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我做什麼妳吃什麼,我還真以為妳根本不懂下廚,原來是藏著本事混吃混喝,當真厲害得緊。」亦真似笑非笑地道,語氣裡帶著幾分調侃,幾分無奈。
白雪靈輕哼一聲,隨即忍俊不禁,笑著反駁:「我也就會做那麼一兩道菜罷了,哪敢在你面前獻醜?更何況這一路上你把一切都打點得妥妥當當,也從沒問過我一句,我若動手,反倒像是多此一舉,怎麼就成了混吃的?」
亦真聞言哈哈大笑,頷首道:「說得倒也有理。認識妳之後,才真真明白什麼叫人不可貌相,這外柔內精的模樣,當真不好對付。」
兩人一陣輕笑嬉鬧,氣氛一時融洽。
未幾,亦真收斂笑容,語氣一轉,語帶沉思地問道:「不過妳又在盤算什麼?讓林公子入房議事,未免也太大膽了些。菜譜的事我們另找時機詳談即可,何須在這節骨眼上節外生枝,萬一壞了大事怎辦?」
白雪靈輕輕一哼,神情中卻閃過一抹狡黠:「你倒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其實我也早算過了,姓馬的那個官兵,恐怕今晚便會尋上門來。」
亦真眉頭微皺,道:「馬宸鋒?他那般氣焰囂張,也不過是個百戶,難不成還敢學山匪,把妳綁了去當押寨夫人不成?」
「你說得輕巧。」白雪靈淡淡一笑,眸光中閃過一抹冷意:「這人為了見我一面,無所不用其極,恨不得將你我拆散才甘心。你覺得他能等到明日才下手?」
亦真一怔,細思之下,倒也不無道理。
那日馬宸鋒目光如鉤,緊盯白雪靈不放,說話做事都自帶一股霸道氣焰,與同為百戶的羅雨石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羅雨石為人謹慎沉穩,處事進退有度,而馬宸鋒卻張狂得令人厭惡。
他沉吟片刻,問道:「可這事妳怎能算得這麼準?」
白雪靈撇了撇嘴,斜睨他一眼:「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一根筋?這馬宸鋒心中有我,是人都看得出來,這幾日他應該已將蘭陽駐地安排妥當,今晚便會過來了。」
亦真聞言苦笑:「妳說得倒輕鬆…」
白雪靈笑意更深,語氣不緊不慢道:「老實跟你說吧,我正是打著這點主意。想借著這姓馬的找到去岳都的路子,來這都三天了,連個馭夫都影都沒見著,你說,該怎麼辦?」
「我們可以找林公子啊,等一下請他上來,他肯定願意幫忙的。」亦真說道。
白雪靈含笑說道:「你別忘了這人也是有居心,雖說不像官兵那樣囂張跋扈,可無商不奸,為了保險起見,不要再讓他賣人情給我們才是。」
「妳的意思是…」亦真疑惑道。
白雪靈輕輕點頭,語中透著一絲計算:「沒錯。我們不如順水推舟,將林公子牽進局中,屆時讓那二人明爭暗鬥,我們坐收漁翁之利,不比兩頭求人來得強?」
亦真急忙搖了搖手,果然白雪靈又再打些壞心思,出口道:「妳的本意我是了解,可這等投機取巧之事不做也罷,出遊之時我們見招拆招,別把這爛攤子往林公子身上攬,去岳都總會有方法,妳就別操心了。」
他這麼正經八百不知變通也不是第一次了,幾日同行下來都更加認識對方的性子,要是耍小聰明被他發現,估計會大發雷霆一發不可收拾。
白雪靈見他一臉正色,眼神卻微微一閃,嘴角笑意不改,表面點點頭答應,心底卻已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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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見亦真接著說道:「妳不說,我還真沒發現那林公子也是個野心頗大之人。他巴不得將我倆納入門下,方才若不是妳以改姓之事為由擋了回去,我還真找不到藉口婉拒。」
白雪靈聞言,神情淡然,悠悠道:「我哪是唬他?我說的可是認真的。」
亦真一愣,身子微僵,嘴角抽了抽,語氣結巴地問:「妳是說…那個…開枝散葉的事?」
白雪靈聞言,神色登時一變,臉蛋「唰—」地一下染上紅霞,宛如熟透的桃李般嬌艷動人。她低聲嗔道:「你胡說什麼呢?我說的是改姓的事!姓氏於我故鄉乃是立身之本,豈能隨意更改?若真要改姓林,我這老家也不必回了,索性提劍自刎,省得羞辱列祖列宗!」
亦真聞言一怔,旋即恍然,連忙搔了搔腦袋,尷尬乾笑,一副傻憨模樣:「啊…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不,是我多心了。」
白雪靈乾咳兩聲,強行掩去方纔的羞澀與臉紅,轉而板起臉孔,語氣正色道:「別人的門下做事,還要改姓,那豈不成了欺師滅祖、背本忘根的大逆之舉?天合人怎麼會這麼奇怪,真叫人摸不透。」
這話倒也不是全無依據。異族文化之異,素來難調。
白雪靈出身巴雅爾青嶺,自幼受族中教誨薰陶,對姓氏一事視若生命,甚至重於性命。
那裡之人,若姓氏受辱,寧肯捨命以謝天地祖靈。
而在天合之地,則風氣迥異,姓氏轉改之事雖不常見,卻也不足為奇,故而白雪靈會有如此激烈反應,亦真倒也不感意外。
亦真心有所感,低頭沉思。
雖他自身姓氏本就迷霧重重,至今無人能考其本源,然由亦天樊之名傳下的這一「亦」字,對他而言已然是情感寄託、生命一部分。
它並非僅為象徵,更是恩養之名、血緣之約、回憶之根,載著他少年以來所有的寄望與信念。姓氏於他,實非泛泛之物。
「瞧妳這個樣子,好像瞧不起天合人似的。」亦真雖是贊同她的看法,仍是要挖苦兩句,免得讓她得意忘形起來。
白雪靈斜睨他一眼,神情間既有嬌嗔,又似無奈:「我哪敢瞧不起誰?只是我也不求誰來瞧得起我。這一路走來,我從天合人這裡得了不少,吃的、穿的、住的樣樣不缺,自然也該留下點什麼才不算虧欠。就當是個小小的補償,也好讓我心安理得。」
補償?
亦真低頭思考一陣,恍然大悟她說的是那道冷菜,先不說這道菜行不行得通,留下一道菜譜也算補償嗎?不過這也挺有她的風格。
「說完了嗎?可以請林公子上來沒?」亦真話鋒一轉,懶得與她繼續糾纏文化之別。
白雪靈一臉平靜,語氣卻頗為堅定:「說完了。雖然不必再多講,我仍得提醒你一句,待會兒無論如何,都得將林公子留下來,知道嗎?」
亦真望著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微一沉吟,緩緩點頭:「好,我順妳意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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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亦真下樓將林軒華與林年良請上了二樓。
樓下幾名小二卻鬼鬼祟祟地朝樓上張望,嘴角吞了口沫,目光閃爍不定。不多時,掌櫃也領著幾人匆匆進入灶房,似是另有安排。
「放心吧,年良已將灶間收拾得妥妥當當,連一粒灰都不剩,那些人翻遍屋子也不會瞧出什麼端倪。」林軒華邊說邊向房內走去。
亦真一轉身,見林軒華臉上沾著幾點肉末,忍不住伸手點了點自己臉頰,示意他注意形象。
林軒華愣了一下,立刻用袖子胡亂抹去殘渣,尷尬地笑道:「方才你們收拾時,林某不知怎地,一時嘴饞…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啊!」
四人入房落座後,白雪靈便立即轉入正題,與林家二人細細商討那道冷菜的作法,從選材、刀工、配料、調味一路談到擺盤命名,無一遺漏。
林軒華果然是見多識廣,應對如流,談吐條理分明,對商業眼光極有見地。
林年良則在一旁適時插話,點出的幾句都極有分寸,恰如其分地補足了所忽略之處。
亦真不禁暗想:這年輕人恐怕是被林軒華視作親信,否則怎會時刻不離左右,事事親授?
三人談得興起,話題源源不絕,竟沒一人有離去之意,白雪靈也沒有逐客之心,整個局面自然而然地順了她的意圖。
唯獨亦真坐在一旁,心神卻不大安穩,總是不經意地瞥向牆角那處暗板,生怕生靈錄被發現。
但好在白雪靈與林家兄弟對菜譜談得入神,壓根無暇旁顧,使得他那份隱憂暫時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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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夜幕低垂,窗外忽然飄起一陣細雨,雨絲如線,風聲帶寒。
冷風灌入房內,眾人不禁微微一顫,方才意識到時辰已晚,該作別回府了。
林軒華這才起身,拱手笑道:「有白姑娘指點一二,林某今日可謂大開眼界,獲益良多。時候不早,該回去向家中報平安才是。」
亦真望著他笑吟吟起身,不禁暗自腹誹:我還以為你準備在這過夜呢。看來白雪靈也不是每次都能料事如神,那馬宸鋒說好的找上門來,到如今也不見蹤影,怕是她這回真有些失算了。
亦真也起身拱手道:「我送你。」
話音剛落,腰間忽地傳來一陣撕裂之痛,彷彿被一隻鐵鉤狠狠扯住。
他猛地回首,只見白雪靈不知何時已靠近身側,纖手繞至腰後,五指如鉤,正暗暗使勁地擰著他的腰內肉。
她嬌軀微斜,神色似怒非怒,一雙鳳眸怒視著他,手中力道更是加了三分。
亦真雖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心底卻已冷汗直流——原來她以往那些「小懲大誡」,竟還都手下留情了。
若依她此刻這股狠勁兒,換成桌椅板凳,只怕也得裂出一道口子來。
「林、林公子且先急著走,何不一同用飯,再作別也不遲?」亦真話音倉皇,語氣誠懇,那掐在腰間的玉手總算稍稍鬆了些力氣。
「吃飯?」林軒華聞言一怔,這才想起自登畫舫後只淺嚐了幾口小菜、淡酒,勉強嚥下半盤白雪靈所製的肉丸,至今尚未飽腹,當即覺得腹中空鳴,饑腸轆轆。
林年良聞言卻眉頭一皺,低聲提醒:「少爺,還是回府用飯比較好吧,這客棧掌櫃指不定留著什麼心眼…」
「怕什麼?」林軒華眉宇一展,語氣正色道:「我林家生於市井,興於寒門,靠的乃是爹爹一手苦心經營,光明磊落,從不苟且。如今不過吃頓飯,若還要遮遮掩掩、扭扭捏捏,那也太小家子氣了。」
說罷,他當即從懷中抓出一大把碎銀與散錢,重重拍在桌上,聲響清脆,銀光閃爍,直看得亦真兩眼發直,幾乎傻在當場。
「銀子給得足,用飯就是理所當然。」林軒華神色淡然道:「他若敢耍花樣,早晚砸了自己的買賣,哪還輪得到咱們操心。」
既已下定決心,林年良也不再勸阻,只好接過銀兩快步下樓,吩咐廚房備菜。
白雪靈這才悄然收回玉手,神情若無其事,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
窗外綿雨未歇,細風穿窗而入,屋內一時涼意盈盈。
亦真隨手披上黑色披風,遮風禦寒,白雪靈也加了件深色外衣,氣質比之方才又添幾分素靜清冷。
林軒華搓了搓雙掌,苦笑著嘀咕:「這客棧連個暖爐都沒有…難不成每間房都該備個銅爐?但若真擺了,怕不是沒幾日就被順手牽羊了。」
所幸林年良心思細密,回來時順道替少爺取來一件狐裘長衣,披上後才讓他舒坦不少。
掌櫃見了那大把銀兩,自不敢怠慢,立時命人快火熱灶,一道道菜如流水般送上,滿桌菜色鮮美異常,不僅分量十足,連平日裡難得一見的名貴佳餚也擺了幾道,堪稱排場十足,給林公子足了面子。
「林公子,您慢用,若有差遣,儘管吩咐便是。」掌櫃滿臉堆笑,在一旁恭謹侍立,生怕怠慢了這尊財神爺。
待掌櫃退下後,林年良有些不服氣地說道:「方才我遞給他銀子,還以為他會推辭一二,哪料竟這般利索接過,還真是見錢眼開。」
林軒華聞言橫了他一眼,抬手便拿筷子輕輕敲了他手背一下。
林年良吃痛地縮手,苦著臉說道:「少爺,我可是一番好意,怎的這氣反倒撒在我身上了?」
「這幾年你學了些經商之道,確實長進不少,可論人情世故,還差得遠。」林軒華搖了搖頭,語氣中多了幾分無奈與教訓的意味。
林年良一怔,滿臉疑惑:「我說錯什麼了?那掌櫃心裡明明有鬼,既如此怎還敢接下您的銀子?難道不是見錢眼開?」
林軒華聞言,神色一歎,隨即轉頭對白雪靈道:「這孩子一根筋,腦子不好使,還得煩請白姑娘指點一二。」
白雪靈掩嘴一笑,婉拒道:「小女子不過是個過客,又非林家門人,豈敢妄言教訓?」
「無妨,妳儘管說就是。」
林軒華滿不在意,爽朗笑道:「他近來自負漲了本事,府裡又人人誇他是最出色的,我就想讓他知道,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白姑娘,妳不妨讓他開開眼界。」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UqRDSwmI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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