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的「北斗七星鎮煞陣」終究還是沒能完全壓住地脈的陰氣裂縫。倒不是陣法有問題,而是裂縫的規模遠比牠最初預估的要大,絲絲縷縷的陰寒氣息如同頑固的雜草,不斷從陣眼邊緣鑽出來,讓客廳的溫度莫名低了幾度,連魚缸裡的金魚都顯得有些懨懨的。
這天放學,小雨書包一丟,就神秘兮兮地湊到墨墨身邊,手裡還捏著一張皺巴巴的黃色符紙——正是墨墨之前偷偷畫好、準備用來加固裂縫的「鎮陰符」。
「墨墨你看!」小雨獻寶似地攤開符紙。原本流暢威嚴的硃砂符文,此刻被五顏六色的亮粉、金蔥膠和……貼紙(!)覆蓋。符頭被貼了個閃亮亮的Hello Kitty貼紙,符膽的關鍵敕令則被小雨用粉紅色螢光筆重新「潤飾」過,旁邊還畫了個吐舌頭的鬼臉。
「我幫你『升級』了一下!」小雨眼睛閃閃發亮,一臉「快誇我」的表情,「這樣看起來比較不可怕,而且更『有法力』對不對?你看這個Kitty會發光喔!」她用力晃了晃符紙,Hello Kitty的貼紙在光線下折射出廉價的七彩光芒。
墨墨看著那張慘遭「童趣化」、靈力結構被破壞殆盡的鎮陰符,只覺得一陣暈眩。(蠢丫頭!妳這不是在「升級」,是在拆地基啊!本喵辛辛苦苦畫的符…現在跟一張廢紙有什麼兩樣?!)牠的鬍子氣得直抖,爪子蠢蠢欲動想搶回來,卻又怕不小心撕壞了連最後一點殘餘效力都沒了。
就在此時——
「轟隆!」
一聲悶響,並非來自天空,而是腳下的地板!整個房子都微微震了一下。客廳角落,墨墨用玩具擺設的北斗七星陣中央,一道細細的、幾乎肉眼難辨的黑色裂縫憑空出現,絲絲縷縷帶著不祥氣息的灰霧正從裡面滲出來!陰風瞬間灌滿了客廳,魚缸裡的金魚驚恐地亂竄。
「哇!真的地震了!」小雨非但不怕,反而興奮地跳起來,手裡那張「升級版」鎮陰符隨著她的動作飄向那道裂縫,「墨墨你看!你的預報超準!咦?那裡怎麼有黑黑的煙?」
說時遲那時快,小雨「升級」過的符紙,邊角好死不死地碰到了那道細微的陰氣裂縫。
「滋——!」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聲詭異的、如同冷水滴進熱油鍋的聲響。那張貼滿亮粉和Kitty貼紙的符紙,接觸到裂縫的瞬間,竟像被點燃的劣質煙火般,爆出一團混雜著七彩亮粉的、極其刺眼的金色強光!
「哇!發光了!我的魔法符!」小雨驚喜大叫。
墨墨卻看得心膽俱裂——那根本不是正常的破邪金光!光芒裡混亂的能量像失控的野馬,非但沒有修補裂縫,反而像一把巨大的、裹著糖衣的錘子,狠狠砸在了那道細小的裂縫上!
「嗤啦——!」
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那道原本細微的裂縫,在七彩金光的衝擊下,如同脆弱的布帛被猛地撕開!瞬間擴張成一個拳頭大小的、不規則黑洞!濃郁得如同實質的灰黑色陰氣夾雜著淒厲的尖嘯聲,如同開閘洪水般噴湧而出!客廳的燈光瘋狂閃爍,溫度驟降,牆壁上甚至凝結出詭異的霜花!
「喵嗷——!(闖大禍了蠢丫頭!)」墨墨全身毛髮炸起,瞳孔縮成針尖,屬於幽冥判官的恐怖威壓瞬間爆發!牠顧不得隱藏,身形如電般撲向裂縫,口中發出古老晦澀的音節,兩隻前爪閃電般在空中劃出複雜的幽藍色符文,試圖強行堵住那噴湧的陰氣洪流!七彩金光與幽藍符文猛烈碰撞,能量亂流在客廳裡四處亂竄,吹得窗簾獵獵作響,小雨的作業本滿天飛舞。
「墨墨…好冷…那是什麼?」小雨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抱著胳膊縮在沙發後,聲音發顫。她看著墨墨小小的身體擋在噴湧黑氣的洞口前,渾身散發著從未見過的、冰冷而威嚴的氣息,那身影竟與她夢中「站在很多火光裡」的影像隱隱重疊……
就在墨墨的符文艱難地壓制住裂縫擴張,但陰氣依舊源源不絕滲出的危急關頭——
「哎喲喂!哪個夭壽囝仔在社區裡開『後門』啦!冷吱吱捏!」
一個帶著濃濃台灣國語腔調、卻中氣十足的老婦人聲音,突兀地在客廳裡響起。不是從門口傳來,而是彷彿就在房間中央!
墨墨和小雨同時轉頭。
只見客廳茶几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影。那是個身材矮小、目測不到一百四十公分的老婆婆。她穿著洗得發白的碎花布衫,深藍色寬鬆長褲,腳踩一雙塑膠拖鞋,頭上還包著一塊素色頭巾。滿臉皺紋,卻紅光滿面,一雙小眼睛精光四射。她手裡拄著一根磨得油亮的木頭枴杖,枴杖頭上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紅色塑膠袋,裡面隱約可見米糕、水果和…幾包檳榔?
最引人注目的是,老婆婆雖然站在陰氣四溢的客廳裡,腳邊甚至飄過一縷灰霧,但她身上卻散發著一股溫和、沉穩、如同大地般渾厚安定的氣息,將周圍的陰寒完全隔絕開來。她腳下踩著的地方,地板上的霜花迅速消融。
老婆婆完全無視了那噴湧陰氣的裂縫和如臨大敵的墨墨,反而像走進自家廚房一樣自然。她抽了抽鼻子,目光精準地落在被小雨抱在懷裡、嚇得忘了吃的半包科學麵上。
「少年欸,」老婆婆笑咪咪地看向沙發後的小雨,指了指她手裡的科學麵,「這個…『香貢貢』捏,可以分阿婆一點配茶否?走了整天,嘴乾啦!」
小雨呆呆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氣質奇特的老婆婆,又看看渾身散發著藍光、爪子還按在裂縫上不敢動彈的墨墨,腦子一片混亂。她下意識地把手裡的科學麵遞了過去。
「噢!多謝多謝!阿婆呷意這個味!」老婆婆開心地接過,熟門熟路地走到廚房,自己拿了個杯子,從她那個紅色塑膠袋裡掏出一個保溫瓶,倒了杯熱騰騰、冒著藥草香氣的深褐色液體。然後,她端著杯子和科學麵,一屁股坐在墨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距離那個還在嘶嘶冒黑氣的裂縫只有不到一公尺!
她愜意地喝了口熱茶,喀滋喀滋地嚼著科學麵,完全把墨墨艱苦的封印工作當成了背景音樂。直到她滿足地嘆了口氣,才終於把目光投向僵硬的墨墨,以及那道裂縫。
「嘖嘖嘖,」老婆婆搖搖頭,語氣像是在數落鄰居家亂倒垃圾的小孩,「你這隻貓仔,功夫沒學到家喔?這個『地漏』補得哩哩落落(零零落落),難怪被小丫頭一張『畫虎爛』的符就戳破啦!」她毫不客氣地點了點小雨那張已經變成灰燼的「升級版」符咒殘骸。
墨墨喉嚨裡發出警告的低吼,琥珀色的貓瞳死死盯著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老婆婆,爪下的幽藍符文光芒更盛,絲毫不敢鬆懈。牠認出了對方身上那股純正的大土地之氣——這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土地婆」!但祂為何突然現身?而且態度如此…隨意?
「哎喲,緊張啥?」土地婆又喝了口茶,對墨墨的戒備渾不在意,小眼睛卻掃過墨墨身上因全力催動靈力而隱隱浮現的、極其複雜古老的黑色紋路。她的目光在那些紋路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閃過一絲瞭然和…難以察覺的凝重。
「放輕鬆啦,貓仔判官。」土地婆的語氣依舊隨意,卻讓墨墨渾身一僵!她竟直接點破了牠的身份!「這個小洞洞,阿婆幫你『糊』起來就好。」她放下茶杯,慢悠悠地從紅色塑膠袋裡掏出一小塊…濕潤的黃泥土?
只見土地婆把那塊不起眼的泥土在掌心搓了搓,隨手就朝那噴湧陰氣的裂縫丟了過去!
「啪嗒。」
泥土精準地糊在了裂縫中央。
奇蹟發生了!那看似普通的泥土,一接觸到裂縫邊緣,立刻散發出柔和的、溫暖的土黃色光暈。光暈迅速擴散,如同最粘稠的膠水,又如同大地本身無盡的包容力,所到之處,翻滾的陰氣如同被安撫的野獸,瞬間溫馴下來。那道被小雨強行撕開的裂縫,在土黃色光芒的包裹下,邊緣蠕動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癒合、收口!不過幾息之間,裂縫消失無蹤,只留下地板上一個淺淺的、帶著濕潤泥土氣息的印子。客廳的陰寒一掃而空,燈光恢復穩定,溫度回升。
「搞定!」土地婆拍拍手上的泥屑,像剛做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墨墨驚愕地看著恢復如初的地板,又看看一臉輕鬆的土地婆。牠能感覺到,那塊泥土蘊含著何等精純而磅礴的地脈之力!這絕非普通土地神能輕易使出的手段!這位土地婆,到底是何方神聖?
「阿…阿婆?」小雨這時才敢從沙發後探出頭來,怯生生地問,「您…您是神仙嗎?您怎麼進來的?」
土地婆轉過頭,又恢復了那副鄰家阿婆的和藹模樣,對小雨招招手:「來來來,坐啦坐啦!阿婆不是神仙啦,阿婆是管這片土地的啦。聞到香香的科學麵,還有…」她頓了頓,小眼睛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墨墨,「…一點點『老朋友』的味道,就順路過來看看囉。」她指了指地上那個泥印:「順便幫你們把門關好,省得一些不乾淨的東西跑進來嚇到小妹妹。」
「老朋友?」小雨疑惑地看向墨墨。
墨墨心頭警鈴大作!這土地婆話中有話!
「對啊,」土地婆笑咪咪的,拿起一塊米糕塞給小雨,又看向墨墨,語氣帶著幾分懷念,卻又像在試探:「說起來啊…阿婆上次聞到這種『燒焦味』這麼重的貓,還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南邊』那座燒得紅通通的山腳下喔…那隻貓啊,脾氣壞得要命,毛都燒捲了,還在那邊吼說要把整座山都埋進地府咧!兇得很!」
「轟!」
土地婆的話語,如同一道驚雷劈進墨墨的腦海!
南邊…燒得紅通通的山…燒焦味…脾氣壞…要把山埋進地府…
零碎卻灼熱的畫面瞬間衝擊著牠的意識——沖天的業火!崩塌的山巒!絕望的哭嚎!還有…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與無邊的憤怒!牠的爪子不受控制地彈出,深深扣進地板!雪白的毛髮無風自動,一股遠比剛才封印裂縫時更恐怖、更暴戾、彷彿蘊含著無盡毀滅氣息的赤紅光芒,在牠漆黑的鬍鬚和毛尖上隱隱流轉!琥珀色的貓瞳深處,一點金紅色的火焰驟然點燃!
整個客廳的空氣瞬間變得灼熱而沉重,連土地婆杯中的熱茶都詭異地沸騰起來!牆壁上剛剛消融的霜花位置,竟然開始浮現細微的焦痕!
「墨墨!」小雨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氣息嚇得驚叫出聲,手中的米糕掉在地上。眼前的墨墨,突然變得無比陌生,充滿了讓她心驚膽顫的毀滅感!
土地婆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小眼睛微微眯起,拄著枴杖的手緊了緊,那渾厚的大地氣息再次籠罩全身,抵禦著墨墨身上散發出的、幾乎要焚盡一切的熾熱與威壓。她靜靜地看著渾身顫抖、彷彿在極力壓制著什麼的墨墨,眼底深處的凝重變成了確認。
「果然…是你啊…『業火』的小貓兒…」土地婆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墨墨耳中,「看來,當年那場大火…燒掉的東西,比阿婆想的還多呢…」
墨墨猛地抬頭,那雙燃燒著金紅色火焰的貓瞳,死死鎖定了土地婆。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壓抑的低吼:
「喵…吼…!(妳…到底是誰?!妳知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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