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劍之王與預歌聖女 - 第四章．征上王道的決心（３）

榭瑟洛和凱爾兩人正在執政室。

日常的政務榭瑟洛會在自己房間處理好，唯有那些機密文件，他會移步到這間警護嚴謹的執政室辦理。

在榭瑟洛那張使用次數很少的辦公桌上，是探子從法皇領帶回來的情報──關於「某東西」的資料。

資料附上了注釋和圖解，雖然是不全面的零碎情報，但榭瑟洛大致能夠想像資料中所述之物的全貌。

「……我實在沒想過法皇領一直在弄的會是這種東西。」

比榭瑟洛先一步過目資料的凱爾吐出這句話。

「從未見過的東西，想像不到也很正常。只不過這玩意……若果法皇領的目的不是我國倒還好……」

「不可能吧，別逃避現實了。」

「這也是呢……」

凱爾所言甚是，即使如何想逃避，榭瑟洛還是要面對現實。

資料所述的東西若果不是紙上談兵，那換作榭瑟洛處於法皇領的立場，其目標也只會是多爾茲蘭德。

弄出＜斷劍＞這個稱呼，其中一個原因也是為了動搖臣民對榭瑟洛的信任。

法皇領搞這些小動作，當然不會單單是想惡整榭瑟洛那麼單純。

──目標是多爾茲蘭德的國土。這樣想最為恰當。

多爾茲蘭德的地理位置不鄰近大陸主要幹道，但這國家的確有法皇領渴求的資源。

而地理位置上的「優勢與劣勢」，在資料所示的「那玩意」面前──會變得蕩然無存。

「如果法皇領已經把這東西完成，我們思考對策的時間不會太多……畢竟有了這個，氣候和行軍的困難都解決了一大半。」

「對啊……」

榭瑟洛認同凱爾的意見。

那個東西足以顛覆現存的常識，讓原先不可行的行動變得可行。

──包括戰爭的常識。

而且時期也很吻合。

如果推測沒錯，大概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

「戰爭的準備不做不行，雖則是這麼說……」

凱爾支吾其詞，但就算他不說得一清二楚，榭瑟洛也知道他的意思。

「裝備也好，練度也罷，整體來說多爾茲蘭德並不強。」

「講得還真不留情啊，王太子殿下……沒有說錯就是了。」

多爾茲蘭德是個長期沒受戰火摧殘的國家。

能讓人民安居樂業是很理想，但和平在此時卻顯出了弊端。

──軍力上的不足。

刀劍這些冷兵器是還好，但火炮和火槍這些逐漸抬頭的熱兵器，多爾茲蘭德不論是保有數量，還是能夠純熟運用的人也不多。

一騎當千的王率領舉世無雙的騎士衝鋒陷陣，已經是往昔的事。

長久的和平讓國家無必要在軍力投入過多預算。維持大軍的費用很可觀，保有太強軍力也會引起他國警戒。

現時多爾茲蘭德的軍隊規模，是在衡量危機與民生後得出的必然結果。

在維持國內治安上，姑且還是足夠。可是一旦面對總力戰，多爾茲蘭德對上大多數國家都會吃虧──這當然也包括歐略法皇領。

法皇領算不上軍事大國，單論軍隊規模其實和多爾茲蘭德是不相上下。

然而，法皇領比多爾茲蘭德更接近大陸主要幹道。既要提防他國，亦要提防主龍教會。

這使法皇領的軍隊──＜聖軍＞在作戰意識和練度都高於多爾茲蘭德。

「……凱爾，我說這場仗真的該打起來嗎？」

榭瑟洛在這時提出疑問。

「什麼意思？」

「戰爭並非好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在真正出現一發不可收拾的情況之前，迴避戰爭的方法也是有的。」

榭瑟洛很幸運地從未經歷戰爭。

然而戰爭的禍害，他已經從身為難民流落地這片土地的人們……從凱爾和愛莉須身上看過。

戰爭到底會摧殘些什麼，榭瑟洛還是略知一二。

「對呢……只要舉手投降，法皇領也不會硬是花人力物力非要打一場不可。『不戰』是減低戰爭損失的最佳方法，很多人也能保住性命──除了你之外。」

「……被部下看得太透徹真讓人頭痛。。」

「你在想些蠢事我才頭痛啊。」

只能說真不愧是凱爾，榭瑟洛的想法他一瞬便看出來了。

「法皇領的基本方針還是導人向善，我想是不至於把我送上斷頭台啦……」

「然後哪天你就會『被意外』身亡了。你也沒有樂觀到認為投降後可以安寢無憂吧？」

表面上不會處決榭瑟洛，但奧利金．該撒曆亞可是一個能將自領聖女趕盡殺絕的人。

他不可能放任能引起反抗火種的「國家原王族」一直存活。

「一天還未掛掉總會有辦法。與上戰場和戰敗比起來，能夠活下來的機率還是比較高。」

「我就當是那樣。但那個女孩你打算怎麼辦？奧利金．該撒曆亞可是要取她性命。」

「為了一個人將整個國家和國民放在天秤上衡量，這樣的為政者不行吧？」

「那為了大多數人命叫一個無辜女孩去死，就是一個可行的為政者嗎？」

「……還真是正確得辯駁不了啊。」

榭瑟洛語帶諷刺。

然而凱爾卻是搖了搖頭。

「正確？不是這樣吧。對你來說，這些都不是正確答案。」

「做正確的事──」

「──『就必須得出正確的結果才行』。你是想這樣說對不對？」

這是榭瑟洛向凱爾說過的一句話，他一字一句也仍然記得。

「榭瑟洛你啊……總是這樣忍耐著自己想做的事。」

「會嗎？我覺得自己還過得挺愜意的，有空時還會拉著你妹溜出去遊山玩水。」

「對呢。但你有沒有想過，愛莉須雖然會說說你，但從沒禁止過你。並非她不敢，而是她明白你只會在無關緊要的小事上自由行事。在重要的事上，你總會讓別的優先於自己的想法。」

「我好歹也是代理國君，國政上太恣意亂來是不行的吧。」

「先王陛下他直到最後也很掛心你這點。」

凱爾在這時突然提到先王──榭瑟洛的父親。

「父王他？」

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對。先王陛下曾和我說過，你從小就很懂事。即使出生喪母，自己又忙於公務抽不出時間陪你，但你一次也沒說過任性的話。陛下過世的時候，你也是一臉若無其事。」

「這樣聽起來我好像很冷血啊。」

事實上，當時公宮的確有這樣的聲音。

「你只是知道哭喊也無濟於事，所以才忍耐住而已。」

「畢竟也不是能像個小孩子般耍任性的歲數了。」

父親身體不好並非一天半天的事，對於他的逝世，榭瑟洛在很久以前便有了心理準備。

再多的淚水也無法使死人復生。身為王族，榭瑟洛亦不能因為自己的情緒延誤了國家事務。

「人不是歲數變大就會變得成熟，你只是個連自己想做什麼都說不出來的小伙子而已。要是不想被當小孩看，首先承認自己那像小孩一樣的正義感如何？即使明知會惹事上身，還是無法對他人見死不救；面對倚強凌弱的狀況，你必定會挺身而出。」

「……」

榭瑟洛無法回答。

如果面對的是其他人，榭瑟洛還是有信心把話題混過去的。

但在凱爾……在有如自己大哥的他凝視下，榭瑟洛無法說出違心之言。說出來也只會被他看穿。

「……榭瑟洛，我和你說一件事，如果把那個女孩交給法皇領便能保護多爾茲蘭德，我會毫不猶豫將她交出去──哪怕我知道她不會有好下場。」

為了多爾茲蘭德著想，凱爾的做法是正確的。

應該是正確的……但是──

「你一臉無法接受啊，榭瑟洛。」

「……事到如今就算把她交回法皇領，那個法皇也不會罷手。就算真的要這麼做，作決定的也應該是我。」

這是為政者該盡的責任，要承擔責任的是自己，而不應該是凱爾。

「──才不是這樣吧。」

凱爾斬釘截鐵地斷言。他的話有著不容否定的魄力。

「你是對不公之事、對於把這種事說出口的我感到憤怒。你的眼神是這麼說凡。」

「……」

「榭瑟洛，我很清楚你的為人，你不可能忍受一個無辜的女孩成為權謀術數下的犧牲品。」

「……為政者有些事總是得忍著。有必要為之的事，卻因為一己的任性而不去做，作為治理國家的人是不及格的。」

有些事就算咬緊牙關，也必須去忍耐，所謂的責任就是這樣的東西。

「你作為君主是否及格不到我來定論。但是，讓你只能忍耐，那不及格的就是我了。」

「……那乾脆由你來做如何？要把多爾茲蘭德管治好，凱爾也是能夠勝任的吧？」

由凱爾來當多爾茲蘭德的君主。榭瑟洛不是第一次說這件事，而他也並非隨口說說。

不論是武力還是腦袋的轉速，凱爾屈居於多爾茲蘭德的騎士團長之位實在太浪費了。

他有著在亂世與群雄一爭天下的能力。只要他有意思，榭瑟洛願意把王位拱手相讓。榭瑟洛也相信他統治的國家，一定比自己統治的更加強大。

「榭瑟洛，我剛剛說為了多爾茲蘭德不惜交出那女孩並不是講假的。你說事到如今把人交出去也沒用，這點我同意，但重點是我能為了國家把一個女孩犧牲，哪怕──對象是愛莉須也一樣。」

「！凱爾……！」

在意識到的時候，榭瑟洛已經一手抽住凱爾的衣領。

凱爾沒有反抗，也沒有扯開榭瑟洛的手，反而咧嘴一笑。

「什麼嘛……我放心了，你還是知道什麼時候不該忍耐不是嗎。」

「……有些話開玩笑也不能亂說。」

凱爾說要犧牲格妮薇雅，榭瑟洛能夠明白，畢竟他們之間沒有什麼交情。

但是──愛莉須是凱爾相依為命的親妹妹。

把愛莉須犧牲……就算只是假設，這種話也絕不該由他說出口。

「我知道。但我『能夠』做出這種事並不是玩笑。正因如此，我很清楚由我來統治這個國家，肯定不會再是我喜歡的樣子。榭瑟洛，多爾茲蘭德的王非你不可。」

「……你這也太詐了吧。」

聽了這些話的榭瑟洛冷靜下來，把抽住凱爾衣領的手放開，無力地在沙發上坐下。

「也不用想太多，你只需要指示你認為正確的路，得出你認為正確的答案就行了。」

「就算在前方是一條死路嗎？」

「排除阻擋在你前方的障礙，把死路打通是我的工作。」

「你的話是做得出來呢……真是的，你就不怕會被後世嘲笑跟錯了昏君嗎？」

即使是能臣，如果跟隨的是一個無能君主，在後世也可能會受人唾罵。

凱爾作模作樣地攤了攤手。

「昏君？你嗎？要是有你這種昏君，世界會更和平一點吧。至於後世的評價，活在當下的我們有必要在意嗎？」

「……這倒沒錯。」

死後由不知是誰作出的評價，與現在的他們沒有半點關係。

榭瑟洛深呼吸一口氣，調整語氣重新直視凱爾。

「……凱爾。」

「是的。」

榭瑟洛的口吻變得認真，凱爾亦站直身子，以先前沒有的恭謹態度回應。

「我想保護這個國家，想保護這個國家的人，也想保護明明懷抱善意，卻遭受不公待遇的『她』。對於威脅這一切的不合理，我無法坐視不管。」

「這是當然的，榭瑟洛殿下。這才是正確的王該為之事──您應當走上的『王道』。」

「『王道』嗎……說來父王總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呢。」

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立場，所謂的王道也有不同的解釋。

唯一不變的，是必須不違背良心正確地行事，不能苟同世間的不合理之事──只有這樣才有資格說自己走在王道之上。

「凱爾，把你的力量借給我──為了步上屬於我的『王道』。」

保護好自己手中所握的一切。

說來簡單，做上去很困難，但就只是這麼單純的一件事。

「臣謹遵旨意。」

凱爾單膝跪地，向榭瑟洛行臣下之禮。

「真是的……之後有得忙都是你的錯啊。」

「不讓弟弟偷懶可是作為大哥的責任。」

「有你這個大哥算我倒楣……」

不過……也只有下定決心了。

為了貫徹自己想做之事，為了這個自己土生土長的國家。

而與此同時，有一件必須先行處理的事。

──那是她一定不想觸碰，但榭瑟洛無法坐視不管的「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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