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的宗廟前,新鑄的「尊」正被工匠們抬上祭台。銅鼎周身的饕餮紋在夕陽下泛著青綠,腹內的銘文剛剛刻畢,太史官執筆蘸墨,最後補上「宅茲中國」四字時,指尖都在發顫。台下站著兩排人,左側是姬姓宗室,玄端禮服上繡著蒼龍;右側是商遺舊臣,雖換了周室的章服,腰間仍繫著子姓族徽的玉佩。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hqtM9sqgd
「成王年幼,周公攝政,今日鑄此鼎,是要讓子孫記住,周之天下非獨姬姓所有。」周公旦的聲音穿過宗廟的廊柱,他抬手示意商遺老臣上前,「微子啟,你乃商王之兄,今日請你與我同祭這尊鼎。」
微子啟花白的鬍鬚微微抖動,他走上祭台時,腳下的青石板還留著當年武王祭商社稷時灑下的麥穗痕跡。三年前武王崩逝,商遺民中頗有動蕩,有人說「周人奪我宗祀」,有人暗地裡鑄造兵器,直到周公頒布「懷柔之策」——保留商之社稷,許子姓續祖祠,還讓姜公、召公鎮守東方,聯絡舊日盟族,這才讓風波漸平。
「鼎銘有云:『皇天上帝,改厥元子,茲大國殷之命。』」微子啟撫摸著鼎身,聲音有些哽咽,「商人信帝,以火通天;周人稱王,以民為本。如今看這鼎上『民惟邦本』四字,才知天命從不偏私,只問誰能讓萬姓安寧。」他轉身面向台下,忽然舉起手中的酒爵,「子姓族人聽著!從今日起,咱們不再是商朝遺民,是大周的百姓——姬姓護天,子姓守地,姜姓安邊,這才是萬世不敗的根基!」
祭鼎禮畢,周公帶著成王來到後園的農田。幾個農夫正在耕作,其中一個戴斗笠的老者見王駕到,忙放下鋤頭叩拜,露出衣襟上縫補的「好」字族徽。「老丈請起,」成王稚嫩的聲音帶著好奇,「聽說你祖上是夏禹時的好姓部族,當年助湯滅夏,又隨武王伐紂,為何至今仍耕作田間?」
老者撫著鬍子笑了:「回大王,好姓人本就愛田土。夏時后稷教民耕種,咱們追隨;商時成湯輕徭薄賦,咱們歸附;如今周王讓百姓『有其田,安其居』,咱們自然樂意種地。姓氏不過是祖宗給的記號,能讓日子安穩的,才是好王。」他指著田埂上的麥苗,「您看這麥子,不論種在姬姓的地裡,還是子姓的田間,只要陽光雨水夠,都會結穗——天下百姓也一樣啊。」
周公在一旁聽著,悄悄對成王說:「記住這話。夏人重『后』,是因農耕立國;商人重『帝』,是因通神固權;而咱們周人重『王』,就要像這麥子一樣,把根紮在民間,把頂露在天際,讓巫者把民間的苦樂告訴上天,讓王把上天的佑護灑給民間。」他轉身吩咐太史官,「把這老丈的話刻進《周禮》,題作『姓無貴賤,民有恒心』。」
轉眼數年,洛邑的東市漸漸熱鬧起來。子姓的商人在鋪面裡擺滿殷墟的玉器,姬姓的工匠在街尾鑄造青銅,好姓的農夫趕著牛羊來集市,討價還價的聲音裡夾雜著三個姓氏的口音,卻沒有人再提「商」與「周」的區別。最熱鬧的是街角的「同春酒肆」,掌柜是微子啟的孫子,酒旗上繡著「姬子好,共一春」六個字,據說是周公親筆題的。
一日,酒肆裡來了個遊方的巫師,背上背著龜甲與蓍草。他喝了幾杯酒,見牆上掛著武王當年祭天的禮圖,便對眾人說:「諸位可知『王』字為何三橫一豎?上橫是天,下橫是地,中橫是人,那一豎便是王,要通天接地,貫通人心。夏之『后』缺了通天的火,商之『帝』少了接地的糧,唯有周之『王』,左手握麥穗,右手舉火把,讓巫者在中間搭橋,這才配得上『萬世致佑』啊。」
眾人聽得熱血沸騰,子姓的掌柜忙添酒:「巫師說得是!前幾日我去宗廟,見何尊旁又添了新鼎,銘文寫著『姬子好,協力同心,以保社稷』,這才是真天命!」
此時窗外飄起細雨,落在酒肆的青瓦上,沙沙作響。街對面的學堂裡,夫子正教孩童們誦讀新編的《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百姓昭明,協和萬邦。」孩童的讀書聲混著雨聲,穿過集市,穿過宗廟,穿過田間,像一縷細線,把姬姓的天、子姓的地、好姓的人,都縫進了大周的萬世春暉裡。
而那尊何尊,在宗廟的香火中越發光亮,腹內的「民惟邦本」四字,與鼎外的饕餮紋相映,仿佛在說:天命從不眷顧某個姓氏,只眷顧那些把民心當作通天梯的王。這,便是周道的開始,也是「萬世致佑」的真義。
ns216.73.216.82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