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身後

遠方的地平線揚起煙塵。

咪咪正要指出，但漢斯也注意到了。他拔出劍。

「漢斯，我有事要跟你說……」咪咪知道遠方的那支魔王的小隊伍不是漢斯的對手，所以想先善盡她的任務：傳達訊息。

「我沒空。」漢斯打斷她。

咪咪在心中嘆了一口氣，說：「是安妮貝拉的事。」

「她怎麼了？快說！」

每次都是這樣。

「她想跟你談談。如果你們有了孩子，你能接受嗎？」

「我當然想要一個我們的孩子。」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懷孕，魔王還沒打敗，會很麻煩吧。」

「妳是說她懷孕了？」

「她本來想自己告訴你。」

「她不是去探路了嗎？懷孕了怎麼還可以讓她身陷危險！」

咪咪料到漢斯會有這種反應──好像一切都是咪咪的錯。

不過咪咪看到了他們談論的主角的身影，所以她繼續說：「漢斯，我說過嗎？如果……」

解決掉方才那支魔王小隊的安妮貝拉縱馬現身，一靠近營地，她立刻跳下馬，迎向漢斯的懷抱。當然，他們兩個都聽不見咪咪在說什麼了。

咪咪無奈地把話說完：「如果有來生，我想要變成一隻貓，整天只要舒服地躺著打呼嚕就好。不用工作，不用拯救世界。」

她的願望，沒有人會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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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咪從來沒有愛上英雄，也覺得他和他的戀人是天生一對。起初她是祝福他們的。

但是，她的心漸漸扭曲了。

最一開始，是安妮貝拉被抓走時，漢斯的反應。

咪咪只是要指出遠方的徵兆給漢斯看，提醒他魔王的手下可能就在不遠處。

漢斯卻一把拍開她，讓她摔落地上，摔斷了骨頭。

當時，漢斯太心煩意亂，手一揮不小心就打到她。這是無心之過。

事後，他也替咪咪治療了，用珍貴的魔藥接回她的斷骨。

但是他和安妮貝拉相會後，一次也沒有提起過咪咪的受傷。當然，魔藥讓咪咪好得很快，安妮貝拉沒必要探傷。但是，如果今天是一個活生生的女孩，被漢斯打到全身出處骨折，他們還會這樣連一眼都不丟到她身上嗎？

咪咪從來就是個人類女孩，不會因為被變成蜥蜴，心靈也跟著變成蜥蜴。

沒錯，魔王的手下會把人變成貓狗，偏偏就把她變成一隻醜陋的蜥蜴。

受詛咒的她被漢斯救出後，就憑藉著身上的一點魔法直覺，以及對於魔王城和軍隊的知識，成為了討伐魔王的漢斯的協助者。

說不定她要感謝她不是被變成蟑螂。不過，其實也沒有差多少。

都是絕大多數女孩看到會尖叫著跑走的生物。

咪咪變成的蜥蜴絕對稱不上可愛，皮膚還會分泌出黏黏的汁液，連她自己都覺得噁心。

漢斯隨身帶著一個裝水的迷你小木桶，就是拿來讓咪咪可以隨時清潔身體。

漢斯其實對咪咪很好，還在肩部的甲冑上弄出一個暗格，讓咪咪平常可以窩在上面，方便看遠方的路景。

戰鬥時，漢斯會記得讓咪咪躲到安全的地方。

他遇見咪咪，比遇見安妮貝拉還早。他和咪咪是最佳的征戰夥伴。

咪咪也很喜歡半途出現的安妮貝拉。安妮貝拉長相甜美，卻堅毅強韌，能和漢斯並肩作戰。他們組成隊伍之後，遇到再危險的處境，也能化險為夷。

私下，安妮貝拉總是不忘帶些好吃的來餵咪咪；她睡覺時，會鋪最柔軟的高級布料給咪咪當床，讓咪咪睡在她附近，以便隨時保護她。

隊伍裡餘下的最後一名夥伴羅傑是個男性，因此安妮貝拉只和咪咪分享一些女孩子的事。她們就像真正的朋友一樣，而不是女戰士和她的蜥蜴寵物。

然而，在這個隊伍中，咪咪還是漸漸感到不自在。

自從漢斯和安妮貝拉正式成為一對後，他們就越來越容易遺忘咪咪。到後來，甚至變成羅傑在照顧咪咪。咪咪不喜歡羅傑，雖然他很聰明，卻有點聰明過頭，到狡猾了。

咪咪開始變成需要的時候才會召喚出來的角色，要是她提供的資訊不正確，漢斯還會對她發脾氣，安妮貝拉看咪咪的眼神中也透露著懷疑，彷彿在說：隔那麼久了，妳真的記得清楚嗎？

當然，咪咪不可能對魔王軍的每件事瞭若指掌，但這不是漢斯他們本來就知道的嗎？在漢斯只有咪咪可以相依靠的時候，他總是不會怪罪咪咪。「妳能幫上忙已經很好了，我很感激妳。」他說。

咪咪感到自己失去價值。果不其然，在漢斯和安妮貝拉打敗魔王後，他們澈底遺忘咪咪了。不僅受封典禮沒有帶咪咪去，也沒有很熱中於替咪咪解除詛咒。

「我一定會找到好的魔法師，把妳變回人形。」

漢斯曾經無比認真地對咪咪宣誓。如今，他卻只是丟了張魔法師公會的名片給咪咪。

無可奈何，因為他和安妮貝拉要舉行婚禮了嘛。有比英雄夫婦的結婚典禮更重要的事嗎？全國上下關注的也是這件事。

當他們忙碌時，咪咪悄悄溜出房間，攀上等待著她的羅傑的手掌。

羅傑不懷好意地扯著嘴唇笑，帶著她往城內最亂的貧民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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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的前屬下里洛是個極俊俏的少年，有著一頭黑白夾雜的頭髮，臉孔卻很年輕。

咪咪忍不住直盯著他的臉看。漢斯也很英俊，但有著一股英氣，和里洛的邪魅是截然不同的類型。

里洛伸出手指，讓咪咪爬上去。他含笑注視著咪咪的眼睛說：「我可以解除妳的詛咒，只要妳幫我的主人奪得王國。」

里洛的舊主已死，但他本來就是另一個魔族領主埋下的間諜。現在，他終於要為真正的主人做事。

「我不出賣漢斯和安妮貝拉，也不殺人。」咪咪說。

「我主和已死的魔王不同，他不想要屠殺，只想要統治權。」里洛切下一小塊蛋糕，放在手掌上給咪咪吃。「妳只要把藥放進王室成員的飲食當中，讓他們為非作歹，我的主人就有辦法吞下這個國家。妳不需要殺任何人。」

羅傑對咪咪說：「看吧，就和我說的一樣。雖然我完全不介意捅漢斯幾刀，奪回我的安妮貝拉。」

「安妮貝拉怎麼樣都不會喜歡上你。」咪咪反駁。

羅傑聳肩，「大概吧。」

里洛摸摸咪咪的頭說：「關於那對夫婦，妳也要稍微……搗亂。還是一樣，妳不用殺了他們，只要照我的話做。」

「你發誓可以讓我恢復原狀？」

里洛微笑著說：「只要妳幫助我除掉王室成員，我發誓，我會完成妳的願望。」

咪咪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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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咪沒辦法做到親自介入英雄夫婦之間。

因為她沒有安妮貝拉漂亮、勇敢，因為她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堅不可摧。但是按照魔法師的計畫，只要兩人出現一點嫌隙，就足以改變很多事。

魅魔是擔當這個任務的最佳角色。縱使漢斯心不會搖動，安妮貝拉也一定會感到不安。畢竟那是號稱全天下男人都難以抗拒的魅惑生物。

這個計策很成功。英雄夫婦陷入爭執，安妮貝拉甚至跑出門，漢斯只得跟出去找她。

接下來，就是侵蝕王族的計畫。

咪咪很輕鬆就完成下藥的任務。有了里洛的魔法，她根本如入無人之境。

王室成員變得暴虐瘋狂的消息很快傳開，人們不一會兒就忘記了剛被平息的魔王風波，轉而對現在的統治者展開反抗。

戰火很快又蔓延開。

英雄夫婦在得知外患內亂的消息後，也回到了王城。

他們一出現，民心和戰局頓時扭轉。

英雄帶領著重新組織的軍隊，對抗起真正的敵人──魔族。

這場戰役比上次的戰爭還要更殘酷，到了魔族的據點時，英雄身邊的人已經所剩無幾。

晚了些，但他們還是找到了魔族的幹部。

「我會把妳送去冥府。」持劍的漢斯咬牙切齒地對站立在面前的少女說。少女沒有魔族的氣息，但肯定是個殘害眾生的邪惡魔法師。

咪咪看著漢斯和安妮貝拉，五味雜陳。她本來就不期望他們會認出她。畢竟她一次也沒給他們看過她的人類相貌。

但是聽到英雄用幾近仇恨的口吻對她說出這句話，她的心還是被狠狠砍了一刀。

好歹她也幫助過他們的冒險任務一年之久，甚至數次救了他們倆。

「你們知道過去你們毀去魔王城時，裡面被囚禁的無辜人們就這樣白白被燒死嗎？你們為了潛入王城，也殺了許多無辜的士兵。但你們從來沒有仔細想過。」咪咪開口說。

「我們是為了拯救世界！要不是妳這種人，我們需要殺戮嗎？」漢斯反問。

安妮貝拉比較聰明，她盯著咪咪，忽然驚呼：「妳是咪咪，對嗎？」

漢斯這才露出驚訝的表情，但隨後又被憤怒取代。「咪咪，妳為什麼要背叛我們？」

「我沒有。」咪咪下意識說出這句話。

漢斯舉起劍吼道：「妳引進魔族軍隊，害死了幾千幾萬人！」

「她沒有殺人，她只是我的刀而已。」輕柔的聲音在漢斯身後響起。一把長刀刺穿漢斯的身體。

安妮貝拉發出悲痛的叫聲，一劍砍向里洛。

但是她卻被無形的屏障擋住。

里洛輕笑著說：「有咪咪在，你們打不贏我。更何況，我還有別的幫手。」

羅傑擲出抹了毒的匕首，劃過安妮貝拉的身體。

匕首只是輕輕地擦過皮膚，卻讓安妮貝拉跌坐在地上。

羅傑獰笑著走向安妮貝拉。

就在他將要觸碰她的剎那，安妮貝拉跳起來，拚著最後的力氣劃破羅傑的喉嚨。

羅傑試圖止住喉頭汩汩流出的鮮血，卻徒勞無功，他跌跌撞撞走向里洛。

「魔法師……」

里洛一腳踩住羅傑的頭，說：「你可以先走一步了。」

羅傑的身體很快就失去動靜。

咪咪看著漢斯。

里洛答應她，不會讓英雄夫婦死去，也不會狠狠折磨他們。

可是他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漢斯現在狀態很糟。當然他遇過更糟的狀況，這點傷，只要用魔藥就可以治好。

然而，此刻漢斯根本不管自己的傷勢。他用盡全力，要爬到安妮貝拉身邊。

里洛瞥了漢斯一眼，漢斯身下草地的草便倏地成長，像是繩子一樣纏繞住漢斯的四肢，讓他無法再前進。

「咪……咪。」

咪咪看向叫喚她的安妮貝拉。

安妮貝拉凝視著她說：「還有……機會。」

咪咪明白安妮貝拉的意思。

現在，若她犧牲自己的生命，焚燒身旁魔法師的心臟，她還有機會拯救世界。

儘管已失去幾千條人命，及時收手，至少不會再死更多的人。

咪咪想起她和安妮貝拉一起泡澡時的對話。

「討伐完魔王，妳要留在王城嗎？」

還是蜥蜴的咪咪搖頭，反問：「妳會回去嗎？」

安妮貝拉甜蜜地笑了。「和漢斯結婚後，我會馬上回去家鄉，向我的家人介紹他。然後我們再去他的家鄉。」

「那我呢？」

「對啊，妳要去哪？回到妳的家鄉嗎？」

安妮貝拉的計畫裡沒有咪咪。

咪咪只是個解說任務的告示牌罷了。用完就可以丟掉。

看著安妮貝拉，咪咪想不出回答。

最後，她才擠出一句：「去找個願意收留我的人吧。」

「妳一定會找到夥伴的。」安妮貝拉說。

咪咪很想告訴她，在自己心中，他們就是夥伴。

時間回到現在，咪咪斬斷了千絲萬縷的回憶。

她知道，回頭一直都是個選擇。

只要她拯救了世界，以那對夫婦的性格，他們一定會對自己過往的冷漠分外後悔。

他們會告訴國王咪咪的故事，一個平凡的農家女孩，可能會躍升成為英雄。英雄夫婦終究是好人，他們會保守住咪咪曾經站在敵方的這個祕密，讓咪咪的名字被榮耀。

人們當然記不了咪咪多久，可是她會作為英雄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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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和煙硝。

殘破的屍塊。被蹂躪的死前尊嚴。

咪咪想起了她被屠殺光的家人和鄰人。

她的家鄉早就不在了。

榮耀又有何用？

「我把靈魂獻給你。」她對里洛說。

安妮貝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里洛則揚起嘴角。

他接收了咪咪靈魂的魔力。弱小、平庸的咪咪，在經歷偕同英雄一起的冒險後，其實身體已經成為最佳的魔法容器。

她的靈魂，強大得超乎她自身想像。

里洛彈彈手指，安妮貝拉的兩邊肩膀便各被一根棘刺穿透，直接把她吊在半空中。

「放心，我不會殺了你們。你們就好好看著你們曾拯救過的人們陷入地獄吧。」

里洛惡魔般的話語令安妮貝拉流下眼淚，可是，她也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喪鐘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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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一天的日程，回到城堡。

里洛放出罐子裡的靈魂。

那抹光芒脫離禁錮後，逐漸凝聚成形，然後化為一個少女。

「早安，咪咪。」里洛看著她說。

咪咪疑惑地看向鐘，里洛笑容可掬地說：「抱歉，我說錯了，現在是晚上。」

重新化出身體的咪咪沒有了坑坑疤疤的皮膚、不整齊的牙齒。她的頭髮變成了她最想要的金色，身材變纖細，也更高了些。

她拿起掃帚，里洛卻對她搖搖頭。

「不需要清掃。怎麼樣，今天想變成貓嗎？」

咪咪點頭。

里洛手一揮，少女的身形就急遽縮小，很快地，變成一隻漂亮的虎斑貓。

虎斑貓走到里洛身邊，蹭蹭他伸出的手。

里洛也習慣性地搔虎斑貓的下巴。

虎斑貓發出呼嚕聲。里洛抱起牠，自己坐到椅子上後，把貓放到腿上。

「今天，又一個村子被燒光了呢。死了幾百個人，他們死前的尖叫聲，比任何音樂都還好聽。可惜妳不能去聽。啊，不過妳也不喜歡看人類被折磨。我的錯。」

虎斑貓毫不在意地趴在里洛身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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