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味、咸腥的苦涩味,活动着的男人的体味和散发腐臭的食物味,斯加烈扶着门框干呕,仿佛有人用盐巴结晶的碎渣堵住他的喉咙,粗糙地摩擦他发烫的嗓子,众人虽手上的动作不停,却纷纷暗里侧目观察他,他面色发白,唇色有些发紫,两只眼睛无神地乱转,身体随着船身摇晃,直到踢到了脚边的木桶传来一声闷响,他在所有人面前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感觉天旋地转。红发的的船长好心地拨开人群伸手扶他,被他一下抬手打开,对方也不恼,只是咧嘴笑笑。斯加烈抬头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的呕吐物会随着你的船身左右摇晃铺满你的甲板,如果你不想收拾残局,就把你不干不净的手给本公收回去。”
虽然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吐得只剩下发苦的胆汁,但不妨船长装的一脸受伤悻悻然把手收回去:“看小精灵先生这么难受,我也很心疼的。”
斯加烈的尾椎摔得生疼,他双手缓缓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用眼生吓阻其他蠢蠢欲动的人,自顾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只留下被踢翻的木桶和本来装在木桶里的渔饵洒在地上。他把门关的震天响,外面的人闻声抬起头,他们的船长示意众人管好自己手上的事:“维基乌斯的客人嘛,娇贵点很正常。“
其实斯加烈有尝试过适应船上的环境,包括晕船的症状和鱼腥味,但他没有成功,甚至没有比来之前好上一些。他会在夕阳下山前从房间出去在甲板上转悠一会,然后狼狈的回到房间,一般这个时间甲板上不会有什么人,水手也是需要休息的,但是听海莉好像有提过船只正在为几天后的靠岸做准备,事务繁忙的众人一直忙到斯加烈的散步时间,他们装的自然,却一直有种无法忽视的视线落在斯加烈身上,斯加烈硬着头皮走出去,又硬着头皮回房间,于是他的脾气和身体状态更差了,动不动就摔摔打打。
床下放着一个干净的木质水桶,提把因生锈被拆掉了,海莉会细心的为他检查并更换呕吐用的木桶。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常进食了,所以再怎么不舒服也只能从喉咙里抠出点酸水,酸水灼伤他指节细嫩的皮肤,他的手指曾经养的白嫩精致,现在却被水汽和粗糙的布料摩擦的发皱起皮,他并不是主动跟着海盗团的人走的,准确来说,在和红发船长交谈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就是鼎鼎大名的塔麻家族。
从门板上凿出的洞中他感受到一道炽热的视线,洞只有四指大,不知道本来的用途是什么,海莉说有个洞刚好观察他有没有在房内晕倒,所以那视线扫过来他就知道是海莉。海莉有礼貌地敲敲门,比起那些言行粗鄙的水手,他倒是愿意跟海莉说上几句话:“你进来吧。”
“小精灵先生,你还好吗?”海莉反手把门带上,弯腰抽走他床底的木桶,看到干净的桶内又放了回去:”需要一点治疗头昏眼花和呕吐的药剂吗?“
她平时说话的嗓音又大又亮,能从船头响到船尾,但和斯加烈处在同一间房里时她会压着嗓音,听着轻声细语的,斯加烈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平时锋利的眼神仿佛瞬间柔和了下来,接过她递来的杯子,杯里是纯净水、醋、蜂蜜、烈酒四种液体调和成的一种饮料,还有一些已经磨成泥的草药,总之味道不差,温和的调配使他身心获得暂时的安宁,他小口小口的抿着。身边的海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斯加烈垂下眼睑,小声道:“也许你是个好船医。”
海莉惊讶地歪了歪头,嘴巴张开又合上,被他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有些口干舌燥:“小精灵先生你是碰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斯加烈烦躁的挠了挠头,他柔顺的短发已经有几根翘起:“还能有什么烦心事,我们一天不上岸,我就没有一天过的是顺心的。”
“还有,我不叫做小精灵先生,我叫......“
海莉打断:“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锡安特里维尔大人,不过我还是觉得小精灵先生更适合你,因为你一点都不大不是吗?”
斯加烈闻言气的要拿枕头把海莉打出去,海莉抓住他的手腕,微笑着说:“我就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我们的船会在明天太阳低于西方的海平线之前抵达迈赫的第一码头,所以先生就先在房里躺到明天结束吧,再多的酒水都拯救不了你被甲板晃得只剩酸水的胃,要是吐得脱水,我们就只能让迈赫本地的医生把你裹着床单抬到他们的诊所。”
斯加烈惊讶道:“这么快?”
事实上每次海莉在向他透漏要上岸的消息时,都会说的好像他们还在公海,距离海岸还有好几个星期的航程。
海莉点点头:“因为找到了更快速的航道,我们从来没有这么穿越赤洋,没想到旅途比想象中的更顺利,这得多亏我们英明的船长大人,他总能找到更聪明的方法。“
虽然海莉说的不多,但是斯加烈还是觉得她对塔麻的船长有种盲目的崇拜,对于一个海上航行的大型商队而言,他们又不是敢死队或冒险组织,只是为了用更快的方法抵达目的地而尝试连老船长们都没有使用过的路径,真的明智吗?
他记得,长老给他的书上可不是那么写的。
赤洋的海域一直被各种商队占领争夺,塔麻作为海商之最,却从来不这么胡作非为,一块足够耀眼的大蛋糕总有人想来分上几口,不是吗?
斯加烈目送海莉走出房间,舱房隔音极差,精灵的尖耳朵可不是装饰品,听见那几个平时最爱找他搭话的水手来找海莉询问自己的情况、海莉拉着大嗓门对周围的人说:“小精灵先生说我是个好船医,他夸奖我!你们有没有被他这么说过?”
水手们起哄着,斯加烈仿佛可以看见他们张开嘴巴时口中泛黄的牙和卷曲的胡须,他们口中念着一些庆祝时会高喊的词语,一种塔麻家族的古早沟通方式,为了建立族人之间特有的沟通方式而创造的语言,目前只有黑塔和克托特联邦有相关记载的典籍,水手们也试图教会他这种复杂的语言,不过斯加烈拒绝了,他不认为接触这种海上盗贼的生活会给自己带来益处。
事实上,海盗的生活肮脏又随性,他们会用手抓食物,虽然他们的粮食一般是干面包或烟熏火腿,只不过斯加烈更希望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能被文明地装盘,并用干净的刀叉进食。他会在水手们边吃边大声喧哗时选择回避,他的胃会在看见空中飞溅的食物残渣划出一道弧线时隐隐作痛。永远不会有人注意残渣去了哪,他想,然后食物会腐败,再和肮脏的船体融为一体。
这么一想,他就觉得整个地板都不干净了,连稍微泛黄的床单和潮湿的被角都令他全身僵硬。
只有海莉是正常的,虽然海莉仍会因为在船上长期不清洗身体而有一股难闻的体味,还夹杂一种腐烂的植物气味,当她围在斯加烈身边转时,能让斯加烈不会无时无刻在意自己身上也有相同的味道。
在船上的一个月里,斯加烈吵着闹着后得到船长默许用清水擦拭身体的权限,水手私底下都抱怨他们要忍受精灵的矫情,清水可是海上最珍稀的资源之一,可是水手又丝毫不掩藏对精灵的好奇与喜爱,斯加烈对那些打量嗤之以鼻,却拦不住船上的人在高声歌唱时围绕着他又唱又跳,他们拉着斯加烈喝啤酒,有时是葡萄酒,虽然他们更多把葡萄酒拿来做交易,船长盖尔说过地窖里储存着各种新奇玩物,因为时常在各地奔走,他们搜集大陆上各种特别的东西,船长曾拿这个来吸引他,只要他感兴趣的东西都可以直接拿走。
斯加烈是精灵,而且是个地位不低的精灵,精灵这种种族喜欢规律而毫无变化的生活,他们喜好名贵的东西,却瞧不上所谓新奇的玩物。
“精灵都这样吗?”盖尔一直重复问他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斯加烈回答他。
维基乌斯吗,是一个在弗兰洛迪大陆上有着很多奇怪传言的地方,但是作为在精灵之森长大的纯种精灵,斯加烈当然不会知道这些。
“而且我以为你不用吃东西,因为你什么也不说。”盖尔还说。
斯加烈一下就生气了:“在正物质位面之上,弗兰洛迪大陆分明只有”不死种“能不必进食且不需要睡眠,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我是精灵呀?”
不只是红发的船长,船上的人一度都这么认为,他的进食量曾让那些不了解精灵的人以为他不需要食物,实际上不过是过于粗糙的配菜使他难以下咽罢了,他会饥饿,精灵的体质使饥饿感不如人类那般鲜明,而且即使感到非常饥饿,他无法战胜对面包和火腿的厌恶,下船后就可以取得的新鲜蔬果正在支持他日渐崩盘的意志。在维基乌斯,他都不需要开口,那些味道适宜还摆盘精致的食物会有专人送到他面前,他连厨师都是私人的......
啊,又是维基乌斯......
他皱皱眉头,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别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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