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很暗，像是一條黑色深邃的蛇，不斷往未知的盡頭伸長。

我走的很謹慎，皮鞋的底部在紅色磚塊地面上發出叩叩聲，我已經盡力了，好險這不成大礙。

黑漆漆的夜晚下，路燈的白光顯得特別刺眼，右眼的視線被光害侵襲，我把黑色雨衣的帽簷往前拉下。

口罩戴的超過鼻子，不是很舒服，我呼吸變的急促起來，雖然難受，但還是撐的過去。

剎那間，遠方的男人停下腳步，我繞過一旁路燈下的白色光圈，自己的倒影瞬間略過，接著潛入周圍的黑暗之中。

悄悄小跑步到長椅的後面蹲下，像是頑皮的六歲小孩在玩躲貓貓。

男人的褐色西裝配紅領帶給人一種沉穩的氣息，他提著一個黑色的公事包轉身一望，他懷疑的視線有稍微停在我這裡三秒，但隨即便略過了。

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拿出口袋裡的手機撥了通電話，身子轉回前方繼續行走著，我也從長椅後面走了出來。

我眺望著距離我十公尺之遠，男人的背影像是一條搖擺不定的小褐線般，在黑暗與光照下若隱若現，若是突然消失也不奇怪。

現在是凌晨的時間，我左顧右盼，確認附近每間住戶的窗戶內沒有燈光，大概全部都已進入夢鄉。

就算沒有，也是小孩窩在棉被裡玩電玩，大人躲在棉被裡上下上，沒有注意到窗外的情況，只要我待會保持安靜就行了。

我雙手插在雨衣的口袋內，加快自己的腳步，幾乎是小跑步的速度，與男人拉近到五公尺的距離。

男人頭稍微往右歪了一下，我腳步稍微一頓，然後繼續以原本的速度行走著。

我看見了，男人在一瞬間手捏緊著公事包的把手，他往前快速跨了兩步後又恢復正常的步伐，頭剛轉正後又歪了一下。

男人注意到我了，他現在很慌張，手機靠向臉龐更近，他的肩膀開始有些不平衡的偏向一邊，看來是在對電話另一頭的人激烈的求救著。

雖然一直保持著五公尺的距離，但我們的腳步速度卻是不斷加快。

我看到男人前方的不遠處有一個小巷口，位於兩棟建築物之間，約三四公尺深，裡面是死路有一面牆堵著，還有一個大型鐵垃圾箱。

不能再等了，我從右邊口袋裡拿出一圈圈發出銀光的細鋼絲，雙手把它拉開成八的數字形狀的交叉曲線後，朝男人往前衝刺。

男人驚恐的轉頭看了我一眼後，開始拔腿狂奔，但也因為他如此多餘的動作，使我們只剩下兩公尺。

加上公事包的負擔與中年人體力的不足，我抓住了他的右肩，鋼絲俐落的套在他脖頸上。

我一腳掃過男子的雙腿，他一屁股的往後跌地，接著我雙手用力一拉，鋼絲緊緊纏繞，他的臉頓時痛苦的鼓脹通紅。

男人將公事包放開扔在一旁，雙手死命的胡亂揮抓，指甲在我的手臂上刮出不少掙扎的血痕。

所幸我在雨衣下穿的是白色的棉布長袖，將傷口流出的血全部吸收，半條衣袖都被染紅。

雖然洗衣服會有點麻煩，但起碼不會在現場留下血跡。

雙手的手背也是有傷口正在流血沒錯，但外面戴著不防水的白色毛手套後，又包了一層塑膠手套，所以也不用擔心。

想到這，我不禁得意的自顧自笑了起……疼！

思緒迅速回到現實，只見男人雙腳亂踢亂踹，像是擱淺的魚兒般，我忍著雙臂的灼熱，拖著男人進入小巷裡。

鋼絲勒的男人雙眼充滿絕望的血絲，我將鋼絲鬆開，下一瞬間，男人連大口吸氣都來不及，我從左邊口袋裡拿出一把小刀，刺進他的頸動脈裡。

男人的雙眼瞪大，由於其下方被鋼絲緊緊纏住的地方還沒完全鬆弛，所以出血量就像是食指被美工刀割到那樣，流出一小條血河，接著越來越大。

我迅速把男人抬起來，讓他上半身先倒立進入垃圾桶，可還沒全身扔進去，血口猶如爆出的瀑布般頓時噴濺的我雨衣和臉上都是。

該死！本來想說臉能避免的，現在可好了，濃厚的血腥味撲鼻，濕答答的觸覺擴散整張臉，即使這是第十一次，果然感覺還是一樣糟糕。

用手套抹掉了眼皮上的血，我走出小巷，回到我們不久前纏鬥的地方，撿起公事包。

拉開拉鍊，裡面只裝著一份黃色文件夾，將它拆開一看，十幾張褐黃色紙摸起來材質有些粗糙，上面有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書體英文字，還有紅色印章和很多字跡不同的簽名，就算看不懂內容是什麼，也知道這是很重要的，類似契約證明的東西。

真是夠了啊。

我無奈的搖搖頭，嘆了口長氣，將文件夾塞回去，拉鍊拉起來。

黑心公司詐領底層員工的退休金，正義的律師找到關鍵證據，膽小的董事長怕被暴露惡行於是僱用殺手，殺手在律師回家的路上殺死他什麼的，電影的老套，狗血的劇情發展……

這個男人應該想也沒想到吧，有時現實的荒謬與殘酷只有一線之隔，而自己卻成為了證明這點的案例。

提著公事包跨出一步，我踩到了什麼東西發出咔嚓一聲。

低頭一看，那是男人在掙扎過程中掉落的紅框眼鏡，右邊的鏡片蹦出一條斜裂痕。

我將眼鏡也撿起來，戴在鼻尖上，右眼視線頓時崩裂成前凹後凸的模糊景況，我雙眼微瞇，看久了有些不適。

把眼鏡收進口袋裡，我正要提著公事包轉身離去，忽然，我想到了碩哥提醒我的話，立即停下腳步。

「在離開現場前，用你那像西瓜一樣的海綿腦，至少想出三種電影裡警察找出兇手的方法，懂了嗎？用你那像西瓜一樣的……」

海棉腦，是，我懂了，可以不用說兩遍。

而且海綿是要怎麼像西瓜？還是西瓜像海棉？

碩哥的幽默感一直給人種無法觸及的境界，一種神秘感。

我並不是很想懂，但他的話聽了從沒吃虧過，儘管不好笑就是了。

我坐在一旁的長椅上，擺出著名雕像沉思者的姿勢，撫摸下巴開始思索著。

剛殺完人，先坐著休息一下吧，不用急著離開現場沒關係的，嗯。

首先是我的血，這是一個，在現場不小心留下，被警察採集後做DNA檢驗。

這點已經解決了，我看了看雙臂，出血量沒有很多，棉花長袖確實的將它們全部吸收，不會遺漏出來。

接下來是……監視器畫面吧，不過這也沒什麼，有雨衣的帽簷和口罩遮住面容和頭髮，身高的部分雖然我看起來有178，但我在鞋底下放了增高墊，真實只有176。

還有指紋嗎……不行，再想想，已經戴兩層手套了這根本不成問題，想法不能摸魚。

……是直覺嗎？我的胸口一直煩躁不安的鼓動著，它正帶領著我，使我低下頭，將視線集中在我沾染了自己的鮮血，灼痛的雙手與雙臂上。

血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但我總覺得缺了什麼很重要的線索，總覺得不能就這麼算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考試時，你十分肯定A是對的，等你交卷時才發現那題是多選題，還有一個C沒寫到。

我現在就是在尋找那個未知的C……結果正確答案是BD，哈哈哈，操。

自我幽默一番後自我傷害，林盼羽，你可好樣的。

剎那間，夜晚的冷風吹拂而過，猶如萬根隱形的細針扎在傷口上，我把伸出的雙手收回，抱進懷裡。

這傢伙肯定很忙碌，看來是個衣著簡潔的人，指甲留那麼長卻沒時間剪……

我瞪大雙眼的站起身，提著公事包迅速衝進小巷內。

垃圾桶裡的男人早已成為一具慘白的屍體，他雙眼的瞳孔失焦，身形因為大量出血而消瘦了些。

他身旁十幾包鼓鼓的黑色垃圾袋發出廚餘與糞便的臭味，現在又填了份剛醞釀而出，微微的新鮮屍臭，口罩一點屁用也沒有，我雙手瞬間捂住口鼻，咕噥一聲，將到達食道頂端的嘔吐物吞回正在鼓動的胃裡。

我閉上雙眼，以最緩慢，最小量的空氣呼吸著，等到我稍微適應了這噁心的氣味，我伸手進去，將垃圾袋從屍體上撥開，我看到了男人的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銀色戒指，鑲著一顆粉色鑽石。

我把他的右手舉起來，從小拇指到大拇指五根，雙眼專注又謹慎的查看著。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嘴角上揚，為我像西瓜一樣的海綿腦想出來的第三種方法，感到佩服不已。

位於他食指與大拇指的指甲邊緣，有一道圓弧不明顯的血痕，還有猶如橡皮擦屑般的黑色小塊。

那是我的血，還有皮屑。

即使隔著厚厚的棉花衣袖，只要有割傷我裡面的皮膚，那就代表他的指甲一定有透過棉花長袖的細隙，在創造傷口時刮下了上面的血與皮屑，兩者都可以驗出DNA，這在歐美犯罪片中很常見。

我呼的鬆了口氣，還好即使發現，不然我就要在路邊電線桿上貼著的通緝要犯單上看見我的照片了。

那可不行，我的犯罪必須要是完美的，安全的，因為我很重視睡眠品質。

我拿出小刀，將一旁的黑垃圾袋割下一小片方形，像是手帕，又像是色紙，裡頭沾屎的衛生紙，腐臭的食物團還有沒回收的可樂罐從洞口掉落出來。

屍體的雙手都給仔細審查，把每根手指上的指甲都削掉，掉落的黃指甲粉和屑渣都用黑色布片小心翼翼的包住，最後綁成死結，塞入口袋內，回去時得好好處理才行。

削的有點醜，無奈之下，我從衣服的胸口袋裡，拿出一枚打火機。

燒屍的理由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把指甲燒到變形，讓人看不出有削過的痕跡。

本來想說要為他的家人留下全屍……但只要有可能危害到我，我就絕對不能心軟。

橘色渺小的火苗在晃動著，我將公事包一起扔進垃圾桶裡，確認沒有其餘物證要銷毀。

「……不用原諒我。」

我把打火機扔了進去。

火勢從一包露出魚刺的垃圾袋開始，蔓延至附近的垃圾袋，然後是公事包，屍體，逐漸旺盛，冒出濃濃的黑煙。

我把垃圾桶蓋上，用疊起來的眼鏡放在蓋與桶的縫隙之間撐著，好讓微薄的空氣竄入，使火勢不會因為缺氧而熄滅，黑煙也能以不明顯的量分散至空中，一旁的住戶要注意到起碼是半小時後。                                              

我走出小巷口，這次是真正的離去。

看向眼前黑暗的街道，遠方的盡頭猶如黑洞般那麼的深沉而遙不可及，帶著一股強大的吸力逼的我只能一直往前走。

我不敢回頭，閉緊雙眼，卻有種身後被好幾道冰冷的視線緊盯的錯覺。

皮鞋叩叩的走路聲聽來頻率依舊一樣，可它們卻很小聲，我的耳裡全被急速的心跳聲充斥，撲通，撲通，力道之大震的我胸口前後猛烈搖晃，上半身吃力的左偏右傾，難以平衡。

真奇怪，我每次想要儘速離開某個地方時，時間與我卻猶如陷入巨大的無形迴流般，我的全身，呼吸，五感，都會變的十分沉重，緩慢。

我只能勉強自己往前踏出每一次痛苦的步伐。

我想，只能這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