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潭微瀾 - 拜託你照顧了

顧洛馳醒來時，躺在酒店純白的床被裏。上衣鈕扣全被解開，腹傷被人處理好了，裹著厚厚的白紗布。紗布裹得亂七八糟的，嚴嚴實實卻毫無章法地把傷口包覆著，草草打了個可愛的蝴蝶結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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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洛馳撐起身，果不其然看見始作俑者坐在床尾上盤著腳，冷冷的目光鎖在自己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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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相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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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洛馳那天在酒吧找到他，還有許多想說的。不能讓江昊徹底消了復仇之意，也起碼說服他不要輕舉妄動。徒然在這種情況下再遇，滿腔語句卻塞在喉嚨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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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坐在他腳邊靜靜看著他，目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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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想顧洛馳與蔣一烔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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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一烔善毒，長駐殺手排行三甲之內，而顧洛馳自從江昊進組織就沒從第一位下來過。江昊和顧洛馳還親時，就沒見過他們有甚麼交情，顧洛馳疏遠他以後，江昊也沒敢打聽多少有關顧洛馳的消息，知的就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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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顧洛馳和蔣一烔同時出現，江昊只能歸咎為兩人是一夥的。

他在酒吧和顧洛馳分開那晚就發現不對勁。他和師父的命是被組織吊在懸紅上的，但凡有人能把兩人頭顱帶回去，懸紅就歸誰手。那夜他和師父皆已是強弩之末，單論蔣一烔一人，要把他倆都了結不比只殺師父困難，沒必要留他一個活口。何況顧洛馳也在場，假如他倆真是一夥的，顧洛馳想要手刃自己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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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能想到的唯一解釋是，顧洛馳和蔣一烔為了懸紅殺了師父，而他因為某些原因被兩人放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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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向來和蔣一烔沒交集沒恩情，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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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一烔沒甚麼理由犧牲自己利益去留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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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剩顧洛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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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不認為顧洛馳會念昔日舊情，放他一條生路。可況，江昊在他眼裡，可能連"舊情" 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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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江昊只是一個他曾經關照過、噁心不待見的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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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清了清嗓，直視顧洛馳，冷冷拋出一句：“蔣一烔是你的甚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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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好像看到顧洛馳神色稍稍黯了一下，可他頭微微俯著，碎髮將掩未掩地蓋著眼眸，江昊不確定有沒有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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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須臾，顧洛馳終於開了口：“不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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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調裡聽不出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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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氣得想翻白眼：不熟的你讓他殺死師父？？既然你們不熟你制止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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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洛馳低頭瞧著腹部的紗布，默默拆起了綁在側腰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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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的是可愛的蝴蝶結，翹出來一段短短的布端，一拉就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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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不滿地蹙眉：“為甚麼要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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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洛馳邊拆邊答：“綁太鬆了，一動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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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一頓，抬頭看著江昊說：“以後自己包紮不要綁蝴蝶結，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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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感覺那就是看智障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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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也知道綁蝴蝶結老是掉，但他就是喜歡這麼綁，換其他綁法老覺得不對勁。想反駁顧洛馳些甚麼，卻又甚麼都反駁不了，乾脆不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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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布一圈一圈地繞開，顧洛馳膚色不深，對比之下，血氧化後紅得發黑，扒在裸色的皮膚上，像條猙獰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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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窸窣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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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洛馳把紗布重新繞好，打了個雙結，嘆了口氣：”知道他們怎麼找到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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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剮了他一眼：”知道的話我早就走了，還他媽坐在這等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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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洛馳瞟了他一眼，吐出幾個字：”相機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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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除非安了追蹤器，能追蹤到定位的都是直接駭進了隨身電子器材的系統。江昊本來就做好了會被駭的準備，早就關了定位斷了網絡，太空卡也備了好幾張換著用，還特意只在凌宵時分用，用完就關機。萬一組織真的找到了他的號，要追縱他的ip位置也只能二十四小時守著電腦，還要在江昊開機的短時間內追蹤到，照理說是最萬無一失的方法。江昊本以為自己行蹤暴露是被線人在街上認出了自己，沒想過會是相機定位這麼瑣碎的細節：“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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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駭進了你的手機系統，手機裡的相機定位沒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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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把手機定位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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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系統裡有涉及定位的共同媒體，定位要額外在個別媒體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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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怕他不解又補充了句：“你和師父有共用雲端吧，組織應該已經駭進了師父的號，透過共用雲端能找到你的號，只要駭進了從拿到甚麼都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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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脫口而出：“可我也沒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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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是，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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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摔了顧洛馳的時候彈匣，想了想他們以前又後悔了。可彈匣被摔變形了塞不進槍了，他不願帶著一坨廢銅爛鐵到處走，隨手抄起手機給彈匣留了張遺照然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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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組織一直有自己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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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貧民窟那裡會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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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想想有些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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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差點因為一張破照片香消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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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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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瞄瞄腕上手錶，沒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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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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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莫名其妙地拋出一句：“你在政府走狗那裡有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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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走狗指的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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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洛馳顯然是覺得這句話有些突兀，但還是應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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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嘴角單邊上揚，絞結地說：“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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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近顧洛馳，下巴向衣櫥角落抬了抬：“看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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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洛馳轉過頭去看，是剛才自己倒下的那個角落，除了血跡甚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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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又向前邁一步：”你的血跡。還有地上，我拔了你幾根頭髮。沒拔髮際線附近的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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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報警了，說我看到門把上有血，房裡有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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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走狗有你的DNA，你第一次出任務留下在現場的，“顧洛馳”這名在白道還是在逃疑兇，沒記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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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房間到處都是血跡，DNA驗出來還是多年前懸案疑兇的，你猜走狗會不會通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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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把我的痕跡抹乾淨了，房間我也是用假資料登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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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瞥瞥腕錶：“大概再五分鐘走狗就到了。”，目光又重落到顧洛馳雙眼上，如炬的目光下是堅決的冷霜一片：”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你暫時和我站同一個陣營，不用你反戈組織，只要你和我把蔣一烔殺了，我們從此各走各路一拍兩散；二，我現在離開，你自己搞定走狗。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能傷到昏過去，你的傷勢自己心裡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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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緊緊鎖住顧洛馳的眼神，試圖從那片黝黑裏看出他的選擇，可那深潭實在太深太遠，江昊觸不著也摸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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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他很沒把握，他深知顧洛馳的能力，腹傷雖深，但不足以阻他獨善其身，負傷躲過警察絕對可以，不過是隱聲匿跡一兩個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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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退一步說，他自己也想不出任何理由讓顧洛馳選自己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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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針又走了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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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洛馳單手撐著床邊，騰地坐直，站起來，從下至上系著衣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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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