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生命的真諦是生長與能量的汲取,那麼,死亡或許就是這場盛大循環中,最為深沉卻也最為本質的能量歸還。而死亡所伴隨的,並非某種實質的「存在」,而是黑暗——它並非一種獨立的狀態,而是光明的全然缺乏。當生命之光熄滅,肉身歸於塵土,這並非終結,而是回歸萬物本源的最終一步,進入那沒有光照、沒有形體定義的空間。曾經在陽光與風中奮力生長的枝葉,最終化為泥土的養分;曾承載思想的軀殼,最終歸於土壤,成為新生命的基礎。以最純粹的形式,回歸滋養過它的大地,溶解於那無盡的暗中。這份歸還,也正是時間為萬物刻下的終極印記。如石頭歷經風霜磨礪,最終回歸沙塵,湮沒於光線無法觸及的深處;如海洋將一切容納,又蒸騰為雲,化為雨露,滋潤大地後最終回歸自身,完成一次次的生命洗禮,最終也將潛入那深不見底的幽暗。
記得我的外公過世的時候,那時候的我已經能理解死亡是甚麼意思了,但對於這位於我影響頗深的長者過世,我並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是看著長輩們忙忙碌碌直到午夜,而我默默地窩在車子裡睡覺。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utvRp7zK3
在他臨終之前我也去見過他幾次,看著他在病床上失去往日的活力,沒辦法再與我們嘻笑,我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靜靜的看著這一切。就如同燭火熄滅那般,然而我並沒有見證那一瞬間,只是在母親告訴我這個消息之後,默默地換上了適當的衣服,跟在隊伍裡面見證儀式的過程。儀式結束,終於可以回家的那天晚上,母親哭得很傷心,說著:我沒有爸爸了......我沒有爸爸了。
我並不是不懂她的悲傷,也並非無情,但似乎從得知外公重病的時候就早已預料到這一刻,除了感慨之外,只覺得辛苦她每日奔波照顧外公這麼久。聽說他曾經囑咐過不要通知任何人,尤其不能告訴他那些同輩份的長者們。我一開始並不理解,直到這個消息一同帶走了他的一位至交。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7N3Xe0NK7
就像是一聲嘆息,順帶吹熄了屬於他生命的燭火,也吹熄了他好友的那點燭光,就這麼離我們而去,不知道那雙眼闔上後究竟面臨的是永恆的黑暗,或只是缺乏了光的照耀,又或者是真如各種宗教所說的前往了另一個世界。
過了一陣子,我考取了急救員的執照,聽聞和見識到了更多生離死別的案例,只是平淡的看著這一切,又過了幾年,我的爺爺也去世了,他的喪禮辦的不算隆重父親也沒有多說甚麼,或許在他同意停掉呼吸器的那刻起,心中的某一塊已經空了,他只是默默地照著法師說的,一步步的推進著儀式。他沒有哭,當然也沒有笑,只是面無表情地應對著來來往往的客人和祭儀的種種。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ffhjBgis4
我不知道這對他而言意外著甚麼,但我很清楚他的那份平靜和我當初面對外公過世時並不相同,只是靜靜地吩咐我們兄弟倆應該做些甚麼。我不知道他是否是接受了這一切,但那之後他就很少再笑過了,即便爺爺對他稱不上太好,甚至在他的幾個兄弟之中他總是需要承擔最多,也最常吃虧的,但他那近乎愚孝的處世,總讓我自嘲是離經叛道。
身為長子的我,在父親忙於照顧奶奶的這些年,在傳統上不免需要作為代表出席許多婚喪喜慶,尤其是喪事的時候經常需要我獨自前往,無論是我的叔叔、堂叔公甚至到與我平輩礙於習俗他們不便出面需要我來主持大局時,向是沒有情感那樣,我只是靜靜的看著,默默地做著那些他們認為我該做的事,我並非對生命漠視,但好像真的沒辦法感受到那種傷悲,不是真的麻木不仁,但似乎到了這樣程度的事情發生時,我只是穿上我那一如既往符合習俗的服飾,摘下一片榕樹葉,然後靜靜地到,靜靜地離開,就像一陣風吹過不留下一點痕跡。
每個人面對這樣的事有著不同的態度,但不得不承認面對這終極的黑暗,生命的態度形形色色:有人會選擇漠視,對死亡的必然性與生命的有限性置若罔聞,彷彿它們永不會降臨;有人則表現出近乎無情的冷酷,無論是對待他人的逝去,抑或是對自身痛苦的壓抑,都缺乏應有的悲憫與體察,將情感抽離至極致。
死亡,便是將有限的「我」溶解於無限的「我們」之中。在生命的盡頭,那些曾被追逐的世俗成就、那些在壓力下被動選擇的「高尚」,或許都將顯得微不足道。此時此刻,唯有曾經真實的連結、深厚的體悟,以及那些被時間磨礪而出的內在智慧,才真正成為永恆。或許,正是透過對黑暗的深刻凝視,我們才能更清晰地看見生命的珍貴與脆弱,學會放下執念,領悟到「向死而生」的豁達,並在每一個當下,更勇敢、更真誠地活著。因為最終,所有的一切都將歸於那無形無相的本源,成為滋養下一個循環的養分,而我們,不過是這永恆能量流轉中短暫的承載者,在光的照耀下顯形,又在光退去後,回歸那沒有形態的源頭。或許平淡從容地面對。並非對生命或死亡的冷漠,而是對其本質有著通透的理解與接受。在光暗,看見循環的必然;在失去中,領悟歸還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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