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
路人英、未成年、犯罪暗示、師生、自傷
介意者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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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困住的,不只是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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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常說,高中三年是回憶起來最美好愉悅的時光,最熱血衝動的、單純交心的時刻,高中生們體溫滾燙、熱情赤誠,彷彿盛夏裡最明艷的燦花。
對此,佩德羅不予置評。
高中的夏天總是含著暑氣的溽熱,濕熱的空氣難以流動,凝滯在皮膚上如一層薄膜,滲入呼吸道的濕氣更是使呼吸沉重。若將手指伸入髮尾,更能感受到上頭停滯的細小水珠。
這樣難熬的天氣著實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每當初夏的暖意襲來,預設心態總令佩德羅感覺呼吸困難、喘不過氣,緊接著便是一長串煎熬的炙熱夏天。
課後輔導佔據漫長暑假,將夏天的天氣變得更加煩悶燥熱。無形的空氣如網織住他們,有形的牆和門隔絕外頭的世界和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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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德羅常常靠在窗台邊看風景。
那就像他們唯一對外的窗口,一面面由鋼筋水泥砌成的牆拼湊成建築,像是數學題圍起的花圃,外頭是紛亂的雜草社會,裡頭是相似的花朵建構的脆弱社會,堅硬的只不過是城壘。兩個世界平行存在,互不干擾。
他曾望見數隻鴿子在枝頭飛翔停滯,左顧右盼的尋找新風景,然後振翅離去。
佩德羅妄想著伸手撫摸鳥雀,珍藏一支掉落的羽毛,那興許是他最接近飛翔的時刻。但人類不會飛,正如他身前的牆不會消失,事實般的存在有形的劃開他與世界的界線,而無需他接近便會竄逃的鳥兒,更是無形中將他推至鴻溝的一端。
某次幸運的時刻,佩德羅曾看見天邊出現半圓彩虹。大約是黃昏時刻,七彩顏色在夕陽渲染的雲霞下顯得平凡,卻同等美麗。
他試著伸長手臂觸摸,而後遺憾的意識到,有些界線,他是無法打破的。
校園如一座牢籠,築起座座城牆阻擋他們這群未經世事的學生,落入險惡的成人世界,卻無可避免的在校內形成另一個小社會。就連看似自由自在的操場,終究也有弧形邊界,催促你繞回原點。
有社會就有規矩,有規矩就有界線。人與人之間畫著無形樊籠,將心與心放在深淵兩端,卻誤以爲彼此靠近。就像永遠觸不到的彩虹,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
不過,這些大概都不是重點。畢竟人類也大概習慣了這種制度,生活在牢籠裡,倒也沒什麼不好。
你如果問佩德羅印象最深的風景是哪一種,那絕對不會是在窗台邊看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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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夏天的午後。陽光明烈熾熱,即使刻意拉上窗簾也要從縫隙穿透進來,形成一條條平行的長條形光線,投映在昏暗的房間。有個人影坐在光束與黑暗之間。
那是佩德羅高中三年以來,最印象深刻、難以忘卻的畫面。
一雙幽綠的眼睛背對著光看向他,其中無以名狀的渴望像要將他的靈魂望透,像是為了追尋翱翔的鴿子而從窗台上縱身一躍的頑童。
畫面的主人,名叫亞瑟·柯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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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柯克蘭不僅在他的記憶中佔有一席之地,在學校裡,也具有相當知名度。
除了經常在榜單上看到他的名字外,每逢學校集會,亞瑟總是要上台演講一下的。他是他們當年的學生會長。
佩德羅高一時懷有雄心,一時衝動加入了學生會,在學生會開會時第一次見到亞瑟·柯克蘭。那時他的他還不是會長。
他們並沒有太多交流,頂多在破冰遊戲裡交換姓名,例行開會時的幾次問候而已。亞瑟總是和另一個名叫弗朗西斯的男學生更親近一些。
佩德羅當時執意於感受牢籠、區隔界線,本應理所當然的將亞瑟從自己的人際網裡畫出去,卻莫名一直拖著沒有處置,還會在對方與自己交談時感到微小的喜悅。
亞瑟是非常標準的模範生。成績好到能次次都領獎學金,上台頒獎也總有他的身影。佩德羅誤以為自己只是崇拜學習好的人,看見亞瑟的名字出現在榮譽榜時總是不由自主的微笑。
後來的亞瑟成功競選為學生會長,在事務處理上漸漸跟弗朗西斯鬧了矛盾,佩德羅就莫名的跟亞瑟交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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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夏天的午後。佩德羅用手機收到亞瑟傳來的簡訊,前去學生會辦公室找對方。
負責指導學生會的老師自辦公室中走出,佩德羅在拐角處和他打了招呼。「老師好。」佩德羅禮貌的說。
老師只是點點頭快步離開。
佩德羅繼續往前走,推開辦公室的門。
那便是,他難以忘卻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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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裡瀰漫著燥熱潮氣,悶熱溽濕的難以流動,像是在夏天的體育館上運動一樣,汗水和體溫全交雜在空氣中,久久難以散去。房間裡彷彿能感受到他人呼出的熱氣。
裡頭很暗,但窗簾間照進來的光對比的如此刺眼,一條條曲折的直線切割開黑暗,宛如一口巨籠要將人吞噬。
那是被刻意拉起的窗簾,為了避免外頭有人窺見辦公室的內部情況。
少年瞬即意識到空間裡獨特的氣味——每個繽紛夢境後的潮濕,總是令人尷尬不已。
綠眼睛的少年不合規矩的坐在桌子上,身後是光影構成的牢籠,是實際存在的,但也是虛無的。他一條腿彎起撐在桌上,另一條自然垂下,坐姿相當瀟灑的看著佩德羅將門關上。
辦公室裡沒有其他人。沒有那個光鮮亮麗的學生會長。
亞瑟只鬆垮垮的穿著制服襯衫,扣子隨性的扣起幾枚,領帶被揉成一團扔到其他角落去;他下身也沒有制服褲,光潔的雙腿就這麼敞露在外頭,長褲連著鞋子四散在地上;他姿態散漫的將桌子上的衛生紙團用手掃進垃圾桶,嘴裡叼著一根未點燃的煙。
這幅景象,實在很難與那位模範楷模聯繫在一起。
亞瑟服儀不整,不禮貌尊重,在辦公室嬉戲,未成年持有菸品,以及更多。
但彼時的佩德羅早已習慣,表情平靜的走到窗戶邊將其打開,試圖讓戶外氣流驅散房間裡的麝味。
外頭豔陽高照,無一點風吹動毛細,自然無法將室內的悶熱緩和。佩德羅雖是打開了一扇窗,兩種同樣的溽熱卻毫無對流。
等他回頭時,亞瑟已經從地上撿起了制服褲,正在往身上套。動作間,未好好扣起的襯衫顯露出皮膚上的斑斑紅痕,寸寸線索都指向同一件事。
佩德羅只是轉身從抽屜找起醫療箱,將碘酒、棉籤放在桌上,坐在桌子後方的其中一張椅子上等待對方靠近。
亞瑟叼著煙走向他,坐在辦公椅上,將手伸給佩德羅。
少年聞到他身上與空氣瀰漫一致的石楠味,但並不在意的替亞瑟撩開衣袖,露出纏繞在手臂上的層層繃帶。
佩德羅小心的將繃帶拆開,內層皆被血跡暈染成或紅或棕的顏色,已經無法繼續使用。他拆下幾乎整塊染色的紗布,將骯髒的兩者一同扔進垃圾桶。
亞瑟的前臂精彩紛呈。有早已癒合的淺百色疤痕,快成功恢復的淡粉色薄膜,尚未脫落的暗紅色硬痂,剛開始結痂的赤紅瘡疤,和完全新鮮的滲血傷口。幾種款式互相交替覆蓋,尚未癒合的再度被割開,本就是新傷的又被更深的傷害,創傷遍佈手臂。佩德羅注意到,這些傷痕都長著類似的長度。
亞瑟總是將這些隱藏在他對外光鮮亮麗的形象下,穿著平整的制服長袖,端莊繫著的領帶,任誰都想不到衣物下的皮膚會如此遍體鱗傷,幾乎無一塊完好。
佩德羅在心底默默嘆氣,有時也想不清自己這麼做的意義究竟在哪。每一次,近乎每一次,他都能在繃帶下找到嶄新的傷口。
他拿起碘酒,配合棉籤將消毒液倒在露出的皮肉傷上,換來亞瑟倒吸冷氣的聲音。
「一定要擦碘酒嗎?」亞瑟繃緊手臂,傷口被刺激的疼痛不已。
佩德羅想不明白,割開皮膚帶來的痛楚難道不是更強烈嗎?但還是耐心勸導:「美工刀細菌很多,不好好消毒不行。」
簡單消毒後,他又拿生理食鹽水沖洗,用棉花棒將陳舊的血跡洗刷,再用紗布壓乾。
處理這些事的時候,佩德羅總是輕車熟路的宛如校醫,他抹上藥後貼上紗布,拿出新一卷繃帶,整齊的纏繞回亞瑟的手臂上,白淨如初。
亞瑟收回手,向正在整理醫療箱的佩德羅道謝。
他盯著亞瑟嘴裡的那支煙,忽然問:「我能要點回報嗎?」
亞瑟停頓一瞬,將煙夾在指尖,幽綠的眼睛看向他:「你想要什麼?」
佩德羅感覺後背發涼,當亞瑟那樣注視他時。「沒什麼。」他從辦公桌上的筆筒拿出一支奇異筆,微笑:「我想在上面寫字,可以嗎?」
亞瑟挑眉,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寒冰的氣息隨之散去。他想了想,回答:「可以。」
香菸重新回到亞瑟嘴中,他低頭看向在自己繃帶上認真寫字的傢伙。
「好了。」佩德羅將筆蓋蓋上,抬頭觀察亞瑟的反應。
亞瑟輕笑出聲,煙捲隨之晃動:「不准割?我太麻煩你了嗎?」
佩德羅虛握著他的手,頭微微垂下低聲說:「不是。我只是⋯⋯」他頓了片刻,朝亞瑟笑:「想體驗看看類似在石膏上寫字的感覺。」
亞瑟表情放鬆下來,將手收回並捲起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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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他們幾次對話中的其中一段而已。佩德羅曾問過許多問題,也仍有許多問題尚未問出口。
例如那支煙。
同樣的辦公室,相似的午後,將傷口處理好後,佩德羅發出疑問:「你不點煙嗎?」亞瑟總是只單單叼著,模仿煙槍們的姿態,卻從未將其點燃過。
亞瑟好笑的轉向他,用指節敲了下他的頭:「未成年不得抽菸,忘了嗎?」
這算是什麼?校規裡還有學生不得持有菸品呢。亞瑟一邊違反規矩,一邊叫他遵守,矛盾的很。
但佩德羅並未追問,他好奇另一件事:「這是什麼牌子?」
亞瑟將煙遞給他看,上頭標示著小小標誌,佩德羅默默將其記下。亞瑟重新把煙叼回嘴裡,靜靜的看著他,而他也未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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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有時也很少交談。或許是因為佩德羅內斂的個性,也可能是他們彼此對於鴻溝的清晰認知。
建築是最直觀的籠,光影也能變身為籠,人與人之間更是一座座能隨時緊鎖的牢籠。
對於很多事,佩德羅不大追問,只依靠自己的想法隱約猜測。他認為這是對他人隱私的尊重。
依舊是那支煙。
雖然從未問出口,佩德羅大概知道那是一種類似「報酬」的東西。每一回老師來找完亞瑟後,對方總會得到那麼一支煙。
師生之間的關係,佩德羅也未曾表示過什麼。亞瑟沒有向他求助,也沒有向他抱怨過,於是他也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
佩德羅不曉得亞瑟選擇自己當作共享秘密的人的緣由,他猜想亞瑟興許會輕笑著對他說:「你看起來就很會保守秘密。」
他也確實,相當擅長這麼做。擅長將一切話語吞入腹內,一語不發。
所有想說的話,到達喉頭後全變成無聲的靜默,或是淡淡的一個笑。
例如自殘。
佩德羅不只一次在替亞瑟包紮傷口時,想脫口勸告他不要再傷害自己,想轉介他去輔導處,想讓他去找醫生好好處理傷口,而不是坐在這裡裝作無事發生。
但當他觸及到亞瑟的無謂的眼神時,那些話怎麼樣也說不出口。他能說什麼?亞瑟如此信任他,願意一次次讓自己看見他脆弱的一面,讓他看見那些不為人知的黑暗面。
佩德羅有什麼資格勸告他?他明明連亞瑟這個人都不大理解。他不知道亞瑟的父母是什麼性格、家裡有沒有手足、喜歡的食物是什麼、小學在哪裡讀、支持的球隊是哪一隊⋯⋯
佩德羅不敢妄以「破碎」來形容亞瑟,那樣的說法實在太高傲、太不夠尊重,儘管他確實在幾個表情的間隙中窺見這麼一種狀態。可就算真的破碎了,他能做什麼呢?撿起那些碎片聽起來也太過自以為是,他在亞瑟心裡,到底算是什麼?他可否有資格用自己的情緒去綁住他、拉回他?有時佩德羅對一切感到無力,他看不見也無法理解的無形牢籠讓他永遠無法接近亞瑟,無法真正做到他想做的事。
於是他安靜的重複著處理傷口,纏上繃帶後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
無論如何,他希望亞瑟不會失去他這樣一個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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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佩德羅不說話是因為他真的答不上來。逐漸變熟後,亞瑟時常說出一些他無以回應的話。
手臂上的傷口只是跡象之一,亞瑟總會看向窗外,突然捉弄似的問他:「從這裡跳下去怎麼樣?」
佩德羅走近他身邊往下瞧,三樓的高度下是一片綠植花圃,他斟酌著回答:「高度不夠,不好死。」
「是嗎?」亞瑟輕笑:「我有時候想直接從這裡跳下去。」
佩德羅望著他,而亞瑟看著花圃。他揣測著對方的用意,搜索詞彙後吐出一句無用的答覆:「你沒有跳,不是嗎?那會耗掉太多的繃帶。」
亞瑟對著他笑起來:「是啊。最近材料還夠嗎?」
「還可以。」佩德羅調笑:「你如果跳下去的話,還夠把你下半身包起來。」
還有某次,關於公車的話題。
亞瑟對著來來去去的公車問:「被輪胎碾死怎麼樣?骨頭會像被嚼碎一樣,還是像粉碎的玻璃?輪胎上黏滿分不開的皮和肉。」
佩德羅不受控的想像了一下,被滿地鮮血和碎肉嚇得脊背一抖,緩緩回答:「⋯⋯這樣會害公車誤點,我們等的時間就要更久了。」
「好吧。」亞瑟嘆氣:「那確實很糟糕。」
佩德羅從來不清楚亞瑟是不是真的想尋死,又有沒有意圖執行過。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毫無意義的回答到底有什麼用,他真的有解答到亞瑟嗎?他真的有幫助到對方嗎?
這些對話就像他一次次的包紮一樣,治標不治本,沒用的很。可人心就是如此難懂,明明是同一類物種,心心之間的距離怎就如此遙遠?比流淌在身體裡的血液都要更生疏。
佩德羅雖然覺得自己有義務幫助同學,但面對一個決心尋死的人,他又該如何攔住他?佩德羅一直在觀察體悟著周遭的牢籠,自然不願用「我會難過」這種根本與他人無關的自我情緒去架構束縛,嘗試困住早已在重重樊籠中的朋友。
除了這兩種實在無話可說的情況外,有時他們只是單純的不需要言語來表達。在少量的詞彙中,試圖選取並傳達符合意思的訊息,何嘗又不是一種籠?
約著一起寫功課、複習作業,下午總是寧靜又單純,明亮通透的陽光灑入室內,他們無需藏匿。唸書倦了,便在辦公室的沙發上依偎著小憩,臉頰因太陽的溫度而發著熱。
在佩德羅心中,亞瑟是個很特殊的人。他們宛如一對頻率相同的音叉,微微一動便能相互共鳴,在許多觀念上出奇的一致。那是比擁有相同興趣愛好都還要更難得的人。
他們的相處也因相近的價值觀而自在舒服,除了共享的秘密外,無論是會議或是偶遇,和亞瑟交談互動總是輕鬆的,佩德羅從未對此厭倦,連那些秘密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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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德羅原本以為,在這樣親近又疏離的關係中,這樣間隔著鴻溝卻又相互共振的心靈間,他永遠不會將那段話說出口。
亞瑟很優秀,也具有相當的吸引力。意識到內心的情愫時,佩德羅早已溯不回源頭的理由,卻甘願如此陷落進去。他不知道自己盯著的究竟是不合規的突兀香菸,還是半含著它的淡粉薄唇;他握住的到底是佈滿傷口的手臂,還是溫熱體溫的皮膚。當亞瑟用那雙幽綠眼睛看向他時,連不自在的寒冰氣息也令他陶醉。
佩德羅想,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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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佩德羅將學生會前天的開會紀錄送往教師辦公室。
走上前,他意外於老師正坐在位置上,桌子角落放著一盒佩德羅相當熟悉的香煙牌子。看著那個熟悉的標誌,他將資料夾交給對方:「老師。」
老師瞥他一眼,示意他將會議紀錄放在桌上便可,於是佩德羅退出辦公室。
心臟忐忑著,亞瑟怎麼沒喊自己過去?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佩德羅焦急的想著,腳步不自覺加快前往學生會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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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拐過轉角,他就聽見有人的交談聲從走廊傳來。
「你他媽應該去報警。」
「關你屁事,放開我。」
一個聲音聽起來惱怒中參雜著擔心,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煩躁和排斥。
佩德羅悄悄往交談的二人看去,那是弗朗西斯和亞瑟。
弗朗西斯抓著亞瑟撩開袖子的手臂,繃帶已微微拆開,正一臉憤怒的盯著亞瑟。而亞瑟一臉淡漠,皺著眉將眼神錯開,襯衫近領口的扣子皆未扣上。
弗朗西斯瞪著眼:「你難道是自願的?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麼樣!」他的音量提高,用力的握住繃帶虛虛纏繞的傷口處。
亞瑟吃痛的瞪向他:「放開我。別讓我重複第三次。」
「哈!」弗朗西斯聲音裡的擔憂消失了:「那你就繼續這麼墮落下去吧,你身上全是那種味道,繼續和他搞、」
亞瑟一拳揍在弗朗西斯臉上,怒不可遏的瞪著他:「閉上你他媽的嘴。」
弗朗西斯輕蔑的挑眉:「你真該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柯克蘭。賤得可憐!」
佩德羅聽不下去了,他走向前隔開二人。
連飆髒話又打架的亞瑟站在原地,對於他的出現有一瞬的愣神。
佩德羅露出一個溫和的笑,牽住亞瑟沒有受傷的手腕處,朝弗朗西斯說:「我找亞瑟有事。」接著便牽著對方離去。
弗朗西斯未作阻攔,眼看二人離開拋下一句遺憾:「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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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德羅將亞瑟帶回學生會辦公室,裡頭仍舊是一片昏暗,光線形成的籠子仍在原處。
佩德羅始終未將亞瑟的手鬆開,慣例的先去拉窗簾、開窗戶,翻出醫療箱後引導亞瑟坐下。
亞瑟抱起雙膝,低垂著頭放在腿間,低聲問:「你找我什麼事?」
佩德羅摩挲著亞瑟的掌心,用指腹壓了壓回答:「繃帶鬆了,我給你重新綁。」
亞瑟不再說話,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
佩德羅依照往常替他清理傷口,亞瑟卻未對刺痛的消毒碘液做出反應,不禁讓他懷疑起先前的輕呼抽氣,是否只是一種偽裝?
亞瑟的神情隱藏著,喃喃自語:「我搞砸了⋯⋯」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哭腔,和方才吵架時的冷酷果決不同,顯得委屈可憐。
把繃帶重新纏繞整齊後,佩德羅輕握著亞瑟的手指不肯放開,感受末梢微涼的溫度。他緩慢地、漸漸地往亞瑟身邊移動,終於將蜷成一團的少年抱進懷裡。
亞瑟瞬間發出一聲抽泣,難忍的低聲哽咽著:「對不起⋯⋯」
佩德羅輕撫著他顫抖的背,沒有回話和安慰,只靜靜的陪伴在一邊,一如他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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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慢慢冷靜下來,嗓音重新變得清冷,卻還夾雜著暫未消退的鼻音,眼眶泛紅的盯著佩德羅,輕聲問:「你怎麼還沒厭煩我?」
佩德羅一愣,在腦海中檢索著合適的語句,將各種藉口拼湊替換,在腦裡演練一遍又捨棄,嘴唇隨意念開合幾次,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亞瑟耐心的等待著,眼神剛被清刷過而明亮,其中隱含的渴望使佩德羅不捨隨意糊弄,或像平時毫無意義的開玩笑。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實話實說。字彙上升到聲帶處,發出震動,佩德羅意外於自己居然有這麼一天,也意外於這句話會這麼順口而出。
他看著那雙猜不透的綠眼睛,開口:「我喜歡你。」
亞瑟瞪大眼,見到對方認真的神情時有一瞬慌亂,隨後撇開頭,陷入沉默。
這回換佩德羅等待亞瑟的回答。脫口說出的那刻,佩德羅完全沒有想過會造成何種結果,或許亞瑟將在一天內失去兩位朋友也說不定。但當他被那樣渴求的眼神注視時,他辛苦建立的界線即刻被打破,潰散的要他將真心吐露,即使受傷也在所不惜。
半晌,亞瑟輕聲一笑,抬頭用一種他看不明白的眼神看著他:「我這樣也算知道你一個秘密了。」
佩德羅望著他,學著他微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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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最後在佩德羅的建議下認真且真心的寫了一封信,過程中塗塗改改無數次,終於封進信封內,交給對方代替他送信。
見亞瑟依舊帶著擔憂和愧疚,佩德羅出乎自己意料的安慰了句:「不會搞砸的。」
亞瑟看向他,想開口解釋什麼卻又閉上,感激地點了點頭:「謝謝。」
佩德羅帶著信,到弗朗西斯的班級找到他,鄭重的將信紙交給他。
在那之後,亞瑟和弗朗西斯似乎相互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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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考將近,學生的生活在如此高壓的學校裡自然輕鬆不起來。佩德羅愈發覺得自己被壓得喘不過氣,急需某地釋放,於是他投身跑步,直到他是真實的喘不過氣。
佩德羅和亞瑟的見面次數減少,亞瑟除了學業外,也正在為交接學生會的事宜煩惱,兩人分別忙碌著,彷彿回到各自圈定的牢籠中。
有時見面,他們只是並著肩做功課,一坐可以一下午。亞瑟會替他講解題目,幫助他複習觀念。
看著亞瑟靠在自己身邊,佩德羅只注意到他偶爾從領口露出,一直沒有消退的紅斑。
他意識到近期亞瑟叫自己來處理傷口的次數也漸漸變少,對方手上的新傷口越來越少,直到整條手臂都在結痂,剝落了部分,到似乎有跡象要全數復原。
佩德羅由衷為此事感到開心,卻不得不擔心起另外一件事。某一次,佩德羅發現亞瑟手裡拿著一盒全新的香煙。
佩德羅沒有問。他什麼都沒有問,也什麼都沒有做。
亞瑟用手拋接著香煙,淡笑著像在向他解釋:「這樣解壓比較方便。」
佩德羅的目光隨著煙盒移動,心思卻獨自遠離:一盒煙有二十支香煙。他完全不敢想像在此之前,亞瑟又收到了多少支煙。
他閉上眼,重新聚焦回幽綠的眼睛上,微笑:「跑步也很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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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的那一天,正好是個上學日。學校雖然有宿舍,但佩德羅並沒有住在裡頭,他認為若是自己連少許的休息時間都得待在校園裡,他怕是真的會從能最好觀察風景的窗台跳下去。
而那天正好也是宿舍難得放學生回家的日子,這意味著附近的大眾運輸容易爆滿,得等到晚一點的時段才有更多空位。
佩德羅放空的漫步在黃昏的道路上,細細觀察著夕陽斜照在棕色樹幹上形成的金黃色澤,卻忽然被人叫住。
來人是亞瑟,背著書包和書袋,在他回頭時有些緊張的笑了笑。亞瑟大概是住宿生,平常放學時分佩德羅鮮少遇見他。
「你家住哪裡?」
在得知亞瑟也須搭乘火車後,佩德羅提議:「你要先去吃晚餐嗎?晚點空位比較多。」
亞瑟朝他點了點頭。
最後他們去了最方便的超商。亞瑟買一個火腿三明治和一杯布丁,先結完帳後等待佩德羅。
超商店員看向面前的學生,挑眉:「身分證?」
佩德羅聽話的拿出身分證,笑了笑:「今天成年。」
超商店員確認後,替他結了兩罐啤酒的帳,朝他祝賀:「生日快樂。」
「等等。」佩德羅注意到店員身後的架上有他熟悉的牌子:「那個,一盒。打火機也要,謝謝。」
店員將煙盒和打火機拿給他,佩德羅又道謝一次:「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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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商的座位區設置在樹籬中,相當隱蔽不易受人打擾。
亞瑟撐著頭看著佩德羅將其中一罐酒推給他:「我還沒到年紀。」
佩德羅微笑著替他拉開拉環:「我到了,沒關係。」
亞瑟露出笑容,接過酒罐淺啜一口。
佩德羅也隨著他飲下一口,意外的不怎麼難喝,但也說不上好喝。
晚餐配著酒,不知是不是醉了,亞瑟開始說起平時不曾說過的話,大肆宣發著他的抱怨和怒氣:「那新任的總務我真的是服了他了,跟他說過多少遍舊資料在右手邊的第二個櫃子裡,每次都要跑到我班上來問!這種人真的能把錢算清嗎?叫他用便條紙記也不記,神經。」到興頭處,亞瑟甚至開始花式秀起他的髒話技藝,令聽者都不禁感嘆不愧是模範生,髒話也了解的如此透徹。
佩德羅安靜聆聽著,不批判反駁,也不表示任何意見,只看著皺著眉大罵的少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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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裡的包裝已經空了,亞瑟舒出一口氣,抬頭相當豪邁的灌下一口酒後,半醉的盯向始終被對方放置在桌上的熟悉煙盒。
一隻手忽然覆住它,佩德羅拆開紙盒,露出裡頭整齊排列的二十支煙,抽出其中一支遞給他:「試試?」
亞瑟盯著他持煙的手看了很久,才緩緩接過,明明熟練卻意外謹慎的叼進嘴中。
佩德羅也將一支煙用齒列輕咬,先用打火機替亞瑟點煙,這才好奇的也替自己點燃。
煙帶著點薄荷味,初始令人嗆咳的難受,接著便慢慢習慣順暢呼吸,感受香煙流入肺部再被從氣管吐出。
佩德羅看向亞瑟,對方似乎沒有像他一樣狼狽,反而若有所思的看著升起的煙霧,幽綠的眼睛裡承載著說不清的憂傷。
兩人沉默,就像平時一樣。煙、酒、和一連串的髒話,亞瑟突然領悟了什麼似的,眼中有光一閃而過。
亞瑟將尚在燃燒的煙摘下,隨意棄置在桌面上,又伸手去搶佩德羅口中的。後者相當順從的由著他拿走,用眼神詢問他的意圖。
亞瑟一把抓住少年的領口,親吻上他的唇。
兩張方才叼著煙的唇瓣相貼,輕輕廝磨,呼吸間都是煙味和酒味的混合,大腦卻好像只處理了溫軟的觸感和氣息,和那過快的心臟。
佩德羅率先往後撤,還未打理好內心思緒,又再次順著本能回敬回去。
剛剛分離又失而復得,他們像是第一次找到彼此,發現這世上原來還有其他人類存在一樣,想將肉體緊貼,更想將心靈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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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接吻了無數次,直到兩支慘遭遺棄的煙通通燃燒殆盡,少年們才堪堪分離。
亞瑟將酒罐飲盡後捏扁,摸走了剩餘十八支煙的煙盒,輕笑著對佩德羅說:「別抽太多煙,對身體不好。」隨即便收進自己口袋,彷彿老師在沒收違禁品。
佩德羅沒有多做表示,將自己的空酒瓶也壓扁,起身去丟垃圾。
他們在火車站告別,各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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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佩德羅更少見到亞瑟了。學生會的工作已經徹底交給下一屆,他們不再需要出席任何活動,學校也自然不會給高三生安排活動。失去社團和集會時間,學生每天能做的就是泡在自己的班級裡,然後不停地念書、念書、念書。
最後幾次再見到亞瑟,是在畢業典禮的預演上。亞瑟身為前學生會長,又是此屆榜首、模範生,前途一片光明,因此被學校要求發表一段演講來鼓勵其他學生。
亞瑟看著講稿,排演過數次的唸著,不帶一絲負面情緒,一如他對外的形象。佩德羅在台下看著,腦海裡閃現亞瑟曾向他袒露過的憂傷、抱怨、憤怒和脆弱。光鮮外表下是層疊的傷口,青春軀體下是一次次不可言說的摧殘,斯文有禮的言詞下是粗鄙的語言,包裝過度、被牢籠桎梏的形象下,是純徹透亮的心靈。
佩德羅不禁在正式的典禮上祈禱,祈禱亞瑟將一切該抱怨的地方抱怨出來:總是漏水的廁所、空有其名的工藝課、效率極差的行政、三年束縛的高中生活。
但是他沒有。亞瑟仍舊照著稿子唸,那樣專業、熟悉、聲情並茂,彷彿一切發自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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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典禮結束,佩德羅再也不用回到學校。
背上第一次如此輕盈的書包,踏出校園圍牆的那一刻,他由衷的為亞瑟感到高興。這座牢籠再也無法束縛住他們,那些糟糕事物在他們離開的那一刻將永遠的被困在原地,無法阻擋他們半步。
佩德羅記得那天是個明亮的晴天,陽光乾淨的灑落在街頭和建築上,照的世界如此清晰透澈,腳步也越發輕盈虛浮,整個人似乎要飄起來,帶著靈魂往遠方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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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他再也沒見過亞瑟。
他們依然有著彼此的聯絡方式,但誰也沒有聯絡誰。時間一長,佩德羅便覺得還是不打擾更好。亞瑟或許早已在某處展開他的新生活,不需要他這個來自過去的人打擾,況且或許是來自一段糟糕的過去。
就像他沉默的性格,佩德羅很少把自己看成什麼重要人物,他在他人的生命裡只是一個過客,他在天地間也是如此。緣盡便罷。沒有必要再做些什麼了,畢盡他也從未做過什麼。
他只是遇到了一個人,經歷了一段故事,走出了一座牢籠。不過如此。
生命如輕風,一瞬的共鳴大概某天也會消失在他的心頭。
時間一長,生命便這麼流逝而去。來不及說的、做的,佩德羅便拋之腦後,不再花心思細想。
只是偶爾,當佩德羅偶然牽起那一絲薄弱的情愫,沿著記憶回想品味時,一種悵然若失的遺憾總是久久縈繞在心中,揮之不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避。佩德羅在半醉中朦朧的想著,他的一生其實充斥著遺憾,而他的心從來沒有放下過佔據他整個高中歲月的那個身影。亞瑟始終沒有被記憶迭代過去,沒有模糊了身影形貌,他像是永不褪色的照片,永遠鮮明,永遠歷歷在目,永遠在最貼近心頭的位置。
於是他逃避的在遠處祝福:
校園困住的不只是身軀,還有無法挽回的青春三年。
願你的靈魂永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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