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學長能接受我嗎?」
「你看不出來嗎?」
他會心笑了一聲。
「學長是喜歡我的外表,還是我的思想呢?」
「兩個都喜歡。」
他又笑了一聲:「你能感受到我的想法嗎?是害羞還是傲慢?」
「我覺得都有吧。」
「我感受到的亦是如此。但為甚麼在傳遞想法時,就只會剩下傲慢呢?」
「因為我們沒有住在同一個身體裡,沒法正確、清楚地感知到相同的情緒訊號,這是人與人之間作為兩個個體的侷限性。」
「完全同意,在某種程度上,性也是這樣吧?每個人的感知力都不同,而性又與身體有關係。如果我們的身體接受別人的移植器官,有概率被免疫系統攻擊。這種就跟噁心的想法不謀而合,如果認為性是侵入式的,自然會感到不適。但如果把性當成一種知識,在合理的接受系統下,它是能被消化掉的。」
「你想表達甚麼?」
「如果我的照片變成了別人打飛機的素材,我也不會感到嫌惡,甚至因為我偏差價值觀的緣故,我還會感到興奮。但對於一般人而言,或者就學長而言好了,被當成性幻想對象是一件很噁心的事情,而這種噁心的來源就來自於惡意、侵入式的傳遞,甚至會被解讀成『因為在現實中沒有對象,才會對一切產生性幻想』這種故意貶低的話語。學長應該能懂我『貶低』的意思吧?有沒有對象在這個社會上是一種衡量自我價值的指標了!在傳統社會對於女性而言是囚籠,在現代社會是用來鄙視兩性市場中的弱勢,並且特別指向男性,畢竟在台灣主要的追求者是男性。但你要我說會因此討厭自由戀愛嗎?並不會如此,相比於相親,或是童養媳,追求愛情本身就是一件浪漫的事情,但是愛情很容易與性欲混為一談,那些嫌惡性幻想的發言,不就是在保護自己心中的愛情,鄙視原始慾望嗎?我是不太能接受的,我跟學長你的觀點一致,更加肯定慾望之於感官的刺激,而非對之上衍生的矛盾而怯之者。」
不知道我該慶幸咖啡店近乎沒有客人,還是思亮的講話聲音又細又柔,有些羞恥又異常興奮的我回道:「那你是怎麼看待性侵?你又怎麼認為『網路上的噁男就是一群潛在強姦犯』這種言論呢?」
「首先,我必須明確表示,性騷擾和性侵害是違反他人意願、應被法律規範的行為。學長這麼喜歡上網的人,應該看過很多那種『被注視了好不舒服』的文章,然後內文他方又沒有做出過激的事情,也沒有侵害對方的權益。我覺得這種人單純在引發爭議。我知道學長想聊性騷擾的度量太過模糊,進而加深男女對立。但我想問學長,社會共同的敵人到底是誰?是會去偷看別人內褲、不經他人同意撫摸他人身體、對陌生人講騷話的人際關係感知能力缺乏者嗎?還是會去討論性的含意、其衍生之工作所存在的風險、討論如何保護人身安全的公民呢?又或者是在網上發布引起仇恨、男女對立文章的樂子人呢?我認為必然是第一類,他們是違反了規則,沒有被社會化的人類,他們的原始慾望吞噬了同理心,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我甚至可以說他們是缺乏感知能力的異類,我不會用『噁男』、『惡魔』這種膚淺的詞去形容他們,我更喜歡用『可恨之人』這種老詞去描述他們。學長或許已經猜到我要講『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這種庸俗的話,但我的確認為是教育出了問題,會有性騷擾的案件,我認為就是性幻想難以滿足他們的原始慾望,並且所受之教育讓他得出性騷擾所得之快感大於受害者的痛苦之結論。」
思亮說的話令我陷入沉思,我以前並沒有這麼認真地去思考這種問題。
「那你覺得應該要怎麼解決?」
「我覺得要多去思考性欲的問題,不要把它當成一個下賤甚至搞笑的事情,我之前就有看過一篇文章在談論父權社會下男人對於性工作者的想法。對於父權文化而言,性工作者是羞恥的,是低賤沒有底線的。我覺得對性工作者有這種想法非常愚蠢,因為中華文化的面子、社經地位,而去貶低那些之於傳統文化為異端的工作是迂腐的思想。只有把思想擺正,才能尊重他人。另外,某一些假借女權主義用於佔小便宜的傢伙,他們更是父權文化下遺留的產物,他們是打從心底看不起性。」
「你這樣講我就覺得有點矛盾了,性工作者是一個神聖的職業嗎?是為了消除原罪而出現的職業嗎?還是說,是因為了解原罪,而從中牟利的職業呢?」
「學長,一個職業要怎麼神聖?只要我們還是人類,還活在資本社會,就沒有職業是神聖的。換句話說,用了解原罪來賺錢,不是太正常了嗎?這工作本身就帶有服務性質,我不認為哪裡矛盾。」
我沒有回應他,我總覺得在談論性方面議題總會感到害羞,或許我也是父權文化下的殘餘吧。
思亮還是太超前了,可以說是無拘無束地講述自己對這種嚴肅話題的想法,我的心思都在其他地方,顧忌太多,以至於連思考這種問題都會自我懷疑。
我原本想問他宗教的問題,但看到他講得口乾舌燥,不斷喝自己帶來的保溫瓶,我就下一樓買了杯水果茶和兩個檸檬塔。
「飲料的錢給你,學長人真好。」
「不客氣。」
我喝了一口卡布奇諾,又被眼前嬌麗的少年給迷住,同時間又想到了一個我無法回答的問題。
「你對美有所追求吧?你又是怎麼看待一個人的容貌會跟性聯想在一起呢?」
「這個我當然能理解,甚至可以說,我能用你的這個問題去補充為何性是一種原罪,因為性很大一部分就包含在美裡面,但美的範圍又太大了,很容易會引爆情結呢,我也有接觸過一點榮格心理學,在生活上也很常體驗到那種炸裂的感覺,當然,學長知道我是哪種情結。這種事情回房間再說吧。」
「所以說,接觸到性而感到羞恥也是跟情結有關吧?」
「不知道,但類似的心理學研究一定存在吧?我們的社會對於這種問題之答案的想法肯定是充滿偏見,我們現在社會要怎麼正常談論這種問題呢?根本就不可能,我甚至可以說,我剛才對你說的所有話,只要再多上一、兩個人聽我講話,肯定會有人受不了的。我可以因為興奮而忽視羞恥感,但學長不能,主流風向也不能,甚至很容易就引起自卑的心理,這到底是為甚麼?是因為嫌惡手淫嗎?是因為在傳統家庭裡,這就是一個禁忌話題嗎?男生如果尻太久的話,內心也會充滿罪惡感,是因為害怕被發現嗎?這種私密的事情,要怎麼分享呢?這可能也是性會令人感到羞恥的原因之一。」
思亮的話讓我感覺自己被刨根,我自己都不知道性會讓我聯想到的不安感有這麼強烈。
「我還是想聽聽你對性裡美的看法?」
「要我說看法,那我要坐學長旁邊。」
「咦?」
思亮他一頭坐在了我的身旁,百合的香氣又被我吸入肺中。
他靠在我的耳邊,把我的手拉到他的大腿上,輕聲細語道:「用這樣的音量跟你長篇大論雄辯,會不會覺得很色?」
「你直接說吧,不然我會害羞到聽不懂你的意思。」
「所謂的美,事實上就是一種會讓人著迷的東西,這種著迷是好的,會帶給人正反饋。有意思的是,帥其實也是一種美的體現,我不喜歡用詞中包含其他的形容詞的描述辦法來解釋美與其所連結的事物,因為很常是一環扣一環,只有親眼見證它們牽絲萬縷的關係心裡才能有所了解。」
思亮的聲音弄得我頭皮發麻,被大腿夾住而過於興奮的手搓揉著。逃不走,他的眼睛裡有一片星空。
「我懂你的意思,就像是我現在看到你一樣,不僅僅是外在,內在的共鳴也會影響美感體驗。美確實是一個很大的議題,近乎所有東西都能討論美感,而且越是創造性,需要越多定語的事物越能發掘美。」
「不過現在的我,應該就是你眼裡能見到最美的存在了吧。」
他的臉逐漸朝我貼近,像是在渴求甚麼;當然,我也知道他想要甚麼。
就在這時,我聽到東西摔落的聲音,身體反射性地將思亮拉開,轉頭一看,是林松倩,平時我都叫她小倩。她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和思亮。
「陳思亮,你這狐狸精。」
小倩將墨鏡往下挪,露出她那深邃的黑瞳。
她頭上戴了頂鴨舌帽,白金色的頭髮被柔光照得像千萬根琉璃針。服裝上穿了一件露肩的鬆垮毛衣和牛仔短褲,臉色很是不悅。
「學姊,我跟學長的關係是很單純的。」
松倩惡狠狠地說道:「青雲,你剛才也跟這傢伙離太近了吧,不要想糊弄我。」
「小倩,你怎麼會來?」
「當然是你旁邊的小狐狸精喊我過來的。我不管了,青雲你今天要給我一個答案,我是不是你女朋友?」
「當然,我們這麼合的來。」
「我知道你很隨便,但我可不接受開放式關係,我會回應他的挑釁。」
「小倩,你是怎麼看待美的?」
「我知道你想說『我只不過是在欣賞思亮的美』,我可不會被這種掩飾慾望的話給蒙騙。」
「不,這不是我想說的,如果你想得到答案,我們必須換個地方,換一個安全一點的地方。」
小倩冷笑了一聲:「那就來我家吧。」
說完,她就徑直走下旋轉樓梯,而我也起身準備跟上。
「學長,我也要去。」
「只要小倩願意就可以。」
我不知道自己內心在害怕甚麼,小倩一定懂我,她只是不安罷了。
我會把她的不安感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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