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村民全都縮到了一起,與他們方才來勢洶洶的神態大相逕庭。村長與那一家三口跪倒在營火旁邊,另一端的卡夫在檢查亞森的傷口,是否有因為剛剛的動作裂開,同時不斷低聲咒罵,達文則與依可看著跪地的四人。
「不想害到胎兒就坐下,女人。」卡夫說話時看都不看那孕婦一眼。
婦女略為遲疑地安坐在地,卡夫離開亞森朝她走去。他右手抓著孕婦的手腕,閉上眼睛,顯露出專注的樣子。
「七到八個月了,是吧?」卡夫說,「你們村子裡有種菠菜的話就多吃點,如果可以最好喝些牛奶,對你的小孩比較好。」
「謝謝您,大人……」她的丈夫說道。
「我不想被土匪道謝。」卡夫冷冷地說:「如果不是我朋友願意原諒你,我一定親手宰了你們這些強盜,要是我們穿得像軍官或山賊,你們還敢攻擊我們嗎?」
這群農民一個個羞愧地低下頭。
「我不會求您原諒他們,大人。」老村長顫抖著說,依可攙扶著他坐下,並柔聲告訴他們不用跪了。「要不是因為新生兒稅,哈里蘇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
原來是這樣,雷恩默默地想,他不自覺握住拳頭。
達文聽完一臉疑惑。「老先生,那是什麼東西?」
「我們這兒領主的法規。」名為哈里蘇的男子低聲道,他就是剛剛襲擊他們時跑在最前面的村民。「每當有孩子出生,那一戶就必須在一個月內繳清,沒有繳清的話就要服勞役相抵。
「我們根本沒有錢,但要是我去做一年苦勞,就沒人養瑪姬與卡特了,更別提第二個孩子……」他把頭低到不能更低。「請您饒過我們。」
達文凍結在原地,雙眼直勾勾地呆望著哈里蘇,依可也完全說不出話來,亞森的樣子彷彿忘記了自己手臂上有傷。
這個夜團還沒什麼經歷,雷恩暗自想道。這三年去過的偏僻領地中,有兩三個地方也有在徵新生兒稅,某些領地的稅法更為嚴酷,距離首都喪鐘城越遠,越有可能出現讓人意想不到的稅目,雷恩記得自己第一次知道什麼是新生兒稅時,也跟達文一樣的反應。
卡夫原本憤憤不平的臉孔,轉變為一個難以言喻的複雜表情。「……這個稅是什麼時候公布的?」
「大人,就在五年前。」
「五年前?」他質問:「你們沒有錢的話,為什麼還要生孩子?難道你完全按耐不住?」
「卡夫……」依可叫道,她面紗上的淡金色眉毛微蹙。
「新生兒稅頒布之後,整個村子都沒人敢生孩子了,大家都一樣窮啊。」哈里蘇的聲音越來越低,「領主為此大發雷霆,從去年開始,他手下的士兵開始恐嚇我們,說村子裡的勞動力不足,要村裡的夫妻都一定要生孩子,否則的話……否則的話……那些士兵就會親自讓婦女懷孕……」
瑪姬突然哭了出來,她用髒兮兮的袖子擦拭臉上的眼淚,卡特抱著她鼓脹的肚子,一直叫她別哭了。
雷恩吞下怒氣,看著達文的臉色,此時達文的碧綠眼珠浮現一種不像人類的情緒。「亞森,要是你想解決這裡的領主,我跟你一起去。」他沉著臉說。
卡夫的怒火重死灰復燃了,但這次他氣憤的對象不是這些襲擊他們的人。「我跟依可去馬特歐就好。」他說,「我也可以幫你們瞞著統領跟奧萬團長。」
村長呆呆地望著他。「你們……是黑影會的死靈法師大人嗎?」
「你們的領主住在哪裡?」亞森開口詢問。
其他的村民那兒傳來交頭接耳的嘈雜聲,雷恩聽到「黑影會」「黑影會」的字眼三不五時夾雜在裡面,卡特看著亞森的表情多了一絲崇拜。
「很抱歉,各位大人。」村長連連彎腰,對盤腿坐地的他而言,這個動作相當費力。「領主大人現在到洛宛總督府去了,要過兩三個月才會回到這兒。」
「您沒有必要道歉,村長先生。」依可對他說道,亞森低聲咒罵,雷恩也和他一樣惋惜。
篝火的明亮明顯下降了,亞森用腳踢了一些柴薪進去,然後把手伸向口袋,拿出一把黑牌,遞到哈里蘇面前。
後者錯愕不已地看著他,亞森眉頭皺了一下,似乎是因為掏口袋的動作牽動了傷口。「沒看過黑牌嗎?」他說,「這跟黑骰一樣都是錢,只是比較大,可以拿去買東西。」
卡特張大嘴巴,他父親連連搖頭。「我不能收您的錢!大人,新生兒稅也不需要用到這麼多黑牌……」
「不是,你這白癡!」亞森斥罵。「帶著你老婆跟兒子躲起來,看是要去威納堡或哪裡都可以,要是你敢把這些錢拿去繳稅,信不信我砍斷你的手?」
哈里蘇與村長皆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雷恩忍不住泛出微笑。
達文眼中也多了幾分笑意。「卡夫,你看夫人能不能長途跋涉?」
卡夫眨眨他細長的雙眼。「從這兒到威納堡,坐馬車的話五天左右。」他邊想邊說,「如果只挑平穩的路,可能要再多一兩天,你們慢慢趕路的話,對胎兒不會有危險。」
亞森點頭,看向其餘農民。「你們都能為了這個女人行搶,貢獻一輛馬車應該沒問題吧?」他朗聲說道,「黑影會永遠是百姓的朋友,你們去死的領主不在,我們也有其他東西要搞,能給的只有這麼多。你們領地的警備兵連你們出來搶劫都不管,要把三個人弄出村子,應該很容易就能瞞過他們。」
到頭來還是村長聰明,他在所有村民面前,第一個向亞森等人鄭重道謝,其他村民陸續拜倒,哈里蘇跟卡特更是磕頭磕到砰砰響,要不是亞森叫他們起來,雷恩覺得他們會把頭撞出血。
農民們離去之前,達文也拿出幾張黑牌給他們,依可交給哈里蘇一家兩只黃金做的耳環跟一串珍珠項鍊,卡夫沒有拿錢,但他給了瑪姬幾包對孕婦好的藥草跟一些建議,他們又千恩萬謝了一番才離開。
「如果我是那個男的,就會找機會去偷那個領主家的錢,再帶家人逃走。」在野地回歸寂靜之後,卡夫開口說道,顯然還在對他們襲擊亞森一事耿耿於懷。「這比成群結隊出來打劫路人簡單多了。」
「是嗎?」達文微笑著問,「剛剛你拿藥給那位母親的時候好像不是這麼想的。」
「拿武器朝我們衝過來的人不包含她在內。」卡夫坐到營火旁,拿起一塊烤得有點焦的麵包。「要是她也這麼做,我才懶得管她。」
達文笑而不語,他們圍著火堆坐下,靜靜享用遲來的晚餐,卡夫說受傷的人不適合喝酒,就和達文把亞森的酒瓜分完,亞森氣得高聲咒罵,依可雖然出聲安慰他,但倒進他杯子裡的是水果茶而非啤酒。
除了對我恨之入骨以外,他們兩個一點也沒變呢,雷恩聽著亞森與達文的交談與笑聲,不自覺地產生這個想法,讓他又欣慰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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