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冠冕 - （2）第二十六章，還沒逝去的溫度

還沒逝去，還沒逝去。

她彷彿還沉在水底，四周一片靜默。

有誰在叫她的名字，聲音像從岸邊傳來，一遍又一遍。

那是誰的手，明明那麼用力抓住她，卻彷彿還是越來越遠。

她想張口，卻只吐出氣泡，像溺水時那樣無聲地哭泣。

但身軀卻像是還依舊沉溺在那片潮水之中，異常沉重，而且，是如此冰冷，是如此刺骨。

（好痛啊，好痛啊……）

思緒混亂成一團亂麻。

唯有疼痛覆在理智的頂端，燒灼著她僅存的意識。

但，有什麼灼熱的東西貼上了她額前，從皮膚滲入骨髓。

她彷彿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低低的，沙啞的，像是在哭。

是埃莉希婭嗎？還是——你？

她努力想睜眼。

眼皮像結冰的鐵片，沉重得幾乎扯裂神經。

（不知道。但——我想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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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睫毛微微顫動，卻仍遲遲沒有睜眼。

她的呼吸像是風一樣淺，彷彿隨時都會斷掉。

「唉……」

死亡將耳朵貼近少女胸口，只聽見緩慢又飄渺的心跳聲，如深海裡最後的迴音。

「那個……她昏迷多久了？」

一個人類走到死亡身邊，擔憂的看著床板上的少女。

「幾天而已，反倒是你，被大水沖走還生龍活虎的，真的沒事吧？」

「嗯，別擔心。多虧您即時拯救了我，也拯救了大家。」

青年微微一笑，轉頭看向身後那群人，他們都在洪水之中倖存，像是歷經了黑夜，終於迎來晨曦的曙光。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即使失去了神明，即使失去了家園，只要活著，或許就會有希望。

（我是這麼堅信的。）

死亡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但又很快消散。

「所以啊……你要記得醒來。」

少女的手指依舊冰涼，像是剛從海裡撈上來的冰塊一樣。

「他們說，你的身體早就能醒來了。只是你的心還困在某段記憶裡，還沒走出來。」

她想起自己曾經看見過少女的一些記憶碎塊，但那絕對不是什麼好回憶。

「你啊，其實也很怕海水，對不對？」

她緩緩撩起對方的瀏海，看著那隻剛剛被她悄悄遮擋的羽翼。

在那小巧的羽翼之下，藏著的，或許是少女不願透露的悲傷吧。

「但，我可以陪你一起走過。我會在這裡，真理。所以——請回來吧。」

----

……那聲音，一直都在。

溫柔、低沉，像在呼喚她，也像在懇求。

她彷彿從很遠很遠的海底慢慢浮上來，每一次心跳都像浪濤在耳邊重擊。

（我要去哪裡？）

她的睫毛再一次微微顫動，像是風中搖曳的細羽。

不過這一次，眼皮卻沒能掀開，只是一點點，像是困在某道看不見的牆後。

她能聽見聲音。

模糊的，碎裂的，像潮水反覆拍擊在耳膜邊緣。

「……真理……」

誰在叫她？

她試著尋找那道聲音的源頭，卻像在混濁的海水中伸手，抓到的全是空氣。

（這裡是……哪裡？）

記憶像碎玻璃那樣閃爍，交錯著不知名的場景與情緒。

她看到自己站在水中，冰冷，無聲，四周都是反射不出人影的黑色浪潮。

她想開口，喉嚨卻像被鹽封住，只剩下一絲難以發出的氣音。

（……為什麼……會那麼痛……）

心臟仍在跳動，卻不是為了活著——

而是為了某個她不敢想起的人。

她的指尖微微蜷曲，彷彿感受到什麼熟悉的溫度貼近。

是一隻手，在握著她。那麼溫暖，卻又彷彿隔著層層水幕。

她想呼喚對方的名字。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眼角，滑落了一滴鹹鹹的水珠，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是回憶裡的海，還是夢裡的自己？

「……回來吧……」

這念頭，如同最後一點火光，在她意識的深處燃起。

（可我……沒有回去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說出了這句話，只知道，胸口忽然劇烈抽痛了一下，彷彿心臟被誰用力按住，逼她回來。

她在深海中微微轉過頭，似乎看見遠方，有一道光正靜靜等著她。

有誰，在那裡等她，一如她曾經渴望的那樣，可是，少女卻不敢上前。

（你會丟掉我？還是你需要我的力量？）

面對那灼熱的火焰，她不敢移動腳步，連呼吸也不敢。

（你會離開嗎？你會覺得這是一場無聊的喜劇嗎？還是你……需要我的什麼？）

她的拳頭緊握，甚至能感受到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

（我……）

「走上前，不就知道了嗎？」

那是另一個溫柔的聲音，非常柔和，但又如此令她悲傷。

「埃莉希婭……？」

「這，應該是你最後一次叫我了，小咪。去，快去吧，無論是什麼，去看看就知道了。」

「但我——」

「去吧，親愛的小咪。你該醒了，而不是沉淪於這裡。我會最後一次守望你。」

又一次的，女人輕輕推開了她的身體。

又一次的，她再次跌入無盡的空間裡，但這一次，沒有撕心裂肺的痛苦，沒有令人窒息的哀傷，只有——

她的腳步沉重得像是穿過整個時間，但她終於邁開了。

就在下一瞬，整片夢境像海嘯般倒塌。

「唔——」

現實的光芒扎入視網膜，刺痛的她幾乎睜不開。

像是一場漫長的夢，被輕輕拉下帷幕。

「……真理！」

熟悉的聲音，不熟悉的空間，但不變的，是那仍未離去的溫度。

她眨了眨眼，視線仍舊模糊，像隔著濕霧看人。

那一道影子迅速靠近，然後，那熟悉的氣味與體溫，瞬間將她整個人包裹住。

「妳這個、妳這個混帳徒弟……！」

死亡的聲音顫抖到幾乎失控，像是早就準備好要大罵一場，卻在真正見到她睜眼的那一刻，一切情緒都化成了一句句顫抖的聲音。

真理愣了一下。

她還無法完全辨識對方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對方胸膛傳來劇烈的心跳，像是為了她而燃燒著的生命。

「……對不起。」

她的聲音幾乎輕到聽不見，像風中的氣息，但死亡還是聽見了。

「知道就好……」

她用額頭輕輕抵住少女的額頭，冰冷的、濕濡的，卻比任何火焰都要熾熱。

「嗯。妳回來了就好，妳還活著，你……」

真理慢慢伸出手，像確認夢境是否破碎一樣，摸上對方溫暖的臉頰。

那溫度真實得讓她有些喜悅。

「嗯。」

她的聲音輕輕地，如潮水退去後的呢喃。

（這，應該也算是找到了，對吧？）

內心卻是向著某人，發起沉默的提問。

「謝謝你。」

還沒逝去，還沒逝去。

那樣的體溫，仍舊無時無刻都在，都未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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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你還好嗎？」

死亡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麼尚未癒合的東西。

她伸手，想要撫平少女臉上那些還有些毛躁的羽翼，卻在指尖即將觸碰的瞬間，被對方微微側頭閃開。

「……我很好。」

聲音冷靜，卻也太過平穩，像是一張被壓得太緊的紙。

「少騙人了，你還在抖。」

死亡皺起眉，視線掃過她攏緊的肩膀與蜷縮的指尖。

「只是……有點冷。」

少女的語氣淡得幾乎聽不見，語尾也虛弱地飄散開來。她眼神始終沒與對方正面相對，像是刻意拉出某種距離。

「你啊……真是愛逞強。算了，我們可以待在這裡很久，你就好好休息吧。」

感受到那種熟悉的排斥，死亡只能無奈地收回手，語氣放軟。

她站起身，步伐稍緩，像是還在等一句挽留——但並沒有等到。

「……嗯。」

少女低聲應了一句，語氣裡沒有情緒，甚至有些太安靜。

她沒有伸手去拉住對方，只是靜靜目送著那抹逐漸遠去的背影，指尖悄悄收緊，像是不想再讓任何東西滑走。

她的手心裡，還殘留著剛剛那一瞬間的溫度——但她選擇視而不見。

（好冷……但不能再奢求了。）

她低頭，輕輕搓著自己的手，讓那些凍得僵硬的手指慢慢活動起來，像是要靠自己回暖，也像是自我懲罰般的重複動作。

理智很快奪回主導權，將剛甦醒時的混亂與渴望，一層一層蓋起來。

少女重新披上那件熟悉的外殼，看起來和從前一樣難以親近。

「你要吃飯嗎？他們煮了很多粥。」

「不用了。」

她聲音平靜得像從未陷入絕境。

「你要毛巾嗎？我這邊還有一條喔。」

「……我不需要。」

語氣依然輕，卻多了一瞬猶豫，像是在思考什麼。

「真理——」

「抱歉，我不用。」

她沒有看對方一眼，但指尖在膝上輕輕捏緊了一瞬。

但，此時的女人卻絲毫沒有察覺到少女的異樣

「晚安，真理。」

「嗯，晚安。」

門再一次被輕輕關上，腳步聲漸行漸遠。空氣裡的潮濕味道忽然濃烈起來，那像是某種錯覺，也像是從回憶裡滲出來的水。

真理閉上眼，那種溺水的窒息感又一次包裹了她，無聲地將她吞沒。

「……」

但她依舊保持著沉默，將感情死死壓抑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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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氣/晴朗，海浪已經恢復平靜

關於倖存者：

已經安排好了暫時的家園，接下來就靠他們自己了。

至於真理：

她……還是不願出房門。

也不愛說話，整天裹在被子裡，一副與世隔絕的樣子。

我曾試著靠近她，說了些安慰的話：

「要不是妳的權能，我可能都發現不了這裡的秘密。我很感謝妳，真理。」

我原以為這句話能讓她釋懷一些。

結果——她的眼神變了。

不是喜悅，也不是感動。

而是一瞬間的恐懼，像是從眼睛裡湧出，乾淨俐落地爬滿整張臉，然後又迅速收起來。

她縮進被窩，背對著我，什麼都沒再說。

我當時愣了一下，直到看見她那對小小的翅膀微微炸開，才恍然大悟。

原來她的羽翼會反映情緒。

那種炸毛的幅度，看起來就是在生氣、驚恐，或者說……難以承受。

我不知道她在怕什麼。

也許是那句「感謝」，也許是我提到了她的權能。

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話，卻讓她像受了驚嚇的鳥，縮進巢裡，一點聲音都沒有。

雖然她隨後又恢復冷靜，看起來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那一瞬間，真的讓我有點心疼。

為什麼她會恐懼？

是因為我說了什麼嗎？

（接下來的字被反覆塗抹，像是充斥著書寫者的懊惱。）”

------

「寫不下去啊……」

死亡垂下腦袋，將上半身整個趴在桌上，滿臉寫著疲憊。

自從那次眼神裡的恐懼，少女與她溝通的次數又變少了一些，但對方卻總是做出超過自己身體狀況的蠢事。

那樣逞強的方式，也讓死亡感到無比擔憂。

（還是說，我們直接離開？那些倖存者的事後處理已經完成了，不如去下一個地點，順便讓她休息一下？）

她想起早上時，本以為少女會在被唸了幾次後，有所收斂，但還是看到了——

「……這傢伙。」

死亡站起來，走到屋外，結果看到門邊那條晾得還沒乾的毛巾，還有幾根剛砍回來卻明顯太粗的柴。

她蹲下身，用手指摸了摸那些柴木，然後又看了一眼屋內依舊沉靜的房門。

（妳到底是想證明什麼……）

明明剛從死亡線被拽回來，卻還逞強地扛柴煮水。

「唉……我們是該走了。」

死亡緩緩起身，將日記收進自己的背包裏，同時回過頭，望著那間沉默的房門。

叩叩——

「真理，你沒睡，對不對？」

門內沒有聲音，像是犯了錯的小孩子一樣，不肯回答。

「不回答也沒關係。我跟你說，明天，我們就走吧。」

「……去哪？」

即便那聲疑惑細若蚊吶，但死亡還是聽見了。

「先去赫爾墨斯的信使據點，我們可以在那裡找到各地的情報，而且——」

死亡頓了頓，隨後放大了一些音量。

「路上風景很好喔。」

門後依舊沒有回應。

但死亡卻敏銳地察覺到，那扇門的縫隙間，悄悄透出了一點微光。是油燈的火，亮了一點。

——她還醒著。

死亡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轉身，腳步聲緩緩離開。

而門後的少女，依舊裹在被窩裡，但手指卻在輕輕動著，像是在記數，又像在掐自己。

「……風景……嗎……」

她喃喃道，聲音輕得幾乎與羽翼摩擦聲重疊。

是不是也可以，稍微看看呢？

就一點點、短短的一段路。

沒有人看見，她那微微張開的翅膀，原本緊縮的羽根，稍稍鬆開了一些——

彷彿那溫暖的溫度還在，還沒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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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十六章，還沒逝去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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