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尚青對《楞嚴經》的傳說聽得入迷,也聽得仔細,也有疑慮之處,比如《楞嚴經》內容多達十卷,如此多的文字得需要多大的絹布才能完全抄錄,這樣的絹布又如何能夠縫進肌肉裏。
當然,他的這種疑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對《楞嚴經》的好奇心越發濃烈,當天就住進了大悲寺,沐浴、更衣,將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後,這才來到岸前。
岸面上已擺好一書,書皮略顯陳舊,上面寫著《楞嚴經》三個字。
翻開經書第一卷,前文主要講述此經的由來:
原來在那時,佛陀在古印度室羅筏城外的祗桓精舍,同在的有大比丘等一千二百五十名僧人。
那時,室羅筏城國主波斯匿王因其父的忌辰而准備了很多齋食,親往迎請佛和各大菩薩到王宮內虔誠供養。
可是佛陀的弟子阿難此前先已接受別請,遠遊未歸,已經趕不上應供行列了。而在這天的早晨,又剛好是結夏的大齋日,沒有人家會想到有人會獨自行乞,因此沿路都沒有人擺設齋供。
就在阿難依次乞食到一戶人家時,不想這戶人家中有一年輕貌美的女子癡情於阿難,並對阿難施了咒,阿難差點毀掉持戒之體。
千鈞一發之際,佛陀通過神通已知道阿難的遭遇,隨即離筵歸來,命文殊菩薩持咒去護衛阿難。
一時之間,魔咒消弭,阿難和那癡情女子都被帶到了如來這裏。
如來對阿難說:你我俗世是堂兄弟,有兄弟般的情分,你在發心求無上智慧之時,在我的佛法顯示之中,見到了什麼美妙景象,能使你當下舍棄世間的深重恩愛?
阿難告訴佛陀:那時我看到佛陀之身有三十二種無上美妙之相,其形體澄澈透明如水晶一般。我期望崇仰,所以跟隨您出家修行。
佛陀說:阿難,我現在問你,當初你發心求無上智慧,是因為佛的三十二種妙相的緣故,那麼,你是用什麼來看,又是用什麼感到歡喜的呢?
阿難告訴佛陀:世尊,我是用心和眼來感受歡喜的。我的眼看見佛的美妙相,我的心就生起了歡喜,於是我發心求無上智慧,誓願舍生棄死。
佛陀又對阿難說:如你所說,真歡喜之處在於心和眼,那麼我問你,心與眼現在在什麼地方?
阿難對如來說:世尊啊!這些眼、耳、鼻、舌等器官,只是長在我的臉面,但是能知能識的心卻是隱藏在身體內部的。
佛陀又對阿難說:你現在正坐在如來佛的講堂上,你看看祗陀林(樹林)現在在哪裏?
阿難說:祗桓精舍的講堂,在祗陀園內,祗陀林就在講堂外面。
佛陀說:阿難啊!你在這講堂之中,先看見什麼呢?
阿難回答:我在講堂中首先見到佛,其次是大眾,再向外望,才看見園林。
佛說:阿難,你說看見園林,是怎樣看見的?
阿難說:這大講堂,門窗寬闊,四方洞開,所以我在講堂內能夠看見那些樹林。
佛繼續說:依你所講,因為門窗打開、身在講堂中、透過空處便看見園林。試問有沒有人,在堂中不見佛陀,只看見園林呢?
阿難說:世尊,在堂中不見佛陀,只看見堂外林園和泉水,這是不可能的。
佛說:阿難,按照你剛才的回答。如果你那能知的心其實就在你身軀之內,那麼,這時就應先透徹知道身軀的內部。但是,哪有眾生是先看見身軀內部,然後才看見身外之物的?縱然看不到身軀內的心肝脾胃,那指甲毛發生長,筋絡轉動、血脈流通,多少可以覺知一點吧!為什麼完全不知?連身體內的情況都無法覺知,又談何覺知外部呢?所以應當知道,你所說能識之心居於體內,是不對的。
就這樣,佛陀與阿難尊者展開了一場針對“心在何處”討論,阿難尊者‘七處征心’,從心在‘身內’、‘身外’、‘潛於眼根’、‘有暗則藏有竅則明’、‘隨有’、‘在中間’、‘乃至無著’,每征一次,都被世尊破為無有是處。阿難尊者窮其所聞終征不得心之所處,這才放下思維,拜伏於世尊面前,請求開示。
薑尚青心中感慨萬千,求知欲亦如當年阿難尊者一般迫切。
如此在寺中邊讀邊悟,沉浸於尋“我”之中……
這日,客堂中。
妙善禪師抿了一口茶,道:“小施主已然閉關三月有餘,英氣內斂,返璞歸真,可尋得‘我’在何處?”
薑尚青雙手合十答道:“我曾聽聞過一句話:‘青山原不動,浮雲自來去。’也許……‘我’就這句詩中吧。”
“哈哈哈……”妙善禪師放下茶杯,“根器不俗,可有想過出家?”
薑尚青恭敬回道:“我年少被拐,曆經生死磨難,僥幸留得此命,而今尚不知父母在否、貧否、富否、病否、生養之恩猶未盡孝,不敢言出家,還望前輩體諒!”
“老衲倒是糊塗了,十三年前就對你說過:我有我的使命,你有你的旅程。”妙善禪師又道:“不過話說回來,從你八字稱骨命格來看,倒的確與‘佛’與‘道’頗為有緣。”
薑尚青聞言來了興致,道:“前輩乃佛門中人,也對相命之術有所涉獵?”
妙善禪師:“方便法門,比不得那瞎子!”
“瞎子?”薑尚青說:“不瞞您說,前輩。我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過瞎子這兩個字,想必那一定是個厲害之人。”
妙善禪師點點頭,“嗯!華夏大地一奇人,命理相術,我之所見無出其右者,一身奇門遁甲更是出神入化,深不可測。”
薑尚青本就對華夏傳統文化感興趣,當下說道:“聽得我都想去拜訪拜訪了,呵呵……”
妙善禪師笑而不語,又小酌一口茶水,接著說:“這天下還沒有誰能通過拜訪見到他,要看緣分,緣分到了,自會見到。對了,你今後作何打算?”
薑尚青鄭重答道:“明天便下山,尋我父母去。”
妙善禪師雙手合十,“善哉!善哉!小施主珍重……”
幾經輾轉,薑尚青終於在兩天後回到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地方——華夏西南地區黔州省銀沙縣玉屏村。
然而經過十幾年發展,記憶中的故鄉早已物是人非,路網四通八達,泥濘小道卻是不見蹤跡。
站在依舊保持石砌結構的鼓樓橋上,眺望原來家的位置,除了橋頭一棵兩人合抱的楊槐樹屹立如初,其餘皆變。兒時那一層小平房時常令他神往,現今變成了電廠堆煤場地,外面用藍色彩鋼鐵皮圍上了五六米高的牆。
不遠處,四根高大煙囪筆直聳立,冒著濃煙,周圍環繞著幾個冷卻塔,塔頂不斷排出白色蒸汽,與天上白雲混在一起,仿佛雲彩都是這冷卻塔所造一般。
“拆遷!”
這是薑尚青向周圍老鄉打聽家人近十幾年來動向而得到的答案,發生在九十年代末,那時候父母一輩地少房少,拆遷的補償標准也低,反正想當個“拆二代”成天混吃混喝“葛優躺”是指望不上的。
三二六國道一丁字路口處,薑尚青找到了父母新家,這是一棟三層半自建房,外表鑲嵌著淡黃色小方塊瓷磚,第一層有五個商鋪,其中一個商鋪正常營業,開了間百貨店,牆上貼了張A4紙,上面寫著“門面轉讓”,其餘商鋪都是大門緊閉。
薑尚青打聽到當年拆遷時政府劃了一塊地給一眾拆遷戶自行修建房屋,抓鬮時父親運氣不錯,抓了個1號鬮,可以第一個選擇想修建的地段,父親選擇了這丁字路口位置,正好兩邊都緊挨著公路,這樣一來,第一層本來應該是進深區域的裏屋全部變成了臨街的商鋪,可實際上整棟房屋的面積並不大。
百貨店內守店的大媽頭發花白,年紀應該在六十上下,帶著副眼鏡,身上有幾分書卷氣,她見薑尚青在外面駐足凝視,以為是想轉讓鋪子,便緩緩走出店面,道:“小夥子,你是想盤下這鋪子嗎?”
薑尚青正看得出神,聞言不禁一笑,“阿姨,我隨便看看。”
“小夥子,來!”大媽招了招手,道:“看你面相實誠,進屋我給你好好介紹介紹,包你盤下這鋪子不吃虧。”
薑尚青本只想在外守著自己父母出來,遠遠見上一面即可,之後再另做打算,畢竟現在自己是已死之人,“根”組織的滲透又那麼深,貿然相認的話風險太大。
奈何大媽兩次三番誠邀,再不進屋鄰居都要聞聲過來湊熱鬧了,那樣反而不好。
索性進了百貨鋪子,拉出一條塑料獨凳坐下。
大媽先是整理一下灰色的毛衣外套,用一次性杯子泡了茶,放到薑尚青面前的鐵爐方桌上。
“來,先喝杯茶潤潤嗓子。”大媽暗自嘀咕:“小夥子長得真俊,又高,身材也好。”
薑尚青聞言不禁感歎,怎麼感覺像是要相親的節奏,隨即岔開話題,“阿姨,您這鋪子開了多長時間了啊?”
“五年了。”大媽說:“聽你說話不像本地人吧?我們本地話都不喊阿姨的。”
“哦!”薑尚青說:“那你們是怎麼稱呼‘阿姨’呢?”
“喊‘嬢’(niang,第一聲)”大媽說:“我姓王,大家都喊我王嬢。以前是老師,教語文的,後來退休了,閑得慌,正好趕上電廠建設,便租下這門面開了個百貨店,打發打發時間,現在年紀越發老咯,又想休息休息。這不,昨天才剛把轉讓告示貼出去。你呢?小夥子,叫什麼名字呀?”
“哦,你好王嬢!”薑尚青說:“我的名字叫獨孤守正。”
“獨孤守正!”王嬢沉思片刻,道:“‘獨孤’這個姓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挺特別的,‘守正’,嗯!名也取得好。”
薑尚青笑著說:“他們都說我這名字有點‘一個人獨自守持中正’的意思。”
王嬢點點頭,“你口中的‘中正’啊,應是取自《周易》裏面所說的‘爻辭’,總體而言這名字是有點兒那股不畏強權的孤臣意境。”接著又道:“老婆子我最喜歡和正直的人打交道,難怪剛一見你就覺得有種親切感,沒想到就是你身上這股若有若無的正氣吸引了我,呵呵……”
薑尚青暗道:“這王嬢是個老江湖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由她守店,這生意不會差到哪裏去!”隨後陪著幹笑兩聲,問道:“王嬢,您這鋪子生意還行吧?”
“還行啊!”王嬢說:“前些年電廠剛開始建的時候更好,後來電廠建好啦,流動人口反而沒以前多啦,我這鋪子啊算老店了,價格也公道,實惠!大夥也愛來我這兒照顧生意。”
薑尚青疑惑道:“既然生意還行,為什麼房東家不接過來做呢?”
王嬢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後小聲說道:“哎喲,甭提了。這房東家姓薑,標標准准老實人家,農民出身,可老天爺偏偏不讓好人家喝口熱稀飯啊。十幾年前,薑家本有一個男孩,獨苗,都八歲了,結果放學時給人販子給拐走了,從此杳無音訊,生死不知啊。”
“這對薑家兩口子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啊,薑家當家的每年都要出門找那孩子半年,全國各地到處找,風霜雨雪照樣出門找,你想想,多慘啊。好在前些年那兩口子又生了一個女孩,現如今有七歲了,又遇上拆遷,修了這棟房屋,這才看見兩口子臉上有了些笑容,可薑家當家的依舊每年要出門找那丟失的老大。”
“今年也是如此,薑家當家的前些天才回來呢!這麼一來二去的,一家人心思都在找人上面,哪裏有什麼心思做生意啊!”
薑尚青臉上雖無波瀾,但從一個陌生人嘴裏講出父母過往,心,其實早已難過至極。他很想立即上樓跪在雙親面前,可他不能這麼做,“根”組織猶如一把利劍時時懸在頭頂,此劍一日不除,他決計不敢暴露真實身份。
“這房東家是挺慘的。”他只能不鹹不淡地回應一句。
“那可不是嗎!”王嬢道:“按我說啊,這人販子就應該判死刑,他們雖然沒有在殺人,造成後果的傷害性和持續性一點也不亞於殺人。”
薑尚青說:“是啊,應該判死刑!總有一些人什麼錢都想賺,什麼錢都敢賺,卻把無盡的傷害強加於他人,即使被抓,受到的懲罰也不能夠和受害者及其家屬承受的傷害對等。”
“哎,沒錯!”王嬢說:“小夥子啊,就沖你剛才說的這一段話和我這麼投機,我給你一個大優惠,轉讓費我一分不收,房租是八千塊錢一年,這個是房東定的,說實話價格也不貴,你就是天天閉著眼睛做生意都能把這房租掙回來,我這兒還有兩萬塊錢的貨,打個折18888給你,合上房租就是26888元整個鋪子全轉給你,你看,成不?”
薑尚青心想:“哎,生意人啊……念念不離‘利益’二字!就這冷冷清清的城郊地段,父親家五個鋪子總共就有一個鋪子在做生意,其餘全部大門緊閉,要真收轉讓費別人直接找房東在旁邊另外租一間鋪子它不香嗎?”不過他並沒有拆穿王嬢,就憑她每年交了八千塊錢房租給雙親維系生活,就憑她同情於薑家的遭遇,就憑她這些年時不時地接濟薑家。
這店,他決定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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