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士兵將竹材一一備妥,或鋸或砍,依白雪靈所說的排列成陣,一根根直立於地,底部穩固插入泥土,再以粗繩橫向繫牢,遠看彷如一面竹牆,練兵場上頓時添了幾分嚴肅氣氛。
馮千戶叉腰而立,目光掃視一圈,冷聲道:「林公子,還請您親自過目,莫叫旁人日後說我馮某動了手腳,勝得不明不白。」
林軒華聞言,哈哈一笑,拱手回道:「馮千戶多慮了,林某對你為人素有耳聞,自是信得過。不過既是比試,自當賞罰分明,若沒了規矩,恐叫勝負無憑,倒也不妥。」
馮千戶眉頭一挑,轉頭冷冷看向馬宸鋒,道:「那便說說看,該如何賞,如何罰?」
林軒華輕搖羽扇,思索片刻,溫聲道:「二位將軍且莫過於計較,今日的比試,本是為化解舊怨,未必真要設下何等重賞重罰。我來此本是為了勘察練兵場。不如這樣——」
他停頓半刻,目光一轉,續道:「若馮千戶勝出,林某便向家父稟報,為鐵血營撥下戰馬十匹,聊表心意。反之若馬百戶勝了,自當同樣辦理,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十匹戰馬雖非稀世珍寶,卻是戰時所需,實為難得的賞賜。
眾人聞言皆頷首稱是,言語間盡是稱讚林公子公允得體。
馮千戶聞言,語氣稍緩,卻仍追問道:「那罰呢?」
林軒華正想開口,語未出口,便被馬宸鋒搶言打斷。
他冷哼一聲,言辭犀利:「誰輸了,就當眾給對方磕頭認錯!」
此語一出,場上氣氛頓時一緊。
馮千戶臉色一沉,目露怒意,旋即呸地一聲,冷笑道:「好個馬宸鋒,你真這麼自信嗎?真當老子會怕你這小百戶?」
白雪靈急忙上前勸道:「萬萬使不得。男兒膝下有黃金,堂堂軍中漢子豈可輕言跪拜?若真如此,豈不損了二位威名?還請馬百戶另擇他罰。」
馬宸鋒聞言轉首,竟破天荒露出一抹溫和笑意,柔聲回道:「好妹子不必擔心。說句實話,若是行兵布陣,我是比不過那個馮恆;可這劈竹之技倆,我可自幼熟練,說句狂話,哥哥我還從未輸過。今日既然有人要笑話我糧草營,我自當撐起這張臉面!」
語畢,竟不待回應,便「唰!」地拔刀出鞘,刀鋒在日光下閃爍寒芒,面色一寒:「馮恆,此戰你敢不敢接?」
話語間殺氣凌人,鋒芒畢露,眾士兵見之,不禁神色肅然。
白雪靈側目而視,對勝負毫無興趣,畢竟輸贏之間,無論哪方受辱,丟的終究都是天合人的臉,與她這個冥族人無關。
她心中所掛,反倒是林軒華——此人行事素來別有心機,說要讓馬宸鋒「吃些苦頭」,如今兩人劍拔弩張,卻遲遲未見其有所動作,叫她頗為狐疑。
馮千戶早已怒氣沖天,自無推辭之理,當即拔出佩刀,刀光凌厲,怒道:「姓馬的,老子會怕你?一言九鼎!待我贏了,看你如何給老子磕頭!」
他轉頭望向林軒華,拱手正色:「林公子,就請您為此戰作個公允裁判,還望恪守中正,不徇私情。」
林軒華略一頷首,從容答道:「自當如此,林某斷不偏袒分毫。」
說罷,他忽而目光微轉,神情一閃,似是靈機一動,眼神望向亦真與白雪靈,嘴角勾出一絲笑意:「如此勝負將起,正好我與亦兄、白姑娘也湊個熱鬧,陪二位將軍小試刀法,權作添興。當然,純屬助興,毫無賞罰之分。」
馮、馬二人聞言,不禁相視一眼,心中狐疑:區區一介商賈,何必自找麻煩下場比試?但念及此人正是此戰的金主,自也不好開口反對,便皆默然無語。
「連我們也要下場?」亦真眉頭一皺,低聲詢問,語氣中略帶不解:「這分明是那兩人的恩怨,為何將我與雪靈扯進來?」
林軒華搖扇自若,笑得雲淡風輕:「亦兄不必多慮,我說了,咱們不計勝負,無賞無罰,純粹助興而已。」
亦真轉頭,望向白雪靈,意圖尋求一線推辭的機會,豈料她雙眸放光,頗有興致,當場令他啞口無言。
——罷了,反正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
無奈之下,他只得低頭點頭應下。
見亦真同意,馬宸鋒卻並不打算放過這機會,忽而抬頭開口,語氣微冷:「林公子,您方才說自己與白姑娘無賞無罰,自是無妨。但這位小兄弟若也全然置身事外,恐怕有失公允吧?」
此言一出,眾人皆愣。
——機會來了。
林軒華眼中寒芒微閃,心中暗自思忖:馬宸鋒此人,一身傲骨,向來難以制伏,原本想找機會讓他吃些教訓,卻苦無時機,沒想到此人自投羅網,竟主動挑釁起亦真,倒是省了我一番心力。
他神情自若,搖扇笑問:「哦?馬百戶既有高見,不妨說來聽聽,林某洗耳恭聽。」
馬宸鋒一見林軒華順水推舟,便知有機可乘,連忙拱手大聲道:「林公子與白姑娘,想必生平從未提過刀,一刀不中自屬情理之中;可這位小兄弟年輕力壯,氣血方剛,又與白姑娘訂有婚約,若連區區一根竹子都劈不開,豈不是讓我天合兒郎顏面無光?白姑娘步履輕盈,舉止端雅,面如芙蓉,實乃世間罕見之佳人。若讓這般人物落入一介無能之輩之手,馬某首個不服!」
此語一出,場中霎時安靜幾分,眾人皆朝亦真望去,眼神中有譏、有探、有戲謔。
林軒華心下暗喜:「果然自投羅網。」
可面上仍不動聲色,正氣凜然地說道:「馬百戶,此言差矣。亦兄弟雖年輕,但自幼便非練家子,與姑娘訂下婚約,乃是雙方情投意合,豈容他人妄加議論?且婚姻乃終身大事,豈可憑一刀之勝負論高低?馬百戶心儀白姑娘之心,人皆知之,然情字一道,不可強求啊。」
馬宸鋒聞言,依舊不甘,拱手正色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馬某實不忍白姑娘終生託付於庸人之手,若今日不辯清,心中難安。還請林公子成全。」
語罷,當眾舉目望向白雪靈,只見她以袖掩面,肩頭微顫,似是羞怯非常。
「喂!別笑!」亦真低聲怒道,臉色陰沉,顯是惱怒至極。
白雪靈眼角泛紅,笑得彎腰縮肩,低聲道:「他說你是無能之輩…嘻…」
亦真一臉無奈,心中暗道:「這妖女,根本就是來添亂的!」
林軒華見場面熱鬧,也不急著表態,假意來回踱步,忽地停步正言道:「此事關乎人倫禮法,不可輕率妄為。白姑娘若沒那個意思,誰也不能強迫;若姑娘不以為意,本公子自不再多言。」
眾軍士原本只當是千戶與百戶間的一場恩怨角力,哪料情勢一轉,竟鬧出姻緣之說,眾人皆為白雪靈那絕色容顏所動,聞言皆不由屏息以待。
只見白姑娘沉默片刻,似是猶豫萬分,待過許久,只聽見一絲細微聲音傳來:「無妨。」
此語一出,如驚雷入耳,馬宸鋒喜形於色,雙拳握得緊緊,心中早已歡呼不止,暗自狂喜,皇天不負有心人,這白雪靈就跟已落入自己手中沒兩樣。
亦真心頭卻已無語至極,暗忖:「當真都沒人想問問我意見?把我當空氣?若我改行當刺客,潛形匿影地去刺人,倒也有幾分天賦。」
林軒華則從容開口道:「既如此,那比試便開始吧。就由本公子決定出場順序,各位可有異議?」
馬馮二人皆無異詞,林軒華遂蹲身於地,拾來五根長短不一的枯枝,編排抽籤,規定抽到短枝的人先行。
眾人依序抽得,結果分別為:白雪靈首,次林軒華,再來馮恆、馬宸鋒,最後壓陣者為亦真。
士兵呈上幾柄長刀,交由幾人把持,刀身沉重寒光閃爍,頗有軍中利器之勢。
白雪靈接過長刀,纖手輕握,假作掂量,一臉嬌弱地歎道:「哎呀,這刀怎麼這麼重?」
周遭軍士皆忍不住哄笑出聲,柔弱女子舞弄軍刀,本已罕見,言語之間更顯嬌態,逗得眾人頗感趣味。
白雪靈步至竹前,微微俯身端詳,那竹粗約盈拳,質地堅韌,換作尋常男子,未經練武者,也是難一刀而斷,更遑論她這般柔婉女子。
可她神色雖柔,眼底卻精芒閃動。
她深知身在敵地,不可輕顯真本事,當下便扮作力不從心,舉刀彆手彆腳,故意姿勢失衡,朝一根竹子揮去。
咻!
「呀!」她演的起勁,驚呼一聲,長刀似要脫手滑落,卻正巧穩穩嵌入竹身,斜斜斬入九分,僅餘最後一成尚未斷裂。
那竹受力傾斜,發出啪哩啪哩之聲,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自行斷裂,半截落地,揚起細塵如霧。
「好!」一陣掌聲頓時響起,眾人齊聲叫好,讚聲不絕。
原本以為她柔弱無力,哪料竟能如此破竹而入,雖非一刀斷全,可身為姑娘家,已經是難得可見了。
林軒華拍掌讚歎,笑容滿面地道:「厲害!厲害啊!白姑娘果真巾幗之姿,女中英傑,實乃不可小覷!」
馬宸鋒亦隨聲附和,聲音愈發高昂:「巾幗不讓鬚眉,能文能武,這等風姿,簡直如天仙下凡,凡夫俗子豈敢直視?」
白雪靈聽得眉心一跳,心中冷笑:不過是劈根竹子罷了,別說一根,就算是三四根,我等冥族女子大多都能做到,哪需這般張揚?這些天合軍漢口口聲聲稱讚,不虧是世間最擅奉承者,虛偽無比。
她神色平靜,並未作聲,只垂眸望著前方,看著士兵搬來兩根竹節更為粗壯的寬竹,齊肩併攏,穩穩插入鬆土之中。
馬宸鋒目光不離白雪靈,笑吟吟地道:「好妹子,方才妳一刀破竹,如今雙竹合併,對妳而言自是小菜一碟,還望再賞我等一眼神技。」
白雪靈聽他語氣愈發輕佻,卻反倒紅唇一挑,嫣然一笑,柔聲道:「唉呀,哪裡會什麼武藝,方才那一刀只是走了運而已。這一回手掌都給震麻了,您瞧——」
說罷,伸出一隻白皙玉手,掌心果真泛著紅腫之色,微微顫抖。
馬宸鋒雙眼一亮,像是發現了寶藏般湊近觀看,滿面憐惜:「唉呀,果真紅了。白姑娘放心,待比試結束,我定請最好的軍醫為妳療傷,再帶妳回府休養幾日,環境幽靜、人手齊備,保證讓妳舒舒服服地養好。」
白雪靈「嗔」了一聲,佯作不悅,嗔笑道:「討厭,你真是壞透了,人家不理你了!」
說罷便將手中長刀一遞,似羞似怒地疾步返回,步伐急促卻仍帶著三分柔媚,還時不時回眸一顧。
欲拒還迎乃是最好的春藥,馬宸鋒只覺魂魄都要被這回眸帶走,心神蕩漾,教人血脈賁張,腦中一時浮現諸般春夢。
周圍將士更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有人偷偷低語:「這比青樓花魁還厲害,哪是凡間女子。」
軍營之中少有女色,眾人如餓狼見肉,早已躁動不安,巴不得立刻領餉,奔赴窯子發洩一番。
此時白雪靈這番嬌態,無異於火上澆油,撩得滿場將士心頭癢癢。
「你那是什麼表情?」白雪靈剛回到亦真身旁,見他面容古怪,雙頰微抽,頓時不悅地開口質問。
亦真勉強抹了把臉,隨口含糊地回道:「沒什麼…」
他心中卻暗暗叫苦:妳這種演技,不去唱戲實屬埋沒,我若不是自幼心性堅定,恐怕也要給你唬住了。說真的,今天這番做作之態,我實在難以控制面部表情。
白雪靈見他不理,又自覺掃了興,翻了個白眼,也懶得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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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為此場比試開了個好頭,場中氣氛隨之一振。下一位正是林軒華上場。
林軒華提起長刀,先是兩腳分立,擺出一副架勢,揮舞幾下,還真頗有些模樣,旋即笑道:「諸位,別說吹噓,本公子年幼時也曾習過幾年刀法,雖年久未練,但一刀斷竹,自是不在話下。」
馮千戶聞言立刻接口:「既如此,不若效仿白姑娘,雙竹齊斷,方顯真本事,林公子意下如何?」
林軒華雖為從商,幾乎沒提過刀,但畢竟自己堂堂男子,若連剛剛那位嬌滴滴的姑娘都不如,今日顏面怕是掃地。
他當即沉聲道:「也罷,就依千戶所言。」
說罷,他走向那兩根粗竹,凝神細看,嘴中默默盤算著角度與力道,反覆比劃多時,似在尋找最佳破竹之勢。
待選定角度,他猛然高呼一聲:「哈——!」
長刀當空劈落,斜斜砍向兩根竹節。
鏘!
只聽一聲銳響,刀刃與竹節撞出一陣火星!
然而這一擊竟像是敲,而非砍,只在第一根竹節上砍出一道淺痕,連半吋都未入,長刀因震力過猛,當場脫手飛出,伴隨「噹啷!」一聲,跌落於地,旋轉兩圈方才停住。
場中一片靜默,氣氛頓時凝結。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發聲還是該裝聾作啞,唯有幾名士兵忍不住低頭竊笑,有人甚至嗤之以鼻,眼神中滿是譏誚與輕蔑。
林軒華面如死灰,臉上冷汗潸潸而下,不斷抹拭,額角泛紅,神情狼狽至極。
他終於開口,自嘲般苦笑道:「唉…丟人啊丟人,不止不能斷竹,連刀都拿不穩,當真比不得白姑娘,林某羞愧難當。」
見他難堪,馬宸鋒與馮千戶連忙打圓場。
馬宸鋒高聲笑道:「林公子何須自責?我等皆是粗人,打打殺殺慣了,自然與你這樣飽讀詩書的儒雅之士不同。文有筆墨,武有刀槍,各擅勝場,不必逞強。」
馮千戶也接道:「是極是極!白姑娘那是仙子轉世,不可與凡人並論。林公子學富五車,胸藏經綸,哪是靠蠻力出風頭之輩可比?」
說罷,他一瞪眼,向眾兵喝道:「愣著作甚?還不快鼓掌喝采!」
士兵們見主官開口,不得不敷衍地拍起掌來,聲音稀稀落落,敷衍至極。
馬馮二人難得意見相同,又相對看一眼,皆低聲罵了句「呸!」,旋即轉過臉去,懶得再說。
林軒華滿面羞赧,垂首頹然,提著長刀踉蹌退下,走至亦真與白雪靈身旁,重重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實在丟人啊…」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m1Ma7ON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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