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李珉炯將跪倒的Keria抱在懷中後,對方便再也沒有開口,也毫無反應,宛如斷線的木偶,完全失去行動能力。但李珉炯知道,原地停留並不是選項。他便小心地扶起Keria,輕聲地說。
「我們回房間吧。」
那時,那具如斷線木偶般的身軀再次浮現意識,無力甩開他的手,狼狽地爬向床邊,抱緊破舊的步槍,隨後便再也沒有動靜。
李珉炯怎麼勸說都無法讓Keria鬆手,最後只得讓他搭著自己的肩,一步步地扶著他前行。
與其說是扶著,李珉炯更像是在扛著Keria。他能感覺到,Keria全身的力氣都用來抱緊步槍,他不敢大力抓緊對方,因為現在的Keria看起來脆弱得彷彿一碰就會碎。但若不這麼做,對方便會癱倒在地。
他們一步一跌地走回李珉炯的房間,李珉炯幫Keria卸下行囊時,不小心扯到掛著鬆垮的步槍。讓原本虛脫無力的Keria瞬間繃緊神經,死死抱住槍,驚恐而防備地瞪著李珉炯,彷彿對方會搶走他僅存的依靠。
那一刻,李珉炯覺得自己離Keria好遠,明明近在咫尺,卻靠近不了他的心,更無法給他一絲安慰。一股心酸與心痛湧上他的心頭,他們曾經彼此信賴的關係,現在卻像被生生築起的牆,將彼此推離。
「Keria,你好好休息。」李珉炯強忍著受傷的苦澀,輕聲地說。
回應他的是一片寂靜,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的那一刻,一股輕微的拉扯傳來——對方緊緊拉住了他的衣角,讓他的腳步頓住。
「怎麼了?」李珉炯試著用輕柔的語氣說道,他不希望讓對方察覺自己的悲傷。
李珉炯回頭看向Keria,覺得他就像一隻被拋棄的小狗,緊緊守著主人最後留下的東西。他很想將對方擁進懷裡,讓Keria知道一切都會好起來。
但他不敢。Keria剛才的抗拒反應,像是在他的心上劃出一道細細的裂痕,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即便如此,只要Keria需要他,那他就會在對方身邊,這點無庸置疑。
他不確定從什麼時候開始,Keria在他心中已佔據了這麼重要的位置。
「……不要走。」
Keria的聲音因乾澀而沙啞,說出來得話語像是磨著砂紙,粗糙的令李珉炯難受。
「好,我不走。」
李珉炯原本只是想坐在一旁,保持一點距離,卻被Keria拉了過去,最後肩膀緊貼著坐在一起。
「你還好嗎?」李珉炯努力想著要怎麼關心對方,卻怎麼也想不出更貼切的詞,只能這麼問。
Keria發著愣,沒有回答。
「餓嗎?」他不甘心地換了個問題。
Keria依舊沒有回應。
李珉炯心想,也許Keria只是需要時間。
因此,李珉炯沒有再硬找話題關心他,而是反過來說出自己的感受。
「還記得我說過,等你願意再告訴我名字的事嗎?」見Keria依舊沒有反應,他接下去說。「我可以一直等,不管是你的名字、過去,還是心情,任何事情都是。只要你願意說,我就會一直等著你。」
他的手輕拍Keria的肩膀,猶豫片刻後,還是伸手撫上Keria的頭髮。起初,Keria明顯瑟縮了一下,但很快又漸漸放鬆,像是默默允許了李珉炯這樣對待他。
「……真的嗎?」
Keria的聲音輕輕摩擦著李珉炯的神經,那聲音聽起來如此脆弱。直到此刻,李珉炯才真正意識到——他和自己一樣。即使Keria能在外頭大殺四方,能夠在自己崩潰時給予安慰,他終究不是無堅不摧的。他也會疼,也會怕,也會受傷。
「真的。」李珉炯湊近他的耳邊低聲說話,隨後額頭輕輕貼上他的側頭。
「那……個人……」Keria深吸一口氣,一口氣說道。「他不是金赫奎。」
李珉炯身子一震,下意識往後仰去,也掩飾不住臉上的錯愕。
「我以為……」
「我也以為是,直到翻開臉上的布……那個人的衣服、體型都跟他那麼相似。尤其是……」Keria的語氣顫抖著,一字一句都透漏著不可置信,他低下頭看著身上的武器。「這把槍……這世界不可能會再有第二把一模一樣的武器,我可以肯定這就是金赫奎的武器,我不可能會認錯。」
「但是你……」
……看起來很難過。
李珉炯不願把話接下去,看著Keria難受,感覺自己的心也被牽動著。
「我真的以為是他,我好害怕是他。」Keria用顫抖的雙手蓋住臉,語氣痛苦。「我……受不了……」
Keria垂下雙手,悲傷地看著李珉炯。將槍緩緩放到床邊後,他深吸了好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一陣靜默後,李珉炯發現Keria的神情變了——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冷酷、沉默,讓人看不透。他看不清Keria藏在那張面具後的情緒,也無法觸及。他討厭Keria露出這樣的表情,彷彿對方真的打算把心牆築起,再也不讓任何人靠近。
他知道,如果現在不做點什麼,就可能永遠被排除在外。
於是,情急之下,李珉炯顧不上等待與克制,一把抱住了Keria,讓對方的頭靠在自己胸膛上。Keria愣住了,下一秒,眼淚便潰堤而出,像是水壩崩塌,止都止不住。
「我,我,我……」Keria的話語被哭泣的啜泣打斷,忙著呼吸的他連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都有困難。
「別急,慢慢說。」李珉炯用手指順著Keria的髮尾,語氣輕柔地說道。「我不會離開的。」
然而,李珉炯剛說完這句話,Keria的哭聲便更加洪亮,像是壓抑已久的情感再也無法隱忍。Keria用那雙纖細的手掌緊緊抱住他,指尖幾乎刮著他的後背,將他的衣物死死抓緊,力度之大,甚至讓李珉炯感到一絲痛楚。但這一切對李珉炯來說都無所謂,因為只要Keria願意依賴他,他願意承受任何痛苦,願意成為對方的依靠與後盾。
而李珉炯始終沒注意到這份關注,早已超出了戰友間的友誼。
隨著日光悄悄消散,夜晚默默的現身,Keria的哭泣聲變得越來越小聲,也許是哭夠了,也許是哭累了,漸漸的,Keria只剩下吸鼻子跟短促的呼吸聲。而李珉炯依然撫著對方的頭髮,用這種作法給予Keria安全感。
「我……咳……受夠了。」Keria依然貼著李珉炯的胸膛,雙手抱緊對方。幾聲咳嗽後,他微弱的說。「我放棄了,我不想再找他了,我找了好久好久。」
李珉炯一陣心酸,又抱緊一點Keria,試圖用擁抱驅趕兩人的難受。
「你知道嗎?我到現在都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他要丟下我,我做錯了什麼嗎?還是是我太弱了,變成他的累贅?」Keria的聲音很大,他怒吼著困惑、不堪,他的聲音隔著李珉炯的身體,震動著他的心臟。
李珉炯聽得出來,Keria那股怒意的背後,是細碎的、難以察覺的脆弱。所以,即使心臟跟耳朵都被震得難受,他也不打算放開對方。
「我不想再找了,我以前去了好多地方,只為了聽到一絲絲他的消息。我發現的心好像就懸在那,等這個世界為我判刑,告訴我這人是死是活。」Keria抬頭望向李珉炯,眼中仍滲著淚水,已經哭得紅腫,眼神中帶著無言的痛楚。他那潔白如月的皮膚,在哭泣後染上了紅潤,彷彿更顯得脆弱,讓人不禁心生惋惜。
「我原本以為我只要能見到他就行,不管他是死是活,但我錯了……我寧願他消失,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也不要他變成一具屍體。」Keria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李珉炯的雙眼。「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以為我已經麻木了,但那個人真的好像他,我以為就是他……我以為這次是真的,他真的死在我眼前,我以為他永遠的走了。」
李珉炯想將視線移開,因為他能從那雙靈魂之窗看見Keria受傷的靈魂,最終他沒有移開眼神,他下定決心要承接對方所有的痛苦。
Keria吸了一下鼻子,繼續說道。
「我看著那具屍體,腦袋想的,都是金赫奎,某個瞬間我以為那,真的,是他。」Keria呼吸變得急促,李珉炯拍著他的背,聽他繼續說。「我不想……再被丟下。」
話音剛落,李珉炯扶著Keria的肩膀,讓對方能夠看清楚自己,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讓Keria雙眼透露出一絲絲困惑。
「『T1』會接納你,你不會被丟下。如果你需要,我們就會繼續找人,但如果你不想找了,也沒關係。」李珉炯注意到Keria臉頰上還有殘存的淚痕,輕輕地伸出手指,用指節將那淚痕輕輕拭去。「無論如何,我們不會丟下你。」
李珉炯輕輕吸了一口氣,更靠近Keria說道。
「我不會丟下你。」
李珉炯又給了Keria一個擁抱,簡單卻溫馨的擁抱。
「時間不早了,你會餓嗎?」
Keria搖了搖頭。
「你要休息一下嗎?」
Keria頓了一下,之後小聲地說。
「好……」
當李珉炯又準備起身時,發現Keria擔憂的看向他。
「你希望我送你回房間嗎?」
Keria搖頭。
「你想要留在這裡?」
Keria遲疑後,點了頭。
「可以嗎?」Keria小聲地說道,生怕被拒絕。
「嗯,當然沒問題。不過你先去沖個澡吧,一整天都在外頭,總得洗洗,順便也能讓心情好一點。」
李珉炯遞上毛巾,看著Keria走進浴室,然後走到門對面的牆邊坐下,靜靜地守著,用這樣的方式陪著他。
李珉炯的內心湧現矛盾的情緒,他憐憫著Keria——在他的心中,以往Keria有多強悍,現在就多讓他心疼。他從未想過Keria也會露出這樣的一面。或許,他們其實很像,他們都習慣用堅強包裝自己的脆弱。
李珉炯聽著浴室裡突然響起的水聲,想到以前獨自生存的日子。那天下著傾盆大雨,他沒有雨衣也沒有足夠的衣物保暖,只能在一處破舊的屋簷下瑟瑟發抖,還要擔心殭屍發現他的存在。
Keria是不是也曾像他一樣痛苦,又濕又冷又害怕。
獨自一人時,可連睡覺都無法睡得安心。
想到這,李珉炯心中一股怒意翻湧,他用力一拳捶向牆壁,隨即發出一聲沉重的聲響。他不理解金赫奎為何能夠如此冷酷,無情地拋下自己的隊友,尤其是對Keria來說,金赫奎早已是他親如兄弟的人。李珉炯無法想像,當親人如此拋下,內心會有多麼的撕裂和痛苦。他不認識金赫奎,對這個人也毫無好感,甚至有時會希望金赫奎死在路邊,屍體最好遠遠離開他們。但轉念一想,Keria若無法找到他,該有多難過?他無法忍受那種痛苦的模樣,於是將那些陰暗的念頭壓了下去。
片刻後,Keria穿著李珉炯給他的衣服,輕輕推開浴室門,看見靠著牆的李珉炯,也坐在他身邊。Keria頭髮擦的半乾,濕氣不經意地隨著衣物的邊緣飄散,讓李珉炯有些不知所措。
「你先去休息吧,不用等我。」
語畢,李珉炯默默拿起毛巾,走進浴室。他脫下衣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臉色不比Keria好到哪去,一整天「外出」下來,再加上心中對Keria的擔憂,讓他此刻看上去,遠比平時更加疲憊,甚至帶著一絲憂鬱。
他打開蓮蓬頭,迅速沖了個澡,也希望能減少Keria獨自待在房間的時間,免得他陷入更多的孤獨與思緒。調整好自己的表情後,他走出浴室,打開門,發現Keria依然坐在原來的位置,若有所思。
「我以為你上床了。」愣了一下後,李珉炯蹲下說道。
「因為你剛剛等我了,所以我也想等你。」Keria抬起頭,語氣比之前更加平穩。他的狀況明顯好多了,曾經因哭泣而紅潤的臉頰也已經褪去,眼中不再帶有那股深沉的悲傷,反而顯得稍微輕鬆了些。
「那走吧。」李珉炯牽起他的手,帶著他走向床鋪。他幫Keria安置好,讓他躺下後,自己則坐在床邊,靜靜等待著微濕的頭髮乾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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