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漫長的一夜,終究是過去了。
蕭承軒是當日下午離開的。
秋日的山風帶著微涼的觸感拂過林間,枯黃的葉子在枝頭掙扎了片刻,終於不甘心地飄落下來,鋪滿了蜿蜒的山路。
蕭承軒牽著那匹棗紅色的駿馬,馬蹄踏在落葉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昭凌走在他身側半步之後,衣袂隨風輕擺,後腦勺的髮髻比往日長了些,用一根素色髮帶鬆鬆束著,幾縷碎髮垂在頸後,倒真有幾分江湖散人的飄逸。
蕭承軒側頭打量他,忽然咧嘴一笑:「老頭給你留這頭髮倒是方便,你這生髮速度,羨煞多少人。」
昭凌眼角抽動了一下,面無表情道:「我就該讓你自己下山。」
「別啊!」蕭承軒誇張地擺手,背後劍柄上掛著的紅色吉祥結隨著他的動作歡快地跳動,「這山路崎嶇,萬一我摔了,你忍心?」
昭凌輕哼一聲,不予理會。山間小徑越來越窄,兩人不得不放慢腳步。
蕭承軒忽然伸手攬住昭凌的肩膀,湊近他耳邊,聲音壓低卻掩不住促狹:「說真的,你既確定了姜姑娘不會離開你,何不乾脆堂堂正正迎娶她?」
昭凌的身體瞬間僵硬,腳步猛地頓住。一片楓葉恰巧落在他肩頭,又被他突然的停頓驚得滑落。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nlbKlzYFy
他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緋色,那抹紅暈迅速蔓延至整個耳朵,最後連脖頸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我……」昭凌的喉結上下滾動,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怎配得上她。」
蕭承軒挑眉,手臂依然搭在昭凌肩上:「那你就忍心讓姜姑娘當一輩子通房丫鬟?等日後你娶了正妻,打發她出府嫁與他人?」
昭凌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骨節泛白。山風突然變得凌厲,吹亂了他額前的碎髮,也吹散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
「姜姑娘這女中豪傑,」蕭承軒繼續道,目光投向遠處的山巒,「若不是做你的通房丫鬟,本可以嫁得更好,甚至可能嫁入皇室。」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7JtHKHKRA
他說這話時,眼前浮現出蕭承琰看姜璎時那種獵人般的眼神,不由得皺了皺眉。
昭凌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低下頭,晚霞的餘暉灑在他臉上,將原本的緋紅染得更深。
蕭承軒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覺得手感不對,這肌肉緊繃得過分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XUeFMt2Wt
他眨了眨眼,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手指僵在半空:「等等,難道,你和姜姑娘,你們還沒?」
山間忽然陷入一片寂靜,連風都停了。只有蕭承軒的馬不耐煩地打了個響鼻,噴出一團白氣。
昭凌的沉默震耳欲聾。
「噗,哈哈哈!」蕭承軒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吉祥結在空中劃出凌亂的弧線,「昭凌啊昭凌!你可真是。」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1d0XW6sNi
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不得不扶著旁邊的樹幹:「堂堂七尺男兒,美人在側,你居然……」
他忽然故作正色,認真地看著昭凌說:「需不需要我找個太醫,給你瞧一瞧。」
昭凌的臉色由紅轉青,最後陰沉如墨。他一把將馬韁繩塞進蕭承軒還在顫抖的手中,力道大得差點把對方推個踉蹌。
「剩下的路,自己走吧。」昭凌的聲音冷得像冰,「告辭。」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nCRpjkFvJ
他轉身就走,背影挺拔如松,腳步踩在落葉上發出憤怒的脆響。夕陽將他倔強的影子拉向山路盡頭。
「哎!等等!」蕭承軒在後面喊道,一邊擦著笑出的眼淚,「我說的話,你好好想想!哎!」
昭凌沒有回頭,只是抬手做了個驅趕的手勢,很快消失在山路的拐角處。
夕陽的餘暉塗抹在蜿蜒的山路上。昭凌獨自往回走,每一步都踏在鋪滿枯葉的小徑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如同他紛亂的心事。
蕭承軒的話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昭凌猛地攥緊拳頭。那種事情,他何嘗沒有在深夜裡輾轉反側時想過?但僅僅是想像,都讓他覺得自己罪不可赦。
姜璎那樣明媚乾淨的姑娘,像初春第一縷穿透寒冰的陽光,他這樣的人怎麼配得上?
山風掠過樹梢,帶來遠處寺廟的鐘聲。昭凌抬頭,看見一片枯葉打著旋兒落下,恰如他飄搖不定的心緒。
「我選擇留在你身邊,和你是不是魔尊轉世,是不是天煞孤星,都沒有關係。只是因為……」
姜璎的聲音突然在他記憶中響起。昭凌的腳步頓住了,胸腔裡有什麼東西在劇烈跳動。
因為什麼?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wJxc13uLr
難道,自己可以奢望那不僅僅是同情?就像他小心翼翼藏在心底,連對自己都不敢承認的那份感情?
腳下的枯葉發出脆響,他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灌入肺腑,卻澆不滅心頭那簇忽明忽暗的火苗。
當昭凌回到山中小屋時,天已暗了下來。一彎圓月懸在東方的天幕上,清冷的光輝灑在木屋的屋頂,為粗糙的木板鍍上一層銀邊。
昭凌站在門前,手指懸在半空,遲遲沒有推開那扇熟悉的門。
他送蕭承軒離開時,姜璎還在睡夢中,呼吸輕淺地拂過他的臉頰。他記得她睫毛投下的陰影,像兩把小扇子;記得她肩上包紮的白布滲出的一抹刺目猩紅——那是他的劍氣所傷。
喉結滾動了一下,昭凌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愧疚。
他傷了她,這個認知讓他胃部絞痛。
月光無聲地籠罩著他挺拔的身影,在地上拖出一道孤寂的長影。
就在他躊躇不前時,廚房的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
暖黃的燭光如流水般傾瀉而出,勾勒出一個嬌小的輪廓。姜璎掀開門簾走出來,臉上還沾著幾道麵粉,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滑稽。
看到昭凌,她明顯愣了一下,隨即綻放出笑容,那笑容比昭凌見過的所有晨光都要明亮。
「你回來啦!」她雀躍地舉起手中的盤子,上面躺著四個形狀不規則的丸子,「嘗嘗這個丸子,我做的!無塵師傅說你愛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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