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聖佩德羅港區,像一頭沉睡的鋼鐵巨獸。海風捲起碼頭上若有似無的鐵鏽味,與遠方海面傳來的鹹腥氣息混雜在一起,鑽入車窗的縫隙。張雅卿將車停在距離目標倉庫約三百公尺外的一處陰影中,關掉了引擎。
她沒有下車。四年的獨立生活教會了她謹慎,而早年台灣的經歷,則教會了她戰鬥前的靜默。
虎哥在上一通電話裡的告誡,此刻仍在她耳邊迴盪:「找到了。聖佩德羅的廢棄海軍倉庫區。但情況很糟,雅雅,這不是普通狀況。我派了兩組最好的弟兄過去,他們連倉庫的鐵門都沒摸到就退回來了,只拍到了銅牌裂掉了的照片。」
「怎麼回事?」
「他們說一靠近,就感覺像是有人在腦子裡鑽洞,頭痛、耳鳴、噁心,還有一個開始看到幻覺,說牆壁在對他笑。那裡像有個無形的屏障,我們不知道裡面是什麼,只透過相機看到,源頭是一個年輕的亞裔男人,但沒人能靠近去確認他的身份。」
但她還是來了。因為她知道,等待,就意味著將所有變數交到別人手上。
她沒有依賴任何儀器。她只是閉上雙眼,將所有專注力沉入右手腕那道淡痕之中。那枚印記,此刻正微微發燙,像一枚活著的感應器,將遠方倉庫傳來的混亂能量場,轉化為一幅幅直觀的畫面,投射在她的腦海深處——那是一片深邃、狂暴的紫色,不斷向外輻射出不穩定的干擾波,但在那片混沌的核心,卻藏著一絲她再熟悉不過的純淨氣息。
「力場……」她低聲自語。虎哥的描述沒有誇大。那不是結界,也不是道術,而是一種更原始、更混亂的能量場,像是黑洞一樣,扭曲著周遭的空間,吞噬著光與聲音。
透過高倍率望遠鏡,她能清晰地看到那棟廢棄倉庫。鐵皮牆面在月光下泛著一層詭異的油光,彷彿被內部滲出的能量所浸潤。而在倉庫不遠處,一輛深灰色休旅車,正像一隻蟄伏的蠍子,靜靜地停在暗處。
雅卿的心猛然一沉。那不是潘家的車。
她將望遠鏡的焦距拉近,看見兩名男子從休旅車上下來。為首的那個,其形象與虎哥多年前在情報簡報中警告過的模樣分毫不差——身穿合身西裝,戴著墨鏡,是龍虎山內部行動人員慣用的稱謂:「教官」。他和另一名年輕隊員,正熟練地從車上搬下一套她從未見過的設備——幾根看似金屬探針的「錨點」,以及一個需要兩人合力才能抬起的、刻滿了符文的圓盤狀儀器。
「龍虎山……」這個只存在於父親警告中的名字,第一次以實體的形式出現在她面前。「他們真的存在……而且,他們已經在這裡了。」
雅卿屏住呼吸,她看到龍虎山的人員正在倉庫周圍佈置那些儀器,動作精準而迅速,像一支訓練有素的特種部隊。他們不是來談判或觀察的,他們是來執行任務的。
他們的目標,顯然就是倉庫裡的「阿西」。
突然,墨鏡教官停下了動作,猛然抬頭,視線精準地射向雅卿藏身的陰影方向。
被發現了!
雅卿心中劇震,但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龍虎山的封鎖儀器已經啟動!只見那幾根金屬錨點同時亮起微光,在地面的符文圓盤之間,形成了一道淡藍色的能量網,緩緩向倉庫收縮而去。
他們在刺激那個力場!
倉庫內,那股混亂的氣息彷彿被激怒的野獸,猛然爆發!一道肉眼可見的紫色衝擊波,以倉庫為中心,轟然橫掃而出!
「糟了!」雅卿暗罵一聲,立刻發動汽車準備撤離。
但已經太遲了。
衝擊波瞬間吞沒了她的車輛,車身劇烈震動,車窗玻璃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雅卿感到右手腕上的印記傳來一陣灼燒般的劇痛,一連串不屬於她的、充滿了鼠影、斷劍與無盡紫霧的破碎記憶,像潮水般湧入她的腦海,讓她頭痛欲裂。
「吼——!!」
一聲不似人類、也非野獸的咆哮,從倉庫深處傳來,那聲音裡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與狂怒。倉庫二樓的一扇窗戶,在一道紫光的閃爍中,轟然炸裂!
龍虎山的能量網被衝擊波震得明暗不定,年輕隊員悶哼一聲,當場跪倒在地,鼻血直流。墨鏡教官雖然站著沒動,但從他緊繃的身體線條可以看出,他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他的儀器上,一個新的、強度極高的共鳴源紅點,正發出刺耳的警報。墨鏡教官看著那個紅點,嘴角竟浮現一絲難以察覺的、冰冷的笑意。「來了。」他低聲說。
接著,他才透過戰術耳機,冷酷地傳達給所有隊員:「目標變更!捕獲『鑰匙』的共鳴者!就在三點鐘方向那輛車裡!」
兩名原本在另一側佈防的龍虎山隊員,立刻如獵豹般,從陰影中竄出,以驚人的速度向雅卿的車輛包抄而來!
這不再是試探,而是直接的抓捕!
雅卿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讓她從混亂的記憶中掙脫出來。她看著後視鏡裡飛速逼近的黑影,心知無法善了。虎哥說過不要出手,但現在,等待已經不是選項。她猛打方向盤,引擎轟鳴,車子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
一名龍虎山隊員躍上旁邊的貨櫃,居高臨下,手中射出一道像是電擊器的能量索,直撲雅卿的車頂。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倉庫內再次爆發出一股更為狂暴的能量!但這次,那股力量並非無差別地擴散,而是像一頭失控的困獸,猛然撞向龍虎山佈下的能量網!
「吼……放……開……我……」一個破碎、混雜著數個聲線的意念,瞬間衝擊了在場所有人的腦海,這個衝擊夾雜著大量的畫面與聲音!!像數台電視同時在耳邊用最大音量播放!!畫面裡有巨神像、大量閃光、三個少年圍攻的畫面,還有像紫色的大老鼠,還有其他的畫面!
龍虎山的能量網劇烈閃爍,那名準備攻擊雅卿的隊員也因這股精神衝擊而動作一滯,口鼻噴血。
雅卿眼神一凜,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左手從腰間的皮套中抽出一枚飛鏢,看也不看,反手從半開的車窗中甩出。飛鏢在空中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精準地擊中了能量索的發射器。只聽「啪」的一聲,能量索在半空中失控爆開,火花四濺。
藉著這個間隙,雅卿駕車衝出倉庫區的封鎖線,匯入了沿海公路的車流之中。
她從後視鏡裡看著那片被詭異紫光籠罩的禁區,龍虎山的人沒有再追上來,似乎他們的任務重心被倉庫內部的異變重新拉了回去。但雅卿知道,她已經從一個「潛在目標」,變成了被鎖定的「已知目標」。
她將車停在路邊,看著遠方翻湧的、漆黑如墨的海浪。她的手腕仍在隱隱作痛,心跳依然無法平復。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一個何等強大而冷酷的敵人。她也終於明白,當年父母和虎哥逼她離開,不是不愛她,而是因為他們面對的就是這樣一群怪物。
她拿出手機,解鎖,翻出一個她四年來從未撥打過、也以為永遠不會再撥打的號碼。
她猶豫了片刻,那張在家庭會議上,父親疲憊而決絕的臉龐浮現在眼前。
但最終,她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頭傳來一個蒼老而熟悉的聲音。
「爸爸。」雅卿的聲音,在四年的堅強偽裝下,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裂痕。
「他們找到我了。」
電話那頭的沉默,只持續了不到三秒。
那三秒,對張雅卿而言,卻漫長得如同她被隔絕的四年。她能聽見父親在那一端,克制卻無法完全掩飾的、猛然收緊的呼吸聲。
「位置。」
張允康的聲音傳來時,已經抹去了所有情感,沒有父親的擔憂,沒有長輩的驚慌,只有一種學者般的、冰冷的鎮定。這聲音,雅卿在童年時只聽過一次——那是母親在研究中意外觸發了某個「啟示錄」碎片的防禦機制時,父親隔著防爆玻璃下達指令的聲音。
「聖佩德羅,沿海公路,卡西歐街(Casio Street)路口。」雅卿迅速報出自己的座標。
「原地待命,不要移動,不要使用任何超出常規的能力。」張允康的指令清晰而迅速,「虎哥的人十五分鐘內會到。我會在家裡的『終端』上線。到安全屋後,我們再談。」
通話結束。
雅卿靠在方向盤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那股自遭遇龍虎山後一直緊繃著的、孤立無援的恐懼,在父親那不帶感情的指令中,竟詭異地消散了。她知道,那台名為「張允康」的精密儀器,已經開始運轉。而當他開始運轉時,就意味著,棋局開始了。
此時,拉斯維加斯,凱薩宮酒店頂層套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紙醉金迷的不夜城。套房內,一場涉及數億美元的半導體收購談判正進入尾聲。翻江虎,穿著一身訂製的義大利西裝,翹著腿坐在沙發主位,神情輕鬆地聽著律師們逐條確認合約。
他放在桌上的衛星電話,在此刻無聲地震動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上那份商場梟雄的從容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東北猛虎聞到血腥味時的警覺。他對著對面的合作夥伴優雅地笑了笑,做了個「失陪」的手勢,起身走到套房的露台。
「姨丈。」
「她被找到了。」張允康的聲音直截了當。
翻江虎的眼神瞬間變得凌厲如刀。「龍虎山?」
「除了他們,還有誰。」電話那頭的聲音繼續傳來,「B級封鎖程序,動用了『錨點』。雅卿暴露了,但成功脫離。我讓她去三號安全屋。你的人必須在她抵達前,清空周遭所有的『眼睛』。」
「我馬上處理。」翻江虎沒有一絲猶豫。
「還有,」張允康的聲音頓了一下,「把『那個東西』帶上。看來,我們低估了『回流』的污染程度,也高估了『誓約』的屏蔽效果。被動防守的階段,結束了。」
「明白。」
掛掉電話,翻江虎走回談判桌前,臉上重新掛上了那副遊刃有餘的笑容。他拿起筆,在合約上迅速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將筆丟在桌上。
「各位,合作愉快。」他對著錯愕的律師和合作方,用流利的英文說,「但我家裡出了點急事,得先走一步。後續的事,我的團隊會處理。」
說完,他不顧眾人反應,拿起外套,大步流星地走出套房。門外,他最信任的副手「大塊仔」早已備好了車。
「虎哥?」
「通知下去,啟動『暴風應對協議』。」翻江虎的聲音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流,「目標,洛杉磯三號安全屋。把我們為龍虎山那群雜碎準備的『禮物』,全部帶上。」
洛杉磯,帕薩迪納,張家。
張允康掛掉電話,轉身走進他那間從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的地下研究室。這裡沒有任何學術書籍,只有環繞牆壁的伺服器陣列,以及中央一座由複雜線路與冷卻管路構成的、如同科幻電影中的維生艙的「終端」。
他坐進終端前的控制椅,戴上一個佈滿感應器的頭盔。
「啟動『觀測者』協議,連接三號安全屋加密線路。」
他面前的巨大LED螢幕亮起,上面浮現的不是數據,而是一幅由無數光點構成的、即時演算的洛杉磯能量場地圖。在聖佩德羅港區,一團巨大的紫色污染源正不斷擴散,而在其周邊,數個代表著龍虎山的藍色光點,正試圖構建一個封鎖網。
一個代表雅卿的、明亮的金色光點,此刻正高速脫離該區域。
「雅雅……」張允康看著那個光點,眼神中終於流露出一絲父親的溫情與痛楚,「爸爸的謊言,終究是沒能保護妳一輩子。」
一個小時後,雅卿抵達了位於比佛利山莊的一棟現代風格別墅。這裡就是三號安全屋。她剛停好車,兩名潘家的人便無聲地出現,引導她從地下車庫直接進入屋內。
屋內的大螢幕上,她父親的臉龐已經在等著她。
「爸爸。」
「坐下吧。」張允康的聲音從揚聲器中傳來,溫和卻不容置疑。
「他們是誰?為什麼要抓我?」雅卿問出了她積壓了許久的問題。
「他們是龍虎山,一個自詡為『秩序守護者』的古老組織。」張允康開始解釋,揭開了那場橫跨五年的謊言,「而他們抓妳,是因為妳手腕上的『印記』,是解開一把『鑰匙』的關鍵。」
「鑰匙……就是那塊銅牌?」
「是。」張教授點頭,「但那不是普通的古物,雅雅。那是數萬年前降臨地球的高等文明『啟示錄』的碎片。而妳,和『那個男孩』,是極少數能與這項科技完美兼容的『適格者』。」
雅卿震驚地說不出話。
「1991年,妳接觸銅牌,留下了印記,也讓龍虎山第一次偵測到了妳的存在。為了保護妳,我們只能用『為妳好』這個最殘酷的謊言,將妳送往美國,物理上隔絕他們的追蹤。」
「那……『誓約』呢?」雅卿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是謊言的第二層。」張允康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1993年,『那個男孩』在台灣,經歷了一場我們至今無法完全解析的『界』中事件。這個事件引發了巨大的能量波動。我們偵測到,那股波動甚至跨越太平洋,與妳手腕上的印記產生了共鳴,幾乎讓妳的身體崩潰。」
「為了徹底斬斷這條會暴露你們兩個的危險連結,我才不得不為妳設下『誓約』,那是一種道術,也是一種……量子層面的屏蔽。但那也讓妳與家人產生了真正的決裂。」
雅卿沉默了。
雅卿聽著父親的解釋,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四年來,她一直以為父母的冷漠是因為放棄了她。如今真相揭開,卻像一柄雙刃劍,既解開了心結,又帶來更深的恐懼——她從未逃脫過命運的牢籠。所有的不解、所有的怨恨,在此刻都有了答案。那不是背叛,而是她無法想像的、沉重的守護。
「那……?倉庫裡的他,為什麼會有……『他』的氣息?」
張允康沉默了兩秒,像在斟酌能說多少。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5dKLkDR9r
「我們目前只能確定一件事——倉庫裡的他不是『那個男孩』,但身上確實帶有類似的能量特徵,不排除跟他那枚裂了的銅鏡有關。」
「也就是說……『那個男孩』也接觸過那枚銅牌?」雅卿心頭震了一下。那股純淨的氣息,讓雅卿想起多年前在台灣的某個夜裡,一個少年傻傻地遞著面紙,陪著她哭泣,眼神中帶著與她相似的迷惘。那一刻,她幾乎以為自己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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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排除這個可能性。那枚銅牌,早在1993年就從潘家失蹤,我們懷疑它曾進入鏡態,並且……與『93年巨大波動事件』有關。但具體經過,我們仍在分析。」
他語氣放緩:「倉庫裡的那個人……無論是誰,他不只被感染,更可能是整個『界』中破口的一部分。這才是我們必須優先處理的問題。」
「龍虎山的目標是,他們想……重啟『啟示錄』。」
雅卿靜靜地聽完,眼神中的裂痕與脆弱,逐漸被一種冰冷的火焰所取代。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直視著螢幕中的父親,「所以,躲藏已經沒有意義了。」
「是的。」張允康點頭,「從他們找到妳的那一刻起,棋局就已經改變。我們必須從防守,轉為進攻。」
話音剛落,別墅的門被推開。翻江虎走了進來,他換下了一身西裝,穿著戰術背心,手中提著一個銀色的金屬手提箱。
他將手提箱放在桌上,打開,裡面靜靜地躺著數枚造型奇特的飛鏢。
「Queen!!」虎哥看著她,第一次用潘家內部代號稱呼她,「銅牌還在那個傢伙手上。這是妳的『禮物』,該上工了。」
雅卿伸出手,拿起一枚飛鏢,感受著那份熟悉的冰冷與重量。
她抬起頭,眼神中再無一絲迷惘。
「我們的目標是什麼?」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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