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護送的差事後,趙紹明隨手在路邊買了幾串糖後,便不再四處遊蕩回宮去了。他輕巧地翻過城牆、避開巡邏侍衛、途中還順道聽了幾句太監們私下議論的宮中軼事。等他摸到貴妃寢殿時,已過戌時,宮內燈火通明,傳來陣陣婉轉綿長的琴聲,似有無盡愁緒與情思藏於音律之間。
應是貴妃在彈琴。趙紹明心想:貴妃今天好興致啊,怕不是晚膳喝了酒吧?他動作輕盈地翻進宮牆,躡手躡腳繞到後院與前廳的交界處。那裡的紙窗上有個小孔,正是趙紹明先前親手留下的,專供他從外窺探內殿動靜。
當然,這事還特意向穆文昊申請過,過程中少不得與唐久澄一番軟磨硬泡。穆文昊心知肚明唐久澄加入說服的行列,多半是想為了方便這倆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可以一起在窗邊偷看屋內秘密的惡趣味,但事無大,況且唐久澄地位特殊,穆文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沒看見。
有了這個小孔,趙紹明的『保姆』差事自然輕鬆許多。要是唐久澄當夜值守,抽不開身,他甚至可以帶本志怪話本,抓把瓜子,泡上一壺熱茶,悠哉地窩在角落待上一整晚。
看看今晚又有何趣事?趙紹明將眼睛湊近洞口,透過微小的縫隙望去,只見殿內並無外客,僅有數名宮女與一名身形瘦削的『太監』。那太監身形單薄,他身邊的宮女甚至比他高大了一圈,而那宮女本也算不上魁武,與他一比,竟顯得有些虎背熊腰。
幾人圍成一個半圓,幾人圍坐成半圓,側旁小桌上擺著幾碟點心,圓圈中央,一名衣著雍容的女子正撫琴低吟。她身披品紅紗衣,暗紋牡丹隱隱閃爍,一頭青絲以蝶形流蘇淺淺挽起,十指修長,如行雲流水般輕撫琴弦。
趙紹明不難確認心中猜測——貴妃果然心緒不寧,晚膳時當是飲了酒,如今換上寢衣,藉琴音抒懷散心。
哎、這一天天的,整天吃好睡好,能有啥煩惱啊?趙紹明暗自腹模,隨即卻又想起這幾日宮內風波,不禁搖了搖頭。榮華富貴,未必是安穩路,貴妃身處宮廷,早已無法回歸尋常日子,步步皆是算計,連親生骨肉都無法心意相通,實在可悲可歎。
趙紹明眼見無事,身上又沒帶什麼打發時間的玩意兒,只好枕著手臂閉目養神。正迷迷糊糊間,忽然聽見琴聲中夾雜著微弱的翅膀撲騰聲。他瞬間警覺,猛地睜開眼睛。
鳥類非夜行生物,這時候還有動靜,必定是有人在飛鴿傳信。趙紹明頓時睡意全無,悄然翻身躍上屋脊。果然,在夜色之中,他捕捉到數隻灰白色的影子自皇宮東側疾速飛出。他隨手攔下一隻,定睛一看,果然是宮中專門訓練用來傳遞消息的信鴿。
夜間傳訊,還是一口氣放出數十隻……看來是很重要的訊息啊。重要的訊息卻不派『人』傳訊,恐怕是樁見不得人的訊息或密令。趙紹明順著飛鴿的方向望去,忽然驚覺——放出飛鴿的正是太子宮殿。他心中一緊,手中的信鴿瞬間變得燙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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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明明?明明你在哪啊--」
好不容易熬到換班的空檔,唐久澄趁沒人發現,悄悄溜到後院找趙紹明。他四處張望,果然在小洞邊發現了有人來過的痕跡——事前他特意擺放的雜物被人挪動,顯然是趙紹明的手筆。
「別喊啦,我在這裡。」一抹黑影從月光投射出的陰影中出現,果然是趙紹明。
「來了卻不來找我,是幾個意思啊?」唐久澄立刻蹦蹦跳跳地湊上前,嘴上抱怨,臉上卻掛著止不住的笑意。然而,才走了幾步,他就察覺到了趙紹明的不對勁——尤其是對方手裡緊緊攥著的信鴿。
「哎呦、這什麼好東西。」唐久澄挑眉,語氣帶著幾分興奮。他沒什麼心理壓力,畢竟趙紹明偷抓宮中信鴿的經歷他見過不知多少次,甚至還經常鼓吹對方多抓幾隻,兩人躲在暗處偷看書信,甚至成了打發時光的樂趣之一。
但此時,趙紹明臉上卻毫無平日的輕鬆模樣,神色異常凝重,壓低聲音道:「唐久澄,這是太子親筆的密令。」
「太子!?!?」唐久澄瞬間瞪大眼睛,連忙接過書信,細細一看,果然是太子專用的信紙與封條。這下,他再也笑不出來了,手裡的八卦瞬間變得燙手無比,他戰戰兢兢地說:「那、這,咱們還看嗎?」
「怎麼還問我了!?我可不敢決定。」
「那我也不敢啊!」
「那怎麼辦,我都抓下來了,而且太子深夜放訊,肯定是什麼大秘密,總感覺挺重要的。」
兩人對視片刻,又同時低頭看向手中的信,沉默數秒後,唐久澄竟試探著開口:「要不,咱們把信綁回去、把鴿子放了吧。」
「???唐久澄,你信不信這話被穆文昊或齊思然聽見你會被切成幾段?」
「哎呦,這也不行、那也不要,不然呢?」唐久澄懊惱的嘟囔著,左右翻看手中的信封——就是個普通的太子詔書。他抬眼瞥向趙紹明,心一橫:罷了,砍頭的事他們還少做嗎?況且真要出了什麼事,不還有穆文昊和齊思然頂著嗎?一想到這裡,他頓時有了底氣,拉著趙紹明躲進更隱蔽的角落,兩人當場拆了詔書。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兩人臉色瞬間慘白。
「趙紹明,你立刻馬上,帶著信出宮去!」唐久澄手忙腳亂地將詔書胡亂折好,塞進趙紹明懷裡,「這封信務必要交給小齊——不對,直接送去何宰相那兒!不,這時候宰相應該早就歇下了……那就交給小高也行,小高應該……」
「我去了那你怎麼辦!」趙紹明被唐久澄劈哩啪啦的一通話弄得心頭一緊,語氣也焦急了起來說:「我可是被穆文昊派給你做貼身護衛的誒!」
「哎呦、我在貴妃宮裡是能出什麼事!?太子再囂張,還沒膽大到大半夜直接衝進貴妃府抓人!這一時半刻的,我也不能出什麼事,但這封信裡的事,必須立刻讓小齊他們知道!」
「可是……可是就算我送出去了,他們知道了又能怎麼辦?」趙紹明急得直跺腳,「太子送了好幾隻飛鴿,就是為了確保對方收到。現在這會兒,八成人家已經收到信,動作只怕都開始了!我們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也得試!我們沒辦法,不代表小齊他們沒辦法!」
「這......」
「誒、你快去吧!!」唐久澄一把推著趙紹明往最近的牆邊走,「我在這沒事的,我也不是笨蛋,知道有危險該往哪跑,再、再不濟穆文昊也教過我幾招拳腳,我不會輕易被抓的!」
唐久澄目送著趙紹明一步三回頭地蹬過圍牆,氣勢這才瞬間消散,身子縮回陰影裡,低聲喃喃::「但你要是再不出去通風報信……要被抓的,可就是穆文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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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阿————」凌雁翔打了一個大呵欠,心滿意足地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衣物隨著他的動作微微上掀,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腹部。衣擺掃過皮膚,帶來一陣癢意,他忍不住放下高舉的手,在自己肚皮上撓了兩下,留下幾道貓爪般的紅痕。
「兄弟,形象能不能注意點。」火樹忍無可忍,無需再忍。毫不留情的將凌雁翔的外衣甩在他那張甚至已經開始長鬍渣的臉上。
「哎呦......兄弟喔......要什麼形象。」凌雁翔懶洋洋地摸了摸下巴,指尖觸到一層扎手的鬍渣,他慢條斯理地穿好裡衣,隨手拎起外衣就要往外走。
「這就要走啦?」
「怎麼?還想請我喝杯茶,順便診個脈?」凌雁翔半個身子跨出門,卻又歪過身子進來看葉觀疏。
「診脈還是去找顧東懿,我不好這事。」
「但你是在做這事阿?」凌雁翔一臉茫然,但還是乖乖坐下說:「怎麼,有啥事。」
葉觀疏瞥了一眼凌雁翔,眼見這人毫無顧忌地伸手去拿桌上剛切好的糕點,他火速拍掉凌雁翔的手說:「喂!你手乾淨嘛!就要拿?」
凌雁翔聞言,臉立刻垮下來,可憐兮兮地說:「我餓了嘛,這幾天就吃點稀飯糖水,我都餓瘦了,你就沒點良心嗎?」
「喔是嗎?我怎麼瞧你以前就沒這胃口,以前一天都喝不了一碗稀飯,現在胃口挺好的啊?」葉觀疏白了凌雁翔一眼,還是拿了塊乾淨的手帕,把糕點包好,遞給凌雁翔:「不跟你瞎扯,說說你這身毒吧。」
「啊?葉相師這是要幫我鐵口直斷了嗎?」凌雁翔一臉輕鬆語氣甚至帶著幾分調侃,「我還剩多少時間?」
葉觀疏皺起眉說:「我真的是討厭你這無所謂的樣子,你知不知道外頭多少人費盡心思想幫你解毒?」
凌雁翔咬下一口糕點,狀似隨意地問:「喔那,有找到嗎?」
「......」
「............抱歉。」凌雁翔自知理虧,默默放下了糕點說:「我只是,不抱多大的希望罷了,過一日算一日。要說牽掛,也就只有楷楷了,但他也大了,如若有了好的歸處,那是最好的結果。」
對所有人來說,最好的結果。
葉觀疏嘆了一口氣,說:「我知道,這麼長時間幫你治療,你的心態我也大概明白。只是旁人問起,我也是難給個交代。」他挪了挪身子,坐正了些,語氣嚴肅起來:「這樣說吧,你的毒呢,內臟和筋絡的部分,我已經清得新八分,但這毒頑固,殘存的部分還是會逐漸侵蝕你的身體。雖然你底子硬,老本夠吃,也總有吃完的一天,坐吃山空可不是個好方法。」
「那怎麼辦?」凌雁翔恍惚道:「不可能你等會兒就要傳我一套絕世武功,我只要學會,就可以清除餘毒、就要繼承千影山莊、成為武林第一吧?」
「......」
「我先說蛤,我不想當武林第一。」
「......我看起來像是會沒事給好處的人嗎?老子可是商人出身,做什麼事都要按個優先利弊,你今天是給了錢、還是給了地?拿什麼好處跟我換絕世武功。」
凌雁翔攤攤手,等著葉觀疏繼續說。
葉觀疏盯著他,沉聲道:「我記得你說過,給你下毒的是皇室中人,對吧?我不管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你也先別告訴我,這種事情你要是不說我也不是太想知道,我只告訴你,下毒者必有解毒方,即便沒有,他們也能給你想辦法研製出來。」
凌雁翔眨眨眼說:「你都說了是皇室中人,那你怎麼覺得他們會願意把解藥給我。」
因為你這貨搭上了這天下最有可能去幫你搞解藥的人啊! ! !葉觀疏憋的是一個內臟翻攪。他看得出凌雁翔和文親王關係匪淺,兩人雖然誰也沒挑明,但只要哪天真捅破了窗戶紙,不是腥風血雨,就是天崩地裂。他不是擔心皇室的那些破事,他只想在出大事之前,至少保住一個人。
他本來很擔心兩人要是搞清對方身世,會搞得場面很難堪,但仔細想想,凌雁翔唯一的救命希望不就在這文親王身上嘛!
文親王,這人看似行事低調,卻在朝堂上聲望極高,太子甚至因此對他處處提防。若有朝一日登上皇位……就算沒有,以他現在的權勢,要查出當年給凌雁翔下毒的人,連根拔起下毒者、製毒者、解毒者,根本易如反掌。
問題是,文親王到底願不願意做這件事?還有,透露他的身份,會不會適得其反,讓事情徹底失控?
凌雁翔看著葉觀疏在自己面前一陣擠眉弄眼、陰晴不定,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可他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的結論沒什麼錯:「如果皇室願意給解藥的話,我師父也不必為了我退隱江湖。」
「.....算了,我也跟你說不明白,反正我就是告訴你,我只能治標不能治本,還得要找解藥才行。」
「找解藥這種事還需要你特別說嗎?」凌雁翔疑惑道:「葉觀疏,你到底想說什麼?你以前從來沒特別提過找解藥這回事,我還以為你跟我一樣,對這條路不抱希望。怎麼現在反而主動說起來?是發生什麼事,讓你覺得這方法可行?」
.....我就討厭這種敏感又聰明的小鬼。葉觀疏努努嘴說:「我能說的就這麼多,你自己體悟體悟,就這樣,你趕緊滾吧,施楷那小子三天兩頭就去煩王清,逼他給你帶話,急得跟什麼一樣。」
「什麼話?」
「讓你醒了趕緊回去,你再不回去,你相好隨時要宰了施楷給你燉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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