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誓言,不是在說出口那刻生效,而是當風把它帶進夢裡,才真正種下。」——無名信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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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斷壁殘垣間,雙手緊握著那本早已翻皺的地圖,額角滲出的冷汗混著塵土,在臉頰上凝成一道道微微發涼的印痕。
灰色天空低垂,遠處爆炸聲響起,如一口氣緊扣在心頭。他的眼神游移不定,像一隻找不到掩體的野鼠,在破碎的世界裡反覆盤旋。
眼角餘光瞥見一面斷牆緩緩傾斜,磚塊崩落的聲音,像什麼被從記憶中剝落。他抬起頭,天光從碎牆縫隙間灑下,落在肩頭,也落在那片荒蕪的心田,像落在別人的命運裡。
他想說話,卻只覺得喉頭乾澀,一縷帶血的灰燼順著風貼上他的襯領,像誰最後的耳語。
風比往常更早吹起,捲著硝煙與斷瓦碎石的氣息,在崩塌的街巷中無聲盤旋。磚瓦如斷裂的齒輪,在風中掙扎著轉動,彷彿欲將某段時間重新啟動。
他低頭望著掌心,血與塵交織出模糊的線條,那線條似曾在夢中浮現,是一張通往他未曾選擇的路徑圖。
他想相信那是地圖,一條能指引他活下去的路。但更像是命運留下的筆劃,提醒他曾經背過身,離開過那個注視著他的人。他將掌心合上,像關起一本不該翻閱的書。餘溫仍殘留指縫,彷彿某人最後的一道觸碰。
那人——他早已走出巷口,背影被晨霧吞沒,像是從現實滑入一場預言的夢中。
臨行前,他將一方帕子慎重地放入胸口口袋,手指動作緩慢而堅定,像是在胸腔深處綁上一個不容動搖的約定。
那帕子銀灰色的絲線繡著「平安」,靠近時,還帶著一縷未散的桂花香——如同初秋時分被封存的記憶,在風中悄然甦醒。
他記得那帕子,是素月親手所縫。她低眉下針時的模樣仍歷歷在目。
那針線在她指尖翻轉,彷彿將一句句無聲的承諾織進布料裡。
那雙眼裡只有雲青的影子,專注、柔軟,像春水映月,與他自己毫無關聯。
他忽然有些嫉妒,嫉妒那份毫無保留的凝視,也嫉妒自己無法成為那帕子的一角,緊貼在他人心口。但那情緒轉瞬即逝,如風吹過無人的街道,只留下更深的空洞,在心中緩緩擴展,像一處無法癒合的帛裂。
他本該同行,但他退了一步。說是要去檢查通訊,其實只是給自己一個「離開」的理由。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揉著袖口,那是他從小就有的習慣,父親責罵時他總是這麼做。
父親是軍醫,常說:「人應為己存,忠誠不能擋子彈。」
這句話在他心中迴盪多年,如今竟開始變得刺耳。
他望著那背影愈行愈遠,晨霧逐漸將人影吞沒,卻無法遮掩那肩線比以往更挺直的姿態。帕子所在的位置貼得極緊,彷彿胸口護著一枚不願示人的符印,將某段未竟的誓言牢牢封住。
風從側面拂過,輕輕掀起他衣角,也掠過那處心意所在,像是命運在他們之間,寫下了一筆難以塗改的記號。
風再次掀起他的衣角,一角微卷的信封悄悄滑出,邊緣輕擦著他掌心的皮膚,像記憶不肯鬆手的指尖。
他沒發現。那封被壓在袖口的信,是李雲青託付他轉交給素月的。銀灰封口已被汗水浸出一圈淡痕,紙張因時間與遲疑而變得脆弱。他沒打算交出。
那不是懦弱,是某種不願被命運定義的反抗——或者說,是他對那段情感的最後擁有。
他望著地圖,手指卻緩緩鬆開。
那地圖的摺痕如舊信紙上重複折起的傷痕,在陽光與灰塵之間,泛出微微的亮色。
他忽然想起,那也是一種信,一封從未寄出的指引。
他不知將它交給誰,也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走在這條標示過的路上。
風在這時靜了一下,像替他保留了一秒鐘的遲疑,而他鬆開手的那瞬,紙頁悄然滑落,在瓦礫之間旋轉,最後輕輕貼附在一塊碎石上,如某段命運的註腳。
午後,炮聲綿延。
戰線拉長,通信斷續。
山丘彼端,幾抹身影忽隱忽現,像風中晃動的草影。
陳永康定睛凝視,直覺那是落單的敵軍。他舉手指向前方,語氣堅定,眼神裡閃動著年輕人初生的倔強與急欲證明的火光。
那一刻,風輕拂過他頸側,像某種未明預兆的低語,在心頭輕敲未開的門扉。
李雲青卻反對。「這風不對,太靜了,像是在等什麼。」他凝視著天邊緩緩流動的雲層,眉宇間浮出一道難掩的陰影。
空氣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默,像被什麼無形的手暫停了時間。
他的眼神掃過地面,那些倒伏的草枝與斷裂的瓦片靜止不動,彷彿連風也屏住了呼吸。
某種直覺湧上心頭,像來自夢境深處的警告,模糊卻真切。胸口的帕子貼得緊密,仿佛也察覺到了什麼,微微顫動,如同一縷尚未落筆的預言。
陳永康咬著牙。他厭倦了當雲青的影子,厭倦了自己永遠是那個被保護的副排長。
他想證明自己不只是「永康」這兩個字的寄託,更是能獨當一面的軍官。
「我總不能一輩子都被他擋在前頭。」他低聲對自己說。
他舉手示意,帶了五人,從側翼繞行。
他的身影如一縷倔強的風,撩起落葉與不安的靜默,消失在林梢間,彷彿從命運正軌中偏離了一個小角度,而那偏離,足以改變一切。
不過十分鐘,林間槍聲驟響,密集如雷,像是天空突然撕開了一道縫隙,將戰火傾瀉而下。
雲青瞳孔一縮,當機立斷,率隊前往支援。
泥水翻起,彷彿腳步踏碎了時間的表面,焦痕斑斑,如同命運留下的暗語,一道道無聲地刻在他們必經的路上。前方樹影搖晃,那是戰爭的剪影,也是他心頭尚未止息的預感。
他們抵達時,只見四人倒伏枝葉之中,鮮血如紅墨潑灑,像有人在地面上潦草地畫下一封無法寄出的書信。空氣中仍有火藥味未散,餘燼飄浮,如殘夢碎語。
一顆子彈掠過雲青左肩,破風聲刺耳。
他幾乎是本能地翻身掩護,泥土濺上臉頰,眼神卻未曾閃躲。
陳永康蜷在塌方後的小凹地,臉上混著泥與血,雙眼空茫如墜冰湖,定格在遠處的一抹光影。
他沒哭,嘴唇微顫,只喃喃:「對不起……」
那聲音輕得像是被風帶走的殘句,落在雲青耳中,卻如千鈞壓頂。
他瞥了一眼永康胸口,那裡緊貼著的帕子,在風中微微顫動,像一枚未解的符印,正靜靜訴說著命運已然錯置的哀傷。
李雲青沒責怪他。他只說了一句:「撤退!」
那聲音不重,卻像一道被時間拉直的命令,清楚地穿透火煙與慌亂。
兩人並肩穿越殘牆與碎瓦,腳步幾乎踩在同一個節奏上,像在無聲譜出一首關於倖存與贖罪的和聲。地面尚有未乾的血,沿牆滑落的彈痕猶如斷句,在他們腳下標註出錯落的停頓與遺憾。
離營地只剩最後一段,空氣卻忽然變得凝滯,像整個空間被按下暫停鍵,風停止了,鳥不鳴,甚至遠方的炮聲也被某種命運的靜音籠罩。
敵軍火力轉向,伴隨著一聲幾近撕裂天空的轟鳴,一發炮彈自雲層之隙筆直劃落,像是命運從天而降的落筆。
那瞬間,李雲青幾乎未經思索地撲向陳永康,一把將他推向側旁的牆根。
時間像被猛然攥住,塵土未起,聲音未響,一切在他們交錯的軀體間凝止。
然後磚石炸開,風與火一同撲來,將他的背影吞沒於瞬間炸裂的白光與鋼鐵雨幕中。
煙霧升騰,碎瓦亂舞,仿若一場結局未明的夢,李雲青的身影在那一刻,成了風景裡最後一筆重墨。
一小時後,陳永康尋回他。
那是一片死寂之地,屍體與廢墟混雜,餘煙未散,天空低垂得近乎壓頂。
他跪下,穿越碎石與焦炭,每一寸移動都像是在記憶深處撕開一道口子。指尖觸碰到那具靜止的軀體時,他的呼吸微微一滯,仿若整個戰場在那刻屏息。
胸口有微微隆起,他顫抖地伸手,摸到那方帕子。
那「平安」二字繡在其上的帕子,是家人對他平安歸來的祈願,也是情感最深的牽引。曾經是心意的象徵,如今成了犧牲的遺證。
銀灰繡線在血與塵中仍微微泛光,「平安」二字如同戰火中最後未熄的一抹餘燼,被風從死亡的深處吹回,輕輕落在他掌心,溫熱如初,彷彿是某人遲來的一次握手,又像是命運親筆的答覆,靜靜地,點燃了悔恨與永恆。
他輕輕舉起帕子,貼在額前,喃喃道:「我會帶它,回家。」
額頭緊貼的那一刻,他彷彿聽見某種遙遠的風聲從帕子裡傳來,像是過去在低語。
銀灰絲線在戰火餘燼間閃動微光,「平安」二字,竟在那瞬間泛起一圈溫潤的霧氣,像是心口蒸騰出的悔意,也像某人遲來的擁抱,透過布面一針一線繡回此刻。
這時,有士兵發現他衣袖中藏著一封未拆的信。
紙頁微焦,邊緣捲曲,像曾經歷過火與時間的呼吸。
那信像某種被命運延宕的證詞,靜靜躺著,仿若等待一場原該抵達卻錯過的相逢。
他沒說話,只是將信輕輕收起,指尖像抚過一段仍有餘溫的低語,像捧著一段尚未說完的話語,也像將一段無聲的誓言,悄悄藏回心底未癒的裂縫中。
江南的桂花巷在晚秋尤其寂靜,像是歲月刻意放慢腳步,只為讓某些記憶有機會追上現實。桂花落滿一地,香氣從磚縫裡蒸騰而起,似曾在夢裡飄過又遺落。
程素月一步一步走在巷中,鞋底踩過落花,聲音輕得像從夢裡傳來,又像是舊日回音在石板間碎裂重組。那回音裡,彷彿藏著一段前世的低語——一場戰火中的依依惜別,一抹背影消失於風起的渡口。
她腦海裡浮現那夜藥舖燈火微搖的情景,雲青捧著她縫好的帕子,眼神裡有說不完的話,卻最終只是點了點頭。「等我。」他說。
「若風還記得我,總會帶你回來。」她曾在夢中輕聲回應。
她身懷六甲,神色平穩,眼底卻藏著一層說不出的哀意,彷彿桂香壓得心緒微微傾斜,那是命運未竟的回聲,也是一場等待無聲延展的時間長廊。
她沒再哭。
淚早在戰爭初期就被轟鳴與別離耗盡,如江南那場連綿多日的細雨,終於在某個不被記得的午後悄然止歇。
如今,她學會與靜默對坐,像坐在一張時間織成的藤椅上,傾聽風穿過門縫與桂花枝梢的聲音,也學會與孤單攜手同行,如影子牽引著她,沿著記憶長出來的小路,走回某個再也回不去的過往。
她走到藥舖門口,指尖輕輕劃過那塊裂開的木招牌,木紋在秋陽下泛出微光,宛如時光在表面刻下的年輪。
那是她與雲青曾一同修補的,如今那道裂痕卻悄悄延展,如命運中的一道靜脈,通往尚未癒合的昨日。裂縫邊緣浮起些許霉斑,像記憶在雨季中反覆發酵的氣味。
她望著那處痕跡,彷彿看見他遞來鐵釘與木槌時微微抿笑的模樣,而今只剩風從空隙穿過,挾著一縷似有若無的桂花香,悠悠飄入她胸臆深處,將過往與現在輕輕繫住。
她低聲說:「長風,回家了。」
那聲音如同從舊信封裡飄出的字句,被風輕輕捧起,掛在門前的風鈴也響了一聲,像遲來的應答。
沒有人回應她,只有風掠過簷角,帶來一縷濃烈的桂花香,如記憶深處某人擦肩而過的氣息,再次浮現。
她決定將孩子取名「長風」,那不是單單一個名字,而是一句悄聲說出的祈願。是母親的盼望、祖父的託付、是他未竟歸來的回聲,也是風裡那句來不及說出口的道別。
那名字,如一把繫住命運的絲線,從昨日的斷處綿延至將來,將血脈與記憶織成一場不會結束的夢。
她微仰著頭,看著枝頭尚未凋落的幾朵桂花,心想,那香氣像極了他離開前一刻的氣息,既熟悉又遙遠——彷彿他曾將這氣息封存於衣領間,又在分離的那瞬,一語不發地將它留給了風。
桂花香緩緩下沉,如煙如夢,攪動她心湖最深的漣漪。那是一種記憶的訊號,也是命運在夜裡悄聲開啟的門扉。
她推開藥舖的門,舊時光隨之湧入,一層層覆蓋她的呼吸與心跳,像是命運在此處留下的回音。
木門微響,如老屋夢中的輾轉。
桂花香緩緩滑過門縫,與屋內潮濕的藥草氣息交融,彷彿將過去封存在空氣裡,一點一滴滲入她的皮膚與記憶。
牆上那幅半舊的藥方圖,邊角翹起,像有人從夢裡探出一角舊日的訊息。她佇立其中,感覺自己彷彿只是回到一頁尚未合上的過去,等待那頁,在風中自己翻過來。
那一刻,屋內的光影似乎也停止流動,時間在微光與微塵間凝固,她的身影在破舊的藥櫃前輕輕顫動,如同畫布上一筆未乾的墨色。
她終將在這裡,一個人,等待風的歸來。
她輕聲唸著:「長風,你一定要記得,你的名字,是風,也是誓言。」那一刻,她眼底浮現一絲柔光,那不是單單為他取名的瞬間,而是全家人心口共同繫上的線。
名字如同信箋上的第一筆,是母親對平安的祈願、祖父對未來的盼望、還有那個在風中告別的人未竟的迴音與寄託。
那名字裡,藏著一場夢未醒的等待,也藏著戰火中來不及說完的話語。
那一絲光,彷彿穿越了時間與塵土,從舊信封的摺痕間閃現,回應著某人曾許下的承諾,也把她此刻的凝望與過往牽連成一道靜默的弧線。
那名字,是她將過去交給未來的方式,是為了讓他,將來能循著名字中的風,找到記憶的源頭,也找到自己。
她轉身回屋,桂花香仍盤旋不去。就在她跨過門檻那刻,胸口忽地一熱,像有什麼從風中悄然穿過她的身體,留下淡淡灼痕。那方帕子就擱在案上,繡著「平安」二字的銀灰絲線,在傍晚斜照的光中泛起一圈靜默的光暈。
她的目光凝在那字上,彷彿看見某人曾反覆用指腹摩挲那布面的輪廓,像在觸摸一段未竟的承諾。就在這時,風鈴再次響起,那聲音與記憶中某場風起雷落前的顫音如出一轍,如來自另一段時空的訊號,在此刻與她悄然對頻。
那一瞬,她輕撫腹部,喃喃道:「長風——你要記得,你的名字,是誓言,是路,是回音。」桂花香由窗外緩緩飄入,像風中藏著某人未曾說完的話,在此刻透過她的唇語,再次被命運輕聲寫下。
夜裡,長風時常夢見一間昏黃燈光下的藥舖,桂花香混著草藥味,從窗縫滲出。他夢中總站在門口,無法進入,也無法喚醒坐在裡面低頭縫帕的女子。
那女子身影模糊,但他知道,那是他母親,也不全是。
她總在夢裡說:「記得風的方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醒來後,長風總會坐在書桌前,盯著一本無字的舊筆記本發呆。他不記得哪裡來的,只記得上頭有一行微凹的筆劃,似乎是什麼人曾用力書寫過。
「風回來時,我也會回來。」
這句話像是種在他腦海中的咒語,時不時便從潛意識裡冒出,讓他感覺,自己正在尋找某人,或被某人尋找。
他開始記錄夢境,用鉛筆、墨水、甚至一根燒焦的木條,記下一段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有一次,他寫下了:
「我曾在北方山丘下見過火光與硝煙,一個人為我擋下那場風暴。那不是現在的我,也不是這世的記憶。」
紙頁微皺,鉛筆的尾端像被誰咬過。長風望著窗外無風的夜,心想,也許風已經走遠,或者正在路上。
就在這時,遠處藥舖的風鈴輕響,如夢中聽過的旋律,像某段記憶被悄悄翻頁,一聲輕響,撩動她心湖深處的漣漪。
風從巷尾輕輕吹來,捲起幾片尚未乾透的桂花瓣,如從時間縫隙中飄出的細語,在空氣裡盤旋不去。
午後,穆月衡坐在街邊的一間咖啡廳,落地窗映出斜陽與行人交錯的剪影,像某段尚未醒透的記憶輕輕晃動。陽光從斜對街的灰牆上映過來,光影有如夢境的投影,一筆一筆刻劃在他袖口與舊書頁之間。
他隨手翻開一本泛黃的筆記本,紙張乾脆脆地響,像是時間留下的皮膚,也像一層剝落的過去正等待被喚醒。
他指尖觸碰那一頁頁陳舊筆跡,隱隱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從字裡行間緩緩浮現。
最後一頁,有一封未拆的信。他拆開它,只有一行字:「風回來時,我也會回來。」
字跡微顫,墨色已因年代泛黃而淡去,卻仍清晰得像是剛剛寫上去的。
紙上有微微的摺痕與指印,像某雙手曾緊握它良久,又在深夜放手。
信的邊角有一小塊乾涸的花粉,摸上去有桂花的殘香,像是從前一場秋風中藏入的低語。那一行話,像句未竟的承諾,也像在遙遠處點亮的燈火,引他一步步走進過去未曾結束的夢裡。
筆跡熟悉,像夢裡那個人反覆書寫的語句,筆鋒微顫,如同某種將沉睡記憶喚醒的召喚。
那一瞬間,一縷桂花香穿過空氣,輕輕地,在書頁與掌心之間流轉,如一位靜靜走過時空之門的舊人,將無聲的約定繫回他記憶的深處。
他望向四周,咖啡廳裡空無擺飾,街巷無風,仿佛整個午後凝結在某個未被註記的時刻。
然而那香氣卻真真切切,如從記憶深處浮出的氣息,穿越塵封的時空縫隙,一絲絲地滲入現實,像某人遺落在風中的最後呼吸。
他站起身,信仍在手中,像握著過去遺留的證明。
他不知道那是誰寫的,只知道,那句話,是為他而來。
風掠過書頁,紙角微微翹起,像時間輕觸過的傷痕。他望著那行字,彷彿從遙遠的過去被召喚,那是未竟誓言的回聲,也是命運潛伏的引路人。
信紙隨指尖微顫,他抬起頭,午後的光線正從屋簷邊緣斜斜落下,一縷熟悉的桂花香,如同夢中再三回返的低語,再次潛入他鼻息之中。
那香氣無所屬,卻像藏有某人體溫與筆跡的魂魄。
那句話——「風回來時,我也會回來」——在他心底再次回盪,像一扇尚未完全打開的門,被時間與記憶輕輕推啟。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彷彿與那句話相認,也與某個自己重逢。
遠處風鈴聲輕響,像夢境的門扉被誰輕輕推開。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EDBEgakKi
他望著那句話,胸口忽然浮現一種莫名的共鳴——那不是第一次讀到這行字,也不是第一次嗅到這股香氣。
那字跡彷彿從紙頁浮起,隱隱發亮,如某段記憶正欲掙脫紙面束縛,緩緩靠近。
他的手指無意間撫過信紙,掌心忽地一熱。那熱度不似物理上的灼燙,卻如某種回聲穿越時光,在掌心輕敲,一圈圈漣漪宛如潛伏的記憶被悄然激起。
那一瞬,他的眼神微震,彷彿看見筆跡正在紙面上浮起,線條與墨色若有靈魂般呼吸著。
他想起夢中曾站在江南的巷口,有人輕聲對他說:「你來晚了,但風還記得你。」
他低頭再看那信,信末無落款。
紙頁在掌心輕顫,墨跡像被某種溫度喚醒,一筆筆浮現過往的輪廓。
他忽地屏息,彷彿在等待什麼從字裡跳出來。
那字跡仿若沉睡中的光,緩慢但堅定地浮現出某種召喚,如有人將最後的想念繫在筆端,而他正好伸手接住了那一份溫熱。
但字跡與夢中的一模一樣。
穆月衡閉上眼,掌心仍浮著那抹微熱,像夢境未散的殘溫。
他感覺那一行字正悄悄從紙面升起,細線般游走進皮膚紋理之中,一寸一寸,鑿入內在某塊沉睡已久的記憶岩層。指尖隱隱顫動,那不只是文字的觸感,而像是一種無聲的召喚,從筆跡彼端穿越而來。
在那些撕裂的記憶縫隙裡,他彷彿聽見誰在風中低語:「你該回去,找她——她還在等你。」
他走進傍晚的街道,餘光漸沈,影子拉長,像走入某種等待已久的命運裡。
遠處風鈴聲輕響,像夢境的門扉被誰輕輕推開。
穆月衡站在咖啡廳門前,微微駐足,指尖仍握著那封信,像是握著一段尚未說完的話語。桂花香尚未散去,在他的鼻息間迴盪不去,如同某人遲來的耳語,輕輕勾住心底最深的餘燼。
他轉身準備離開,陽光已滑落至街角那座無人瞻顧的報亭,色調帶著金銅與記憶交疊的昏黃。他本能地回頭,卻只見斜陽之下,一道模糊人影轉入對街的轉角,身形略跛,西裝有些皺折,步伐緩慢卻極其穩定。
他愣住了。彷彿在時間的裂縫裡,看見某個熟悉靈魂浮現。
那身影只停留了短短數秒,便被人海與街角吞沒。
那是一筆短句,像風。
悄悄劃過他心中,留下一道無法解釋的餘韻。
他不知道為什麼,那背影讓他心頭一震。那感覺,像是在煙霧中,看見久違的人。
一陣風掠過,捲起書頁輕響。信紙又飄了一寸,他下意識握緊,那紙張彷彿也感知到了什麼,邊角再度泛起微熱。
穆月衡望著那消失在巷尾的背影,像是在記憶與現實間游走的一道裂縫,有什麼熟悉的東西正從那道縫裡緩緩滲出。
他無法言明,但那一刻,一個念頭浮現——他不知為何,那一瞬,彷彿嗅見某種從過往潛回現實的氣息——志村,或許仍在風中。。
不是作為一段歷史,而是以某種形式,潛伏於風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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