暗有光（Ｒ） - 勝物不傷（一）

　　村人聚集在榕樹下，被圍在中心哭成淚人的是三長老髮妻陳氏以及前來安慰的婦人，幾人愈說愈激動，皆想起丈夫離世後在村裡受氣的艱難，痛失依靠的委屈叫她們同時掩臉抽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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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關榆正堅持出面，凌湘無法置身事外。她久未露臉人前，做好被指摘的準備，可或許大家傷心正盛，竟都無暇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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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長也只是遠遠瞥她一眼，讓大家安靜下來，開始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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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話又臭又長，不外乎節哀保重之意，慢慢才提起三長老在村裡的功績，藉此引出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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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一會兒，凌湘總算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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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三長老是摔死的，卻是在水溝出的事，與關榆正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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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村長欲收回三長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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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較繼任而來的大長老和二長老，能撼動的唯有三長老這位後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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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北農田雖近小溪，卻因地勢較高，取水費力，他帶領村人建水車引水而上，此便利之舉被順勢推舉為長老，即位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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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安村攏共就二百來戶，掌事者太多易有分歧。像村長雖同意趕凌湘離村，卻是三長老先列下條件再提出反悔，將一切推向難以申辯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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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作旁人或真就得逞，只對上不肯放棄的凌湘，才叫村長被逼夾在中間，飽受兩方壓力多年，精氣神早已被磨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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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意思大家都聽得出來，有人婉惜幾句，卻又不約而同地想起三長老那常在村裡挑事的兒子，當下連零星擁護都沒了，一眾人七嘴八舌地提議為他立塊功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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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湘本欲先行離開，聞言，才抬起的腳又踏回原地，琢磨幾許，低聲和關榆正交代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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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榆正似懂非懂地皺起眉頭，問道：「那嫂嫂在這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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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湘嗯了聲，徑自往後方更偏僻的角落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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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頭爛額的村長很自然被凌湘那份從容引去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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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及她也是來為自己添一份壓力，村長愁得幾乎喘不上氣，面容又憔悴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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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邊二位長老則盼凌湘沉不住氣，最好弄點什麼動靜，好叫他們有理有據地將人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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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時，竟真響起了鈴聲陣陣，比之村長的聲量小，卻更能引人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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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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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湘瞥了眼大長老，沒應，僅輕聲朝陳氏說：「三長老勞苦功高，德深望重，紀功碑萬不可用普通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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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長愣了愣，村中石碑向來都是以尺寸為先，只要能錄盡功德便是好石頭，哪有什麼可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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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湊在陳氏身邊假言安慰的關榆正聞聲而動，尾隨銀鈴的方向，和凌湘雙雙停在村長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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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嫂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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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榆正這才真切明白她的用意，當下口吐歪理：「堂哥建房時找了許些硬度高的石頭，家中尚餘幾塊。愈好的石頭愈能長留，我們希望三長老的功勞能世代傳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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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長老常提起村裡的事，對凌湘更是罵聲不絕，如今陳氏痛失依靠，連村長都打算隨便辦辦的事，她萬想不到會由凌湘提出為自己夫君爭一爭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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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氏找了一圈不見兒子蹤影，擦擦眼淚，在旁人攙扶下走到關榆正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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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頭看了看關榆正，一眼便知他家由誰人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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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得突然，家裡什麼都沒準備，既然你開了口，嬸子也厚著臉皮向你和阿正再討副好棺木，只要嬸子家裡有的，全都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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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忍著悲痛，也顧不上難堪，在一片散言碎語中朝凌湘跪下：「我們夫妻子女緣薄，好幾個都沒拉扯大，唯一的兒子……唉，不提也罷！這數十年來都是兩口子過活，自該他說什麼都聽著。嬸子知道錯得離譜，可現在是真沒別的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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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湘眼疾手快地把人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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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嬸子一直錯怪你了！求你幫幫嬸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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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邊是孀婦們的哭聲，凌湘看著她們一副天已塌下的樣子，既未拒絕，也沒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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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偏頭望向不為所動的村長幾人，心想跪她的若是三長老兒子，早該鬧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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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收回，彷彿在陳氏的低聲下氣中看見跪在祠堂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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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沒選擇反抗，她便成了眼前眾多的可憐人之一。

＊自立不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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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物不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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