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至大,我學的是守,是忍,
是將疑人用之、用人不疑寫進骨子裡的帝王心法。
可沒人教我,當那人也疑我時,該如何活下去。
明和殿本為御前避靜之所,後因前代一宗「兄弟奪嫡」之案,成為貴人待審、權臣謫居之地。
宮中傳言:此殿之門一開,便是帝心猶疑,非忠非逆,需三日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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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長廊火燭依舊明亮,卻怎也照不進殿中那道沉默的人影。
邊昭霆被押入宮時,未曾爭辯一句。玄裘脫落後,他只披一襲素衣靜坐,坐姿端正,眉目如舊,唯眼神空落得叫人膽寒。
他未沐未食,整日無言,連服侍的內侍都不敢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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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深夜,一人得旨入殿——謝忘塵。
他行至殿門,隔火燭望見那背影,竟一時不敢踏進去。
那人背對著他坐著,衣袂輕垂,一動不動。殿中沒點香,沒鋪毯,牆上僅懸一軸舊畫,墨已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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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主。」他低聲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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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昭霆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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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忘塵終於踏入殿內,緩步走近,將手中乾食與藥湯放上几案。動作極輕,卻仍在靜謐中發出細響。
「……皇上旨下,三日後於宣德殿設堂審理。」他語氣沉穩,欲言又止。「欲傳當日目擊之人進宮,朴雲遙、柳翎……以及幾位距離最近的堂前內侍,都已命人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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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昭霆閉目依舊無言,只望著牆上一方陰影,如聽風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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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忘塵心知他此時心境,只得低聲道:「雲遙少爺……尚未出言證明你錯,也未言你對。他……他那日走得急,如今仍閉門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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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出。」昭霆終於開口,聲音啞如枯葉,「便是……有了答案。」
語落,唇邊有一絲極淡的弧度——非笑,更似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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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忘塵心頭一緊:「昭霆……若那日柳翎真是設局,我必查出蛛絲馬跡來。你一生行事從無虧心,這場審判,不該由你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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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霆沒看他,緩緩睜眼後,只靜靜地握住腰間那柄被收回來的劍鞘——鞘內早無劍。
他指尖在鞘面滑過,彷彿仍記得那日血濺之時,劍身有多沉、有多冷。
「你可知,最叫人難受的……從不是眾人誤我。」
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是他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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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忘塵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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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眼神,我看得清清楚楚。像是……這世間所有的荒唐與謊言,終於有了落腳的地方——就在我身上。」
他將劍鞘輕輕放下,那聲響微不可聞,卻似將什麼掩入灰塵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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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忘塵再無言可勸。
他看著眼前的御主——那個曾策馬沖陣、挽風破局的年輕君王,如今身坐舊殿,眼中再無光,語氣無恨無怒,卻已將信念與自尊,一寸寸埋進沈默裡。
而整座宮牆內外,只餘風聲穿過瓦簷,燈火搖搖,如長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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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紅的門扉緊閉,繡簾半垂,屋內不點燭,窗牖亦掩。日光照不進室中,卻照得門外的袁小滿額上細汗淋漓。
他手捧食盒,仍站在門前。他知道,裡頭那位少爺自昨夜歸來後,滴水未進,燈也未點。從府門一路回房,未與任何人說一句話。
他抿了抿唇,輕聲道:
「……少爺,小廚方才熬了米粥,又蒸了些酥餅,是您向來愛吃的……您若不想動箸,我便備在馬車上也成。」
「宣德殿那邊,旨意下來了。入宮作證之人名單裡有您,馬車備妥後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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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聲音更輕些:「您若不吃些東西,這路上……怕是撐不住。」
可門內仍無一絲動靜,整座屋像是與世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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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門「吱呀」一聲從內打開了一線。卻不是雲遙本人,而是一旁的小廝悄悄探頭出來,神情倉皇,眼圈微紅。
他低聲對袁小滿道:「……少爺說,別再送食來了......他不吃。」
說罷,小廝將昨日送來、尚未動過的食盒退了出來,放在門邊,又匆匆將門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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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小滿怔住,一時說不出話。
他低頭望著那食盒,裡頭的餅子與粥都還溫著,卻像被拒絕了的好意,一下子冷到手心。
猶豫再三,終是忍不住探頭往屋內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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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屏障之後,隱隱映出一道斜倚的身影——他倚著窗坐著,沒有穿常服,只披了件白衣,髮鬢微亂,額前垂下幾縷,像是整夜未眠。整個人被罩在一層斜斜日光與靜默之中,如畫中人,卻無生氣。
「少爺……您真的不去看看御主嗎?」
門邊,食盒尚有微熱,卻像被從一場夢裡退回現實,連那點暖氣都顯得惶惶不安。
裡頭的人依舊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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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小滿從袖中緊緊握著的東西鬆開一角——是一封紙信。
那是他昨日於御主書案上拾得之物——被柳翎精心放置,偏又故作無意。
從紙上的摺痕與墨跡來看,顯是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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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信重新藏入袖中,抬頭看向緊閉的房門,眼神帶著難掩的焦急與酸澀:
「……若這,當真是少爺的心意……那怕是,真回不去了。」
他語氣微顫,不敢抬聲。那一句「回不去了」,不止說與雲遙,更像是說給他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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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前還殘著昨日未撤的紅花與喜飾,如今無風自落,簌簌墜地。
他轉身拾起食盒,步履緩慢,餘光仍忍不住回望那一扇朱紅門扉。
——那門內的人,不肯吃,不肯見人,亦不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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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啊,真心兩錯,一紙成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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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堂前喜幛尚未撤去。秦睿侯負手立於軒窗之後,手中那張拓印得極精的令牌圖紙,仍未收起。
那是柳翎數日前暗中送來之物——先皇內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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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睿侯低頭凝視那枚拓印,紙上筆鋒勾勒,殘破卻真,朱砂隱現其上。
他唇角微勾,笑意森然。
「大婚當日,鬧成這等局面……倒是比我預料得還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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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斜倚長榻,望著窗外初升的日色映紅天際,像是照映著即將變天的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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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寂然,片刻後,一名黑衣親信悄然躬身入內。
「侯爺,朴老爺已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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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秦睿侯目光未移,只擺擺手,命人將人帶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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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朴府家主便被推入帳中。他身披常服,神情倉皇,滿面驚懼,明顯是剛從朴府側門被人強行帶走,至今仍未明狀況。
「秦侯……不知您如此急召,所為何事……若為婚宴之事,犬子已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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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未說完,秦睿侯已笑了。
「朴老爺不必惶恐,我與你兒子……並無私怨。」
他慢條斯理地將手中的令牌拓紙合起,隨手放在一旁桌案上:「我來請你,不為旁的,只為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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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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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策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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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老爺聞言臉色驟變,口中失聲:「我不知你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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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睿侯不怒,甚至不多費唇舌,只抬了抬手指,示意左右人將一物呈上。
那是一柄短匕,刀尖未出鞘,卻已染紅。
同時,他另一手緩緩展開一張小地圖,指向上頭某一段極細的紅線:「此處,從朴府至宣德殿,會經過一段樹林。若有人在此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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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聲道,語氣和煦卻字字驚心:
「朴家小公子,會不會出點什麼事,就要看老爺您的誠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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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老爺面色驟白,退後一步:「你……你要拿雲遙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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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秦睿侯神色沉穩,目光如刀。「只是眼下局勢不穩,你兒子身份又特,萬一有人借審訊之亂生事,傷了他……豈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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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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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急著拒絕。」他語氣更輕了些,「你只需在明日進宮探望前御主時,問一句——神策圖藏於何處。若他願交出,你交給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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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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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便……想辦法,讓他說。」秦睿侯眼中閃過寒光,「他此刻被押於昭明殿,無人可近,唯你可名為『岳父』前往問話——難得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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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老爺心頭震動,驚懼與憤怒交雜於胸,良久才咬牙道:「我若不從,你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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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不動手,那些早盯上朴家與雲遙的,早已動了。」
秦睿侯站起身,背對窗牖,身影被日光拉長,宛若盤據棋局之上、居高臨下的黑影。
「該落子時,就得落子。否則——便是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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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聲止住,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
「你兒子命好,會活。命不好……就看你這個父親,是保命還是保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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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老爺手指微顫,望著那紙上紅線,竟說不出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