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甬道如同巨獸的食道,無邊的黑暗與冰冷潮濕的空氣將四人緊緊包裹。費德里科左手高擎火把,橘黃光芒在濕漉漉的苔蘚石壁上艱難地撕開一小片搖曳的光域,卻無法驅散前方深不見底的濃稠黑暗。每一次腳步落下,都激起積年塵埃,細微的顆粒在光束中翻騰,如同迷途的幽魂。詹娜被他小心地護在身側,右手緊握著他的左臂,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右眼緊閉,睫毛上凝結著血塊與細小冰晶的混合物,左眼努力睜大,琥珀色的瞳孔在火光映照下閃爍著痛楚與強撐的警覺,視線卻不可避免地模糊晃動,只能勉強辨認近處物體的輪廓。索菲亞走在最前,左臂箭傷處的布條已被烏黑的血漬浸透,她緊抿著唇,臉色蒼白如紙,右手緊握長劍,劍尖微微顫動,警惕著黑暗中任何一絲異動。馬爾科殿後,肋下的傷口讓他呼吸粗重,不時因牽動而悶哼一聲,火把的光芒照亮他臉上混雜著悲憤與恐懼的神情。
甬道持續向下傾斜,坡度陡峭,腳下濕滑。空氣中的腐敗氣息愈發濃重,鐵鏽味、陳年黴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動物巢穴的腥臊氣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死寂是唯一的聲音,只有他們壓抑的呼吸、火把燃燒的劈啪微響,以及靴子踩碎塵埃下不知名小骨頭的細微碎裂聲,在這狹窄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敲擊著緊繃的神經。
「小心!」索菲亞猛地停步,低喝出聲,聲音帶著傷痛導致的沙啞。
前方約十步遠,原本單一的甬道突兀地分出三條岔路。每條入口都隱沒在更深的黑暗中,形狀不規則,顯然是天然形成或後期粗暴開鑿,石壁參差嶙峋。岔路口的地面上,散落著更多的細碎骨片,還有幾塊風化嚴重的、邊緣鋒利的金屬殘片,像是某種古老兵器的碎片。
「三條路……」馬爾科喘著粗氣,聲音透著絕望,「該死的鬼地方!我們走哪條?」
費德里科強忍著右肩撕裂般的劇痛和內腑的翻騰,將火把湊近地面,仔細觀察那些骨片和金屬殘片。骨片細小,不似人骨,金屬殘片上的紋路古老而陌生。他又抬頭審視三條岔路。左邊的通道隱隱有微弱的水汽傳來,中間的通道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極其微弱的氣流,右邊的則死寂一片,空氣似乎凝滯不動。
「走中間。」費德里科沉聲道,聲音因疼痛而顯得低啞,「有氣流,說明可能通向更開闊的地方,或者……出口。」他沒有說出另一種可能——陷阱。但此刻,任何流動的空氣都比絕對的死寂帶來更多渺茫的希望。
詹娜的左眼順著費德里科指的方向望去,模糊的視線中,中間那條通道的黑暗似乎比另外兩條更「稀薄」一些,空氣的流動拂過她受傷的右臉頰,帶來一絲微弱的涼意。「感覺……是對的。」她低聲附和,聲音因眼睛的傷痛而顯得虛弱。
索菲亞沒有異議,深吸一口氣,率先踏入了中間的岔路。費德里科攙扶著詹娜緊隨其後,馬爾科警惕地回頭望了一眼來路,確認沒有追兵的動靜,才咬牙跟上。
這條通道比之前更加狹窄曲折,時而需側身通過,時而需低頭避開垂下的尖銳石筍。空氣中那股腥臊味越來越濃,幾乎令人窒息。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突然傳來輕微的「滴答」水聲,以及……一種更為清晰的、類似於無數細小爪子刮擦岩石的聲音!
索菲亞猛地舉起火把,橘紅的光芒向前方擴散開去!
景象令人頭皮瞬間炸裂!
前方不遠處,甬道豁然開闊成一個不規則的天然洞窟。洞窟的頂部、四壁乃至地面上,密密麻麻倒掛、攀爬、蠕動著無數黑褐色的影子!是蝙蝠!成千上萬隻蝙蝠!它們擠挨在一起,如同覆蓋在岩石上的一層厚重、不斷起伏的活體毛毯!被驟然亮起的火光驚擾,原本相對安靜的蝠群瞬間騷動起來!無數翅膀瘋狂拍打,發出海潮般洶湧的「撲棱棱」聲響!尖銳刺耳的「吱吱」叫聲匯聚成一股令人心神俱裂的音浪,充斥了整個洞窟!
「退!快退!」索菲亞失聲尖叫,聲音被淹沒在恐怖的蝠嘯中!她下意識地揮舞火把,試圖驅散撲面而來的黑影!
然而,太遲了!
受驚的蝠群如同炸開的黑色洪流,鋪天蓋地地朝著光源——也就是他們四人猛撲過來!無數尖銳的爪牙在火光下閃著寒光,腥臭的氣息撲鼻而至!
「啊!」詹娜驚呼一聲,一隻體型較大的蝙蝠直撲她受傷的右眼!她下意識地抬手格擋,蝙蝠尖利的爪子在她手臂上劃開幾道血痕!
費德里科左手火把急揮,將幾隻撲近的蝙蝠掃飛出去,火星四濺。他右臂重傷無法動彈,只能盡力將詹娜護在身後,用身體擋住大部分衝擊!無數蝙蝠撞擊、抓撓著他的斗篷和背部,發出「噗噗」的悶響!一隻蝙蝠的利齒甚至穿透斗篷,狠狠咬在他肩胛骨附近的皮肉上,劇痛讓他悶哼一聲!
「滾開!」馬爾科怒吼著,揮舞著火把,狀若瘋虎!他肋下的傷口因劇烈動作而崩裂,鮮血染紅了包紮的布條,但他渾然不覺。火把掃過之處,蝙蝠紛紛燃燒著墜落,發出焦臭。
索菲亞揮劍如風,劍光織成一片光幕,將自己和身側護住。然而,蝙蝠的數量實在太多,無孔不入!一隻狡猾的蝙蝠繞過劍光,狠狠咬在她受傷的左臂箭創附近!
「呃!」索菲亞痛得手臂一軟,長劍險些脫手!烏黑的毒血從被咬破的傷口處加速滲出!
混亂!絕對的混亂!四人在狂亂的蝠群衝擊下左支右絀,火把的光芒在洶湧的黑色浪潮中搖曳欲滅,如同怒海中的孤舟。腥風撲面,尖嘯刺耳,利爪撕扯,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真實。
就在這岌岌可危之際,費德里科眼中寒芒一閃!他猛地將手中火把用力擲向洞窟深處蝠群最密集的穹頂!同時,不顧右肩傷勢,強行凝聚起一絲殘存的雪山寒氣於左手五指!
「凝霜指·冰霰爆!」
數十枚細如牛毛、閃著幽藍寒光的冰針,隨著他屈指一彈,無聲無息地射入蝠群之中!
冰針並非射向蝙蝠,而是射向它們瘋狂拍打翅膀形成的密集氣流漩渦中心!
「噗噗噗噗——!」
細微的爆裂聲在嘈雜的蝠嘯中幾不可聞,但效果立竿見影!被冰針精準命中的氣流節點,溫度驟然暴跌!空氣中的水汽瞬間凝結成無數細小的冰晶白霧,如同憑空炸開一團團冰冷的煙花!極寒的衝擊波猛地擴散開來!
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寒流正面衝擊的蝙蝠,動作瞬間僵硬遲滯!翅膀上的薄膜甚至凝結出白霜!衝擊波所及之處,原本洶湧的蝠群洪流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冰牆,頓時大亂!無數蝙蝠驚惶失措地轉向、互相撞擊,攻勢為之一滯!
「趁現在!衝過去!」費德里科嘶聲大吼,一把抓住詹娜的手腕,不顧一切地向前猛衝!他賭的是蝠群受驚寒流阻滯的瞬間,以及洞窟另一側可能存在出口的希望!
索菲亞和馬爾科也立刻反應過來,緊隨其後!四人如同離弦之箭,在混亂翻騰的蝠群縫隙中亡命穿梭!冰冷的空氣刮過臉頰,帶著蝙蝠糞便的惡臭。不時有被凍僵或撞暈的蝙蝠從頭頂墜落,砸在他們身上。詹娜只覺得被費德里科拖拽著,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尖銳的蝠嘯,模糊的視野中只有前方費德里科模糊的背影和搖曳不定的光影,腳下深一腳淺一腳,幾次險些摔倒。
不知狂奔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絲不同於火把的、微弱而朦朧的灰白光芒!是出口!
「看到光了!」馬爾科驚喜地叫道。
四人精神一振,拼盡最後一絲力氣衝向那團光暈!身後的蝠群似乎被某種無形的界限所阻,不再追出洞口,只有憤怒的「吱吱」聲浪在洞窟深處迴盪。
衝出洞口的瞬間,刺目的天光讓習慣了黑暗的四人眼前一片白茫。緊接著,巨大的水流轟鳴聲如同雷霆般灌入耳中!腳下猛地一空!
「啊——!」
驚叫聲被巨大的水聲淹沒!他們衝出的洞口,赫然位於一道湍急地下暗河岸邊的峭壁上!距離下方洶湧翻騰的墨黑色河水,足有兩三丈高!
失重感驟然襲來!冰冷的、帶著濃重礦物和腐朽氣息的河水氣息撲面而至!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四聲沉悶的落水聲接連響起,濺起巨大的水花,瞬間被奔騰的暗河吞沒。
冰冷刺骨!這是費德里科意識恢復後的第一感覺。河水如同萬千根鋼針,狠狠扎進他全身的毛孔,尤其是右肩和背部的傷口,劇痛讓他幾乎瞬間窒息。沉重的鎖子甲和濕透的斗篷如同鉛塊般拖拽著他向下沉去。混亂的水流裹挾著他,翻滾、衝撞,黑暗的水中不時有堅硬的岩石擦過身體,帶來新的鈍痛。他本能地屏住呼吸,左手在水中胡亂抓撓,試圖抓住什麼穩固的東西。
就在肺部的空氣即將耗盡,意識開始模糊的邊緣,他的左手猛地抓住了一塊凸出水面的、濕滑堅硬的岩石邊緣!
「咳!咳咳咳!」他拼盡全力將頭探出水面,劇烈地咳嗽起來,貪婪地吸入帶著水腥味的空氣。冰冷的河水順著頭髮、臉頰不斷流下。
「費德里科!」旁邊傳來詹娜焦急而虛弱的呼喊。
費德里科甩掉臉上的水,循聲望去。只見詹娜就在他下游不遠處,雙手死死抱住一塊半浸在水中的礁石,臉色蒼白如紙,濕透的栗色長髮緊貼在臉頰和脖頸上。她受傷的右眼周圍,被河水沖刷後,傷口重新滲出血絲,混合著水痕流淌。索菲亞則在更下游一些,背靠著一塊更大的岩石,勉強支撐著身體,左臂的傷口在水中浸泡後,烏黑的範圍似乎擴大了,她緊咬著嘴唇,顯然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馬爾科不見蹤影。
「馬爾科!」費德里科心頭一沉,嘶聲喊道,聲音在巨大的水流轟鳴中顯得微不可聞。
「師兄……我在這……」一個微弱的回應從費德里科身側的礁石陰影下傳來。只見馬爾科半個身子泡在水裡,背靠著礁石,臉色灰敗,嘴唇發紫,他肋下的傷口被水浸泡後,鮮血不斷地暈染開來,在水中拉出淡紅的絲線。「腿……腿好像撞斷了……」他聲音顫抖,充滿了痛苦和絕望。
費德里科心頭沉重如鉛。他環顧四周,這是一段極為湍急的暗河,兩岸是陡峭濕滑、布滿苔蘚的岩壁,幾乎無處攀爬。頭頂是高聳的岩石穹頂,遠處隱約可見一線天光,似乎是暗河的出口,但距離遙遠,水流洶湧,帶著傷員根本無法逆流而上或安全抵達。
「不能留在水裡!會凍死!」索菲亞的聲音帶著顫抖的寒意,她掙扎著試圖爬上身邊那塊更大的岩石,但受傷的左臂使不上力,幾次滑落。
費德里科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左手用力,試圖爬上自己抓住的這塊礁石。但礁石濕滑無比,他右臂完全無法發力,僅靠左手和雙腿在水中蹬踏,幾次嘗試都滑了下來,反而牽動傷口,痛得他眼前發黑。
就在眾人陷入絕境之際,上游方向,靠近費德里科這邊的岩壁上,一塊看似與周圍無異的巨大岩石後面,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金屬摩擦岩石的「喀啦」聲!緊接著,那塊巨石竟然緩緩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個身影從洞口中探出頭來。那是一個約莫四十多歲的男人,面容憔悴,顴骨高聳,穿著一身沾滿油污和灰塵的粗布短衫,像是個工匠。他警惕而快速地掃視著河中的四人,尤其是在費德里科染血的肩甲和詹娜臉上明顯的傷痕上停留片刻,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同情?
「快!這邊!」男人壓低聲音喊道,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同時伸出手,「抓住我的手!快點!水流會把你們沖走!」
絕境逢生!費德里科來不及思考這人是誰,為何在此有如此隱秘的入口。他立刻奮力划水,靠近洞口,伸出左手。那男人手臂頗為有力,一把將費德里科從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拽了上來。費德里科滾落在洞口內相對乾燥的地面上,劇烈地喘息著,冰冷的石頭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
「詹娜!抓住他!」費德里科顧不上自己,立刻對水中的詹娜喊道。
那男人動作很快,又探身出去,先將最近的詹娜也拉了上來。詹娜一脫離河水,立刻癱軟在地,渾身顫抖,左眼警惕地盯著這個陌生人。
「還有兩個!」男人探頭看向索菲亞和馬爾科的方向,眉頭緊鎖。索菲亞離得稍遠,馬爾科更是幾乎無法移動。
索菲亞咬緊牙關,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向洞口方向游了幾下,抓住了男人再次伸出的手。男人悶哼一聲,將渾身濕透、左臂烏黑傷口觸目驚心的索菲亞也拖了上來。
最後是馬爾科。他掙扎著想靠近,但斷腿在水中根本無法發力,反而被水流沖得離洞口更遠了些。
「師兄……別管我……」馬爾科絕望地喊道,冰冷的河水和劇痛正在迅速帶走他的體溫和意識。
「閉嘴!」費德里科低吼一聲,掙扎著爬起來,不顧右肩劇痛,左手抓住洞口邊緣,將半個身子探出去,對著馬爾科伸出手:「抓住我!」
那男人也立刻幫忙,兩人合力。馬爾科用盡最後的力氣,伸出還能動的右手,死死抓住了費德里科的左手手腕!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傳來,費德里科右肩的傷口瞬間如同被撕裂開,眼前一黑,差點痛暈過去!但他死死咬住牙,額頭青筋暴起,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配合著那男人的力量,硬生生將沉重的馬爾科從湍急的河水中拖了上來!
「喀啦」一聲輕響,那男人迅速扳動洞壁上一處隱蔽的機括,巨大的岩石門戶再次緩緩滑動,嚴絲合縫地關閉,將洶湧的水聲、冰冷的河水和無邊的黑暗徹底隔絕在外。
洞內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四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在狹小的空間裡迴盪。這是一條狹窄的人工甬道,比地宮裡的寬敞些,兩壁鑿痕清晰,地面相對乾燥,空氣中瀰漫著油煙、金屬和某種藥草的混合氣味。牆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插著一支燃燒的牛油火把,提供著穩定但昏暗的光線。
「多……多謝相救。」費德里科靠在冰涼的石壁上,劇烈喘息著,忍著右肩和全身的疼痛,看向那個救了他們的男人,聲音沙啞地道謝。詹娜和索菲亞也掙扎著坐起,警惕而感激地看向他。馬爾科則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斷腿處的褲子被岩石劃破,露出慘白的骨茬和血肉,觸目驚心。
男人擺擺手,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仔細地打量著他們狼狽不堪的樣子,目光尤其在費德里科肩甲上殘留的熔岩灼痕和鎖子甲被酸蝕的破洞上停留,又看了看索菲亞左臂的烏黑箭創和詹娜臉上猶帶血跡的傷口。「你們……不是普通人。從上面掉下來的?」他指了指頭頂,意指神廟方向。
「是。」費德里科簡短地回答,沒有透露更多。他灰藍色的眼睛同樣在審視對方。這男人雙手粗糙,佈滿老繭和細小的燙傷痕跡,指縫裡嵌著洗不掉的墨漬和金屬碎屑。他的氣質不像武者,更像個手藝人。
「我是萊奧納多,」男人自我介紹道,指了指甬道深處傳來微弱敲打聲的方向,「是這下面一個……作坊的工匠。跟我來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的傷也需要處理。」他頓了頓,看著馬爾科慘狀,補充道:「我們這裡有懂接骨的人。」
沒有選擇。四人只能相互攙扶,跟著自稱萊奧納多的男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甬道深處,那散發著微弱光芒和叮噹敲擊聲的源頭走去。每一步都伴隨著傷口的抽痛和對未知的警惕。這隱藏於神廟地宮之下的神秘作坊,是新的避風港,還是另一個深淵的入口?
甬道盡頭,空間豁然開朗。眼前是一個巨大的、由天然溶洞改造而成的工坊。洞頂高懸,開鑿了幾個通風口,透下幾縷天光。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油煙味、熔融金屬的灼熱氣息、皮革鞣製的酸味,以及各種藥草混合的古怪氣味。叮叮噹噹的敲打聲、拉動風箱的呼呼聲、低沉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奇異的生氣。
工坊被簡單地劃分成幾個區域。最顯眼的是中央幾個巨大的鍛造爐,爐火熊熊,映照著幾個赤著上身、汗流浹背的壯碩工匠,他們揮舞著沉重的鐵錘,在鐵砧上敲打著燒紅的金屬坯料,火星四濺。爐火的光芒將他們古銅色的皮膚和虯結的肌肉鍍上一層暗紅的金邊。旁邊是木工區,堆滿了各種木材和半成品的弩臂、箭桿。另一側則是皮革處理區,浸泡著獸皮的巨大木桶散發著刺鼻的氣味。還有一些區域堆滿了各種說不清用途的金屬零件、繩索、布料甚至是一些殘破的古代器物。
工坊裡約莫有二十幾個人,男女老少皆有,衣著樸素甚至襤褸,大多面帶菜色,神情疲憊而專注。當費德里科四人渾身濕透、傷痕累累、被萊奧納多引領著走進來時,所有的敲打聲和交談聲瞬間停止了。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射過來,驚訝、警惕、好奇、甚至還有一絲隱藏的敵意,在昏暗跳躍的火光中交織。他們就像幾頭闖入羊群的受傷猛獸,格格不入。
「萊奧納多,他們是誰?」一個身材矮壯、滿臉絡腮鬍、圍著皮圍裙、似乎是工頭模樣的男人放下手中的大錘,沉聲問道,目光銳利如鷹,掃過費德里科染血的肩甲和腰間的長劍。
「安東尼奧,別緊張。」萊奧納多連忙解釋,指了指渾身發抖的馬爾科,「他們從『上面』掉下暗河,差點淹死。這個年輕人腿斷了,還有箭傷和毒傷。另外幾位也傷得不輕。」他刻意強調了「上面」二字。
被稱為安東尼奧的工頭眉頭緊鎖,目光在四人身上來回掃視,尤其在費德里科那身雖然破損但明顯精良的鎖子甲和半身甲上停留良久,又看了看索菲亞染血的紅玫瑰派服飾和詹娜臉上帶血的傷痕。「上面……是神廟?」他語氣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和……厭惡。
「是。」費德里科坦然承認,聲音依舊沙啞,但帶著雪山派特有的沉穩,「我們無意闖入,只是遭人追殺,誤入絕地。多謝萊奧納多先生援手。我們只求暫時棲身,處理傷勢,絕不會給諸位帶來麻煩。」他言辭懇切,同時左手微微按住腰間劍柄,雖是傷重之軀,但那股歷經殺伐的凜然氣勢隱隱透出。
安東尼奧盯著費德里科的眼睛,似乎在衡量他話語的真偽。工坊內一片寂靜,氣氛有些凝滯。其他工匠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默默注視著這邊。
「安東尼奧,」一個略顯蒼老但溫和的聲音從角落傳來。只見一個頭髮花白、身形佝僂的老婦人走了過來。她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長裙,圍著乾淨的圍裙,手裡拿著一個搗藥的石臼。「聖米迦勒教導我們憐憫。他們傷得很重,尤其是那個孩子。」她指了指因失血和劇痛而意識模糊、臉色慘白的馬爾科,「再耽擱下去,腿就真的廢了,毒也會要命。」
老婦人的話似乎起了作用。安東尼奧緊繃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他嘆了口氣,揮了揮手:「帶他們去『靜室』。瑪麗亞嬤嬤,麻煩您和貝內代托看看他們的傷。萊奧納多,去庫房找些乾淨的舊衣服。」他頓了頓,看向費德里科,語氣嚴肅:「記住你說的話。這裡是避難所,不是戰場。不要惹事。」
「明白。」費德里科鄭重點頭。
很快,四人被安置在工坊深處一個相對安靜、由厚布簾隔開的小隔間裡,這裡被稱為「靜室」。地面鋪著乾草和舊毛氈,雖然簡陋,但比冰冷潮濕的岩石好得多。一位名叫貝內代托、身材乾瘦但眼神明亮的中年男人,似乎是這裡的醫者,帶著一個裝滿草藥和簡單工具的藤箱趕來。那位被稱為瑪麗亞嬤嬤的老婦人則端來了熱水和乾淨的布條。
貝內代托首先處理傷勢最重的馬爾科。他檢查了斷腿,臉色凝重。「脛骨斷裂,錯位嚴重,需要立刻正骨固定。箭傷的毒……」他小心地解開索菲亞之前簡單包紮的布條,露出烏黑腫脹的傷口,湊近聞了聞,眉頭緊鎖,「是混合蛇毒和腐屍毒,很麻煩。」他迅速用鋒利的小刀剜去傷口周圍的腐肉,動作麻利而精準,烏黑腥臭的毒血被擠出,然後敷上搗碎的、散發著辛辣氣味的綠色藥膏,最後用煮過的乾淨布條和兩塊削好的木片將斷腿小心固定好。整個過程馬爾科痛得死去活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最後還是暈了過去。
接著是索菲亞。貝內代托處理了她左臂的箭傷,同樣清創、擠毒、敷藥包紮。索菲亞額頭佈滿冷汗,但一聲不吭。
輪到費德里科。貝內代托解開他肩頭被河水泡得發白的繃帶,露出那猙獰的傷口——柑橘派酸霧造成的嚴重腐蝕潰爛,混合著地下河水浸泡後的腫脹發白,皮肉翻卷,深可見骨,邊緣的皮膚呈現出詭異的青紫色,散發著淡淡的腐敗氣息。貝內代托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被什麼東西傷的?腐蝕得太深了!肌肉和筋絡都壞死了!」他仔細清理傷口,動作更加輕柔,但每一次觸碰都帶來鑽心的劇痛。費德里科緊閉雙眼,額頭青筋暴起,汗水混雜著之前的水漬不斷淌下,牙關緊咬,只有喉嚨深處發出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貝內代托用特製的藥水反覆沖洗,刮去死肉,最後敷上一層厚厚的、散發著清涼氣味的黑色藥膏,再用乾淨的亞麻布仔細包紮好。
「你這條手臂……」貝內代托包紮完畢,看著費德里科蒼白如紙的臉和微微顫抖的身體,沉重地搖了搖頭,「能保住已是奇蹟。三個月內,絕不能再用力,否則經脈徹底壞死,神仙難救。」
費德里科艱難地點了點頭,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
最後是詹娜。瑪麗亞嬤嬤用溫水小心地清洗她額角的箭傷和右眼周圍的血污。當清洗到右眼時,詹娜的身體猛地一顫,倒抽一口冷氣。
「別動,孩子。」瑪麗亞嬤嬤的聲音溫和而帶著力量,「眼裡進了髒東西,必須清理乾淨,否則會瞎的。」她用極細的、浸泡過藥水的銀針尖端,在貝內代托舉著的油燈照明下,小心翼翼地將詹娜紅腫眼瞼下幾粒極細小的、帶著血絲的冰晶碎屑挑了出來。每一次觸碰都讓詹娜痛得渾身緊繃,左手死死抓住身下的乾草墊。清理完畢後,瑪麗亞嬤嬤用一種清涼的藥膏塗抹在詹娜的眼瞼周圍,又用乾淨的紗布將她受傷的右眼輕輕覆蓋包紮起來。
「閉眼休息,盡量別用這隻眼睛。」瑪麗亞嬤嬤囑咐道,「藥膏能清熱解毒,緩解疼痛。視力能否恢復……要看造化。」她憐憫地拍了拍詹娜的手。
處理完傷勢,萊奧納多送來了幾套雖然破舊但洗得很乾淨的粗布衣服。四人換下濕透冰冷、血跡斑斑的衣物,穿上乾爽的衣服,又喝了瑪麗亞嬤嬤熬製的驅寒草藥湯,冰冷的四肢才漸漸恢復了一絲暖意。巨大的疲憊和傷痛如同潮水般襲來,四人幾乎是立刻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費德里科是被一陣壓抑的、帶著恐懼的啜泣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節奏詭異的銅鑼聲驚醒的。他猛地睜開眼,灰藍色的瞳孔在昏暗的「靜室」中瞬間聚焦。右肩的劇痛依舊清晰,但草藥的清涼感似乎緩解了灼燒感。他側耳傾聽。
啜泣聲來自隔簾外工坊的大空間,似乎是幾個女人和孩子。而那銅鑼聲……沉悶、緩慢,帶著一種不祥的節奏,從上方遙遠的地方傳來,穿透厚厚的岩層,如同敲擊在人心臟上。
他掙扎著坐起,動作牽動傷口,讓他眉頭緊鎖。旁邊的詹娜也醒了過來,左眼睜開,帶著初醒的迷茫,隨即被那隱約的鑼聲吸引,神情變得凝重。索菲亞靠坐在牆角,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恢復了銳利,正警惕地聽著外面的動靜。馬爾科還在昏睡,呼吸粗重。
費德里科撩開隔簾,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工坊裡的光線比之前更暗,大部分爐火都熄滅了,只有零星幾支火把燃燒著。許多工匠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臉上寫滿了恐懼、憤怒和深深的無奈。啜泣聲來自角落幾個相互依偎的婦女和孩子。
「發生了什麼事?」費德里科走到正在整理工具、臉色同樣難看的萊奧納多身邊,低聲問道。
萊奧納多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悲憤,指了指頭頂。「上面……廣場。宗教裁判所……又在行刑了。」
「行刑?」費德里科眉頭緊鎖。
「火刑。」萊奧納多的聲音乾澀而充滿恨意,「今天是……『絲綢之聲』的奧蕾拉·達拉戈納夫人。還有……還有那些被搜出『禁書』的可憐人……」
如同冰水澆頭!費德里科瞬間想起了羊皮卷軸上關於《地中海劍譜》作者盧卡·加布尼的記載——聖殿騎士團叛徒!宗教裁判所對任何「異端」和「禁書」的打擊都極為殘酷!難道他們追尋劍譜的蹤跡,竟將禍水引向了無辜之人?詹娜和索菲亞也走了出來,聽到「奧蕾拉·達拉戈納」和「火刑」幾個字,臉色都變了。紅玫瑰派與絲綢派雖無深交,但同為西西里武林一脈,聽聞其掌門即將被焚,豈能無動於衷?
「帶我們上去!去廣場!」費德里科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必須親眼看看!如果奧蕾拉夫人真是因為劍譜之事被牽連……他不敢想下去。更何況,那些被搜出的「禁書」中,是否會有與劍譜相關的線索?
萊奧納多震驚地看著他:「你瘋了?上面全是裁判所的瘋狗騎士!還有他們的走狗!你們傷成這樣……」
「帶路!」費德里科打斷他,灰藍色的眼眸如同寒潭,深不見底,卻燃燒著不容抗拒的火焰。他左手已按在了腰間寒鐵劍的劍柄上,儘管右臂纏滿繃帶,但那凜冽的殺意讓萊奧納多心頭一凜。
「……跟我來。」萊奧納多最終咬了咬牙,他從費德里科眼中看到了某種與自己這些被壓迫者同源的憤怒。他迅速收拾起幾件工具,塞進一個破舊的皮囊。「有一條廢棄的引水道,通向上面的廣場邊緣。小心點。」
在萊奧納多的帶領下,費德里科、詹娜(左眼已適應,但右眼蒙著紗布)和傷勢稍輕的索菲亞(左臂包紮著,動作仍不靈便),穿過工坊更深處一條狹窄、散發著淤泥和鐵鏽氣味的通道。這是一條早已乾涸的古代引水渠,通道狹窄低矮,需彎腰前行。走了約莫一刻鐘,前方出現了一道斜向上的石階,盡頭被一塊佈滿苔蘚的石板封住。
萊奧納多示意眾人噤聲,他小心翼翼地摸索著石板邊緣,找到一處隱蔽的凹槽,用力一推。
「喀啦……」一聲輕微的摩擦聲,石板向內滑開一道縫隙。
瞬間,震耳欲聾的喧囂聲浪如同決堤的洪水般衝了進來!狂熱的呼喊、尖銳的咒罵、沉悶的銅鑼聲、還有……木材燃燒時特有的噼啪爆響!
一股混雜著焚燒木料、某種油脂以及……蛋白質焦糊的、令人作嘔的氣味,也隨之湧入!
萊奧納多率先探出頭去,迅速觀察了一下,然後縮回來,臉色蒼白地低聲道:「到了,就在外面。是……是火刑柱那邊的角落。小心,人很多,裁判騎士守衛森嚴。」他讓開位置。
費德里科第一個從狹窄的出口鑽了出來,詹娜和索菲亞緊隨其後。萊奧納多留在通道內接應。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獄的繪卷在人間展開。
他們身處宏偉卻殘破的協和神廟前方巨大廣場的一個偏僻角落,緊靠著一堵高大的、風化嚴重的石砌基座。正午的陽光熾烈地炙烤著大地,但廣場中央的景象卻讓人心底發寒。
數根粗大的、被烈火包裹的木樁矗立在廣場中央,每一根木樁頂端都固定著一個扭曲掙扎的身影!火焰舔舐著他們的軀體,濃煙滾滾升騰,空氣中瀰漫著皮肉焦糊的恐怖氣味。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早已被火焰吞噬,只剩下無聲的抽搐和油脂滴落火堆發出的「滋滋」聲響,伴隨著木材燃燒的爆裂聲,組成了這死亡樂章的主旋律。
周圍,是黑壓壓的人群。有衣著華麗、坐在遮陽棚下神情冷漠或帶著病態興奮的貴族;有穿著骯髒布衣、面帶恐懼或麻木的平民;更多的是狂熱的、被宗教激情煽動起來的信徒。他們在裁判所黑袍修士的引導下,揮舞著手臂,發出震天動地的狂熱呼喊: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WkXTJ89gq
「燒死異端!」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8pXKfDNol
「淨化信仰!」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haqecLsHh
「讓火焰洗滌他們的罪惡!」
穿著漆黑重甲、頭戴只露出眼睛的桶盔、胸前佩戴著血紅色十字架徽記的宗教裁判所「淨化騎士」,如同冰冷的鐵壁,手持長戟和連枷,維持著混亂的秩序,將人群與火刑柱隔開。他們的目光透過頭盔的縫隙,冰冷地掃視著人群,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判意味。
而在距離費德里科他們藏身處不遠的一根火刑柱上,綁著一個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那是一位中年女子,儘管身陷囹圄,烈焰加身,依舊能看出她昔日不凡的風姿。她穿著一身質地考究、如今卻被煙火燎得焦黑的深紫色絲綢長裙,烏黑的長髮在熱浪中飛舞,臉上沾滿了煙灰,卻掩蓋不住那份倔強與從容。她的雙手被粗糙的鐵鏈反綁在滾燙的木樁上,手腕已被灼傷起泡。正是絲綢派掌門——奧蕾拉·達拉戈納!
她沒有像其他受刑者那樣慘叫掙扎,反而高昂著頭,緊抿著唇,一雙深邃的眼眸穿透濃煙與烈火,冰冷地、帶著無盡嘲諷地掃視著那些狂熱呼喊的人群和冷漠的貴族看台,最後,她的目光定格在火刑台前方不遠處,一個穿著猩紅主教長袍、手持黃金十字架、神情倨傲冷漠的老者身上——宗教裁判所駐西西里大法官,安傑洛·博爾吉亞。
「看啊!這就是你們的神恩!」奧蕾拉的聲音不大,卻奇異地穿透了火焰的爆響和人群的喧囂,清晰地迴盪在廣場上空,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用無辜者的血肉,點燃你們虛偽的虔誠!用恐懼,餵養你們貪婪的權柄!聖殿的火焰早已熄滅,燃燒的,不過是你們自己腐朽的靈魂!」
她的話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博爾吉亞的怒火!老主教臉色鐵青,手中的黃金十字杖重重一頓地面,對著身邊兩名全副武裝的「淨化騎士」厲聲喝道:「褻瀆!無可救藥的異端!用你們的連枷,讓她閉嘴!讓她在地獄之火降臨前,先嘗嘗聖怒的滋味!」
兩名身材魁梧、如同鐵塔般的淨化騎士立刻領命,邁著沉重的步伐,踩著滾燙的灰燼,一步步逼近被綁在火刑柱上的奧蕾拉。他們手中的鋼鐵連枷已經揚起,沉重的鐵球在鎖鏈的牽引下,帶著呼嘯的風聲,瞄準了奧蕾拉那張不屈的臉龐和單薄的身體!這一擊下去,必然是顱骨碎裂,筋骨斷折!
「不!」詹娜失聲驚呼,左眼中噴射出怒火,下意識地就要衝出去!索菲亞也握緊了拳頭!
費德里科一把按住詹娜的肩膀,灰藍色的眼眸死死盯住火刑柱方向,低喝道:「別衝動!看!」
就在那兩名淨化騎士的連枷即將砸落的電光石火之間!
火刑柱上的奧蕾拉,那雙被反綁在灼熱木樁上的手,手腕猛地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一扭一抖!
「鏘!鏘!」
兩聲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金屬繃斷聲響起!
只見束縛她雙腕的粗鐵鏈環扣處,竟如同朽木般應聲斷裂!這絕非人力所能為!與此同時,她那寬大的、被火燎焦的紫色絲綢袖口之中,兩道細若髮絲、幾乎肉眼難以捕捉的金色流光,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驟然彈射而出!
紅玫瑰派秘傳·千絲引!
那並非實體絲線,而是以秘法淬鍊、灌注了特殊內勁的柔性金絲!細如毫芒,卻堅韌鋒銳無匹!
金絲的速度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極限!一道直取左側騎士揮舞連枷的右手手腕!另一道則如同靈蛇般,沿著右側騎士鎧甲頸部與頭盔的縫隙,閃電般鑽了進去!
左側騎士只覺手腕猛地一涼,緊接著是鑽心刺骨的劇痛!他驚駭地低頭,只見自己揮舞連枷的右手手腕處,厚重的鋼鐵護腕連同裡面的皮肉,竟被那細細的金絲如同熱刀切牛油般,悄無聲息地環切開一道平滑無比的斷口!手掌連同沉重的連枷「哐當」一聲掉落在滾燙的灰燼中!斷腕處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
「呃啊——!」淒厲的慘嚎響徹廣場!
幾乎與此同時!
右側那名騎士則更加悽慘!他只覺得頸部一涼,似乎被什麼冰冷的東西輕輕拂過。下一刻,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和窒息感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嚨!他想呼喊,卻只發出「嗬嗬」的漏氣聲!鮮血從頭盔下方的縫隙裡瘋狂湧出!那鑽入頭盔的金絲,已在他毫無防備的瞬間,精準無比地纏繞上了他的咽喉要害!鋒利無比的金絲在奧蕾拉內勁的催動下,瞬間收緊、切割!
「喀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頸骨碎裂聲,混雜在火焰的爆響和左側騎士的慘嚎聲中,清晰地傳入了費德里科、詹娜等近處之人的耳中!
右側騎士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軟軟倒下,沉重的鎧甲砸在灰燼裡,發出沉悶的聲響。頭盔滾落,露出他那張因極度痛苦和驚駭而扭曲變形的臉,雙眼圓睜,死不瞑目,脖頸處血肉模糊,喉結處只有一道細如紅線的致命切口!
靜!
死一般的寂靜!
整個廣場的喧囂,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扼住!狂熱的呼喊聲、咒罵聲、火焰的爆響聲,在這一刻都消失了!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詭異而血腥的一幕驚呆了!看著那斷腕慘嚎的騎士和瞬間斃命的同伴,看著火刑柱上那個掙脫束縛、衣袖飄飛、眼神冰冷如霜的女人!
「妖……妖婦!」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FivpBNihS
「魔鬼!她是魔鬼!」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SOyXF0iRR
「保護大法官!」
短暫的死寂後,是更加瘋狂的驚呼和混亂!人群驚恐地向後退縮,貴族看台上也響起一片尖叫!
「殺了她!立刻殺了她!」博爾吉亞大法官驚怒交加,氣急敗壞地嘶吼著,連連後退,被幾名黑袍修士和騎士護住。
更多的淨化騎士反應過來,怒吼著挺起長戟,如同黑色的鐵流,朝著火刑柱猛衝過來!長戟如林,閃爍著致命的寒光!
奧蕾拉掙脫了束縛雙手的殘鏈,但雙腳依舊被鐵鐐鎖在燃燒的木樁根部。烈焰已經開始吞噬她的裙襬!面對洶湧而來的鋼鐵洪流,她臉上毫無懼色,反而浮現出一抹淒絕而冰冷的笑意。她雙手在寬大的紫色絲綢袖袍中猛地一振!
「嗤嗤嗤嗤——!」
無數道細密的、閃爍著金色寒芒的絲線,如同天女散花般,從她飛舞的袖袍中激射而出!紅玫瑰派絕殺·金縷葬!
這些灌注了她畢生功力、鋒銳無匹的金絲,並非直線攻擊,而是如同擁有生命般,在空中劃出無數道詭異莫測的弧線,交織成一張巨大而致命的金色羅網,罩向衝來的騎士群!
「噗噗噗噗——!」
一連串令人頭皮發麻的利器穿透血肉和金屬的悶響驟然響起!
衝在最前面的幾名淨化騎士,身上的重甲如同紙糊般被輕易洞穿!金絲穿透胸甲、腹甲、臂甲,帶出一蓬蓬血霧!有的騎士被數根金絲同時穿透要害,哼都沒哼一聲便撲倒在地!有的則被金絲纏繞住關節或脖頸,瞬間被切割、勒斷!慘叫聲、鎧甲碰撞聲、重物倒地聲響成一片!
奧蕾拉如同在火焰中起舞的死神,紫色絲綢的身影在烈焰與濃煙中若隱若現,每一次袖袍的揮舞,都帶起一片金色的死亡光雨,收割著生命!她腳下的木樁燃燒得更旺了,火焰已經舔舐到她的小腿,發出皮肉焦糊的「滋滋」聲,但她渾然不覺,眼中只有冰冷的殺意和對這個世界的嘲弄!
「救人!」費德里科低吼一聲,不再猶豫!奧蕾拉夫人的爆發給了他們短暫的機會!他看到了被捆在另一根稍遠火刑柱上的一個身影——那是一個頭髮花白、面容枯槁的老人,渾身被煙燻火燎得漆黑,懷裡死死抱著一個被火焰燎得焦黑變形的銅箱。幾個裁判所執事正試圖將他和箱子一起拖離火場!這難道就是萊奧納多口中那個擁有「禁書」的焚書匠?
費德里科、詹娜、索菲亞三人如同三道鬼影,藉著人群的混亂和煙霧的掩護,從角落裡猛地撲出!費德里科目標明確,直撲那抱著銅箱的老焚書匠!詹娜則揮動荊棘鞭,鞭影如蛇,狠狠抽向拖拽老人的執事!索菲亞長劍出鞘,劍光閃爍,護住側翼,格開幾支射來的弩箭!
「滾開!」詹娜嬌叱一聲,荊棘鞭帶著破空厲嘯,精準地纏住一名執事的手腕,倒刺深深嵌入皮肉!她手腕一抖一甩,那名執事慘叫著被甩飛出去,撞在另一根燃燒的木樁上,頓時變成了一個火人!
費德里科趁機衝到老焚書匠身邊,左手寒鐵劍劍光一閃!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7MgsY0Ly8
「鏘!鏘!」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ZSQPrd8fn
兩聲脆響,鎖住老人腳踝的鐵鐐應聲而斷!他一把抓住老人的胳膊:「跟我走!」
老人似乎已經被煙燻得半昏迷,但懷中的銅箱卻抱得死緊。他渾濁的眼睛看了費德里科一眼,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卻被濃煙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就在費德里科拉起老人的瞬間,一道凌厲的劍光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從側面斜刺而來!目標直指費德里科的左肋空門!出手狠辣刁鑽!
費德里科心中一凜!來不及回劍格擋!他猛地側身,同時將老人向身後一帶!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ANTTpSQt8
「嗤啦!」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OpzPOsM6s
劍鋒貼著他左肋的粗布衣服劃過,帶出一道淺淺的血痕!若非他反應神速,這一劍必然穿肋而過!
偷襲者一擊不中,身形飄然後退,落在費德里科前方几步遠。那是一個穿著色彩斑斕、如同打翻了染缸般的絲綢勁裝的年輕男子,面容俊美得近乎妖異,狹長的桃花眼中閃爍著陰冷而殘忍的光芒。他手中持著一柄造型奇特的長劍,劍身狹長柔韌,劍刃上流轉著五彩的油光,如同包裹著一層流動的彩虹。正是絲綢派弟子,以陰毒和詭異劍法著稱的馬西莫·塞達!
「雪山派的小蟲子?」馬西莫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譏誚,劍尖遙指費德里科,「也敢來插手我們絲綢派清理門戶?把老東西和箱子留下,或許……可以留你個全屍?」他顯然是衝著那老焚書匠和銅箱而來!
費德里科將意識模糊的老焚書匠擋在身後,左手寒鐵劍橫於身前,劍尖微微顫動,鎖定馬西莫,冰冷的殺意彌漫開來:「擋我者死!」
沒有多餘的廢話!馬西莫狹長的眼睛一眯,殺機迸射!他身形一晃,腳下步伐詭異飄忽,如同踩在光滑的絲綢上,瞬間拉近距離!手中那柄流轉著五彩油光的奇異長劍,並非直刺,而是如同靈蛇般扭曲著,劃出一道道眩目而難以捉摸的彩色軌跡,直取費德里科的面門和持劍的左手手腕!劍招華麗詭譎,帶著強烈的迷幻色彩!
絲綢派秘劍·流雲緞!
費德里科只覺眼前瞬間被一片流動的、令人頭暈目眩的彩色光暈所充斥,對方的劍路完全無法捕捉!他心頭一凜,不敢硬接,腳下施展「踏雪無痕」,身形急退!同時左手長劍劃出一道凝練的冰寒弧光,雪山劍法守勢「冰河攔截」,不求破敵,只求護住身前要害!
「叮叮叮叮!」
一連串密集如驟雨的金鐵交鳴聲響起!寒鐵劍與那奇異的彩劍瞬間碰撞了十幾次!每一次碰撞,費德里科都感覺對方的劍身傳來一股詭異的滑膩勁力,如同斬在塗滿油脂的絲綢上,不僅難以著力,劍招還被帶得微微偏移!更有一股滑膩陰冷的異種內勁,順著劍身試圖侵入他的經脈!他右肩的傷口因劇烈運劍而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動作不由得一滯!
「哼!廢了一隻手的雪山狗,也配用劍?」馬西莫冷笑一聲,抓住費德里科動作遲滯的瞬間,手中彩劍猛地一抖一絞!劍身柔韌的特性被發揮到極致,竟如同活過來的彩帶般,瞬間纏繞上了費德里科的寒鐵劍身!
「纏!」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VY2BLewJ1
馬西莫低喝一聲,手腕發力,試圖將費德里科的長劍絞脫手!
費德里科只覺一股強大的螺旋絞殺之力從劍身傳來,左手虎口劇震,寒鐵劍險些脫手!他悶哼一聲,強行運轉雪山寒氣,灌注劍身!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bUs4f6QSp
「凝!」
寒鐵劍瞬間爆發出刺骨的冰藍色光暈!劍身溫度驟降!纏繞其上的彩色劍刃上流轉的油光,竟有瞬間凝結的跡象!馬西莫只覺一股刺骨寒意順著劍身傳來,絞殺之力不由得一鬆!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交鋒之際!被費德里科護在身後的老焚書匠,似乎被這近在咫尺的激烈打鬥所驚醒。他渾濁的眼睛瞥見了不遠處一個巨大的、正蒸騰著刺鼻酸霧的靛藍色染缸——那是行刑前用來浸泡火刑柱木料的!老人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決絕!他猛地將懷中那個焦黑的銅箱,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了那個巨大的染缸!
「不!我的書!」馬西莫眼角餘光瞥見飛出的銅箱,臉色劇變,再也顧不上與費德里科纏鬥,彩劍一收,身形如電般撲向銅箱,想要攔截!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l89AB2Noz
「哐當!」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5neie9pbZ
銅箱狠狠砸在巨大的染缸邊緣!巨大的衝擊力讓本就盛滿液體的染缸劇烈搖晃!裡面濃稠如墨、散發著強烈刺鼻酸味的靛藍色染液,如同憤怒的巨浪般,猛地潑濺出來!形成一片恐怖的酸液幕牆,劈頭蓋臉地罩向正撲過來的馬西莫,以及離染缸不遠的費德里科和老焚書匠!
「小心!」詹娜的驚呼聲從側面傳來!她正被兩名淨化騎士纏住,鞭影縱橫,根本無法分身救援!
馬西莫首當其衝!他驚駭欲絕,強行扭身,將手中那柄珍貴的彩劍舞成一團光幕護住頭臉要害!
「嗤嗤嗤——!」
大量酸液潑灑在他身上!雖然大部分被劍光擋開,但仍有不少濺射在他色彩斑斕的絲綢勁裝上!號稱刀槍難入的秘製絲綢,在這強烈的酸性染液腐蝕下,竟如同遇到烈火的冰雪,迅速變色、溶解、冒出刺鼻的白煙!幾點酸液穿透衣物的縫隙,濺在他裸露的手臂皮膚上,瞬間灼燒出幾個焦黑的坑洞!
「啊!」馬西莫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劇痛讓他動作完全變形!
而費德里科這邊,為了保護身後行動遲緩的老焚書匠,他根本無法完全躲閃!他只能猛地轉身,將老人撲倒在地,用自己的後背去抵擋那潑天而來的酸液!
「滋啦——!!!」
一陣令人頭皮炸裂的恐怖腐蝕聲驟然響起!
濃稠、滾燙、散發著刺鼻惡臭的靛藍色酸液,如同跗骨之蛆,狠狠潑濺在費德里科的後背!他剛剛換上的粗布衣服瞬間被腐蝕穿透、碳化!強烈的酸性物質直接接觸到他背部的皮肉,尤其是右肩那剛剛包紮好、還未癒合的猙獰傷口上!
「呃啊——!!!」
無法形容的劇痛瞬間席捲了費德里科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那感覺,如同千萬隻燒紅的毒蟻同時鑽進他的皮肉深處瘋狂啃噬!又如同有人將滾燙的岩漿直接澆在了他的傷口上!新傷疊舊創,腐蝕的灼痛與神經被毒素侵蝕的劇烈抽搐感混合在一起,瞬間摧毀了他所有的意志防線!他眼前一黑,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口中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嘶吼!整個背部連同右肩傷口處,瞬間冒起刺鼻的白煙,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色、潰爛、溶解!
被他撲倒在地的老焚書匠,似乎也被這慘狀驚呆了。老人顫抖著從懷裡摸索出一小卷邊緣焦黑、被燒得殘破不堪的羊皮卷軸,塞進費德里科因劇痛而微微鬆開的手中,用盡最後的力氣,在他耳邊嘶聲道:「……加布尼……指環……水文……聖殿……叛……」話未說完,老人頭一歪,氣息徹底斷絕。
「費德里科!」詹娜目眥欲裂!看到費德里科背部冒煙、劇烈抽搐的慘狀,她心如刀絞!荊棘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凌厲攻勢,不顧自身安危,將兩名淨化騎士逼退,瘋了一般衝向費德里科!
索菲亞也拼著左臂箭傷崩裂,劍勢如虹,殺開一條血路,衝過來接應。
馬西莫捂著被酸液灼傷的手臂,看著在地上痛苦翻滾、背部一片狼藉的費德里科,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快意和忌憚。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裁判所的大隊人馬和絲綢派的追兵隨時會到。他怨毒地瞪了費德里科和詹娜一眼,身形一晃,如同融入色彩混亂的背景,詭異地消失在混亂的人群和煙霧之中。
詹娜和索菲亞衝到費德里科身邊。詹娜跪倒在地,看著費德里科背上那一片被靛藍色染液覆蓋、正不斷腐蝕潰爛、發出「滋滋」聲響的恐怖傷口,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她顫抖著手,想觸碰又不敢觸碰。
「走……快走!」費德里科強忍著幾乎要讓他昏厥的劇痛,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他左手死死攥著老焚書匠塞給他的那卷焦黑羊皮卷軸,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背部的灼痛如同地獄之火,每一秒都在焚燒著他的神智。
索菲亞當機立斷,一把將意識模糊的費德里科背起。詹娜撿起費德里科掉落的寒鐵劍,荊棘鞭護在身後。三人藉著越來越濃的煙霧和混亂的人群,在索菲亞的帶領下,朝著萊奧納多指引的那個角落廢棄引水道入口,亡命奔去。
身後,是沖天的烈焰、瀰漫的濃煙、狂熱的呼喊、痛苦的慘嚎,以及奧蕾拉·達拉戈納那在烈火中依舊挺立、如同紫羅蘭般淒豔決絕的身影。她袖袍中的金絲仍在飛舞,每一次揮動,都帶走數名淨化騎士的生命,直到火焰徹底將她吞沒……
血腥、焦臭、酸腐的氣息混合著古老羊皮卷的塵埃味,如同烙印,深深烙在費德里科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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