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亦真將口中肉餡細細咀嚼吞下,臉上卻浮現一絲猶疑之色,眉頭微蹙,似有未解之惑,這下可把林軒華看得心中一跳,隱隱生出幾分不安。
「如何?是不是——很難…我是說,好不好吃?」林軒華差點說錯話,趕忙改口,聲音略帶緊張,語氣中卻仍藏著一絲期待。
亦真舔了舔唇角,眼神略微閃爍道:「若是讓我來下定論,只怕不太公平。不如林公子與年良兄也來一嚐,才見分曉。」
此言一出,林軒華方才稍稍安心。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鼓起勇氣,自盤中取起一顆寒氣微滲的肉丸放入口中。林年良見狀,也緊隨其後,各自細嚼慢嚥。
兩人品嚐片刻,臉上皆露出幾分不解與微妙之色。
白雪靈見狀,盈盈一笑,問道:「怎麼樣?還合各位的口味嗎?」
林軒華未作答,反倒又夾起第二顆細細品味,神情愈發古怪。
他放下筷子,搖頭歎道:「真是怪哉,此菜看似尋常冷食,香料亦不多見,然其口感卻出人意表——外酥內嫩,入口即化,竟與尋常油炸之物大異其趣。我雖行走四方,自問嚐遍天合山川之味,卻從未見過這般獨特的做法。」
林年良也頷首附和:「此菜雖屬炸物,然入腹之感卻清涼爽口,毫無油膩之態。若論色香味形,色澤倒還過得去,香氣卻幾不可聞,外觀亦屬平平——然而味道之妙,竟可補其形貌不足,實乃罕見。」
此言雖似含蓄批評,卻句句屬實。
誠如林年良所說,世間食客,多憑鼻辨香、以眼觀形,再下筷嚐味,若色香不濟,恐怕無人動箸,縱有珍饈佳味亦難傳名。
他繼而分析:「況且如今已入秋涼,前來歇腳的食客多半想來碗熱湯暖身,若見一盤冰涼肉丸子,怎麼能心生歡喜?」
白雪靈卻笑吟吟道:「林大哥,說到這兒,你可覺得自己身子冷了沒?」
林年良一怔,回道:「此物為炸製,自然不覺得冷。」
白雪靈又問:「既是冷菜,剛才入口時你分明感到冰涼,可為何吃完之後身上不覺一絲寒氣呢?」
林年良聞言一愣,霎時驚覺:方才手觸肉丸,確是寒意沁骨,可放入口中之後,卻不覺寒濕侵體,反倒有股暖意潤脾,當真蹊蹺。
他皺眉思索,百思不得其解,終於忍不住問道:「這裡頭定有古怪,還請白姑娘解釋一二。」
誰知白雪靈雙手一攤,苦笑道:「我也正想問你呢。這是家中長輩傳下的菜譜,我照著一板一眼做下來,至於其中巧妙,說來慚愧,我也參不透哩。」
眾人聞言這才恍然,原來竟是傳家秘法,難怪市井坊間從未聞見此味。
白雪靈平素不以廚藝見長,若非這菜做法簡明,只怕也難以完成。
正當白雪靈與林年良話語交錯,爐灶一旁,亦真與林軒華竟又悄悄分食幾顆肉丸,像是欲罷不能,手下筷子猶如疾風點兵,一丸接一丸,盤中頓時少了一半。
林年良見狀,大驚失色,連忙勸道:「少爺,小心肚子吃撐了,可莫一時貪嘴壞了身體。」
林軒華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放下筷子,見白雪靈正笑眯眯看著自己,忙咳了兩聲掩飾尷尬,道:「咳…白姑娘見笑了。這道菜確實讓在下大開眼界,味道無可挑剔,只是…這外觀嘛,實在難登大雅之堂,恐怕還需修飾一二。」
白雪靈抬手輕輕一擺,語帶謙和道:「林公子乃商界名流,對食味與人情自有分寸。小女子不過獻上一點拙見,若覺此菜尚有不足,大可於擺盤、佐料、器具上細加雕琢,方可順應蘭陽百姓之口味與眼緣。」
亦真擦了擦手上油漬,含笑點頭道:「說到底,這肉丸所用皆為尋常食材,既然做法簡便,成本又低,若能入得貴館菜單之列,實為一舉兩得,不失為取巧之法。」
「對了,還有一事須得提醒一番。」白雪靈忽而想起什麼,補充道:「這道菜最多可存放八日至十日,天氣越冷,味道反而越發鮮美,存放時間也更長。」
「可保存這麼久?」林軒華聞言,雙眉微挑,不覺驚詫:「且越冷越好吃…這到底是哪位世外高人想出的古怪做法?改日定要親赴白姑娘府上,好好拜訪一番才是。」
他一邊喃喃低語,一邊緊皺眉頭,思緒翻湧,忽又轉頭望向林年良,面色略顯凝重,道:「年良,這道菜的作法你可記熟了?」
林年良點了點頭,眼神裡頗有幾分得意。
林軒華輕輕吸了口氣,便道:「那你且先出去片刻,我想與二位朋友私下談談。」
年良一聽,略有遲疑,但終究還是抱拳退下。
待人影遠去,林軒華忽地站起,面色肅然,雙手抱拳向亦真與白雪靈躬身一禮,聲音沉穩中帶著幾分誠摯:「今日二位之助,在下銘感五內,沒齒難忘。」
亦真與白雪靈對視一眼,皆有些詫異,白雪靈便微笑道:「林公子不必如此鄭重。不過是區區一道冷菜,何足掛齒?」
林軒華緩緩抬頭,神色一正,道:「白姑娘此言差矣。這畢竟是妳白家傳承的菜譜,若真落入我林家之手,傳入飯館,豈不成了肥水流了外人田?在下雖逐利為業,卻也不願昧心取巧。」
見他一臉凜然,彷彿天地可鑑,白雪靈不禁失笑,雙肩微顫,笑道:「林公子未免太過正經了些。菜譜本就是為讓人品嚐之物,吃進肚裡才算真本事。況且此物並非你強奪,而是我心甘情願送給你的,說起來,還不如說是一場機緣。」
說著,她狡黠地瞇起眼睛,嘴角噙著戲謔的笑容,又低聲道:「更何況你嘴上說得冠冕堂皇,實則卻是早早叫林大哥將做法記了個清清楚楚,這可不像是毫無覬覦之意的人吶。林公子既是明人,那便也不必再繞彎子,有話儘管說便是。」
她這番話雖帶玩笑,卻句句戳中要害,說得林軒華一時啞然,臉上神色微變,旋即掩嘴失笑,難得流露出一絲狡黠,道:「果然還是白姑娘聰明,林某內心早被妳看得一清二楚。既如此,林某也便不再拐彎抹角了。」
說罷,他正色道:「等兩位從邊疆事畢歸來,林某誠邀二位入我林府,為我所用。不知可否賞臉?」
這話一出,亦真心下一凜,立時察覺其中用意。
原來方才那副仁義道德、鄭重其事的模樣,竟是鋪墊,如今才露出真正圖謀。
將他與白雪靈請入府中,這一文一武,多添兩個人才,林軒華果真不是尋常商賈,其心機與謀算,俱不在庸流之輩之下。
聽他二人的對話,亦真心裡一陣發寒,商人果然還是商人,即使表面上再怎麼浩然,實際上就如狼貪虎視,生意能做多大就做多大,人才能收多少就收多少,林軒華的胃口很是不小啊。
白雪靈卻不急著回絕,反倒轉頭朝亦真一瞥,笑盈盈問道:「你覺得呢?」
這妮子明知道這種話題推不開,又故意將決斷權丟到我頭上,亦真無奈暗歎一聲,只得開口道:「林公子好意,我二人心領,但此事恐怕無法答應,還請見諒。」
林軒華急問:「這又是為何?我林家雖不敢言為天下翹楚,可在蘭陽也算得上一方世家,二位入府,決不會受半分怠慢。莫非是擔心我橫加干涉,壞了二位的姻緣大事?林某在此可對天立誓,絕無此意,亦不做任何傷天害理之事。」
亦真連忙擺手道:「不、不,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此事另有緣由,實在不便細說。」
林軒華一臉誠懇:「願聞其詳。」
可這詳字,如何說得出口?千頭萬緒,盡在心頭,卻難以言喻。亦真轉頭望向白雪靈,眼中分明帶著求援之色。
白雪靈見狀,「噗哧」一笑,款款開口:「林公子,我與亦真之間,的確有共願所向,若論志趣之遠近,恐怕與貴府方向不同。小女子所願,不過是將來能與他共結連理,開枝散葉,落葉總是該歸根,使子子孫孫皆以亦姓為榮。」
此言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暗藏拒絕之意——若入林府,自是要改姓林,豈能保留本姓傳承?
亦真趕緊點頭接道:「是啊,當年我父母早亡,是師傅將我一手撫養長大,亦這個姓,不是父母血脈所遺,卻是承自師門之恩,重於千金,豈可輕改?若真入了林府,我豈不成了林真?她則變成林雪靈…唉,這唸起來未免太彆扭了些。」
白雪靈聽完,一臉尷尬,前面他說的還稱得上動容,後面那些話就略顯多餘了。
見兩人始終不肯應允,林軒華心中難掩遺憾。
原本還存著一絲僥倖之念,想破例為他們破一回改姓的祖訓——可下人改姓,實乃林家老祖立下的鐵律,又豈容輕易更動?如今望兩人皺眉而退,只覺眼前這筆買賣恐要從掌中溜走,實在可惜。
但他終究不是甘願吃虧之人,心頭仍盤算著轉圜之道,只覺得放過這二人,無異於讓金子從指縫滑落,怎想都是筆難以挽回的虧本生意。
正當他想再開口探詢,白雪靈已搶先一步,語氣溫婉卻堅定地道:「林公子不必多言。我與亦真雖不入林府,然您才高八斗,心懷仁德,我等佩服不已。俗語道:廣交不如擇友,投師不如訪友。我與亦真,願與公子結為道義之交,日後倘有風雨,同舟共濟。只恐林公子貴人多忘,未必屑與我等市井小民推心置腹罷了。」
林軒華聞言,忙擺手拱手,連聲道:「姑娘此言差矣。二位俊才,我林某能得為友,實乃三生有幸,豈敢不珍惜?」
白雪靈莞爾一笑,語氣輕快:「如此甚好,那今兒我們便與林公子交個朋友,往後還望多加照拂。」
林軒華面上笑逐顏開,心中卻仍有一縷惋惜未散。
細細一想,昨日不過因心情鬱悶閒步市街,無意間與二人搭話,今日便得一味從未見過的獨門菜式,又與二人結下交情——雖未能納為己用,但這買賣無疑已是穩賺不賠。
他思緒轉得極快,心念一動便打算暫且收手,日後再尋良機。倘若時機成熟,說不得兩人會改變主意,自投林門也不一定。
當下他掩去心思,呵呵一笑,推門喚道:「林年良!」
林年良聞聲,復入灶房,林軒華隨即吩咐:「年良,你與白姑娘再對一次這道菜的做法,千萬要一字不漏,莫出半點紕漏,知不知道?」
林年良應聲領命。
白雪靈此時亦補充道:「恕我直言,此菜雖已完成,然若要在蘭陽販售,口味尚需調整一二。蘭陽人偏好之味,林公子自是瞭若指掌,千萬莫一成不變地端出來,否則若砸了林府招牌,可不是小事。」
林軒華點頭稱是,目中滿是讚許,道:「不愧是白姑娘,竟連此處也設想周全。時候尚早,我等尚可慢慢斟酌細節。不過…此地說話畢竟不便,恐有隔牆有耳,林某倒寧願與年良一道,移步二位房內詳談,不知可否?」
雖然那生靈錄已經妥善藏好,亦真仍眉頭微皺。讓兩個外人進入房間,縱是不知內情,也難保萬全。
他正猶豫間,白雪靈已嫣然點頭,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房間內卻頗為雜亂,實在見不得人。還請林公子稍待片刻,容我與亦真略作整飾,隨後再請入內,不知是否方便?」
亦真一愣,轉頭望向白雪靈,心中暗道這女子膽子未免太大了些,隨意將初識之人請入臥房,萬一出點差池,曝露了身分,九條命都難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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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上樓關好房門後,亦真再三查看,確認無人尾隨,便低聲問道:「這樣做…妥當嗎?」
白雪靈回眸一笑,裝作不解地道:「什麼妥不妥的?」
亦真苦笑,這女子平日機敏過人,怎今日反倒裝起糊塗來了?便直言道:「這道菜,是妳家鄉的菜譜吧?」
白雪靈一聽,眼神略有波動,旋即笑嘻嘻地說:「喔~你是說這個呀?沒錯,確是我家那邊傳下來的。那兒糧食短缺,外出打獵、尋水常常三五日才歸,這肉丸不易腐壞,又能果腹,出門帶著再方便不過。我自個兒也是吃得慣,愛極了這味。」
亦真見她神色平靜,不似作偽,卻仍放心不下,盯著她問道:「妳高興就好…只怕往後若生變,妳別又鬧彆扭就好了。」
說罷,他又繞房內巡視一遍,確認生靈錄依然穩妥地藏在牆板內,不曾落下蛛絲馬跡,這才放下心來。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uwgMuLAk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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