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威廉接受交易,成為加里恩的貼身保鏢後,已過了三天。不再服用毒酒的蓋比,終於恢復神智。第四天的黃昏,沉睡中的蓋比睜開眼睛,映入她視界的是深藍色的帷幔及坐在床邊盯著自己瞧的男子,他的面容與德維特和路西烏斯極其相像。
「嗚!頭好痛!」蓋比嗚咽著。
不僅是頭,蓋比感到全身沉重無力且酸痛,她只能轉頭稍微確認所在環境,從室內擺設的樣式來看似乎是在加里恩大宅的臥室。
「該隱……?」看著那名男子,蓋比發出有氣無力的呢喃。
「該隱只是代號,我真正的名字是威廉。」他說。威廉從蓋比的眼中讀出些許不安,他像是想抹去她的不安而露出輕鬆愉快的微笑,「現在只剩下妳父親加里恩、還有我和妳在這。吸血鬼除了我之外都離開了。」
「為什麼……你會在這?」蓋比仍然沒有除去對威廉的戒心。看著她面帶疑惑緊揪眉頭的神情,威廉的微笑收了回去。
「說來話長。我來找妳不為別的,有些事我想問你。首先,我想知道妳和加里恩在一起……在這個加里恩宅邸裡時,是否還記得什麼?」
蓋比先是直愣愣地望著威廉,接著陷入沉默。威廉十分有耐心地等待蓋比的回答。他不太確定蓋比是否擁有被下藥期間的記憶,但在被下藥之前的記憶中,或許有什麼他想得知的重要細節。威廉和加里恩從威尼斯移動到加里恩宅邸時,路西烏斯等人早在幾天前便進入吸血鬼元老院。他沒有前去元老院與自己的兄長會合,就算他想去,加里恩也不會允諾。
「我記得……維多莉亞帶了許多吸血鬼進來家裡……」她喃喃自語,「然後……德維特.約瑟夫和梅莉西亞也在,是什麼原因……?我、我想不起來了,頭真的好痛!」
「是嗎?看來沒什麼管用的情報。」威廉原先帶著質問的眼神緩和下來,他扶起蓋比身子讓她的背靠在床頭坐著。說真的,蓋比的處境確實令人同情:被單方面解除婚約、回到父親身邊竟反遭受毒酒控制其行動。威廉不像兩位哥哥都曾對蓋比抱有好感,他很現實且殘酷,用自己換取蓋比的人身自由僅僅是為了他的個人目的。
「對了,妳現在已經自由了,我和妳的父親交易換來的。」威廉說。
「我……?自由……?」
「加里恩要求我做他的貼身保鏢,作為交換條件就是妳的自由。」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蓋比百思不解。相較於路西烏斯和德維特,威廉對她來說反倒是個令人害怕的存在。不僅是因為他是吸血鬼,她似乎從威廉眼中看見某種危險的訊息。
「我開出這樣的交換條件其實並非想救妳,而是為了我自己。妳的哥哥蓋文,他鐵定會回來殺掉你們的父親。」威廉話語中不帶任何感情,「而我……是為了與他一戰。」
「哥哥他……不是和母親延著絲路回到大明了嗎?」
威廉這才想起蓋比不知道蓋文和妖精有結識,能夠用妖精王給他的信物在世界各地穿梭。他並不想告訴蓋比這件事。
「他會有辦法回來的。」威廉堅決地說。
「這樣啊……為什麼要殺死父親?」蓋比輕輕皺眉,閉上雙眸,嘴微微揪緊著。
「你的父親與吸血鬼有所勾結,光是這點就足以讓蓋文起了殺意。」從威廉的口吻中吐露一絲絲嘲諷。他沒有說出加里恩試圖毒害妖精王的事,這比與吸血鬼勾結更為嚴重。然而妖精這個族群威廉是避之唯恐不及,也不想讓蓋比知道他們的存在。
「那麼你會為了保護我父親和哥哥戰鬥?」蓋比知道哥哥蓋文戰鬥能力之弱,威廉絕對可以撂倒他。
「上次決鬥我就知道妳哥哥沒什麼戰力,所以他要回來殺死有護衛在身的加里恩,必定會用其他方式。」
「……毒酒……」蓋比喃喃地說,「……父親時常使用毒酒來完成他的各種目的。就算哥哥要用父親擅長的毒酒反將一軍,父親必定也有所提防。」
「誰知道呢?」威廉不清楚蓋文和妖精王會用什麼手段來對付加里恩,「不過,只要揭發你父親更大的罪狀,也許便能至他於死地。」他嘴角上揚。
聽聞父親有更大的罪狀,蓋比低頭不語,她似乎發現了威廉的本意,他並非認真要當加里恩的護衛,而是想讓他們父子兩敗俱傷。威廉朝窗戶看去,今天的天氣特別好,即使是夕陽也十分耀眼。從窗簾縫隙滲出那鵝黃色的光線,都讓他的眼睛感到灼熱。他對蓋比沒有恨意,應該說沒有懷抱任何感情,但有件事讓他好奇。
「再來我想問妳,蓋比。」威廉突然開口,「妳為何選擇安東尼奧?」
「威廉……你知道德維特愛的其實是梅莉西亞嗎?」蓋比的臉沉了下來,「梅莉西亞染病在德維特老家休養的那幾天,我親眼看到了……德維特坐在床邊握著西亞的手,然後……他吻了她。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否我有感情,還是僅因為婚約才對我好。我看到這幕當下馬上離開他們家,結果正好遇到安東尼奧……」說著說著,淚珠從蓋比臉上滾落,「安東尼奧雖然說喜歡我,那夜他也情不自禁地和我發生了關係,但我知道……他其實對我哥哥……」說到這,她再也講不出話了。
「是嗎?你和我都不是真正被愛的人呢。」威廉嘆道。
「你不是真正被愛……?」蓋比感到不解。
「就當作我的自言自語吧。」威廉繼續話題,「妳自由之後,會跟安東尼奧一起走嗎?」
提起安東尼奧,蓋比的臉沒有顯露出喜悅,「我不知道我對安東尼奧到底是像對哥哥那樣的親愛,還是對約瑟夫那樣的戀愛。其實是他選擇了我,並非我選擇他。但……」蓋比漠漠低頭,「只要他的心裡還有我哥哥一天,我的心就揪著一塊在那裡一天。」
「不管在哪妳似乎都是第三者。」威廉說。
蓋比也嘆了口氣:「我明白,所以我寧可選擇在父親身邊成為他的傀儡。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煩惱,只要聽從父親的命令……」
「那我大費周章跟加里恩交易是為了什麼?」威廉垂頭大嘆,「既然妳說安東尼奧選擇了妳,那妳就跟他一起走啊。」他發現越和蓋比對話,就越確定自己無法應付眼前這個女人。
「他……會來帶我走嗎?」蓋比眼眶濕潤,她擦了擦眼角。
『也許會跟你哥哥一起來吧?』威廉把想說出口的話留在心裡,他認為蓋比其實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但安東尼奧又不像是會單獨前來迎接蓋比的人,再者安東尼奧也不曉得蓋比的動向。
「……你們倆已經有夫妻之實,安東尼奧不管怎樣都需要對妳負責任。」威廉沉默了幾秒才說出這句話。此時樓下傳來搖鈴聲,有人來到了宅邸。威廉立刻繃緊神經,他轉身抓住他的一文字,一個箭步離開蓋比的房間。
「我知道,但是……」蓋比躺回床上,把臉埋進被褥中。
*
威廉奔下樓來到宅邸大廳,廣大的前廳只有幾幅肖像畫點綴在白色的牆面上,陽光從大門兩旁的窗戶斜射進來,染黃了整個大廳。威廉在陰影裡移動,快步避開地面的斜陽照射處,向大門靠近。
「你先在那不要動。」加里恩低聲說。他從大廳左側的長廊走出來,杵著手杖一步一步走向玄關。威廉聽到後停下腳步,盯著緊閉的大門。
「請問是哪位?」加里恩沒有開門,只是隔著大門問話。
「是加里恩•藍戴爾爵士嗎?我是來自馬德里的安東尼奧•克里斯汀•弗蘭切斯科,我有事必須與您交涉。」
「安東尼奧侯爵嗎?我知道你的一些事……至於是什麼重要的事要交涉,我大概能夠推測出來。不過你是怎麼知道我的私人宅邸位置的?」
「是我告訴他的。」
熟悉的聲音傳入加里恩和威廉的耳裡。威廉右手反射性地移向一文字的刀柄。加里恩則是退後一步,手杖握得更用力了一些。
「還真的跟他一起來了呢……蓋文和安東尼奧。」威廉冷笑,他想拔出手上的一文字,加里恩伸出手示意威廉不要拔刀。
「我來處理就好。」加里恩說,他又往前一步靠近大門,「好久沒聽到你的聲音了,兒子啊。」
「我也是呢……加里恩。」蓋文的聲音隔著門傳來,語調異常冰冷。
「居然直呼父親的名諱,真是無禮。」加里恩叱責,雖然從他的語氣中感受不到憤怒。
「你我已經斷絕關係了,要怎麼稱呼是我的自由。」
「蓋文,不要插嘴,現在是我和爵士交涉。」安東尼奧說,「爵士,請問我能否進入宅邸與您談論?」
「只有侯爵您一個人嗎?」加里恩問道。
門外突然安靜下來。加里恩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兒子蓋文會帶安東尼奧來到這間宅邸,照理說蓋文不會知道自己的動向,除非……
「……如果只有侯爵您一個人進來這宅邸,我就答應與您的交涉。」加里恩繼續說。門外依舊一片靜默,窗外的光線逐漸變得微弱,威廉想試著靠近大門,仍舊被加里恩阻止。
「不要讓他們兩人知道你在這。」加里恩用唇語對威廉下命令。
「為什麼?」威廉也以唇語回應。
「門外也許不只他們兩人在。」
「什麼意思……啊!」威廉突然頓悟。
妖精。蓋文和安東尼奧能掌握加里恩的動向,並且如此快速來到佛羅倫斯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在妖精的幫助下在歐洲大陸瞬間穿梭。威廉想窺視外頭,但夕陽還沒完全下沉,他現在無法靠近有光線射入的窗戶。
「怎麼樣?你現在要一個人進去嗎?東尼?」外頭的蓋文終於打破沉默。
「……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吸血鬼在裡面。」安東尼奧說。
「吸血鬼都已經離開了,包括我原本僱用的私人部隊。否則你們原本是連前庭的花園都踏不進來的。」加里恩笑道。
「為什麼離開?『你的』維多莉亞怎麼了嗎?」蓋文語帶諷刺。
「她被淨化了,據說淨化她的人也是吸血鬼。沒有維多莉亞,其他吸血鬼也沒有理由繼續待在我這了。向來消息靈通的你不知道嗎?」加里恩反唇相譏。
「沒有維多莉亞就鳥獸散嗎?真可悲,沒有任何人真的能夠對你忠誠呢!」蓋文諷刺意味更深了一些。
「蓋文,別隔著門吵架!……爵士非常抱歉,但我無法完全相信你。」安東尼奧說。
加里恩沒有說謊,但他的話也非完全正確。維多莉亞那一幫的吸血鬼是離開了,但吸血鬼還有威廉在,這就是加里恩向威廉示意不要出面的理由之一。
「侯爵您一個人進來,這是交涉的唯一條件。至於您相不相信我,這我就不能干預了。」加里恩堅決地說。
「我明白了。蓋文,你先走一步。」安東尼奧說。威廉聽到門外有人離去的腳步聲,依照步伐敲響的節奏來判斷只有一個人。「真的只有他們兩個來嗎?」威廉心想。
加里恩等到腳步聲消失,這才將手握住門把,打開玄關。大門敞開,安東尼奧穿著一身華麗的貴族裝束,但沒有帶上他的佩劍。他一步一步慎重地走進大廳。
「所以……您向我交涉的內容是什麼?」加里恩將門關上,他上下打量這名臉蛋俊俏的貴族。
安東尼奧轉身,他堅毅的雙眼緊盯著加里恩,說:「……可以把您的女兒交給我嗎?」
*
太陽已沒入地平線,藍寶石色的天空沒有半點雲朵,只有繁星及剛上升空的半月點綴。威廉趁著加里恩與安東尼奧談論的時候溜出大宅,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感在驅使著他,夾雜些許的緊張。他快速地跳入庭園,越過前庭的圍牆。接著他看到了,在大宅入口等待著貴族的那個男人。男人一臉惱怒又不耐煩的來回踱步,視線很快與威廉對上。
「我們又見面了,高文。」威廉露出他的獠牙。
「高文?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叫我。」蓋文看見威廉,表情沒有太大變化。
威廉沒有回話,他拔出一文字,不由分說便朝蓋文刺過去。
「不許你對他動手!」沒聽過的聲音從威廉的背後傳來。就在刀尖離蓋文胸膛不到一公分的那刻,威廉僵住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無法再往前刺進去。蓋文也是一臉驚愕,他看著胸前就快刺進心臟的刀,再轉頭看向威廉。那聲音的主人從威廉的背後現身。
「你是什麼人?」威廉仍眼睛盯著蓋文,他不敢相信自己竟沒發現有人跟在他身後,不,他很確定到剛剛為止都沒有被跟蹤,這個人是突然出現的。
那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及腰的銀色長髮配上枯木製的王冠,純白的長袍束著白金的腰帶。他走到蓋文的身邊,伸出右手,對著一文字的刀尖一指。威廉立刻感受到一股往後推的斥力,他踉蹌地倒退幾步,他得用刀身刺向地面支撐住身體,才不至於整個向後撲倒。
「歐貝隆,你又跟著我做什麼?為什麼要插手?」蓋文沒好氣地說。
銀髮男子笑著說:「我可不能看著我的摯友就這樣被刺死。」
「你明明知道……」蓋文拔出腰上的長劍,「我現在也有戰鬥能力了。」他盯著跪在地上的威廉,眼神十分銳利,像頭猛獸一樣。
「你的視力……恢復正常了?」威廉拔起一文字,重新擺好戰鬥架勢。
「是啊,同時也做了劍術的訓練,雖然只有短短幾個月。」銀髮男子笑道。
「你不是加里恩的貼身保鏢?這樣可不行呢!離開工作崗位擅自跑出來。」蓋文搖搖頭,接著將手中的劍直指前方。威廉看著蓋文,心想那破綻百出的架勢實在不像是有做過劍術訓練。
「我是來和你一戰的,高文。就算沒有我,你妹妹也會阻止安東尼奧對加里恩出手。」威廉向前一步,一文字的鋒芒在月光的反射下閃耀著。
「就說了,我不叫高文。」語畢,蓋文向威廉衝刺,手中的長劍向前刺去,「歐貝隆,別出手!」
「是是是。」銀髮男子像是投降般的舉起雙手,接著身形像是霧一般的消失了。
「哼!」威廉快速閃過蓋文的刺擊,他轉身繞到蓋文的背後,一文字無情地砍向蓋文的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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