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影尋蹤 - 血淚寒江·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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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很久之前起，就已經不再相信神明的存在了。

那虛無的，縹緲的，引人跪拜以祈求幸福的童話，應該早就破碎了才對。那些觸手可及的幸福，不也在轉瞬間就消逝了嗎。

那還有什麼可尋求的？還有什麼可以留戀的？

所以，再一次被找到的時候，放棄了反抗，任由自己被他們抓住。

災星？

自己難道不是嗎？不然為什麼，曾經喜歡微笑的母親不辭而別？喜歡抱怨和咒罵的父親也離自己而去？

當那些人抓住自己這個災星的時候，喜悅溢於言表，就像找到了某種珍貴的寶藏。是啊，只要把自己沉江贖罪，詛咒就會消散，罪孽會被償還。

忍不住笑了出來。

至少自己還有價值，還能用來完成最後的儀式。

然而……自己怎麼就被救下來了呢？

……

“我想見見河神，如果可以的話，還想把那傢伙揍一頓”

當清夏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要把河神揍一頓，這怎麼聽都是句玩笑話吧？可眼前的少年迎著江面的風，眼神認真而堅定，那表情分明表示“我是認真的”。

“只是說說的話，誰都做得到”

清夏幾乎脫口而出，旋即又後悔了。

其實這種也話不是誰都說的出口，鎮裏那些虔誠的人，對河神畢恭畢敬，生怕冒犯了神明，怎麼可能為了一個普通的女孩口出狂言？

人們對神明的態度一向如此，沒有人見過祂的存在，可萬一真的存在呢？擁有神力的存在，哪怕模糊又虛無，也比無力的活人重要的多。

她看向江邊，那裏有一個天然形成的石墩，以往這個時候，呆畫師就會在那裏對著江面寫生，時不時與她聊上幾句。可當她被定性為災星後，畫師不知什麼時候就不見了。總之從那天起就再也沒見過他。

也許是逃走了吧，也許是故意躲著她。總之，是經不起考驗的。

清夏換好外套，起身，想著自己還能去哪里。家回不去了，那些人一定埋伏在附近。離開鎮子，自己這個無依無靠的學生還能去哪里？找員警？如果沒記錯，之前鎮子裏那位去找員警的大叔半路上折返回來，不知怎麼就瘋了，和受到詛咒的人們一樣投了江。

正在思考的時候，少年已經背起了包，沖她笑笑：

“如果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不如跟我一起吧。現在那些人也在追我，而且要見河神，恐怕還需要你幫忙才行”

“我不覺得我有這個能力”

“但至少不能讓你留在那些人手裏，既然花了大力氣把你救出來，自然要保護好你”

“你不怕嗎？”

“怕什麼？”

“當然是……你知道的，有很多人都已經走到淚江裏，死掉了……”

清夏的聲音越來越輕，到後面徹底沒了力氣。少年把手放到她的肩上，好像要把自己的力量分一些給她：

“別覺得是自己的錯，有錯的永遠是那些裝神弄鬼，傷天害理的混蛋。我和我的搭檔一定會把他揪出來的，在這之前，你要相信自己”

一種想要哭出來的感情忽然湧上心頭，這是這麼久以來，她遇到的第一個，願意說她無罪的人。可她強忍著沒有哭出來，她不是那種會在人前哭出來的人，從來不是。

“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的名字嘛，薑月明，姑且算是個降妖師，雖然我也沒得選就是了。某種意義上，我們也算是同病相憐”

“降妖師？賣符算命的？”

“這算是種職業誤解吧”

薑月明尷尬的笑了笑，折下一根樹枝，在沙地上畫出了一副太極形狀的圖案：

“不是很清晰，線索也少得可憐，連妖怪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能碰碰運氣了”

少年伸出手，向著面前的江水，明明閉上了眼，卻像在看著遠方的什麼。

“眾生萬物之靈啊……”

仿佛神諭的禱言響起，太極的淡淡光芒，覆蓋了殘敗荒涼的一切。

“請在此敞開你的心扉……”

那種語言，仿佛直達靈魂深處。清夏聽到了心臟的鼓動，撲通撲通，哢嗒哢嗒，規律的脈動彰顯著生命的存在。隨後話語在腦海浮現。她閉上雙眼，感受著周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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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能看到，聽到，江水奔湧的聲音，微風拂面的溫柔，以及氤氳而出的水汽，朦朧若霧，蒼茫如雪。

江水之畔，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影。

離近些看，能看出他們雖有著人類的軀體，身後卻拖著一條既似魚，又似龍的長尾。白衣勝雪，雲袖錦袍，譬若仙臨。

“幫幫他們吧。這江中惡獸作惡多端，不知吃下多少童男童女，卻仍不滿足”

是女子的聲音。

男子長歎一聲：

“與人類扯上關係，不會有好結果。我們二人遊歷四方，為求仙緣，得正果。擅自捲入凡塵之事，便不可脫身了”

女子容顏隱於白霧，神情雖模糊，話語裏的氣力卻多了幾分：

“我等追求仙道，又怎能見死不救。鎮中百姓深受惡妖之苦，便是捨棄這一身修為，也該出手”

男子聲音淡漠：

“不後悔？”

“落子無悔”

女子手中已然多出長劍一柄。

“既如此”

男子手中長劍與她的劍鋒相觸：

“愚兄便與你共赴深淵，直至天涯海角”

二人持劍而出，直奔淚江而去，身影漸漸沉沒於江水。

不知過去多久，打鬥平息，受傷的女子自男子懷中醒來，輕輕撫著男子的臉：

“結束了嗎”

“結束了，你我都還活著”

“你看，那些人類，把我們當神仙了呢”

男子不語，只是“嗯”了一聲，好像制服惡獸不過是一件尋常小事。

“這烏鎮按流域分為上下兩部分，你去上烏鎮，我去下烏鎮，護佑這一方之民，直到真正的幸福來臨，我們再攜手離開，你看好嗎？”

“只要你說的，我都答應”

……

當再次睜開眼，眼前的一幕都已回到原點。陰鬱的天空，石灰般晦暗的河水，直到微寒的風吹到臉上，才提醒她剛才的一切只是幻境。

是啊，現實中怎麼可能有什麼奮不顧身的河神，怎麼會有擁有法力，手持長劍的神仙為她這種弱小的生靈拼命，什麼童話神話都是騙人的！

薑月明睜開眼，有些失望的呢喃：

“只有這些嗎，看來還需要找尋更多的線索……”

仿佛受到愚弄的憤怒縈繞在心頭，清夏緊咬牙關，一字一句的從牙縫裏擠出來：

“為什麼讓我看這些，這些魔術的小把戲，好笑嗎？”

薑月明看向她：

“你剛才看到的，都是在淚江畔真實發生過的事”

“騙子！”

清夏忍不住朝他喊。她只感到胸中有一團火，那些幻象在挑戰她的常識，刺得她的心好痛。

薑月明撓了撓頭：

“騙子？好吧，說實在的，我也一直覺得這樣的生活跟做夢一樣”

“你想告訴我什麼？告訴我我經歷的那些痛苦都是沒有意義的嗎？有神仙願意救全村的人，可偏偏就不願意幫我，偏偏就看著我的家庭一點點崩潰嗎？看著我的爸爸死掉，媽媽離開？如果河神真的存在，如果真的存在……那我難道是，難道是真的災星？是個連善良的神仙都討厭的人！”

她爆發了，徹底爆發了。那些回憶裏的畫面，小女孩癡癡的舉著掃把，為廟裏的神像打掃灰塵，對著神像跪拜祈求家人平安的畫面，此刻都成為了可恥的笑話。

“我不知道，有太多的事情還搞不清楚。不過正因為這樣，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

“還有什麼可說的？事實都擺在眼前了！我的生我的死，都毫無意義！”

“是啊，毫無意義，可你就想這樣結束嗎？”薑月明的眼中難得燃起怒火，但憤怒的對象並不是她：

“老實說，如果不是因為工作，如果不是我有個當降妖師的父親，我根本不想來這一趟，因為這裏的一切原本與我的生活毫不相干。可是我已經來了，這裏有我要查明的真相，我救了你，捲入這件事。那麼現在還活著的你，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意義”

“我是最大的……意義？”

薑月明看著她，那是清澈溫柔，無比真誠的眼神：

“意義這東西啊，從來不是天生存在的，而是在完成某些事後由人所賦予的。有的人一生都在找尋存在啊，意義之類的東西，其實根本無關緊要。當你被人需要，當你的存在會對他人產生某種影響時，你的存在就有了意義。這可不是什麼心靈雞湯啊，不然你想想，如果所謂沒有意義的人都不存在了，這地球還能正常運作嗎？”

意義原本就不存在，是被人所賦予的。

真是大膽的言論，可仔細想想，難道不是這樣嗎？

人都是渺小的，哪怕創造歷史的英雄人物，誕生時也如尋常的嬰兒一般哭鬧喧嘩，也一樣要為自己的生活努力。至於一生有無意義，天曉得。

她知道的大人物不多，但從書上知道曾經有位名叫武則天的女皇帝，死後卻只留下了無字的空碑來記錄自己。人生意義這個問題，這位了不起的皇帝交了白卷。

“說不定人都沒了，地球環境反而會變好”

清夏小聲嘟囔，儘管心裏非常感激他，可嘴上總歸不會認輸。

薑月明笑出來：

“誰知道呢？以後的事就讓以後的人去煩惱吧，不關我事。不過眼下，要和我一起走嗎，風太冷了，再不離開要生病的”

清夏輕輕點頭。不知不覺間，她好像被眼前的少年牽著走了。她開始細細觀察薑月明的容顏，端詳他那成熟的外表下稍顯稚嫩的臉。

他的年齡更大一些，像是大學生。雖然不夠陽光活潑，還總感覺心事重重的樣子，但不知怎的，就是讓她有一種信任感。清夏把手放在胸口，心跳比以往更急更快，臉頰似乎泛起一股暖意。

她忙別過臉，只用餘光瞧著薑月明的背影，和他一同走過江畔的長路。

“說不定，神明真的存在呢？”

她心想。

……

秦渺渺警惕的盯著眼前的少女，將手放在腰間，握住匕首柄。眼前的少女雖然看起來嬌弱恬靜，但她可親眼看到過這少女用手指輕易點翻了兩個壯漢。

少女用手指纏繞著一縷頭髮，柔美的面容上增添了幾分窘迫：

“那個那個，姐姐，抱歉讓你認錯了。但我真的不是什麼壞人……”

“回答問題”

秦渺渺絲毫不敢大意。既然對方也會法術，那無非三種結果，要麼是降妖師的同行，要麼是圖謀不軌的妖怪，又或者是黑月黨那群不按常理行動的瘋子。

無論哪一種，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在烏鎮，一定非比尋常。

“我……我是，那個，過路的，來拍風景”

“好笑嗎？這謊撒的也太沒水準了。你的相機在哪里，照片又在哪里？”

“我……”

少女低下頭，眼神裏充滿猶豫。

“我就直接問吧，你究竟是那一邊的？妖怪，降妖師，還是……”

渺渺一邊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力，一邊用藏在身後的手運起法力。只要這少女有任何異動，就立即用束縛咒捆住她。

“對不起，我……我不能說”

“你似乎很喜歡說‘對不起’啊，但這句話可不是萬能的，尤其在這種情況下！”

忽然，一陣微風吹過，渺渺已然欺近少女身前，跟著手指運起火焰，向少女額間攻過去。

“呀啊！”

少女慌不擇路，急忙向一旁閃躲，同時伸出手指，渺渺等的就是這個瞬間。

啪滋——兩人指尖相觸，雷電與烈火產生的爆燃將兩人猛然推開。渺渺輕靈的後退兩步，雙腿微曲調整重心，穩穩站住。對面的少女卻一個踉蹌跌在地上。

少女眼中充滿疑惑和驚恐，懷抱著法典瑟瑟發抖。渺渺走上前，出乎意料的向她伸出手：

“抱歉嚇到你了，不過我現在確定了，你是降妖師協會的人吧？”

“你……你怎麼知道？”

渺渺露出清爽的微笑：

“看樣子，你雖然能使用法力，卻絲毫沒有戰鬥經驗。如果是敵對組織派來的，未免太欠考慮了。而且你臨危不懼，跟那些鎮民對峙，也像是協會的作風”

少女眼中閃著淚光，不知是被嚇的，還是委屈的淚水。她握住渺渺的手站起來，拍了拍裙子，扭捏的說：

“姐姐你該不會也是降妖師？”

“我叫秦渺渺，叫我渺渺就好，是碧遊市分部的，來這邊執行任務”

少女忽然來了精神，湊到渺渺跟前：

“原來姐姐你就是天行雜誌社派過來的同伴，太好了！有沒有我哥哥的消息，有沒有？我已經找了他好久，把上烏鎮找遍了，都還沒有找到他，我好擔心”

“你哥哥？”渺渺思考了一瞬，想起了啟程前秦連峰的囑託：

“你哥哥是不是楊越？”

“是的，就是他，請問有他的消息嗎？”

少女更激動了，緊緊攥著渺渺的手，微微發疼。渺渺尷尬的笑了笑：

“抱歉，目前還沒有他的消息”

少女的手松開了，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力氣。過了一會兒，她面向渺渺：

“對不起渺渺姐，我剛剛太激動了。那個……我叫楊柳依，來自京州市降妖師楊家總部，希望姐姐能幫我一起找到哥哥”

名叫楊柳依的少女正如名字那樣，嫩柳輕揚，楚楚可憐，向渺渺微微鞠躬。

行事風格內斂含蓄，把“對不起”當做口頭禪。和小彩同屬溫柔可人型，卻又有所不同。直白點說，這名少女，就像生長在溫室中，被縛住雙翼的鳥兒一樣。

這是渺渺對楊柳依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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