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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孝公十二年的冬朝,雍城的朝堂上彌漫著霜氣。商鞅剛頒布「廢世卿世祿,明軍功爵級」的新法,嬴姓宗室的宗正嬴虔便摔碎了手中的玉圭,銅綠斑駁的碎片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像極了宗周東遷時斷裂的禮器。
「商君這是要斷我嬴姓的根!」嬴虔的聲音裹著怒火,他指著殿外的宗廟方向,「自非子受封秦地,我嬴姓世代為周室西陲大夫,靠的就是『世卿世祿』——你看宗周的姬姓宗室,周公之後世代為卿,召公之後世守燕地,這才是『封建親戚,以藩屏周』的舊制!你現在讓宗室子弟與匹夫同靠殺敵種田謀爵,是要把咱們扔進泥裡!」
階下的嬴姓大夫們齊聲附和。一個鬢角斑白的老宗室舉起一卷用帛包裹的殘簡,顫聲道:「這是先祖從宗周帶回的《政要》遺篇,上面寫著『王曰:昔我先王,亦惟圖任舊人共政』——先王都重用舊族,你為何要驅逐咱們這些嬴姓骨血,反而信任那些從魏、韓來的遊士?」
商鞅身披黑色朝服,站在殿中沒動。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那卷《政要》殘簡上:「諸位說的宗周舊制,我見過。」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有力,「宗周初年,周公封七十一國,姬姓獨占五十三,確實是『親戚為藩』。可如今呢?鄭莊公射王肩,晉國三分公室,姬姓宗室自相殘殺,把宗周的王畿啃成了碎塊——這就是你們推崇的『世卿世祿』,養出的是爭權奪利的蛀蟲,不是護國的藩屏!」
他轉身指向殿外的田野:「去年關中鬧旱,嬴姓宗室的封地裡,農夫們還在為公田荒蕪而哭,可按新法墾荒的流民,靠『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的法令,反而囤了糧。諸位說我斷嬴姓的根,可根若爛在舊制裡,不拔掉怎麼長新苗?」
嬴虔氣得指節發白:「你敢辱宗周!姬姓諸侯縱有不義,可『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舊禮還在!你廢除宗室世祿,讓奴隸憑軍功為士,這是『上下失序』,與商紂王『遷重器于朝歌』一樣亂政!」
「商紂亡於人祭失民,宗周衰於舊禮束民。」商鞅拿出一卷秦地的戶籍冊,「諸位看,這上面有三千戶流民,有姬姓的宗周遺民,有子姓的商遺後代,還有好姓的農夫,他們來秦國不是為了認識嬴姓宗室,是為了有田種、有功賞。宗周的禮若能讓他們不餓死,我立刻燒了新法!可現實是,宗周的井田制養不活人口,世卿制擋不住戰火,這才讓秦國在西陲被犬戎欺辱了百年!」
爭論鬧到秦孝公面前。孝公看著兩派,最後問商鞅:「若依宗室所言,用宗周舊制,秦國能強嗎?」商鞅叩首:「宗周的禮樂適合成康盛世,不適合今日的亂世。就像夏人用《歸藏》定農時,殷人用《連山》卜戰事,周人用《周易》明禮制,時代變了,『道』也要變。秦國要強,就得讓有功者富貴,無功者貧賤,不管他是嬴姓還是異姓。」
孝公又問嬴虔:「若依新法,嬴姓宗室真的無路可走?」嬴虔梗著脖子:「宗室子弟生來就該食采邑、掌兵權,這是宗周定下的『親親尊尊』!若要靠殺敵種田謀生,與匹夫何異?」
這時,殿外傳來稟報:隴東的農夫們自發送來麥穗,說新法讓他們墾荒有了收成,特來謝恩。孝公讓人呈上麥穗,顆顆飽滿,比宗室封地裡的麥子重了一層。他拿起麥穗對眾人說:「宗周的禮再好,若結不出這樣的麥子,於秦國何用?嬴姓的根,不在世襲的爵位裡,在秦國的土地與百姓身上。」他拍板,「新法照行,宗室子弟若有功,同樣受賞;若無功,雖是嬴姓,亦不得食邑。」
嬴虔憤而離朝,暗中聯絡不滿的宗室,要給商鞅製造難題。他們故意在封地裡阻撓新法:不許農夫按新法分田,不給軍功士卒兌現賞賜,還讓巫師散布流言:「商君棄宗周禮,違背天命,必遭天譴。」
可關中的農夫們不聽這些。一個從宗周逃來的姬姓農夫,按新法分到三畝田,他對兒子說:「宗室罵商君亂禮,可他們從來沒給過咱們一粒糧。這田是新法給的,軍功爵是新法許的,咱們信新法,不信空禮。」他把分到的麥種小心收好,準備春耕。
商鞅得知宗室作梗,立刻派人查辦。他處罰了三名抗法的嬴姓大夫,收回他們的部分封地,分給有功的士卒。其中一個受罰的大夫哭訴:「我是秦襄公的後代,宗周時代,這樣的罪行最多降爵,不會奪地!」商鞅回復:「宗周時代,秦國還在西陲養馬,若守舊不變,現在早就被犬戎滅了。」
這年春耕,秦國的田野上出現了奇景:嬴姓宗室的子弟與異姓士卒一起耕作,因為不參加耕戰就沒有糧食;巫師們不再只為宗室占卜,也開始給農夫們測農時,因為新法規定「巫者不務農時,罰糧三石」。宗周的「親親尊尊」舊禮在田埂上被麥苗頂破,新的秩序在泥土與汗水裡慢慢生長。
初夏的時候,魏國趁秦國新法未穩,派兵襲擾河西。商鞅親自領兵迎戰,軍中既有嬴姓宗室的子弟,也有異姓的士卒,他們都為了軍功爵而奮戰。戰勝後,商鞅按功行賞,一個殺敵三名的子姓士卒被封為士,與立功的嬴姓子弟同列受賞。慶功宴上,那子姓士卒舉杯:「我爺爺說,宗周時代,子姓商人永遠成不了士,現在新法讓我做到了——這就是秦國的道!」
嬴虔坐在角落裡,看著這一切,臉色難看,卻沒再反對。他想起宗周的歷史:武王伐紂時,不也重用了姜姓的呂尚、子姓的微子嗎?或許商鞅說的對,宗周的舊禮不是不好,只是到了該變的時候。
雍城的宗廟裡,孝公祭拜先祖,把新法的法令刻在石上,與從宗周帶回的《政要》殘簡一同供奉。他對先祖牌位說:「不是兒孫棄舊禮,是舊禮護不住秦國了。夏商周的道,從來是讓百姓安身,讓邦國延續,若舊禮做不到,就該有新道來接續。」
風穿過宗廟的窗棂,吹動石上的刻字與簡上的古篆,仿佛三代的先祖在回應。嬴姓宗室的反對還在繼續,新法的推行依舊艱難,但關中的麥田長得越發茂盛,士卒的盔甲越發堅固——這些生長的麥子與閃亮的盔甲都在說:道從來不是刻在簡冊上的舊話,是能讓土地豐饒、邦國強大的實踐。而秦國的這條新道,正在宗室的反對與百姓的擁護中,往更遠的地方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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