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〇九六年,深秋的法蘭西,空氣中已帶著凜冽的寒意,卻無法冷卻蒙特勒依家族領地上奔騰的熱血。午後的陽光穿透稀疏的雲層,灑在寬闊的訓練場上,將枯黃的草皮染上一層溫暖的金色。場地邊緣,幾株高大的橡樹落盡了葉子,枝椏如鐵鑄般伸向灰藍的天空,投下長長的、交錯的暗影。空氣裡瀰漫著泥土、汗水和馬匹特有的溫熱氣息,還有一股無形的、蓄勢待發的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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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場中央,一場激烈的馬球賽(Jeu de paume à cheval)正酣。十數名騎士策馬奔馳,沉重的馬蹄踏得地面微微震顫,捲起細小的塵煙。他們身著便於活動的皮甲或厚實的棉布外衣,頭戴簡易的護鼻盔,手中的長柄木槳(類似後世的馬球桿,但更長、槳頭更寬)揮舞得呼呼作響,爭奪著那顆在馬蹄間跳躍翻滾的硬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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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群矯健的身影中,一位青年騎士格外引人注目。他騎乘著一匹毛色如深栗、四蹄雪白的駿馬,人馬合一的姿態流暢得如同林間的溪流。金棕色的短髮在盔沿下隨著劇烈的動作飛揚,汗水沿著他線條分明、被陽光曬成健康小麥色的臉頰滑落。他的眼睛是清澈的湖藍色,此刻因全神貫注而顯得格外明亮銳利,如同盯緊獵物的鷹隼。他正是傑弗羅瓦·德·蒙特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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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翼!菲利普,封住左翼!」傑弗羅瓦的聲音清亮而充滿力量,穿透了馬蹄聲與木槳的撞擊聲。他並未埋頭衝向木球,而是敏銳地觀察著整個場地的局勢。他注意到對手陣型因一次過於冒進的衝鋒而露出破綻,右側防守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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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在他喊話的同時,他猛地一夾馬腹,栗色駿馬如離弦之箭般斜刺裡衝出,並非直取球所在的位置,而是精準地插入對方右側的空檔。他的動作快得令人眼花繚亂,上身微微前傾,重心壓低,長長的木槳並非靠蠻力揮舞,而是以一種靈巧的角度貼地一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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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聲清脆的擊球聲。那顆被數人爭搶、眼看就要被對手控制的硬木球,竟被他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輕巧地勾了出來,劃出一道低平的弧線,巧妙地避開了攔截的槳頭和馬腿,精準地滾向無人盯防的區域——那裡,他的摯友菲利普·勒·奧達修正拍馬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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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有著一頭更為深褐、近乎黑色的捲髮,同樣年輕的臉上洋溢著毫不掩飾的興奮與衝勁,綠色的眼眸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好球,傑弗!」他大笑著,聲音洪亮而充滿活力。他幾乎是憑著直覺和驚人的反應速度,在馬匹尚未完全調整好姿態時,已經側身探臂,木槳順勢一帶一挑!木球應聲而起,越過最後一名試圖攔截的對手頭頂,劃過一道漂亮的拋物線,穩穩落入對方球門區域的標記圈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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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分!」場邊擔任裁判的老騎士高聲宣佈,臉上露出讚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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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呼聲和懊惱的嘆息聲同時響起。傑弗羅瓦勒住韁繩,栗色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嘹亮的嘶鳴,彷彿也在慶祝這漂亮的配合。他抬手抹去額頭的汗水,臉上綻放出燦爛而真誠的笑容,陽光彷彿在他潔白的牙齒上跳躍。他看向菲利普,後者正興奮地揮舞著木槳,策馬朝他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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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嗎?傑弗!這才叫配合!」菲利普衝到近前,胸膛起伏,臉上因激動和運動而泛著紅光,他用力拍了拍傑弗羅瓦的肩膀,力道大得讓皮甲發出悶響,「你那一下勾球簡直神了!怎麼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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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弗羅瓦笑著回敬了他一拳,力道恰到好處:「他們只盯著球,忘了看人。右邊那個大個子衝得太猛,後面補位的傢伙又慢了一步,空檔就在那裡。」他指了指剛才突破的位置,眼神中閃爍著洞察一切後的自信光芒,「就像狩獵時,陷阱總設在野鹿最意想不到、卻又不得不經過的地方。觀察,菲利普,永遠比蠻力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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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又是你的『蒙特勒依邏輯』!」菲利普大笑,勒轉馬頭與傑弗羅瓦並轡而行,離開賽場中心,「我承認你腦子轉得快,但衝鋒陷陣的熱血和直覺同樣不可或缺!剛才要不是我反應夠快,你那妙傳可就浪費了!」他挺起胸膛,模仿著吟遊詩人歌頌英雄的腔調,「看吶,菲利普·勒·奧達修,以雷霆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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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差點從馬背上摔下去的姿勢完成了最後一擊?」傑弗羅瓦促狹地打斷他,藍眼睛裡滿是調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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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那叫戰術性傾斜!增加擊球力度!」菲利普佯裝惱怒地反駁,隨即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兩人爽朗的笑聲在秋日的訓練場上迴盪,驅散了空氣中的寒意。周圍的騎士們也紛紛聚攏過來,互相拍打著肩膀,討論著剛才的精彩瞬間,氣氛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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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傑弗,」菲利普收斂了些笑容,語氣變得認真,綠眼睛看向遠方城堡高聳的塔樓,「最近領地裡氣氛有點不一樣,對吧?來往的傳令兵多了,父親和叔叔們關在議事廳的時間也長了。還有那些從東方回來的朝聖者帶來的消息……」他眉頭微蹙,臉上慣有的開朗被一絲凝重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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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弗羅瓦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些,湖藍色的眼眸深處掠過一道沉靜的思緒。他點了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韁繩粗糙的質感:「嗯。羅馬那位新教皇烏爾班二世的聲音,似乎已經越過了阿爾卑斯山脈。關於聖地耶路撒冷的消息……越來越糟。」他回想起在城堡走廊裡偶然聽到的隻言片語:聖墓被褻瀆,朝聖者遭屠戮,拜占庭皇帝的求援……這些消息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激起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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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應許之地,正在異教徒的鐵蹄下呻吟。」菲利普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罕見的虔誠與憤怒交織的情緒。他雖然行事容易感情用事,但對天主的信仰卻是深入骨髓的,參與彌撒、禱告從不缺席。「難道我們這些主的騎士,不該做些什麼嗎?」他握緊了拳頭,指節微微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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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弗羅瓦沒有立刻回答。他抬頭望向天空,一群南遷的雁陣正排成整齊的隊列飛過,留下悠長的鳴叫。風吹動他額前汗濕的金棕色髮梢。他並非不虔誠,相反,他對天主的信仰堅定而深沉。只是他習慣於用清晰的邏輯去審視世界,包括信仰。聖地的苦難是真實的,教宗的呼籲是明確的,騎士的職責是守護……這些線索在他腦海中交織,逐漸形成一幅清晰的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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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自有祂的安排,」傑弗羅瓦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卻蘊含力量,「但祂也賜予我們劍與智慧去捍衛祂的榮光。如果召喚來臨……」他頓了頓,目光轉向菲利普,眼神變得無比堅定,「我們必當回應。」這不是一時的熱血上湧,而是經過觀察、思考和信仰沉澱後得出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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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菲利普立刻被點燃了,綠眼睛重新燃起火焰,「這才像話!管他什麼土耳其人、薩拉森人,主的戰士無所畏懼!」他瞬間又恢復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方才的凝重一掃而空,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揮劍衝鋒的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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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談話間,夕陽的餘暉已將天際染成一片濃烈的金紅。訓練場上的騎士們紛紛下馬,僕從們上前牽走坐騎,擦拭汗水,收拾器械。傑弗羅瓦和菲利普也將馬匹交給侍從,解下沾滿塵土的護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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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傑弗羅瓦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望向城堡方向小教堂尖頂上閃爍的十字架反光,「晚禱的鐘聲快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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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菲利普舒展了一下因劇烈運動而有些酸脹的臂膀,臉上露出期待的神情,「聽說今晚是那位著名的『隱修士彼得』在我們的小教堂佈道?他的名聲可是傳遍了整個法蘭西!真好奇他會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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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能讓數萬平民追隨他徒步走向聖地的修士,」傑弗羅瓦眼中閃過思索的光芒,「他的話語必有非凡的力量。」他心中隱隱預感,今晚的彌撒,或許將是某個重大轉折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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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小教堂的石板路被夕陽鍍上一層暖金色。兩旁是蒙特勒依家族的葡萄園,深秋時節,藤蔓上的葉子已轉為深紅與金黃,累累的葡萄早已採摘完畢,只剩下虯結的老藤在晚風中靜默。空氣裡瀰漫著泥土、落葉和遠處烤麵包的香氣,寧靜而祥和,與即將聽聞的遠方戰火形成奇異的對比。傑弗羅瓦和菲利普並肩而行,靴子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兩人都沒有說話,似乎都在為即將到來的佈道積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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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教堂並不大,由堅固的灰色石塊砌成,歲月在牆壁上留下了深淺不一的痕跡。狹長的彩色玻璃窗描繪著聖徒的故事,在夕陽的最後光芒中投射下斑斕卻略顯黯淡的光影。當他們推開沉重的橡木門時,一股混合著陳舊木頭、燃燒的蜂蠟燭和淡淡薰香的溫暖氣息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門外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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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內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領主夫婦、家族成員、城堡的騎士、衛兵、僕役,甚至還有附近村莊趕來的虔誠農夫。燭光在聖壇和信徒手中的蠟燭上跳躍,將人們虔誠或期待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低沉的禱告聲嗡嗡作響,匯聚成一種莊嚴而肅穆的氛圍。空氣似乎也因此變得凝滯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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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弗羅瓦和菲利普在靠近中間的長條木凳上找到位置坐下。菲利普有些好奇地四處張望,尋找著傳聞中那位隱修士的身影。傑弗羅瓦則習慣性地挺直脊背,雙手交疊置於膝上,目光沉靜地注視著前方祭壇上高懸的苦像。他的感官敏銳地捕捉著周圍的一切:燭芯燃燒的細微噼啪聲,遠處某人壓抑的咳嗽,布料摩擦的窸窣聲,以及空氣中那份越來越濃郁的、等待著某種爆發的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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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側門打開。本堂神父引領著一位身形消瘦、身著粗糙深褐色修士袍的老人走了出來。老人鬚髮皆白,長而雜亂,幾乎遮住了半張臉,但露出的部分皮膚卻因長年風霜而黝黑粗糙,佈滿深刻的皺紋,如同乾涸龜裂的土地。他的背微微佝僂著,步伐卻異常穩健,手中緊握著一柄巨大的木質十字架,那十字架看起來比他本人還要沉重。他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裡,初看渾濁,但當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時,那雙眼睛驟然迸發出驚人的、近乎燃燒的光芒——那是一種混合著極度狂熱、深切悲憫和鋼鐵般意志的光芒。他,就是隱修士彼得(Pierre l'Erm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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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簡短地介紹後,將祭壇前的位置讓給了這位聲名遠播的苦行者。教堂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低語和咳嗽都消失了,只剩下燭火搖曳的微光。數百道目光聚焦在那個瘦小而蒼老的身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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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修士彼得沒有立刻說話。他將沉重的木十字架「咚」地一聲杵在石地上,雙手緊緊握住十字架的橫木,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閉上眼睛,胸膛劇烈起伏,彷彿在積蓄著某種驚天動地的力量。整個教堂的空氣彷彿凝固了,沉重得讓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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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那燃燒的目光如同實質般射向在場的每一個人。他開口了。他的聲音出乎意料地並非洪鐘大呂,而是帶著一種沙啞的、撕裂般的質感,彷彿砂紙摩擦著聽眾的耳膜,卻又蘊含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心底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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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們!」他的聲音如同受傷野獸的低吼,充滿了無盡的痛苦,「法蘭西的兒子們!上帝最忠誠的子民們!你們可曾聽見?你們可曾聽見從東方、從那被鮮血浸透的聖地傳來的哀嚎與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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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一下,那雙燃燒的眼睛掃視全場,讓每個與他目光接觸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頭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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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我們主耶穌基督為拯救世人而受難、埋葬並復活的聖城!祂聖墓所在的至聖之地!」彼得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尖銳,「如今,正被那些不信者、那些褻瀆神明的異教徒——殘暴的塞爾柱土耳其人踩在腳下!」他揮舞著枯瘦的手臂,彷彿在驅趕看不見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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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玷污了我們的聖壇!他們用骯髒的手觸碰神聖的祭器!他們將主的殿堂變成了馬廄!」他的聲音充滿了極致的悲憤,眼淚順著他深刻的皺紋滾落,滴在粗糙的修士袍上,「他們屠戮前往朝聖的兄弟姐妹!將嬰孩摔死在石頭上!姦淫婦女!砍下虔誠者的頭顱,堆積如山!」每一句控訴都像一把重錘,狠狠敲擊在聽眾的心上。教堂裡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和低低的啜泣聲。菲利普的臉色變得蒼白,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節發白,綠眼睛裡燃燒著熊熊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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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弗羅瓦的背脊挺得筆直,湖藍色的眼眸深處彷彿有冰層在凍結,又似有火焰在孕育。那些殘酷的畫面隨著彼得撕裂般的聲音,清晰地浮現在他邏輯嚴密的腦海中,不再是遙遠的傳聞,而是觸目驚心的現實。褻瀆聖地,屠戮信徒……這不僅是對人的暴行,更是對信仰根基最惡毒的踐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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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修士彼得猛地舉起緊握的拳頭,指向東方,動作充滿了無可辯駁的控訴與召喚:「看哪!拜占庭的皇帝,虔誠的阿萊克修斯,我們的基督教兄弟,正在君士坦丁堡的城牆上日夜守望,焦急地等待著我們的援手!他的信使帶來了血淚的懇求!異教徒的彎刀已經架在了他帝國的咽喉!通往聖地的道路,正被異教徒的鐵蹄肆意蹂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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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語極富感染力,將遙遠的危機瞬間拉近到每個聽眾眼前。接著,他的語氣陡然一變,從悲憤的控訴轉為神聖的召喚,沙啞的聲音奇蹟般地變得洪亮起來,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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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兄弟們!這不是絕望的時刻!這是行動的時刻!是上帝對祂忠勇戰士發出召喚的時刻!」他張開雙臂,彷彿要擁抱整個教堂的信徒,目光灼灼如火炬,「至高無上的教皇烏爾班二世,基督在世間的代言人,已在克萊芒的宗教會議上發出了神聖的呼籲!」他模仿著教皇的姿態和語氣,儘管嗓音沙啞,卻奇異地再現了那份震撼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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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那些從前習慣於私鬥、濫用騎士精神的人,現在去進行一場值得稱讚的戰鬥!去與上帝的敵人戰鬥吧!這是一場本該你們進行的戰爭,它必將帶來不朽榮耀的獎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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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動身前往的人,假如在旅途中——陸上或海上——或在反異教徒的戰爭中失去了性命,他們的罪愆即將在那一頃刻間獲得赦免!』」彼得幾乎是吼出了這句關於「贖罪券」的承諾,這句承諾對於深信原罪和救贖的中世紀基督徒而言,擁有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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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旨意就在其中!」彼得用盡全身力氣高喊,高舉著那沉重的木十字架,彷彿它正放射出萬丈光芒,「拿起你們的劍!舉起你們的十字架!踏上通往耶路撒冷的征途!不是為了土地,不是為了財富,而是為了洗刷聖地所蒙受的恥辱!為了拯救在苦難中呻吟的東方兄弟!為了奪回屬於我們主耶穌基督的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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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如同滾滾驚雷,在教堂狹小的空間裡炸響、迴盪,衝擊著每一個靈魂:「這是一場聖戰!一場十字架對抗新月彎刀的神聖戰爭!所有響應這召喚的人,你們的名字將被銘記在天國的冊子上!你們的靈魂將獲得永生!你們的英勇事蹟將被傳頌,直到世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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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上帝的旨意!(Deus vult!)」彼得用盡最後的力氣,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如同受傷獅王的最後怒吼,充滿了神聖的狂熱與不容置疑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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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us vult!」短暫的死寂後,一個被點燃的靈魂率先回應,是菲利普。他猛地從長凳上站起,臉龐因極度的激動而漲得通紅,綠眼睛裡閃爍著近乎瘋狂的虔誠光芒,緊握的拳頭高高舉起,聲嘶力竭地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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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火星濺入滾油,瞬間引發燎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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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us vult!」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的聲音加入。領主、騎士、衛兵、農夫……無論身份高低,此刻都被同一種狂熱的信仰和澎湃的使命感所席捲。他們紛紛站起,揮舞著手臂,淚流滿面,用盡全身的力氣呼喊著這句註定將改變歐洲與中東歷史進程的口號。整個小教堂沸騰了,聲浪幾乎要掀翻那古老的石頂。燭火在聲浪中劇烈搖晃,牆壁上的人影瘋狂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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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片沸騰的信仰狂潮中,傑弗羅瓦·德·蒙特勒依是最後一個站起來的。他沒有像菲利普那樣激動地吶喊,也沒有像周圍許多人那樣淚流滿面。他只是靜靜地站著,身姿挺拔如教堂的石柱。湖藍色的眼眸深處,最初因控訴而燃起的冰冷火焰,此刻已被彼得那充滿神聖權威的召喚徹底點燃,轉化為一種沉靜卻無比熾熱的決心之火。教皇的呼籲(儘管是轉述)、贖罪的承諾、拯救兄弟的責任、捍衛信仰的使命……這些要素在他邏輯清晰的腦海中迅速整合、排列,形成了一個無可辯駁的結論:響應這召喚,是騎士的榮耀,是信徒的天職,更是邏輯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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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us vult.」他低聲自語,聲音不大,卻清晰無比,彷彿是對自己靈魂的莊嚴承諾。這四個拉丁文字,如同滾燙的烙印,深深地刻進了他的心底。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四肢百骸中奔湧,那是使命感與戰鬥意志的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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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在人群洶湧的激情吶喊聲中,在燭光搖曳、人影憧憧的混亂光影裡,傑弗羅瓦那雙習慣於觀察細節、洞悉環境的眼睛,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異樣。在靠近側面一根石柱的陰影下,站著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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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影並不高大,裹在一件質地精良但樣式簡潔、便於活動的深灰色羊毛斗篷裡,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和緊抿著的、缺乏血色的唇。在這幾乎所有男性都因激動而站起、揮臂吶喊的環境中,這個身影顯得格外沉靜,如同一塊矗立在激流中的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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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引傑弗羅瓦注意的,並非其隱匿的姿態——在這種狂熱場合保持低調並不罕見——而是此人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與眾不同的氣質。雖然看不清面容,但那人站立的姿態卻透著一種沉穩的定力,雙肩放鬆卻不垮塌,脊背挺直如劍,重心沉穩,彷彿隨時可以應對任何變故。這絕不是普通農夫或僕役的姿態,甚至不同於大多數激動的騎士。這是一種經過嚴格訓練、內斂而充滿力量的姿態,一種屬於戰士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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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傑弗羅瓦心頭微動的,是那雙在兜帽陰影下若隱若現的眼睛。當隱修士彼得講述聖地慘狀時,那雙眼睛曾銳利地抬起,專注地凝視著祭壇方向,目光中沒有周圍人的狂熱淚水,卻蘊含著一種冰雪般的冷靜和穿透性的智慧,彷彿在審視、分析、衡量著每一個詞句的真實性與分量。而當「Deus vult」的呼聲響徹雲霄時,那目光中則燃起了一簇沉靜卻絕不遜色的火焰,那火焰並非盲目的狂熱,而是某種深刻的認同和堅如磐石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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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士……」傑弗羅瓦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這個詞。儘管斗篷遮蓋了身形細節,但那種沉穩如山的氣勢、銳利如鷹的眼神、以及舉手投足間不經意流露出的、對自身能力的絕對掌控感,都指向了這個身份。而且,這並非普通的鄉野騎士,其氣度甚至不遜於他認識的一些大貴族的親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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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誰?」傑弗羅瓦的邏輯思維習慣性地開始運轉。蒙特勒依領地內的騎士他幾乎都認識,這個身影卻很陌生。是遠道而來聆聽彼得佈道的?還是……與即將到來的聖戰有關?他注意到那人斗篷下似乎隱約顯出輕便皮甲的輪廓,腰間似乎佩著劍,劍柄的樣式簡潔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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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傑弗羅瓦暗自觀察時,那人似乎也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兜帽微微轉動,陰影下的視線如同實質般瞬間與傑弗羅瓦探究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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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傑弗羅瓦感覺心頭微微一凜。那目光冷冽、清澈,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穿透力,沒有被窺視的慌亂,只有平靜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評估?彷彿在瞬間就將傑弗羅瓦的外貌、氣質乃至內心的波瀾都掃描了一遍。隨即,那目光便平靜地移開了,重新投向祭壇方向,彷彿剛才的交匯只是錯覺。但那人緊抿的唇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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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傑弗羅瓦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心中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個神秘的「騎士」,在狂熱的宗教氛圍中保持著驚人的冷靜,擁有戰士的氣質和敏銳的感知。他(傑弗羅瓦下意識地用了男性的代詞)是誰?為何在此?他響應召喚的決心,似乎同樣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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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撒在「Deus vult」的餘音和眾人激昂難平的情緒中結束。人們並未立刻散去,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激動地討論著隱修士彼得的話語,臉上洋溢著被點燃的熱情和對未來的憧憬(或不安)。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混合了神聖使命感與戰爭即將來臨的躁動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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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弗羅瓦和菲利普隨著人流緩緩走出教堂。深秋的夜風帶著刺骨的寒意迎面吹來,卻無法冷卻兩人心中燃燒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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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弗!你聽到了嗎?上帝的旨意!」菲利普依舊處於極度亢奮的狀態,他用力抓住傑弗羅瓦的手臂,綠眼睛在星光下閃閃發亮,臉上因為激動而泛著紅暈,「聖戰!真正的聖戰!我們將成為聖地的解放者!這才是騎士最高的榮耀!比任何比武大會、任何狩獵都更偉大!」他幾乎是手舞足蹈,聲音因興奮而有些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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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菲利普,」傑弗羅瓦的聲音相對平靜,但湖藍色的眼眸深處跳動著同樣熾熱的光,「主在召喚祂的戰士。聖地的苦難必須終結。」他的回答簡潔有力,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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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菲利普急切地追問,話語中充滿了立刻行動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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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弗羅瓦正要回答,一名身著聖殿騎士團標誌性白色罩袍(上面繡著醒目的紅色十字)、外罩鎖子甲的傳令騎士快步穿過人群,徑直走到他們面前,神情肅穆而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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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弗羅瓦兄弟,菲利普兄弟,」傳令騎士向兩人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聲音壓低卻清晰有力,「分團長緊急召集!命令已從巴黎總部抵達!」他從懷中取出一卷封著火漆的羊皮紙卷,火漆上的印章正是聖殿騎士團的雙騎士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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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弗羅瓦和菲利普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瞭然與更加堅定的光芒。召喚,不僅來自教皇和隱修士的口中,此刻,也以最正式、最不容置疑的方式,通過他們所效忠的騎士團下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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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立刻過去。」傑弗羅瓦沉穩地點頭,接過命令。他的手指撫過冰冷堅硬的蠟封,彷彿觸碰到了即將展開的、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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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重重地點頭,臉上再無半分嬉笑,只剩下騎士接受使命時的鄭重與沸騰的戰意:「為了上帝與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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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再停留,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騎士團在城堡內的駐地走去。夜色濃重,城堡塔樓的窗戶透出溫暖的燈光,但傑弗羅瓦知道,從此刻起,他們的目光,將堅定地望向東方,望向那被戰火與苦難籠罩的聖地耶路撒冷。他下意識地回頭,再次望向小教堂的方向,在散去的稀疏人影中,似乎又瞥見了那個神秘的深灰色斗篷身影,靜靜地融入黑暗,如同一個預示著未知與挑戰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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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召喚已然發出。十字軍東征的巨輪,開始緩緩轉動。而年輕的聖殿騎士傑弗羅瓦·德·蒙特勒依與他的夥伴們,即將成為這股洪流中,肩負著信仰、榮耀與未知命運的弄潮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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