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岸杜哈礦都的地平綫升起的一束曙光,透過清晨還未散盡的薄霧,為沃克學院的宿舍披上了件金燦燦的衣裳。宿舍內大部分學徒仍沉醉於美夢中,但有兩間房早已執拾妥當,不見人影。與此同時,沃克學院的實戰學堂內已傳來陣陣破空聲。
只見學堂裏兩道人影閃轉騰挪,兔起鶻落,倏分倏合。淩宇雙手持著一柄木制長棍,腳步沉穩地向前突進,其棍法剛猛無比,大開大合,棍尖直指梅露的咽喉。梅露右手持木劍,身形微傾左側,沉下右肩,剛好錯過棍身。灰布衣在晨風中輕揚,木劍如靈蛇般探出,輕輕自下托上棍身,防止木棍下壓擊中肩膀,再順勢向前削淩宇五指。
淩宇臨危不亂,持棍的右手驀然下沉,握緊棍柄的五指突然微松,竟也順著木劍前壓之勢使木棍由下劈變得向上翻。直至棍尖指向自己面門,淩宇大喝一聲,五指發力,竟硬生生頂住木劍。梅露本來搭著棍身向前橫劈,力道使足,反而使上身向前傾。陡然只覺劍上傳來的力量消失得無影無蹤,正想收勢,已然來不及,擦著淩宇的肩膀向前衝。
原來,淩宇猜到梅露轉守為攻的意圖,便收回些少勁度,引得梅露向前急撲。待梅露單腳離地,全身重量倚靠在棍身上之際,突然撤回木棍,不著邊際地往左一挪,梅露便無可支撐,定會跌倒。此時只「」需來上一棍……
卻見梅露強行把木劍往下猛擊,抵著木劍向上一躍,減緩前衝之勢,形成倒立。「哢嚓」一聲,木劍終於承受不住一人全身懸空的重量,劍身又斷裂成兩截。
「喲呵!抄襲!」淩宇笑著大喊一聲,正欲向前追擊,卻是眼前一黑,只見在半空中的梅露,再一次向自己投擲劍柄,只能回棍格擋。就一刹那的時間,梅露已經滴溜溜地打了個跟鬥,在空中劃出了道完美的弧綫,佇立在不遠處。
「再來!」梅露手中沒有武器,眼中仍閃過一絲興奮,腳尖輕點地面,身形驟然加速,如一道灰影欺近淩宇。兩人拳腳交錯,木棍與掌風碰撞,呼呼作響。
戰至酣處,淩宇忽然低喝一聲,體內靈力微微鼓蕩,木棍上竟泛起一絲淡淡的土黃色光暈,棍勢驟然加重。梅露眼神一凝,身形如柳絮般飄退,腳下隱約有淡青色氣流流轉。
「砰!」木棍重重打落在地上,兩人同時後退數步,誰也沒能徹底壓制對方。兩人收起棍劍,互相拱手致禮。
「呼……還是分不出勝負。」淩宇丟掉木棍,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梅露微微喘息,卻笑道:「你真的適合使這套棍法嗎?淩虛三十六路棍法不是以慢打快聞名的嗎?你倒好,使得像颶風棍法般虎虎生威,再這樣下去淩家的絕活怕是要失傳了!不過,像你這樣的亂棍,卻總是能我準備反擊前搶先一步變招,當真了不起!」
淩宇搖搖頭:「你就別取笑我了。淩虛三十六路棍法的精髓在於出手時永遠留下三分虛,只使七分實,才不會使棍勢過猛,回收不及,同時留有三分餘力,更能體現後發制人。畢竟每一路招式的前半招揮擊只是個幌子,上挑,下劈,左右橫擋也好,直刺也罷,都不重要,重點是讓對方猜度不透攻擊的來路。我只是覺得,一旦對方攻勢兇猛,無論我如何變招,對方如何猜不透,也是抵擋不了,不如各取每三招的前半招合成一招,不斷變化,不求瞬間制敵,只求使對方眼花繚亂,待得擋住一記橫掃時,我早已變為前刺,再想左右橫推時,我又變成上挑下壓,應變不暇,從而心生退意。這倒是七分虛,三分實了,算是倒行逆施吧,回去一定會被家父狠狠責罰一番。説起來,你的飛輪裂地才真是厲害,除了你以外沒有一個新生能在如此電光火石之間完成,竟還帶個飛刀!」
梅露歪著頭,眼中閃爍著疑惑:「其實,這算是個失誤啦,要不是我的劍斷了,才不會胡亂扔出去呢!相比起飛刀,細細想來假若我倒立之時繼續向前衝,然後,以壓在地面的劍尖作為心,身體向橫飛去劃個圓圈的話……」話未説完,已然擡頭看向淩宇,眼中閃過一絲戰意。
「喏,用真刀真槍嗎?」淩宇從一旁的武器架中拿起一把鐵劍拋向梅露,又拾起一把鐵棍。看著那棍頭閃爍著微弱的晨光,凝思良久。他先是輕輕擺動鐵棍,晃出一道道又無窮棍影化成的墻。然後,那鐵棍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少,棍影也越發稀少,到最後鐵棍只是靜靜地懸在半空,完全沒有擺動,一點棍影也看不見了。
同時間,梅露接過鐵劍後閉目沉思。突然,她把劍輕輕地佇在地上,開始慢慢左右轉動劍柄。兩人就如此靜靜對立,不知過了多久同時睜開眼睛。淩宇鐵棍向下一指,正是淩虛棍法的起手式「定海一針」道:「師妹,請。」
梅露橫劍於身前,亦道:「什麽師妹,沒大沒小。師弟,請。」
不知過了多久,學堂的正東方傳來宿舍看護的鐘聲,悠然而空廓。學堂內破空聲驟斂,最終一同揚起的漫天塵土歸回寂靜。
二人相對而立,淩宇身上長袍像被強風刮破出無數裂口,卻如山一般巍然不動;梅露的衣衫沾滿了泥沙,腳下踉蹌,終是敗了一籌。兩人雙手平舉劍棍,正身作揖。
「師兄,淩虛棍法,你會了。」梅露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汗如雨下浸濕了泥地。
「是的,我會了。」淩宇深吸一口氣,雙唇微微發顫,帶著一絲茫然。
「恭喜師兄,不用挨令尊打啦。」梅露語音中帶著一絲驚喜與意料之中的釋然。
「梅露,我想,我明白了淩虛棍法是如何以慢打快的了。大概三成,」淩宇握緊手中鐵棍,眼中閃耀著欣喜的光芒,「快上課了,把地方收拾收拾吧。」
此時,一把蒼老的聲音從不知何處突兀地響起:「兩個小娃子先歇歇吧,都累了。嗯,天賦不錯,不錯。」
淩宇兩人正要打理學堂,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齊齊回首望去,只見一個白髮蒼蒼的佝僂老者拿著一把掃把,站在門口處笑眯眯地盯著兩人看。掃帚劃過青石板的簌簌聲打破了沉寂,擦拭過後的地板不沾染一點殘餘的泥濘,掃把每一下的拖動並未捲七一絲灰塵,空氣中依舊猶如死水微瀾般,並未因為老者的到來而喚來生氣。佝僂老者緩步踏入,晨光映亮他灰袍左襟——一枚青銅六芒星胸針正流轉著溫潤光澤,星芒中央嵌著微縮的沃克院徽。
「掃地老伯!」淩宇驚疑不定,向著老者一鞠躬,「您怎麽……」
老者突然竪起那枯枝般的手指,一股淡淡的威壓從指尖緩緩散發出來,讓實戰學堂內的兩人一怔,腦子中的戰意全數退去。淩宇雖然看梅露面露疑惑之色,但知曉老者接下來會説正事,很大可能會關乎自身以後的修行之路,便用眼神示意師妹閉口不言。
「打贏了就做師兄,打輸了就當師妹嗎?有趣,」老者喃喃自語,聼在耳中的兩人雙頰微微一紅,忍著尷尬聼老者接了下去:「淩家的娃娃,可知道為什麽先輩淩虛聖師為何創出這麽一套以慢打快的棍法?」
一道晨光從窗外透了進來,金燦燦的照燿著老者那炯炯有神的臉龐,卻是窗外的學徒宿舍有人拉開了簾幕,「四千年以來,剛托斯大陸除了皇朝的貴族之外還有六大家族,各有各的本領和看家絕活,可謂是旗鼓相當。最頂尖的,亦是最戲劇性的,非銀河帶中央的席加得家族莫屬,從席加得人紮根於諾瓦堡上到七年前被滅族的那一刻,出過傑出冰元素修士無數,即使是最後一代家主雷瑟公爵,也已是半步靈通,是當之無愧的最強者。當然,七年前的一夜徹底在剛托斯大陸上抹除了席加得這個名字。」
「當然,北方永寒之淵的兩大家族,支諾和江氏,南方登達煙城的卑斯麥夫家族,這裏西方天眼城的薩米爾家族,連同東岸杜哈礦都的淩氏家族亦不遑多讓。只是,淩家修士大多成為未能覺醒元素之力,只能屈居成為法師,除了淩虛聖師等寥寥幾人外再也無人能擔起光宗耀祖的大任。」
「要説淩虛聖師,卻是個土元素之力修士中的佼佼者。從剛才那一戰中,想必你也察覺,手中的棍正逐漸從胡亂揮舞到緩緩擺動。這個改變戰況,由勢均力敵至高下終判的關鍵,正是個看似讓自己陷入劣勢的舉動。」
「以靜制動,講究三點:勢,封,虛實。」
「勢者,所以自信而予人退卻之意也。世間武道千萬,各道亦求以勢懾人。」
「封者,所以勢之具象也。隨意對手如何戳,點,斬,劈,挑,刺,劃,娃兒往往把棍往著對方那麼一擺,就如一堵牆隔開對方攻勢,看似不動入山,實則如雄獅撲兔,蓄勢待發。對方自也清楚慢棍中的兇惡,便只能退去。」
「虛實者,實乃封堵之精髓。是功是守,是進是退,務必要無人知曉。如是這般,當年淩虛聖師與人對敵時常快慢不定,來去無蹤,亦被冠以『山中狐仙』之稱。」
「不過,虛實實應體現於來去如一的那一擺中,」老人倒轉掃把往地面一指,正是那定海一針。梅露雙瞳一縮,看不見老者周身的任何破綻。
「你的一舉一動,皆是引誘我露出破綻,好讓你有機可乘;我不動如山,你便無利可圖,攻守立轉,」不見老者手腕如何轉動,兩人眼睛一花,只覺有這麽一股電光直射進額頭,雙肩雙臂,胸腹,腰臀和雙腿,雖不是什麽淩厲的殺氣,但也打了個冷戰。一眨眼間,那股電光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好似不曾存在過一般。
「此乃土元素之本質。」
此時,門縫外依稀傳來一陣陣孩童的嬉笑聲,當中不乏對於聼早課的抱怨。老者繼續打掃著實戰學堂,看了看一旁的梅露緩緩説道:「女娃兒是風元素之力嗎?去找西院的『風之主』吧,他或許會,肯幫你的。現在的你們只需記住,」
「第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元素之力須達至淬靈境或以上才得以體現,切記欲速則不達,」
「第二,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謹記變通之道。」
從學堂的後門偷偷溜出來的兩人躡手躡腳回到正門外的小亭子裏,誰也沒有開口,只是對望一眼,卻能看出雙方眸中疑色。
「泰倫師兄和肯撒師兄不是收靈境嗎?就是天賦異稟也不會提前覺醒吧……」梅露率先提出心中疑惑。
「兩位師兄是實打實的收靈境。這就奇怪了,」淩宇摸著下巴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
「這就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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