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玉伴月 - 漸深

　　待慕容瑾清醒，早已過了午時。

　　日光灑進屋內，將整間屋子照得明亮，也將慕容瑾從睡夢中喚醒。

　　男人抬手遮眼，腦袋尚沉，眼前亦模糊一片，花了些時間才適應光線。

　　看著眼前佈置，此處雖是熟悉，他卻覺得哪裡不對，好似披著名為將軍府的衣，內裡卻被改造過；但若說是陌生，他倒也見過這件衣。

　　打算坐起身再仔細瞧，腹上卻有重量壓制，伴隨他的身子挪動，那股力量也在剎那間輕了些，隨後看見的是突然坐起、睡眼惺忪的宋嬋。

　　女孩的眼中還有些許迷茫，目光怔怔的看著慕容瑾。

　　男人也定定的看著她。

　　只見宋嬋的眼瞳肉眼可見的從發散無神至一點點聚焦，而後鬆了口氣似的，輕輕吐了口氣，嘴角有了弧度，眼底也有笑意「夫君，你醒了。」

　　「嗯。」

　　隨著身子坐起，慕容瑾也能更清楚看見屋內格局，才發現這裡不是別處，正是宋嬋的屋子。

　　難怪會這般熟悉又陌生。

　　但他怎會在此？

　　還記得昨晚母親病危，他被從軍中叫回，剛剛趕到，就見人已奄奄一息。

　　「母親。」剛越過屏風，慕容瑾就出聲喚道。

　　見將軍進屋，榻邊服侍的婢女紛紛退開，替慕容瑾開出一條道，守在床前的楊耘與溫緩也轉過身來看向男人，眼睛皆是紅腫。

　　「瑾兒。」溫緩率先起身，手上還拿著白帕拭淚「快來看看你母親吧。」

　　「嗯。」輕應一聲，慕容瑾朝溫緩點了點頭，快步朝榻邊走去、跪下。

　　將母親的雙手握在大掌中，慕容瑾一時間竟有種抓著枯木的錯覺，這雙手從前雖就長滿薄繭、頗有骨感，但不病態。

　　可如今卻枯槁纖細，彷彿只隔了層皮，而無半點血肉。

　　那雙手已變得蠟黃，連同面目也是。

　　「母親，孩兒來了。」他輕聲說道，可周蕪不僅雙目緊閉，連聲回應也發不出。

　　屋內變得一片寧靜，包括兩位姨娘在內，都盡可能給予慕容瑾一個安靜的環境，讓他能好好與母親相處。

　　然而時不時傳來的抽咽聲，還是敲打著慕容瑾的耳膜。

　　他以為母親臥病在床多年，自己看遍軍中無數生死，能坦然面對今日。

　　但似乎，還是有些不捨。

　　嘗試著往手上輸送內力，他雖知是徒勞，但總想讓那冰冷的掌心恢復溫熱。

　　斷斷續續的灌入能量，母親掌上好像熱了些，又好像只維持了一瞬。

　　如此反覆幾次，慕容瑾也知，此局，是定了。

　　體內之氣不再灌入，他稍稍鬆開了緊握的手，放下了彌留之人。

　　回首看去，慕容瑾的目光掃過眼前眾人，每一位都是紅著眼眶，低頭拭淚，相較之下，他倒最是釋然。

　　生死有命，無法強求。

　　但宋嬋，想來會一蹶不振，即使這非她的親生母親。

　　如此一想，他才發現所想女子不在眼前。

　　「夫人呢？」

　　「回將軍，夫人去了後山替老夫人祈福，方才已派人去尋。」一名婢女回道。

　　祈福。

　　他又回過身，看著眼前的母親，她的氣息這般微弱，恐怕撐不到宋嬋回來。

　　可那個女孩，不僅為了母親而不回門，還不辭辛勞上山祈福，他該讓她見母親的最後一面。

　　否則，會有遺憾的。

　　她是，他也是。

　　手中之氣又斷斷續續的輸進，他的視線沒有離開周蕪，話說出口卻是在與後方眾人對話「我想與母親單獨待一會兒。」

　　「好。」想著讓孩子好好與母親告別，楊耘點了點頭，拍了拍溫緩的肩，又示意在旁站著的慕容婉一同出去。

　　很快屋內眾人皆散，只剩陸聞一人未退，慕容瑾微側過臉，只用餘光瞥他「沒我的允許，不準讓任何人進來。」

　　而後將眼前人扶起，手掌緊貼她的後背。

　　陸聞見此沒有說話，只是輕點了頭，默默退開。

　　周蕪的身子已是極弱，招架不了太強勁的內力，他只得將力放緩，一點一點的渡入。

　　興許是這段時間操勞過度，他能感覺隨著時間流逝，體內氣息有些許不穩，釋出之力也更難控制。

　　這就如同做精細活，時間拉得長，手也就越不聽使喚，他的力量亦是，隨著時間推移，氣息逐漸無法溫和緩進，他只得加強氣道。

　　而周蕪招架不住的部分，只能令它外散。

　　就這樣過了兩個時辰，周蕪的情況才穩定下來。

　　可雖說是穩定，也只能再多撐個一兩日。

　　但就算是一兩日，也足夠了。

　　夜色已深，秋日的夜十分涼，慕容瑾協助著周蕪躺下，又將留在外的手放進被褥內保暖。

　　與此同時，房門也被打開一條細縫，陸聞的聲音十分嚴肅「主人，有人擅闖書房。」

　　正好周蕪的事已告段落，慕容瑾於是站直身朝外走去，面上有些許疲態「查清是何人了嗎？」

　　「還未，距離太遠，傳話的暗衛沒看清，但已派人守著。」

　　「知道了，我過去看看，你隨我一起過去後在外守著，一有異動便帶府內侍衛進來。」說著，慕容瑾就往書房的方向走，陸聞跟在後頭，有些擔憂「主人，您剛剛渡了內力給老夫人，身子骨會不會吃不消？」

　　主人這段時間來為了查出軍中細作勞心費神，本就沒休息好，剛剛又耗了這麼多氣力，就是鐵打的身體也會扛不住。

　　「無妨，我心裡有數。」

　　隨口應付兩句，慕容瑾在前頭快速走著，能隨意闖進將軍府，他也想看看是何許人也。

　　男人的步伐很快，不久便看見被石子路包裹的書房。

　　遠遠望去暫且無動靜，他又向屋外暗衛確認，也只說聽到齒輪運轉聲，而沒其他異樣。

　　可這對慕容瑾而言卻如當頭一棒。

　　書房內會有齒輪運轉聲，只能是……

　　眉頭微蹙，慕容瑾隻身走進，見密室的門已被打開，還有一個黑色的身影站在其中。

　　那具身影十分纖細，用髮帶捆成馬尾，正直直看著牆上的畫作。

　　縱然半年沒見，他也不會忘記眼前的女子。

　　虞嫺。

　　走去與她相認，他將劍架在了女子頸上，是威嚇，也是因為他知道，虞嫺一定躲得掉。

　　果不其然，她輕輕鬆鬆就躲開威脅，還與自己過上多招。

　　然而打到意興正濃之時，他去突然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已在此處。

　　「我怎會在此？」看著宋嬋的眼睛，慕容瑾眼中有些許不解。

　　他的身子輕盈，體內氣力源源不斷，若不是陸聞替他調整了內力，就只能是虞嫺。

　　但，真是你嗎？

　　「是虞姐姐將你帶回的，說是夫君太過操勞，在書房就歇下了。」宋嬋亦看著他的眼，緩緩解釋著「但書房大抵不好休息，所以就將你帶來了我這。」

　　陸聞聽見打鬥聲，定會帶人闖入，且不論中間到底發生了何事，但虞嫺將他帶來這，定會最有利。

　　一旦把宋嬋扯進，府內眾人便不敢太過，畢竟她可是將軍府的女主人，有她作保，誰還敢隨意動虞嫺。

　　動她，就等同於不把將軍夫人放在眼裡。

　　況且宋嬋並不知暗衛的事，也不知兩人從前種種，虞嫺與她說的也是真假參半，若事情真被鬧大，也是麻煩。

　　虞嫺果然高招。

　　他雖暗自讚嘆，可面上卻是溫和淡定「她和你同年，不用如此稱呼，喊她虞姑娘便好。」

　　這一句兩句姐姐的，聽上去倒顯得宋嬋像個小妾。

　　「好。」宋嬋點了點頭。

　　「聽聞她和你聊了許多。」慕容瑾又想起虞嫺在密室裡的話，方才也見宋嬋喊虞嫺喊的親切，看來相處的確實不錯。

　　「是，虞姑娘說了許多與夫君出遊的趣事。」宋嬋笑著回道，似乎未對這女子的出現感到醋意。如此想著，慕容瑾心中竟也有些不是滋味「嗯，她遊走於江湖之中，我與她偶然相識，十分契合。」

　　好似沒察覺慕容瑾話裡多的一絲冷意，宋嬋繼續說道「虞姑娘個性颯爽，嬋兒也十分喜歡。」

　　說著，她似乎想起什麼，突然提起新婚那日的事「剛見她時，嬋兒還怔了一瞬，瞬間明白夫君初見我時，為何會脫口說出虞姑娘的名諱。」

　　「如此神似的眉眼，難怪夫君會愣住。」

　　臉上掛滿笑意，宋嬋的神情鬆弛，像是真在與熟人分享一段趣事，也不擔心夫君是否心繫其他女子。

　　不是因為不在乎，而是信任。

　　現在的她，也不似平日裡的拘束，反而更有「人」的味道。

　　她不再坐得筆挺，不再對答完美，但慕容瑾卻覺得這樣的宋嬋，更加順眼。

　　「是嗎？」看著那雙神似的眼，慕容瑾情不自禁的撫上宋嬋眼角，女孩的臉在剎那間紅起，不敢動作。

　　這雙眼，是真像。

　　有時不免想，她們若是一人，當有多好。

　　「夫君……」

　　「我說過，你我本就是夫妻，不必事事拘謹。」看著她紅潤的臉蛋，以及強裝鎮定的模樣，慕容瑾很快將手放下，身子也往後了些「偶爾喊喊我的名字也好，喚我慕容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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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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