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彈隨筆 - 籠鳥

- JK、V，還有一點點Suga

- 初試啼聲

故事是從盛夏開始，恰好是陣雨過後，陽光正好。

金泰亨特別討厭這種陽光，特別是當陽光透過小窗子，在他小的可憐的房間底下印上一塊刺眼的金黃。

他住在刺青店的閣樓，裡頭算得上值錢的東西只有一台膠卷相機和一架鋼琴，連個床鋪也沒有。說起來五坪大房間裡硬生生塞了一架直立式鋼琴實在有些詭異，可金泰亨是這樣的，其他的他可以什麼都不要，可想要的東西他一定得得到最好的。

原木色的琴被擦的一塵不染，黑白相間的琴鍵仍個個光滑透亮，算是保養的妥當。

金泰亨明白，即便過得算不上優渥，但對一個自由創作者而言，這樣的這樣的生活算是很不錯了。

「嵐，我想吃早餐。」

他下樓，被他稱作嵐的大鬍子壯漢正縮在沙發上，看著重播的肥皂劇抽噎的哭：「早什麼早，都下午兩點了，要吃早餐自己去弄。」

他從冰箱拿出昨天排了很久才買到的草莓泡芙，吃了兩口卻突然覺的沒了興致，切掉自己咬過的那角，默默的把剩下的部分放在茶几上，期間還不忘抽兩張面紙遞給沙發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中年大叔。

「這有什麼好看的？」望著黑白畫面裡的男人和女人相擁而泣，他只是皺了皺鼻子：「這場景也太假了。」

「小孩子懂什麼？」嵐對他的評論嗤之以鼻：「你今天晚上不是有約會？什麼時候出門？」

「要出門了。」金泰亨沖了一杯拿鐵：「我晚上不回來吃飯，別太想我啊。」

「滾。」那中年大叔一手抹著眼淚，一手朝他豎中指。

金泰亨拎著相機出了門，戴上了鴨舌帽和口罩，兩個小時候下了火車，才後悔自己出門的實在太早，所有的酒吧都還在準備開門，身上又沒帶什麼錢，只好站在角落望著巷子的一端，等夕陽沒入地平線。

「你在看什麼啊？」男孩從他身後冒出，聲音還帶著些稚氣。

「沒什麼。」金泰亨下意識的拉高了口罩，他不喜歡和別人有太多的接觸，不全然是因為他的工作，也有一部分是他本身不愛和陌生人往來。

「我叫田柾國。」男孩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踏了踏踩在腳下的白布鞋，笑得有些羞澀：「我在等人。」

「我也在等人。」金泰亨笑，一半是同情，一半是覺得有趣。他想，把這個年紀的孩子約到這裡，這種人他遇的可多了，大部分的都說不上是壞人，也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人，看來這孩子想等的人有八成是不會來了。

「怎麼稱呼？」田柾國問他，似乎對他的疏離沒有太多的在意。

「你可以叫我V。」金泰亨答。田柾國過分的天真似乎挑起了他對他的興趣，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於是他接著問：「你在等的是什麼樣的人？」

「他很溫柔。」田柾國笑。

金泰亨和田柾國聊天聊了很久，後來約他出來的閔玧其也陪著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直到十二點半才離開，而且還是閔玧其聊得不耐煩了作勢要走，金泰亨才和田柾國道別。

「他說他在等人。」包廂裡，他們正挑著要放在專輯裡的照片，金泰亨對閔玧其說。

他們一路談公事談到清晨，天還沒亮。出了酒吧，金泰亨下意識的看向前一晚等人的位置，他不知道那一瞬間自己是比較希望田柾國還在，還是希望他有等到心裡的人。

轉過彎，映入眼簾的是靠著牆的男孩，可憐的像隻白兔垂著耳，路燈把他的影子拖的好長好長，金泰亨甚至覺得清冷的白光把他的影子拖出了街口，狠狠的碾在清晨微冷的柏油地上。

「嘿。」金泰亨上前，兔子男孩抬起了頭。

金泰亨這才發現，田柾國有可愛的兔子牙，圓圓的眼有些發紅，金絲框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樑上，頗有書生氣息，和繁華過後的不夜城有些格格不入。

「我等的人沒有來。」田柾國說話的時候聲音裡還帶著三分委屈。

「那是她的損失。」金泰亨笑，拉下了口罩，露出精緻如陶瓷娃娃的臉，順了順田柾國頭頂上亂蓬蓬的兔毛：「孩子，別難過，你值得更好的。」

「我還能再見到你嗎？」田柾國問。而此刻的閔玧其下意識握緊了金泰亨的手。

「走了。」閔玧其半拖著金泰亨走出巷子，也沒給他回話的時間，金泰亨剛開始掙扎了一會兒，後來吵不過也打不過閔玧其，只好乖乖跟著他離開。

田柾國還沒來得及反應，卻發現慌忙間，手裡已多了張紙條。

「城南舊事 V」

娟秀的字跡，深藍筆墨，底下一行地址，邊緣還燙著金色細框。有如此俐落的身手能將名片塞進他手裡，卻被比他瘦小的男人攥著離開，想必兩人是在鬧著玩。田柾國望著巷口笑出兩顆兔牙。

田柾國站在刺青店門口，望向貼著霧面窗紙的玻璃門，正猶豫著該不該進去。

他在火車上想了很多種的可能，書店、服裝店、唱片行、照相館，就是沒想到城南舊事會是一間刺青店。

「V！你昨天把你甜膩膩的零食放在我的工作桌上！現在都是螞蟻！」從門外就能聽見嵐的吼叫，如果不是叫罵聲裡夾雜著金泰亨的笑，田柾國可能已經報警了。

「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嘛。」金泰亨嘴裡還叼著草莓棒棒糖，頗帶挑釁意味的笑著。

「分你妹。」嵐朝他豎起中指。

金泰亨聳肩，也不在意，踩著嘎吱嘎吱的木樓梯上樓。

「外面的，現在營業中！」清理完桌面，嵐才發現玻璃門外的人影，朝著門外喊。

田柾國推開門，怯生生的從門後露出兩隻圓眼睛。

「那個，我找V。」他亮出名片，燙著金邊名片將門外的陽光反射進室內。

「那孩子......」嵐用眼神快速的打量了眼前略顯稚氣的少年，嘆了口氣：「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田柾國。」他答，期間還推了下眼鏡。

「知道了，你等會兒啊。」

嵐上了樓，敲了閣樓唯一的門。

「V，有人找。」他細聲道。

「跟他說我不在。」金泰亨的聲音從門裡傳來，懶洋洋的。

「他說他叫田柾國。」嵐有些無奈。金泰亨這個人時冷時熱他是知道的，雖然他時常以作為世界上最了解金泰亨的人而自豪，可有時候連他也抓不準合適的相處距離。

「你說他叫什麼？」門鎖喀喳的打開，金泰亨探出頭，嘴裡的糖果還沒吃完。

「你自己下去吧，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惹未成年的孩子？」嵐指了指樓下扭著自己衣角的田柾國。

「我才沒惹他。」金泰亨翻了一個白眼。

「嘿。」下了樓，金泰亨朝他一笑：「怎麼來了？不用上學？」

田柾國壓根也沒過這個問題。他能說什麼？說自己翹了學校的課沒地方去？可現在才開始想理由搪塞也來不及了，只好愣在原地支支吾吾個老半天。

「我翹課了，沒地方去。」田柾國最後還是回答。這是藉口也是實話，他老早就想翹課一回，可他在學校待慣了，老師們說他乖巧、同學們當他是榜樣，這會真的翻牆逃出了校門，卻不知到哪裡去。

金泰亨笑，不只是笑田柾國的傻，也笑他自己羨慕田柾國的單純。

見金泰亨笑，田柾國也開始傻笑，就這麼兩個男孩在灰暗的刺青店裡笑得像個傻瓜。

嵐坐在樓梯上撐著下巴望著兩人，皺了皺鼻子。

「年輕真好。」

「我聽你聲音不錯，我這剛好有一首歌，要不要來試一回？」金泰亨問。這歌他寫了挺久的，也明白他想要的感覺自己是唱不成的，只不過腦筋轉了又轉，卻也沒有找到他理想中適合這首歌的聲線。

田柾國先是搖頭，出身於音樂世家的他，從小被逼著學琴，他總是想，其實他不是那麼愛音樂，可望著金泰亨瓷娃娃一般的臉，好似捕捉到了什麼情緒在他的眼底竄動。

田柾國又是輕輕地點了頭。

「就試一回。」他說。

「嗯，就試一回。」金泰亨露出滿意的笑。

田柾國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站在這裡。

他再一次探出頭，台下燈光閃了又閃，即便隔音效果不錯的準備空間，仍然可以清楚聽見外頭嘩嘩的人聲。

田柾國習慣上台演出，可這不是他習慣的演出。他習慣的演出在開始前不會有尖叫聲，他習慣的演出從來不會讓他的心臟像鼓一樣咚咚的響。

「V，我媽如果知道我翹了鋼琴課來這裡唱歌，一定會殺了我。」上台的前一刻，田柾國轉頭對金泰亨說。

「你要回去嗎？」金泰亨問。他知道田柾國住在社會框架裡，可即便他想幫他逃脫，他也明白田柾國和他過的是不一樣的生活，他不確定他這樣做是不是真的對他好。

田柾國一腳跨上舞台。

「沒有退路了。」

金泰亨跟在他身後，恰好田柾國回頭望向他，笑眼裡星光燦爛。

演唱會可以說是非常成功，就連老是嫌棄他把那首歌寫的太過於理想的閔玧其都承認，金泰亨這回真是挑對了人，這首歌是因為田柾國的存在而有了生命。

回到店裡，金泰亨上樓，田柾國從口袋拿出鑰匙鎖上了門，他們躺在床上，任由月光透過小窗，灑進他們的小閣樓。

那晚，金泰亨作了一個夢，夢見田柾國輕輕吻了他的臉，嘴角沾著月光。

「泰......柾國？」這是閔玧其第三次認錯站在玻璃門前的望內瞧的人。

「玧其哥，早安。」田柾國笑著回應。他上個星期學金泰亨染了一頭稻草色的頭髮，瀏海長的蓋過了眼睛，從背影看來，他和金泰亨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嗯。」閔玧其應了聲，進了店門：「出去小心。」

田柾國笑出酒窩，朝他輕輕地揮了手。

「V，我覺得柾國和你愈來愈像。」他們為專輯選新的照片，閔玧其對金泰亨這麼說。

「哈，我養的孩子當然像。」金泰亨笑，語氣很是驕傲。

閔玧其露出標準的嫌棄臉。

「可是你知道他和你差在哪裡嗎？」閔玧其從桌上抓起一張相片，指著裡頭的田柾國：「這裡，他在笑。」

「哥，我也在笑。」金泰亨指了指相片裡的自己。

「感覺不一樣。」閔玧其把照片塞給他，他把它夾進要送印的資料夾裡。

好像無論如何，田柾國都在笑。

只是他有時候笑起來，眼神是失焦的。

金泰亨皺眉，表示無法理解，而閔玧其也沒有多說，只是仰頭把罐子裡的最後一點啤酒飲盡。

其實真要他說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每當他看著金泰亨望田柾國的眼神愈發寵溺，他總下意識的覺得，田柾國能待在這兒的時間不會太長了。

深夜，電話鈴鈴的響。

整個演出行程算是告一段落，自演出開始到現在，算一算也有兩個月了，又是一個夜晚，田柾國賴在金泰亨的閣樓裡彈琴。

金泰亨愛聽田柾國彈琴。可最近聽著柔美的琴音自田柾國的指尖流瀉，金泰亨心裡的煩躁感卻湧的愈發猖狂。

「泰亨哥，我們什麼時候還會再有演出？」田柾國問他，眼底有一瞬間閃過從前只出現在金泰亨眼裡的情緒，指尖的月光奏鳴曲讓氣氛變得有些沉悶。

「國，答應我，你不會再翹課。」金泰亨坐在窗沿，透過窗子望著外頭，也或許是望著窗上反射出的田柾國。自從第一次的演出結束，金泰亨就讓他用名字稱呼自己：「你的母親打電話來，他說再這麼翹課下去，你會畢不了業。」

「有什麼關係？」琴音停滯，田柾國轉過身，望著背向他的金泰亨。

「畢業證書能讓你以後的人生有更多選擇。」金泰亨沒有回頭，只是望著窗外一個又一個上班族走出街口。曾幾何時，他也渴望著有份安穩的工作，能不必擔心哪一天會突然沒了飯碗：「等你長大就會懂了。」

「我已經長大了。」田柾國皺眉，起身去想轉正金泰亨的臉。

「我是為了你好！」金泰亨鬥不過他，輕輕撇開他田柾國的手，而田柾國的好看的眉眼在他的眼裡逐漸變得模糊。

「所有人都說是為了我好。」田柾國低聲說。他以為金泰亨會一直站在他這邊，他以為他終於可以不必在學校的激烈競爭裡踩著朋友往上爬，他以為在他身邊一直可以任性下去，終於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以為金泰亨和其他人不一樣。

他好不容易才踏出框架，金泰亨卻又親手把他推了回去。

田柾國輕輕地把鑰匙擱在鋼琴上，推了門走出店。

外頭風清月朗，金泰亨的閣樓卻下著雨。他喃喃說著要找人來修閣樓的漏水以免壞了他的琴，卻忘了早晨的氣象預報說，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都將是好天氣。

「你吃錯藥啊？」嵐推開門，看著窩在床上啜泣的金泰亨有些意外，當他看到他把電視自樓下搬到閣樓時，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有病啊。」電視播著他熟悉的肥皂劇，他索性把電視關掉，原本就暗的房間暗的只剩下月光。

「嵐，我是不是做錯了？」金泰亨裹著毯子抽噎，室內模糊的他看不見嵐的臉。自從田柾國開始在他這裡過夜，他多打了幾份工，挪了鋼琴的位置，還勉強塞了張床墊在牆角。因為有田柾國在，金泰亨的閣樓逐漸有了家的樣子，可是也因為有他在，他才發現自己並不希望他跟自己過上一樣的生活。他無拘無束，可是他也得隨時準備承受突然的隕落。隨著田柾國待在他這兒的時間愈來愈長，他心裡的擔憂也越漲愈大。

「這樣真的是對的嗎？」

「我會不會害了他？」

「如果沒有我，他會不會有更好的未來？」

無數的夜裡望著兔子男孩熟睡的臉，金泰亨總是這麼問自己。

「你們都還沒長大。」嵐說，看著他還有些心疼。嵐和其他人都忘記了，連金泰亨自己也不記得，即便他平時表現的再成熟，對世界而言，金泰亨也還是個孩子，誰也無法否認。

「我想跟他說對不起。」金泰亨用手背抹著眼淚：「我只是希望他能過得比我好。」

「我知道。」嵐拍了拍他的背。可是他沒有告訴金泰亨，說他成熟的太早，其實他可以大聲的哭。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到現在一般都還在和朋友打打鬧鬧，而他不過才剛長齊了羽毛就被世界推下懸崖。金泰亨的人生跳過了童年。自從五歲那年的他背著小書包被丟在店門口開始，嵐就照顧著他，所以他比誰都清楚，金泰亨的早熟來自於環境的逼迫，他之所以過這樣的生活不是他希望，而是他沒有選擇，所以他能理解為什麼金泰亨急著把田柾國送回家。

比起金泰亨，田柾國能走的路大條多了。

田柾國還是乖乖回了家。

他能有什麼藉口不回家？他有慈藹的父母、溫暖的家庭，他不愁吃穿，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只要他不離開他應該在的軌道。

他知道這樣說金泰亨一定會笑他傻，但有時候田柾國寧可他的母親對他不要有一絲寬容，甚至蠻橫或歇斯底里，這樣他才有藉口可以完全的逃脫。

他坐在餐桌上這麼想著，廚房的爐子還滾著他母親給他煲的湯。

田柾國回到高中上課，穿著一身漿過的制服，扣子一路扣到最上頭，勒的他有些難受。手機的分割畫面功能開著，他用一手撐著側臉，毛衣的袖口藏著一邊的接線耳機，螢幕有一大半佔著演唱會過後粉絲上傳的影片。

手機畫面裡的閔玧其、金泰亨和他都小小的，田柾國把畫面放大又放大，還是沒辦法清楚的描繪出每一顆在他們臉上滑過的汗珠。那時的雨正下得猖狂，而他們仍淋著雨，對著台下隨著音樂嘶吼的觀眾唱著搖滾。

多少失眠的夜晚，他望著鏡子裡的自己發愣。

然後呢？接下來要做什麼？

田柾國總這麼問自己。服貼整個牆面的書架塞滿了參考書，其餘塞不下的被田柾國整整齊齊在書桌上堆了兩疊。他幾乎可以說是有潔癖的孩子，可整理這些花花綠綠的課本總讓他感到無力，特別是整理完後還得不時拿出來翻閱。

並不是只要乖乖讀了書、考上大學，就是穩穩的站在高處，時代已經不一樣了。

只差一點，他就能得到他要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