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用語言組裝起來的。
這是雷恩從小聽見最多次的一句話。
語言不是溝通工具,而是構成世界的原始法則。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XX4iFuw07
每一個名詞都對應一組能量網絡,每一句話都可能觸發現實的重構。
語者——這個世界最高階的存在——說出來的話可以讓石頭浮起,讓風凝結成牆,讓人無聲地消失。這不是魔法,而是語場規則的執行。
語場,便是世界對話語的反應系統。只要句子符合語義規則並被語場接收,它就不只是話語,而是指令。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被語場聽見。
而雷恩——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hI0Ve9iWS
他夢見自己正在說話。
夢裡,他坐在灰霧覆蓋的高台上,對面站著一名紅髮少女。她的嘴唇動著,語速不快,語調輕鬆但真誠。
「如果哪天我說的話被世界刪掉了,你還會記得它嗎?」
那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雷恩想回答,想把自己那些藏了太久的話、那些他從來沒說出口的念頭,一股腦說給她聽。
但他發不出聲。
他張嘴,語場卻空蕩蕩的。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5PoxzoYiv
他的聲音像是落進一個沒有回音的空殼,什麼都沒留下。
然後她轉身離開。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PFOm3fZEF
她的紅髮在霧中閃著微光,逐漸遠去。
雷恩沒有驚醒。
他睜開眼,是因為房間內的語場已經啟動。 語者階級專用的鬧鐘,會在快速動眼期即將結束的臨界點,輕輕喚醒語者,讓語者的身體於夢結構解離前,自然且無痕地回到現實。
這樣醒來的人,不會有驚慌,不會有殘夢,只會像是從世界的深處,被語場親手拉回來。
他躺在那裡,盯著天花板上的語壓指示環,紅光漸暗,意味著喚醒程序已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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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奧斯特家,語場從不鬆懈。這裡沒有靜語區,也沒有緩衝段落——每一句話都經過雕琢,每一個沉默都具有意義。
整棟宅邸以灰白為主調,廊柱筆直,牆面幾乎不設裝飾,只有些許淡若晨霧的語錄浮刻,沿著天花板向四周展開,像無聲的祈語在空間裡繞行。光線來自經過語控調製的天窗,是一種被壓縮後才被允許進入現實的顏色。
雷恩走進餐室時,牆角的語控顯示牆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靜默——真正的靜默。
他無聲地坐下。雷恩身形偏瘦,五官與兄長相似,但線條更柔和,帶著一種不明言的脆弱與可親。純黑長髮落在額前,像他總是壓低聲音說話一樣,遮住了視線的一角。他眼神裡帶著一絲壓抑的遲疑,那是對語壓的敬畏,也是對家的距離感。他長得很好看——不是張揚的帥,而是安靜、內斂得近乎易碎,像被擱置在語場邊界的一句未完句。
不是無話可說,而是習慣了在這張餐桌前,所有語句必須在心中潤讀三遍,才有資格出口。
父親坐在桌子的右端,一手翻閱語報,一手微調眼鏡。他身形筆挺,膚色帶銅,臉部輪廓銳利、削瘦,鬢角隱約泛白。坐姿如命令語句的主幹結構般準確——雙肩挺拔,指節微張,衣領平整、袖口如語值標線般無誤。他像是一座雕像,不顯情緒,只顯精確。
他是 TARSIS Corp. 語責分部的資深評定官,擔任主語者,專責審核語句合法性,亦參與高階語壓實驗的現場調控。TARSIS 是四大企業之一,致力於將語言研發為戰術武器,每一句話都是高精度演算的指令,一經實作,足以改變整個戰術場域。
早餐桌對面,母親正緩緩將茶倒入兩側浮杯。動作極輕,無聲無水痕,彷彿連重力都被語場平衡器抹平。她約莫四十出頭,一頭黑髮緊緻盤起。膚色雪白,五官銳利,鼻樑高挺,眉型修長,雙眼深邃無波,像能從你的句尾讀出整段語義。她長得極美,但那種美像定義嚴謹的句法結構——精緻、複雜、不可任意篡改。
她是 Aselion Systems 的語術講師,負責訓練企業內部語者掌握語言學、武力語術與語場心理干預技術。她教授如何以句式構建防禦,如何運用語壓瓦解敵方心理防線,每一堂課都是未曾開口的戰爭模擬。她語速極慢,每個詞都像經過審稿,從不容許誤差。
雷恩的兄長賽勒斯,是 TARSIS Corp. 的預備執行官、準語者候補第一層,現派駐於語導模組部門。年僅二十,卻比實際年齡更沉靜。黑髮短梳,髮際與眉形皆銳利如刻,五官無情緒贅飾。他長得極端清俊,是那種語場訓練時會被拿來作為「無干擾面孔」範例的臉孔,簡潔、標準、不帶多餘信息。
他坐在窗邊,未抬頭。語壓在他四周自然退讓,彷彿語場本能為他讓出路徑。
「早。」
是他先說的。
聲音輕柔,不高不低,不需確認,亦不被語場延遲。
雷恩眨了下眼,點點頭,也低聲回了一句:「早。」
這是兄長替他鋪下的語徑。
「早」一詞,語責等級低,語義模糊,屬高安全等級,是語場中最無害也最適合作為「鋪語徑」的啟動語。
雷恩剛晉升準語者,在這個家裡,他沒有資格主動開口。
他從小就明白,語者之下沒有空氣,只有責任。
賽勒斯不多話,但只要他一開口,語場便像被修剪過一樣,為雷恩留出一條無聲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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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前,雷恩站在玄關,等著父母開口。這是每天的習慣,不算儀式,但也不能省略。
母親說:「今天說話前,想三次。」
父親點點頭,補了一句:「聽,比說重要。」
雷恩輕聲回應:「我知道了。」
他轉身離開,沒人叫住他,也沒有人多說一句話。
門外停著一輛深灰色的自動駕駛車,輪廓平直、毫無標誌,卻乾淨得像被反覆擦拭過。這是奧斯特家訂製的私用語控載具,由 TARSIS Corp. 旗下的語能工程部設計。
整台車不僅能偵測語音命令,還能辨識語調與情緒變化,自動調整行車模式與座艙環境。座椅依照發語者體溫與語速進行細微調整,車內配置獨立空氣淨化環與遮音結界,外界所有語句在車門關上的那刻就會被排除在聽覺範圍外。
外觀樸實無華,內部卻是最高規格的移動語場隔離艙——這是 TARSIS 為高階語責世家定制的等級。
雷恩不用按鈕,也不需要導航指令,只需要說出目的地。
他坐上去的那一刻,彷彿整個城市的聲音都被關在門外。
車在校門口停下,他下車,走入人群,沒有說話。
一些學生低聲交談——
「他就是那個奧斯特的二皇子……」 「對,聽說十四歲那年不知道發生什麼,TARSIS 居然中止了他原本的實習。」 「我以為他早就該成為準語者了。」 「他今年才成為準語者 。不過大部份人一輩子連輔語者都成為不了吧。」
雷恩聽見了,但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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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新生入學日,羅德西亞學院校徽在晨光下閃著精金色的光,像某種沉默中的權威。
雷恩走在語責監測拱門前的石徑上,步伐輕微,分毫不亂。他身穿純黑制服,象徵準語者的身分,這在整個世界都不多見。制服上的校徽被霧面處理過,不耀眼,卻足夠醒目。其他新生都注意到了他——但沒有人敢靠近。
他不喜歡被注視,也不習慣被觀察。
正當他將目光掃過進校隊伍時,他看見了她。
一名紅髮女孩站在隊伍外側,制服像是有意選擇較大號,袖口略長,裙襬幾乎碰到膝蓋。她雙眼在其他新生之間遊移,語態輕柔、微笑頻繁。
「啊,對不起,我剛剛插隊了嗎?」她笑著問一名站在她前面的男生,聲音不大,但結構完整。
「妳沒有,只是……沒見過妳。」那男生有些尷尬。
「我昨天才到,還在適應這裡的格式。不太會講那種正式語句……會扣分嗎?」她故意把學院計分用一種孩子氣的語調說出,帶著明知故問的天真。
「不會啦。」旁邊的女生笑起來。
「太好了,謝謝你們……喔,我是莉雅。」她點頭鞠了一下身。
語句沒有漏洞,節奏全都落在模擬訓練中的「最佳無害語速區」。
她說這一切時沒有壓力——似乎早已演練無數次了。
而雷恩,就在這個時候轉過頭來。
他沒有特別想聽,也不是特意靠近。只是那語調裡有某種奇異的斷句,像夢裡曾經出現過。
他看見她紅髮在光中微閃,那對眼睛閃閃發亮……
「不可能是她。」他對自己說。
但他沒有轉身離開,而是站在原地多停了一秒。
莉雅注意到了。
她看見遠處一個高大的少年回過頭來,目光短暫、克制,又有些...期待?
她沒動,也沒表現出任何異樣,只在內心輕輕確認了一句:他注意到我了。
她笑著繼續對同學說:「我有點緊張,……我該不會一進去就講錯話吧?」
身旁幾人笑了,有人說:「不會啦,講錯也不會直接被封喉啦。」
「希望如此啊。」她笑著低下頭,但指尖微緊,像在壓住某個真正的回音。
雷恩轉身走進檢查點,沒有回頭。
莉雅也沒有追視,只是抬手撥了一下耳後的髮絲。
這場初見,沒有對話,沒有接觸,沒有任何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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