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殿之內,因龍妤與龍邪之間那段塵封往事的揭開,而陷入了一種更加詭異的沉寂。空氣中不僅瀰漫著先前劍拔弩張的火藥味,更增添了幾分因舊日恩怨情仇而產生的、難以言喻的粘稠與滯澀。龍聖的怒火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澆熄了少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和猜疑;龍妤則重新用羽扇遮住了半張臉,讓人看不透她此刻的心緒,只有那微微顫抖的扇沿,泄露了她內心絕不平靜。
就在這片暗流洶湧、無人言語的時刻,一道溫和卻不容忽視的力量,如同初春消融冰雪的暖陽,悄然在大殿的另一側升起。
水藍色的神座之上,一直低眉垂目、仿佛沉浸在無盡悲憫之中的和平上神龍妍,緩緩地、卻異常堅定地站起了身。
她的動作並不迅捷,甚至可以說有些舒緩,但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源於生命本源的韻律感。她並未像龍聖那樣釋放出驚天動地的威壓,也沒有像龍妤那樣操控玄奧莫測的空間法則。然而,隨著她的起身,一股難以形容的、充滿了生機與平和氣息的柔和神力,如同無聲的漣漪般悄然擴散開來。
這股力量所過之處,空氣中那令人窒息的緊張感似乎被沖淡了幾分,連殿堂內原本因龍聖怒火而變得焦躁不安的光線,也仿佛被安撫般柔和了下來。她周身環繞的那些藍色光蝶,此刻不再慌亂,而是安靜地、如同守護者般圍繞著她翩翩起舞,灑下點點如同生命甘露般的瑩瑩藍光。
她手中緊握著那根由不知名神木與活化藤蔓纏繞而成的靈源藤杖,杖身呈現出一種充滿生命力的翠綠色,其上點綴著如同露珠般的生命結晶,杖頂那顆碩大的、宛如一汪碧潭的生命寶石,正散發出穩定而溫暖的碧綠色光暈,與她水藍色的神袍交相輝映,將她襯托得如同行走在世間的生命女神,聖潔、慈悲,卻又帶著一種不容褻瀆的莊嚴。
龍妍抬起頭,那雙總是蘊含著無盡溫柔與悲憫的藍色眼眸,此刻清澈而堅定。她沒有去看龍聖,也沒有去看龍妤,而是將目光直接投向了殿中央那道被孤立的黑色身影——龍邪。
她的聲音響起,不像龍聖那般雷霆萬鈞,也不像龍妤那般清冷疏離,而是如同山澗清泉流過光滑的卵石,溫和、清澈,卻又帶著一種源於生命本質的、不容置疑的堅韌力量。
「龍邪……」
她輕喚著他的名字,語氣中沒有責備,只有一種深深的、如同長輩看待誤入歧途的晚輩般的痛惜。
「你所言凡界的苦難,我等……並非不知。」龍妍的聲音很輕,卻足以讓殿內所有存在都清晰聽聞,「每一次文明的隕落,每一次生靈的塗炭,都如同針刺一般,刻印在執掌生命權柄者的心頭。那種無力回天的痛楚,那種眼睜睜看著繁花凋零、星辰墜落的悲哀,或許……並不比你感受到的絕望要少。」
她的話語,似乎讓龍邪那冰封的眼神出現了剎那的波動。他似乎沒想到,會從這位一向主張和平、甚至有些「軟弱」的女神口中,聽到這樣承認神明「無力」的話語。
然而,龍妍接下來的話鋒卻陡然一轉,聲音依舊溫和,但其中的立場卻無比清晰,如同磐石般不可動搖:
「但是,」她碧綠色的眼眸凝視著龍邪,語氣變得無比鄭重,「亂世重生的代價,實在是太過沉重了!」
「你只看到了舊秩序的腐朽與不堪,只看到了太平盛世下掩蓋的膿瘡,但你是否想過,若要將這一切徹底打碎,重新建立你所謂的『真實』,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她的聲音微微提高,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
「那代價,是億萬生靈的流離失所!是無數文明的徹底斷絕!是剛剛萌芽的希望被戰火無情踐踏!是父子相殘、兄弟反目的人倫慘劇!是一代又一代人,將在仇恨、恐懼和永無止境的廝殺中輪迴,看不到半點光明!」
「龍邪,你所謂的『重建』,你那渴望用混亂來洗滌世界的理念,它的根基,必然是建立在無辜百姓的鮮血與枯骨之上!你所謂的『新世界』,或許能帶來一時的『真實』,但那真實的背後,是更深重的罪孽,是永難彌合的創傷!」
龍妍向前邁出了一小步,手中的靈源藤杖輕輕點地,一圈柔和的碧綠色光環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光環中仿佛有萬千生靈的虛影在祈禱、在哭泣。
「所以,」她抬起眼,目光中充滿了堅定的拒絕,「我不信任那樣的明天。我無法將七界的未來,交託給一個需要用毀滅來換取所謂新生的道路。守護生命,延續希望,哪怕過程再艱難,哪怕前路再曲折,哪怕需要付出再多心血去修補這看似腐朽的秩序,也遠比將一切推倒重來,要更加慈悲,更加……符合生命本源的意志。」
這番話語,溫和卻又鏗鏘有力,如同春風細雨,卻又蘊含著大地般堅不可摧的力量。它沒有直接指責龍邪的動機,卻從根本上否定了他道路的合理性,站在了生命與和平的至高點上,進行了一次溫柔卻又無比堅決的「審判」。
這一次,龍聖沒有反駁,只是皺著眉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龍妤的羽扇微微晃動了一下,眼神複雜。
而龍邪,在聽完龍妍這番話後,他身體的最後一絲緊繃似乎也徹底垮掉了。
他猛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兩道淺淺的陰影。他握著血魔雙刃的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起來,指節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了極致的失望、憤怒、悲哀乃至絕望的情緒,如同海嘯般在他體內瘋狂衝擊,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
「……你們……」
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打磨過一般,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疲憊與蒼涼。
「你們……都一樣……」
他緩緩地搖著頭,像是在否定他們,又像是在嘲笑自己最後殘存的那一絲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待」。
「呵……」一聲短促而乾澀的笑聲從他喉嚨深處發出,比哭泣還要讓人感到心碎,「說到底,你們只是不願意承認……不願意承認這個由你們親手建立、維護了無數年的所謂『神聖秩序』,早已經從根子上腐爛、發臭!」
他猛地睜開雙眼,那雙猩紅的瞳孔中,此刻不再有任何複雜的情緒,只剩下如同萬年玄冰般的冰冷,以及一種看穿一切虛偽之後的、近乎於毀滅的決絕!
「你們寧願抱著這個早已千瘡百孔、虛有其表的太平假象,繼續自欺欺人地活在謊言之中,也不願意睜開眼睛,去看看真實的世界,去聽聽眾生的悲鳴!」
「既然如此……」他的聲音重新變得冰冷而鋒銳,如同出鞘的利刃,「多說……已是無益!」
話音落下,他周身的黑氣再次翻騰起來,比之前更加濃郁、更加邪惡。血魔雙刃上的暗紅色魔紋亮起了刺目的光芒,一股毀滅性的、要將眼前這一切虛偽徹底撕碎的氣息,毫不掩飾地釋放出來。
整個神殿的氣氛,再次降至冰點!龍聖、龍妤、龍妍……所有試圖溝通、調停、或是對抗的努力,似乎都在此刻宣告徹底失敗。龍邪,已經完全封閉了自己,決意要用最極端的方式,來貫徹他的「道」。
然而,就在這劍拔弩張、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發終極衝突的時刻——
一直靜立於神殿最前方,如同局外人般旁觀了這一切爭執與對立的、那位身披金白神袍、頭戴帝皇冠冕的身影,終於……動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爆發,也沒有石破天驚的宣言。
他只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
隨著他的轉身,一道難以形容的、彷彿蘊含了整個宇宙重量的目光,穿越了重重空間,落在了殿中央那道被黑暗與決絕籠罩的黑色身影之上。
那一刻,時間仿佛再次靜止。
所有神祇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過去。
因為他們知道,真正的對決,真正的審判,從這一刻,才即將開始。
創・帝皇天神,龍天。
他,終於要介入了。
ns216.73.216.19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