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歇腳亭」土屋內,空氣彷彿凝固成冰冷的鐵塊。章無用蜷縮在發黃的麥草堆上,喉嚨裡擠壓出斷續的「嗬…咯咯…」聲,小臉因高熱與邪功扭曲成詭異的笑哭面具,每一次抽搐都像在張三瘋心頭剜下一刀。門口,那逆光的身影終於跨過門檻,油滑陰冷的嗓音如同毒蛇吐信:
「喲!這不是德高望重的張掌門嗎?人生何處不相逢,天涯何處無芳草…呃,無巧遇啊!」包打聽搖著他那把破爛蒲扇,塗脂抹粉的臉在昏暗光線下活像個劣質紙紮人,綠豆小眼貪婪地黏在章無用身上,「給寶貝徒孫物理降溫呢?嘖嘖,看著可真讓人心疼吶!這『笑到碌地掌』的滋味,不好受吧?嘻哈二將那對活寶,手藝越發『精進』了。」
張三瘋枯瘦的身軀猛地繃緊,如同被激怒的瘦虎,渾濁老眼瞬間爆出駭人凶光,一字一頓,聲音嘶啞如砂紙磨鐵:「包、打、聽!你、找、死!」
話音未落,他身形已如鬼魅般暴起!那枯瘦如雞爪的右手並指如劍,凝聚畢生殘餘的「擔山勁」,快、準、狠,直插包打聽那令人作嘔的笑臉!指尖破空,竟帶起一絲淒厲銳嘯!這一擊,含怒而發,誓要將這條陰魂不散的毒蛇釘死在當場!
包打聽臉上的油彩似乎都嚇得抖落幾塊,怪叫一聲「媽呀!」,那身花裡胡哨的綢衫猛地向後一縮,整個人如同受驚的肥蛤蟆,以一種極其狼狽卻又異常滑溜的姿勢,險之又險地向後「咕嚕」滾去。「嗤!」指風擦著他的頭皮掠過,狠狠戳在他身後土牆上,「噗」一聲悶響,堅硬的夯土牆竟被戳出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
「動手!」包打聽滾到門口,尖聲嘶吼,聲音都嚇得變了調。
他身後那七八個手持刀斧、面目兇悍的亡命徒,如夢初醒,嚎叫著揮舞兵器撲了上來!狹小的土屋瞬間被刀光斧影填滿,勁風呼嘯,殺氣騰騰,目標直指草堆上毫無抵抗之力的章無用!
「無用!」張三瘋目眥欲裂!他此刻內力耗損大半,又需分心護住徒孫,面對圍攻,頓感左支右絀。但他數十年浸淫的「擔山勁」最擅長的就是這方寸間的騰挪卸力!只見他身形在狹小空間內如同鬼魅穿花,一手護住身後草堆,另一手或掌或指,或拍或引,將「粘」、「纏」、「震」、「卸」四訣發揮到極致!
一個持鬼頭刀的大漢當頭劈下,勢大力沉!張三瘋不閃不避,枯掌閃電般貼上刀身側面,掌心勁力一吐一引,那沉重的大刀竟如被磁石吸住,帶著大漢身不由己地一個趔趄,狠狠撞向旁邊同伴刺來的鐵叉!「噹啷!」「哎喲!」金鐵交鳴伴隨著痛呼,兩人滾作一團,差點把破桌子撞散架。
同時,張三瘋腳下如同抹油,滴溜溜一轉,避開側面砍來的斧頭,順勢一腳踹在第三個持棍漢子的膝蓋側面!「咔嚓!」清脆的骨裂聲伴隨著殺豬般的慘嚎響起!那漢子抱著扭曲的腿滾倒在地。
然而,包打聽陰險地躲在門外,看準張三瘋被兩個使短刀的漢子纏住的瞬間,猛地從懷裡掏出一個黑乎乎、雞蛋大小的圓球,臉上露出獰笑:「張老道!嚐嚐爺的『十里飄香毒霧彈』!」作勢就要往屋裡扔!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何方鼠輩!敢傷老弱稚子!!」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轟然在土亭外炸響!聲浪滾滾,震得土屋頂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緊接著,一道魁梧如鐵塔般的身影,帶著一股灼熱剛猛的勁風,如同人形戰車般轟然撞入戰圈!來人身穿粗布短打,敞開的衣襟露出古銅色、佈滿傷疤的虯結胸膛,滿臉鋼針般的絡腮鬍,雙目如銅鈴,燃燒著熊熊怒火!他手中並無兵刃,只提著一個巨大的、油光鋥亮的……**鐵鍋鏟**?那鏟子邊緣磨得鋒利,在晨光下閃著寒光,竟被他當成了奇門兵器!
「給老子滾開!」來人怒吼,手中巨大鐵鍋鏟掄圓了,帶著一股剛猛無儔、彷彿能將山巒拍平的巨力,橫掃千軍!
「砰!砰!砰!」幾聲悶響如同擂鼓!那幾個圍攻張三瘋的亡命徒,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上,手中兵器脫手,口中鮮血狂噴,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狠狠砸在土牆上、破桌子上,筋斷骨折,哼都沒哼幾聲就暈死過去!
包打聽嚇得魂飛魄散,手中的「毒霧彈」都差點掉地上。他見勢不妙,尖叫一聲:「點子扎手!風緊扯呼!」轉身就想跑。
那魁梧大漢豈能放過他?「想跑?」他蒲扇般的大手閃電般探出,五指如鋼鉤,一把揪住包打聽後頸那骯髒的綢衫衣領,如同拎小雞般將他整個提了起來!
「饒…饒命!好漢饒命!」包打聽雙腿亂蹬,塗滿脂粉的臉嚇得慘白如紙,涕淚橫流,「小的…小的只是路過!路過啊!」
「路過?路過你奶奶個腿!」大漢聲如洪鐘,唾沫星子噴了包打聽一臉,「老子最恨你這等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腌臢潑才!說!為何為難這位道長和這娃娃?」他銅鈴大眼一瞪,殺氣騰騰。
「是…是問米婆!他們…他們知道問米婆的下落!」包打聽在死亡的恐懼下,竹筒倒豆子般全說了,「武林同道都在找!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啊!好漢饒命!饒命!」
「問米婆?」大漢眉頭一擰,似乎對這名字頗為熟悉,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但隨即被更深的厭惡取代,「管你什麼婆!滾!再讓老子看見你,把你這身肥油煉了點燈!」說罷,如同丟垃圾般,手臂一掄,將嚇得癱軟的包打聽狠狠甩出幾丈遠!包打聽「噗通」一聲摔在泥地裡,顧不得疼痛,連滾爬爬,眨眼間就消失在晨霧瀰漫的荒野小徑盡頭。
魁梧大漢這才轉過身,臉上兇悍之氣稍斂,對著氣喘吁吁、鬚髮凌亂的張三瘋抱拳,聲如洪鐘:「這位道長受驚了!在下常遇春,路見不平,拔鏟相助!這幫腌臢貨色,忒也無恥!」
張三瘋強壓下翻騰的氣血,仔細打量眼前這條鐵塔般的漢子。常遇春?這名字在江湖上雖非頂尖,卻也以豪勇重義著稱,據聞是明教義軍中的一員悍將。他背上那巨大的鐵鍋鏟,更是他標誌性的「兵器」——據說此君嗜美食如命,行軍打仗也隨身帶著趁手的炊具,必要時便是殺敵利器,人送外號「鍋鏟將軍」。
「貧道無擔當派張三瘋,多謝常壯士援手!」張三瘋深吸一口氣,勉強還了一禮,聲音依舊嘶啞,帶著深深的疲憊與焦灼,「若非壯士,貧道與這苦命的徒孫,今日怕是…」他目光痛楚地看向草堆上氣息奄奄、依舊不時抽搐乾笑的章無用。
常遇春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到章無用那張扭曲的小臉和渾身血污的慘狀,饒是他見慣生死,也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銅鈴大眼裡滿是震驚與憐憫:「嘶——這娃娃…傷得如此之重!這…這笑聲…莫非中了『嘻哈二將』那對活寶的『笑到碌地掌』?」他顯然也聽聞過這門邪功的詭異名頭。
「正是!」張三瘋眼中悲憤交加,「可恨那森林寺…空負慈悲之名,竟因門戶之見,見死不救!貧道…貧道…」他氣得渾身發抖,鬚髮戟張,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森林寺那幫光頭禿驢?」常遇春聞言,濃眉一豎,臉上橫肉跳動,破口大罵,「我呸!整天阿彌陀佛掛嘴邊,骨子裡盡是些勢利眼!見死不救,算個屁的佛門清淨地!跟那幫元庭狗官一路貨色!」他罵得酣暢淋漓,唾沫橫飛,彷彿要將滿腔義憤都噴發出來。
罵完,他大步走到章無用身邊,蹲下魁梧的身軀,仔細看了看孩子的臉色和抽搐的狀態,又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搭在章無用細瘦的手腕上,凝神探了探脈搏。他雖非醫道聖手,但江湖經驗豐富,對各種傷勢毒物也多有見識。
片刻,常遇春收回手,臉色凝重得如同鐵鑄:「脈象亂如麻絮,時急時緩,時強時弱,更有股陰損邪氣盤踞心脈,不斷侵蝕!這『笑到碌地掌』的邪勁,已深入臟腑經絡!若不趕緊救治,娃娃怕是…撐不過三五日!」他看向張三瘋,眼神堅定,「道長,此地不宜久留!那包打聽雖是鼠輩,但消息必然傳開,很快會有更多蒼蠅聞著味兒撲過來!咱們得趕緊走!」
張三瘋何嘗不知?他心中憂急如焚,卻又一片茫然:「走?貧道…貧道何嘗不想救無用!可天下之大,連森林寺都束手…還有何處能解此邪功?」一股英雄末路的悲涼湧上心頭,這縱橫江湖數十年的老道,此刻竟顯得無比蒼老佝僂。
「道長莫急!」常遇春猛地一拍自己寬厚的胸膛,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如同擂鼓,「常遇春蒙您出手相救之恩(指之前擊退元兵),無以為報!我知一人,或許能救這娃娃!」
「誰?」張三瘋黯淡的眼中猛地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急切追問。
「矽谷醫仙——顧靖球!」常遇春一字一頓,聲音裡充滿了敬畏與推崇。
「矽谷醫仙?顧靖球?」張三瘋皺緊眉頭,在腦海中飛速搜索這個名字,卻毫無印象。江湖上杏林聖手他多少知曉,如「閻王敵」薛慕華、「殺人名醫」平一指等,但這「矽谷醫仙」…聞所未聞。
「道長隱居清修,或許不知。」常遇春解釋道,「這位顧醫仙,乃是一位真正的奇人!他隱居在西南邊陲,一處名為『矽谷』的奇異山谷之中,極少涉足中原武林。其人性情…呃…頗為古怪,醫術更是…神鬼莫測!傳聞他精通各種奇門醫術,能生死人肉白骨,尤其擅長化解天下奇毒怪傷!這『笑到碌地掌』雖邪門,但若說天下還有人能治,非顧醫仙莫屬!」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回憶的光芒:「數年前,我明教一位兄弟中了西域奇毒『含笑半步癲』,也是狂笑不止,全身經脈寸寸欲裂,眼見不活。兄弟們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千辛萬苦將他送到矽谷。您猜怎麼著?那顧醫仙只用了一根…呃…閃閃發光的細針,對著兄弟身上戳了幾下,又餵了半碗黑乎乎的湯藥,不到半個時辰,那兄弟就不笑了!雖然虛弱,但命保住了!如今還在教中效力呢!」
這番話,如同黑暗中點亮的燈塔,瞬間照亮了張三瘋絕望的心!他枯瘦的手激動地抓住常遇春粗壯的手臂,聲音都在發顫:「當真?常壯士!此話當真?那…那矽谷在何處?」
「在西南!此去路途遙遠,需橫穿數省!」常遇春沉聲道,臉上也帶著凝重,「而且那顧醫仙性情孤僻,醫治全憑喜好,規矩更是古怪。有時要金銀財寶,有時要奇花異草,有時甚至要人給他講個夠好笑的笑話才肯出手!更麻煩的是…」他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忌憚,「他夫人『汪阿姐』,武功深不可測,脾氣…比顧醫仙更古怪!一個伺候不好,莫說救人,自己都得搭進去!」
張三瘋聽得心頭一緊,但看著草堆上氣息越來越微弱的章無用,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堅毅:「刀山火海,龍潭虎穴,貧道也要闖一闖!只要能救無用!」
「好!」常遇春被這股決絕感染,豪氣頓生,「道長俠義心腸,為救徒孫不惜一切,常某佩服!這娃娃的傷勢,拖不得!常某不才,願背負這娃娃,護送他前往矽谷,求見顧醫仙!以報道長方才擊退元狗,救下那弱女子之恩!」他指了指蜷縮在角落,依舊驚魂未定的周身弱。
張三瘋聞言,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為難:「常壯士高義,貧道銘感五內!只是…」他看向氣息奄奄的章無用,「此去萬里迢迢,無用傷勢沉重,路上顛簸兇險…貧道豈能…豈能…」
「道長!」常遇春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您老方才激戰,內力損耗過巨,自己也需調息!何況您帶著這女娃娃,」他又指了指周身弱,「她身世可憐,又剛脫虎口,豈能再隨您長途跋涉,冒那顛沛流離之苦?不如由您護送她,前往安全之地安頓。救這娃娃的事,交給常某!常某別的本事沒有,一身力氣,腳程也快!定當竭盡全力,護他周全,將他送到顧醫仙面前!」
這番話合情合理,處處為人著想。張三瘋看著常遇春那張粗豪卻真誠的臉,又看看瑟瑟發抖、眼中含淚的周身弱,再看看命懸一線的章無用,心中天人交戰,萬分煎熬。
最終,救人的急迫壓倒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氣,對著常遇春深深一揖到地:「如此…貧道就將無用…託付給常壯士了!大恩大德,無擔當派上下,永世不忘!」聲音哽咽,老淚縱橫。
「道長言重!江湖兒女,義字當先!」常遇春連忙扶起張三瘋,隨即走到草堆邊,小心翼翼地將依舊抽搐乾笑的章無用抱起。孩子滾燙的身體在他寬闊的臂彎裡,顯得格外瘦小脆弱。他解下自己背後那巨大的鐵鍋鏟,想了想,竟從鍋鏟柄的暗格裡掏出一個油紙包,裡面是幾個烤得焦黃、散發著麥香的大炊餅。
「娃娃,別怕,常大叔帶你去找能治你這怪笑病的神醫!」常遇春將一個炊餅掰開一小塊,試著湊到章無用嘴邊。奇蹟般地,章無用聞到食物香氣,雖然還在「咯咯」抽笑,卻下意識地微微張開了乾裂的小嘴。常遇春大喜,小心翼翼地將餅屑餵進去,又用水囊一點點給他潤著喉嚨。
看著章無用勉強嚥下食物,張三瘋心中稍安。他忽然想起什麼,從懷中掏出那封寫給「嫵媚派」掌門黃老太的引薦信,鄭重地交給常遇春:「常壯士,此去西南,若路途順便,可否請壯士將此信和這位周姑娘,送至『嫵媚峰』嫵媚派掌門黃老太手中?黃老太與貧道有舊,應能收留庇護這苦命孩子。」
「嫵媚峰?」常遇春接過信,撓了撓鋼針般的鬍鬚,咧嘴一笑,「嘿,這倒順路!矽谷就在嫵媚峰西邊不遠的深山裡!道長放心,此事包在常某身上!定將周姑娘安全送到!」他將信小心收好,又看向周身弱:「小姑娘,跟著常大叔走一程,可好?」
周身弱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看氣息奄奄的章無用,又看看慈眉善目(此刻極度憔悴)的張三瘋,最後看向豪氣干雲的常遇春,用力地點了點頭,細聲細氣卻無比堅定地說:「嗯!多謝常大叔!多謝道長爺爺!」
事不宜遲,常遇春將剩餘的炊餅和半囊清水塞給張三瘋,自己則將章無用小心翼翼地用布帶固定在寬厚的背上,確保他不會在顛簸中滑落。他背起那標誌性的巨大鐵鍋鏟,對張三瘋一抱拳:「道長保重!照顧好自己!常某這就出發!娃娃,抓緊了!」說罷,邁開大步,如同負山巨靈,穩健而迅捷地衝出土屋,向著西南方向,頭也不回地大步而去。周身弱抹了抹眼淚,小跑著緊跟在他身後。
張三瘋踉蹌著追到門口,望著常遇春魁梧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晨霧瀰漫的荒野小徑盡頭,背上那小小的、不時抽搐一下的身影刺痛著他的雙眼。他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陷掌心,老淚無聲地滑過佈滿風霜溝壑的臉頰。
「無用…我的乖孫…一定要撐住啊…師公…師公對不起你爹娘…」
荒野的風,帶著深秋的寒意,吹過破敗的歇腳亭,捲起幾片枯葉,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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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官道,數日後。**
常遇春如同一頭不知疲倦的巨熊,背負著章無用,在崎嶇的山道上大步流星。他每一步踏下,都沉穩有力,儘量減輕背後的顛簸。章無用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昏沉狀態,偶爾被邪功激醒,便是一陣撕心裂肺的乾嘔和無法自控的抽笑,小小的身體在他背上劇烈顫抖,滾燙的額頭抵著他的後頸。
「咯咯…哈…飛…飛起來了…比…比大哥的獅子吼…還快…哈哈哈…」章無用意識模糊地囈語著,口水混著血沫滴落在常遇春的肩頭。
「對!飛!咱們飛去矽谷找神醫!」常遇春大聲回應,聲音洪亮,試圖給孩子一點安慰。他腳下不停,心中卻焦灼萬分。這幾日,他憑藉豐富的野外經驗和一身蠻力,專挑人跡罕至的小路,避開可能的追蹤。但章無用的情況越來越糟。高熱反覆,嘔吐加劇,喂進去的食物和水越來越少,那張小臉瘦得脫了形,慘白中透著死灰,只有那該死的邪功發作時,才會湧起病態的潮紅。呼吸也越來越微弱淺促,如同風中殘燭。
「常…常大叔…」背後傳來微弱的呼喚。
「哎!娃娃,醒了?感覺怎樣?」常遇春連忙放緩腳步,側頭問道。
「…餓…」章無用聲音細若遊絲。
「餓?好!餓了好!」常遇春精神一振,連忙尋了處避風的山岩停下,解下背後的章無用,小心翼翼地讓他靠著岩石。他從隨身的包袱裡(裡面是張三瘋給的碎銀和乾糧)掏出最後半個硬邦邦的雜糧饃饃,又拿出水囊。
他將饃饃掰成極小的小塊,用水浸軟,再一點點餵到章無用嘴邊。章無用艱難地咀嚼著,吞咽時眉頭緊鎖,顯然喉嚨和內腑都疼痛異常。吃了幾小塊,他又開始劇烈嗆咳乾嘔,剛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出來,還帶著絲絲暗紅的血絲。
「咳咳…對…對不起…常大叔…浪費…糧食…」章無用虛弱地喘息著,眼中滿是愧疚。
常遇春看得心頭發酸,連忙拍著他的背:「傻娃娃!說什麼對不起!吐出來好!吐出來才舒服點!來,喝口水順順!」他餵了點清水,看著章無用慘白的小臉,忍不住問道:「娃娃,跟大叔說說,你大哥…那個甩毛獅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聽說道法高深,吼一聲能嚇跑鯊魚?」他試圖轉移孩子的注意力。
提到謝超遜,章無用黯淡的眼睛裡竟奇蹟般地亮起一絲微弱的光芒,嘴角艱難地扯出一個懷念的弧度:「大…大哥…他…他頭髮鬍子…亂糟糟的…像…像島上…沒梳毛的…大獅子…力氣…好大…能…能徒手…撕…撕鯊魚…」他斷斷續續地描述著,「他…他總說…要…要做我…干弟弟…還…還給了我…一塊…漂亮的…石頭…說…說是…『失火島之心』…」說著,他顫抖著小手,艱難地從懷裡摸索出那塊被謝超遜盤了十年、溫潤光滑、色彩斑斕的火山玻璃石,緊緊攥在手心,彷彿能從中汲取一絲力量。
「干弟弟?」常遇春聽得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聲震山林,「哈哈哈!好個甩毛獅王!果然是個妙人!這輩分亂得…哈哈哈!」笑聲驅散了幾分沉重。他看著章無用手裡那塊在陽光下折射出絢麗光彩的石頭,點點頭:「嗯!是個好寶貝!娃娃收好了,等你好了,大叔帶你去吃真正的糖葫蘆!紅的綠的,裹滿糖殼,甜掉牙那種!比你大哥啃禿嚕皮的山楂樹強多了!」
「真…真的?」章無用眼中充滿了微弱的憧憬,隨即又被一陣襲來的劇痛和痙攣淹沒,小臉皺成一團。
「真的!大叔說話算話!」常遇春連忙抱起他,重新背好,「走!咱們離矽谷又近了一大截!神醫等著咱們呢!」
然而,命運似乎總喜歡在絕望的邊緣再推一把。
就在兩人重新上路不久,穿過一片密林時,側前方突然傳來尖銳的女子驚叫和元兵粗野的呼喝聲!
「站住!小娘皮!看你往哪兒跑!」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2vHGDADOX
「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陪爺們樂呵樂呵,饒你不死!」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dmJO2IPmq
「哈哈哈!」
常遇春臉色一變,濃眉倒豎!他示意身後的周身弱躲到一塊巨石後,自己則將背上的章無用輕輕放下,讓他靠著樹幹,低聲道:「娃娃別怕,大叔去去就來!」隨即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雄獅,提著他那巨大的鐵鍋鏟,悄無聲息卻又迅疾無比地朝聲音來源撲去!
撥開茂密的灌木,只見林間空地上,三個穿著元兵皮甲、滿臉橫肉的兵痞,正將一個穿著粗布衣裙、揹著個小包袱的年輕女子圍在中間。那女子約莫十六七歲,面容清秀,此刻卻嚇得花容失色,臉色慘白,緊緊抱著懷中的包袱,如同受驚的小鹿,被逼得連連後退,腳下絆到樹根,驚呼一聲摔倒在地。一個元兵淫笑著伸手就去抓她的衣襟。
「狗韃子!找死!」常遇春看得怒火中燒,一聲炸雷般的暴喝!
三個元兵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得一哆嗦,齊齊回頭。只見一個鐵塔般的巨漢,手持一柄寒光閃閃的巨大…鍋鏟?如同天神下凡般衝了過來,氣勢駭人!
「哪來的野漢子!敢管爺們的閒事?」為首的元兵小頭目色厲內荏地抽出腰刀。
「管你祖宗!」常遇春懶得廢話,手中鐵鍋鏟掄圓了,帶著呼嘯的風聲,當頭就拍!那架勢,不像打架,倒像大廚在猛火灶上爆炒一鍋難纏的硬菜!
「嗚——砰!」那小頭目只覺一股無可抵禦的巨力當頭壓下,手中腰刀「噹啷」一聲被拍飛,整個人如同被拍扁的蛤蟆,哼都沒哼一聲,口噴鮮血,被硬生生拍進了鬆軟的林地裡,只剩下兩條腿在外面抽搐!
剩下兩個元兵嚇得魂飛魄散,怪叫一聲,轉身就想跑。
「哪裡走!」常遇春殺得性起,鐵鍋鏟左右開弓!
「啪嚓!」左邊一個被鍋鏟側面掃中後腰,腰椎發出恐怖的碎裂聲,慘叫著撲倒在地,瞬間癱瘓!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nZbkzjix6
「噗嗤!」右邊一個更慘,被常遇春一記「鏟」尖直捅,鋒利的鏟邊如同巨斧般切過脖頸!斗大的頭顱帶著一蓬血雨沖天而起!無頭屍身兀自向前跑了兩步才轟然倒地!
電光火石間,三個元兵已全部了賬!血腥味在林間瀰漫開來。
常遇春看都沒看地上的屍體,將沾滿血污和腦漿的鐵鍋鏟在草叢裡蹭了蹭,大步走到那嚇傻了的女子面前,聲如洪鐘,卻儘量放緩了語氣:「姑娘莫怕!元狗已死!你沒事吧?」
那女子驚魂未定,看著眼前如同戰神般的巨漢,又看看那柄還在滴血的巨大鍋鏟,嘴唇哆嗦著,好半天才回過神,連忙掙扎著爬起來,對著常遇春深深一福,聲音顫抖卻充滿感激:「多…多謝壯士救命之恩!小女子…小女子周身弱…」
「周身弱?」常遇春一愣,隨即擺擺大手,「哦,名字挺特別!行了,此地不宜久留,姑娘快走吧!以後別一個人走這荒山野嶺!」他轉身就要回去找章無用和周身弱。
「壯士!」那自稱周身弱的女子卻叫住他,臉上帶著一絲猶豫和懇求,「小女子…小女子本是隨父親去投親,路上遭遇流匪,父親…父親為護我…」她眼圈一紅,泫然欲泣,「如今親人離散,舉目無親…這荒山野嶺,小女子實在…實在不知該往何處去…求壯士…指點一條明路?」她楚楚可憐,梨花帶雨,任誰看了都心生憐憫。
常遇春這人,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女人哭。他撓了撓頭,看著眼前這柔弱的女子,又想起張三瘋的囑託和躲在石頭後的周身弱。他腦子一轉,有了主意:「這樣啊…姑娘莫哭!我正要護送一位道長託付的小姑娘去『嫵媚峰』嫵媚派。那掌門黃老太是位高人,心地慈悲。姑娘若不嫌棄,不如與我們同行?到了嫵媚峰,自有黃老太收留庇護!」
「嫵媚峰?嫵媚派?」周身弱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彩,隨即化為驚喜與感激,「真的嗎?多謝壯士!多謝壯士收留!」她連連道謝,姿態放得極低。
「舉手之勞!走吧!」常遇春不疑有他,帶著周身弱回到藏身處,與周身弱會合。簡單介紹後(只說周身弱是路上救下的落難女子),常遇春重新背起氣息更加微弱的章無用,周身弱怯生生地跟在旁邊,新加入的周身弱則安靜地走在最後,低眉順眼,只是偶爾抬眼看向常遇春背上昏迷的章無用時,目光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
隊伍變成了四人。常遇春背負著生命的重擔,腳步更加沉穩迅疾,向著西南邊陲,向著那神秘而古怪的「矽谷」,也向著那不可預知的命運,堅定前行。莽莽群山,見證著這奇異組合的艱難跋涉。章無用能否撐到矽谷?那性情古怪的顧靖球,又會如何對待這瀕死的孩子?一切都籠罩在未知的迷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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