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二日,回到休息間的帝彌托利一臉挫敗,在房內坐立難安,杜篤在一旁泡著晚膳後的晚茶。
「果然還是讓庫羅德來談……」帝彌托利想著這兩天的談話,論戰況或是人民的呼聲,都是談定協議並停止干戈的好機會,但他卻怎麼也無法與艾黛爾賈特取得共識。
杜篤將泡好的茶遞上,道:「陛下,您別傷神了。請用茶吧。」
溫度適宜的洋甘菊花茶,確實有安定心神的效果。帝彌托利很感謝杜篤的細心,但這實在不是一杯茶就能讓人心靜的事情。
茶還未喝完,心煩意亂的帝彌托利還是站了起來。
「我去外面散個步。」
杜篤雖然想跟上,但帝彌托利婉拒了,逕自一人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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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書院,一盞盞的燈籠掛在路旁,讓學子們不因夜路而迷失。現處六月暮夏,位處高山的書院在日照時刻可稱涼爽,入夜後則溫度驟降,凝結了些寒露。
帝彌托利漫無目的步著,邊反省著會談提及之事,不外乎是信仰與紋章的事,究竟是什麼讓她如此不相信任何事物呢?
她亟欲改革,而他雖有其意但現況並不允許,一直無法討論出能讓三國和平共處的作法。加上這數年來的戰爭讓民生匱乏,百廢待舉,更罔論改革呢?
既已知她與多年前的悲劇無關,他也不必再窮追不捨,然而對這戰時所付出與犧牲,仍然需要她扛起責任。
「艾黛爾賈特大人,今日的您太急躁了,這與平時的您不同。」
帝彌托利正打算穿越一座拱門時,卻聽見了談話聲,那聲音是修伯特,他立刻停了下來,將身影藏在牆後的陰影之中。
「……局勢被逼至如此,卻還要眼睜睜看著那些道士隱匿在芙朵拉的一方,我自是無法接受。」艾黛爾賈特不滿道。
「臣知道您不能接受,因此也不需要勉強接受本次的和談,這本非我們來到此處的目的,可是您焦躁的理由似乎並非此事…… 」
「修伯特,你指什麼?」她打斷了修伯特,語氣微慍。
修伯特鞠了躬道:「自然是和法嘉斯王有關,他提及了您母親的事情,您似乎很介懷此事?」
艾黛爾賈特像是要掩飾什麼似的迅速回道:「沒有這回事,那些都過去了,現在要處理的是舅父大人留下來的後患、以及崇尚紋章的賽羅司教。……至於這場談話,我自會判斷。」
「……我知道了,那麼陛下,請您早點回去休息吧。」
帝彌托利並沒有看到兩人的表情,無法進一步判斷話語中的情緒,然而提及母親之事,又令他在意了起來。
就算亞蘭德爾重視紋章、為了奪權而與暗黑道士勾結,然而那時安薩爾瑪已是父王的王妃,那與帝國皇權又有何種關係?而他也聽說過帝國的前幾位皇子皇女都因故身亡,皇帝繼承人的順位就落到四皇女的艾黛爾賈特身上,這之間有什麼關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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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聞腳步聲已離去,再次踏出步伐穿越拱門時,卻迎面撞上了那抹銀紅。
「呀!」對方驚叫一聲,被這突如其來的高大黑影嚇了一跳,失了平衡,差一點就要向後跌倒,帝彌托利也回過神,趕緊穩住步伐、快手一伸,便攬住了她的身軀。
「帝、帝彌托利!?」艾黛爾賈特抬頭,在微弱的燈籠柔光底下,總算看清了來者,而她現在就在他的懷中。
帝彌托利見那驚嚇的小臉,緊張道:「抱、抱歉,路況太昏暗,沒注意到妳……妳沒事吧?」
他有些心虛,總不好承認他剛才在牆後偷聽到她與隨從的對話,以為她與修伯特一起往另一側走了,想不到會獨自往這方向過來。
書院位於山地、又歷經過戰時摧殘,石磚地並非那麼平整,他摟抱她至更為平坦之處,察覺到她那單薄的身軀如此柔軟,他頓時心一慌,尷尬地放開了她。
艾黛爾賈特有些氣惱,也不知是因自己沒注意路況而生氣,還是另有其因,她抬頭瞪向他,那一隻藍眸正盯著她,帶著抱歉的神情。想起剛才的身體接觸,她只覺臉頰一熱,別過臉去雙手抱胸,故作平靜道:「沒事!」
「……那就好。」帝彌托利看了她的側臉,不知是否是錯覺,她的頰上有些紅暈,但許是燈籠的紅光所照映的關係吧,接著問道:「……妳要去哪?」
「隨意走走罷了,我可不想一直待在屋子裡悶著。」
艾黛爾賈特僅是轉了個身就往建築樓房的反方向走了,而帝彌托利內心一笑,看來他們都被這兩天的會談給弄得喘不過氣來了,見她往上坡走,他也跟上了她的步伐與她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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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過一段石板路、穿過了靜謐的樹林後,視野變得開闊,可以看見滿天星斗,以及美麗的彎月。
「……那個、」帝彌托利正欲開口,而艾黛爾賈特也幾乎同時打斷了他,道:「若是要談白天的話題,就不必了。」
被說中了心思,他也不再繼續。倒也不是沒了其他可談的話題,而是想說的話太多了而不知從何開口。
遠遠可以聽到莘莘學子正在夜讀的聲音,把他們拉回了那時還是和平的日子當中,頓時懷念了起來。
「真是懷念的場面啊。」帝彌托利感嘆道。
「想不到你還有閒情逸致緬懷過去。」
帝彌托利苦笑,但他的確是個念舊的人,看著她的眼神又更柔和些。
兩人卸下了皇帝與王的身份,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曾經發生在書院的事情,平靜的氛圍讓人有股錯覺,前陣子的劍拔弩張根本不存在一樣。
但終究敵不過時間的洪流,若明日再無法談出共識,那麼回過頭來就還會是敵人。
「說來,」帝彌托利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妳的髮色,以前不是這個顏色吧?」微弱的月光下,他傾身靠近她一些,看清她的銀白髮絲。
「髮色?的確是跟小時候不一樣……」近在咫尺的俊顏令她心神一動,但憶起了髮色變化的理由,又不免目光黯淡。不想被發覺異狀,她轉移了話題。
「你和小時候相比,也變了不少。」
「妳還記得?」她的話讓他驚訝,他以為她早已忘了當時的公子了。
那年間,帝國發生了政變,當時的宰相掌握權力,使皇權虛位化,與皇帝親近的世族家族甚至是後宮妃子皆受到迫害與追捕。在安薩爾瑪皇妃受到法嘉斯的庇護過不久,亞蘭德爾也帶著外甥女艾黛爾賈特至法嘉斯王城避風頭,那時藍貝爾王也會帶著太子去拜訪亞蘭德爾,而帝彌托利就是在那時與她結識。
那一年多的時間,兩人並不知彼此的身份,作為玩伴兩小無猜,對帝彌托利而言,那是無可取代的回憶。得知她是繼母的親生女兒時,她已經離開法嘉斯了。
「很多事,確實都忘了。」艾黛爾賈特搖搖頭,待在書院求知的那段期間,她並不認得他,只知他是母親再嫁對象的兒子,忘了他們早已相識。她在十一歲時從法嘉斯返國後,因為一些理由,在那之前的記憶都是模糊不清的。
「……不過,也是有些憶起的事物。」她喃喃自語道。
五年前,她為了實現理想,與厭惡的阿加爾塔教合作奪下書院時,和立場不同的他針鋒相對,他指控暗黑道士害死了父王母后,認為她亦是不可饒恕的對象,彼此無法溝通、也無法諒解而大打出手,場面混亂至極。那時也不知怎麼回事,混亂的場面使她頭痛劇烈,突地想起眼前的男人正是那時在法嘉斯結識的公子,亦是她兒時起傾心的對象。
事至如此,她並不打算讓他知道,她仍是惦記著他的──並將這心思默默藏進心裡。
帝彌托利又盯著她的臉龐看了好一陣子,被這樣一瞧,讓艾黛爾賈特也略感不自在,便道要回休憩處了。自知有些失禮的帝彌托利也只得收回目光,隨著她走回林中。
一藍一紅的身影懷抱著各自的心思緩步在樹林中,僅有佇立在道路兩側的小火把領著他們往回去的方向走。
然而,當他們察覺到不對勁時,已經來到了一座陌生的小橋邊,河水湍急,水氣濺灑在他們的肌膚上,地面也濕滑難行。
「……奇怪了,剛才沒有經過這個地方吧。」
帝彌托利向前一步,周圍都是黑鬱的樹林,沒了月光指引,迷失了方向。
「這裡應離休憩處不遠才是……」
艾黛爾賈特思索著,四處張望,也困惑著明明照著原路走,怎麼會走到這裡來呢?周遭只剩下橋邊的小火光,詭譎的寂林有著不祥的氣息,讓她握緊了拳頭。
帝彌托利道:「先掉頭吧,說不定是在哪走錯了路。」他們剛才只顧著跟著光源走,不知是哪裡出了差錯。
倏地,有一道銀光一閃而過,筆直地朝帝彌托利的方向射去。
「危險!」艾黛爾賈特迅速地用力推開他,將他推離了那暗器的軌道,唰的一聲掠過了兩人身邊,雙雙跌坐在地。
只是這攻擊並非只有一波,接連而來又有利刃射來,兩人各向一邊跳開閃去,帝彌托利也立刻撿起腳邊的杉木長棍將暗器一一擊落。
明明是嚴加防備的區域,卻被設了陷阱與襲擊,但接連而來疾速的攻擊讓他們沒空去細想此事。
「當心後方!」
帝彌托利對著她喊道,她才發現身後突然出現了一道黑影,手上還發出了詭譎的黑光,似是要對她施展什麼法術,她對那黑光再熟悉不過,只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突然感到一陣暈眩,一時無力就跪了下去。
帝彌托利立刻將手中的棍棒丟向了敵人,那黑影瞬間就消失在水霧當中。艾黛爾賈特只感到眼前黑霧朦朧,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恐懼爬向她,她掙扎著、呻吟著,想甩開那些無形之物。帝彌托利雖發現了還有兩三名黑影穿梭在林中,但此時此刻也顧不上了,趕緊跑至她的身邊,她的異狀使他心慌。
「別碰我!」艾黛爾賈特銳聲一喊,從懷中掏出短劍一揮,卻劃破了帝彌托利的衣裳與袖子,儘管傷口不深,卻仍然滲出了鮮血。
這舉動讓兩人都吃了一驚,艾黛爾賈特更是往後退了一步,抖動的右手再也握不住短劍,掉落至橋面上。
「……艾黛爾賈特?」
她忍著不適、極力回過神,想遠離這個地方,只是這水花噴濺、濕漉的地面卻不給人站穩的機會,她伸手欲扶住橋上的欄桿,然而這橋卻是早已被動了什麼手腳,一碰觸就往外一鬆,欄杆崩落。
重心不穩,就這樣跌了出去,落進那黑壓壓又湍急的河流當中。
「啊——!」
「艾爾!」
原本嘈雜的利刃風聲,一瞬被黑暗給吞噬。她無法呼吸,就像是又回到那漆黑的地底下,失去了任何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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