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想到《黑水奇譚》竟然能帶給我如此多的樂趣。
本書描繪了1919年代,在阿拉巴馬州的帕迪德小鎮因為洪水淹沒,男主角奧斯卡救了一名來歷神秘的女性,並在迎娶她之後展開一場家族鬥爭的過程。聽起來平凡無奇,但故事開宗明義就點出女主角艾莉娜是水妖的事實,讓我從第一頁就被迫放下對浪漫的期待,轉而關心:這場婚姻,究竟是誰要倒楣?
有趣的是,凱斯基家族並沒有因為將怪物娶進門而腥風血雨,反而在艾莉娜的操控下,家族事業開始平步青雲,而且許多人都十分信賴她的智慧與手段,除了她的婆婆氣得半死,深怕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產生動搖,兩人也因此產生巨大的嫌隙。
第一部整體的步調稍嫌平緩,但這也是為了細細鋪陳凱斯基家族的每個角色,好讓後面的家族鬥爭更加令人期待。就在我幾乎要沉浸在這狗血八點檔的內容,都快忘記女主角的真實身份時,作者又會突然穿插一些獵奇恐怖的情節,讓讀者驚覺這本書的本質仍然是個恐怖故事──只是這本書裡的怪物比較忙,要對付的不是獵物,而是來自人類社會的各種家族倫理與情緒勒索──即便她有能力撕碎對手,卻還是得禮貌地吃完婆婆準備的晚餐,然後面帶微笑說謝謝。
於是我們看著艾莉娜展現高超的聰明才智與耐性,用各種迂迴、隱晦的手段解決惱人的阻礙,婆婆又是如何努力找出辦法反擊,這些來回過招確實是本書亮點,越是瞭解艾莉娜,就越是無法用「怪物」來形容她,怪物未必具有知性,也未必能做如此長遠的謀略規劃,她展現出大多數人無法企及的思考高度,更像是古老而智慧的邪神,紆尊降貴參加這場小小人類的社會遊戲。
除了婆媳鬥法之外,書中對男女之間的描寫也先進而犀利,例如:
──「在『充分研究自己的思想』的這件事上,男人失敗了,而因為這種失敗,他們非常容易受到短暫的激情所擺布;相較於女人,男人遠遠更容易被不值一提的嫉妒和不值一提的報復欲所驅動。」
──「正因為男人享有巨大但膚淺的權力,所以他們從來不曾像女人那樣,在逆境和膚淺的順從中被迫了解自己的大腦和情緒如何運作,這樣地了解自己。」
書中雖不時諷刺男性陽剛無謀的一面,也經常點出艾莉娜對於女性(人類)的偏愛,但整體而言,作者書寫時並不偏袒任何一方,而是用自己的黑色幽默把每個人都扎得體無完膚,這點讓我實在愛不釋手。
──「帕迪德居民聲稱,在『送養孩子』這種事上,從來沒有誰見過有哪個家庭能與凱斯基家族媲美,這一大家子把孩子們換來換去,就好像他們是多出來的火雞拼盤或其他家庭用品,誰家比較缺就誰拿去。」
──「這兩個女人一起去莫比爾買鞋子,完全是因為道德罪犯之間的臭味相投。」
作者文筆流暢,淺顯易讀,同時又能夠將許多深遠的見解一一剖析拆解,親切又精闢的分析讓人輕易進入角色的本質,這份親切是邪惡的,如同潛伏在帕迪德小鎮內的水妖,作者也是潛伏在人類社會中,將其本質看得透澈的鬼才。
書中還有許多細膩刻劃、多線展開的配角故事,堪稱家鬥教科書,強烈建議像我這種直女讀者細細品味,觀察這些上了年紀的角色是如何在表面歇斯底里、內心卻精準無比地操作著每一場攻防戰。她們不是瘋了,只是玩得比妳久!
如同《后翼棄兵》帶給人耳目一新的體驗,在讀了《黑水奇譚》後我也不禁驚訝自問:「這真的是來自40年前的文字與故事?它不落俗套、依然引人入勝,像是挖到一瓶陳年好酒,滋味完勝新釀。像這樣的寶藏,我們到底還錯過多少?」
ns216.73.216.19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