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沈知月，21歲，美術系大學生。
她是那種，出門會記得帶鑰匙，回家卻將鑰匙插在門上就關門。但幸好，每次都能碰到好心的鄰居敲門提醒她。
她的爸媽從小教她要笑臉迎人，別人說她這樣很溫柔，她只是笑著點頭，像是相信那就是她的樣子。
可在深夜時，她卻常常自問：「這真的是我嗎？」
最近，她常常夢見一隻灰白色的兔子。牠靜靜地坐在湖邊，牠身上銀色毛皮在皎潔的月光下閃耀著。每次她靠近，總會聽見一句溫柔的低語：
「別怕，你已經回來了。」
這個夢一開始只是不斷重複這片段，兔子在湖邊未曾動過。直到某個夜晚，天上掛著一輪圓月，湖面像鏡子一樣反射著月光。
那時，夢境改變了。
兔子不再只是坐在湖邊。牠緩緩起身，輕巧地朝著一片樹林跳去。牠不時回頭，墨玉般的眼睛似乎在無聲地催促她跟上。好奇心驅使下，她踏入那片未知的深處。
霧氣在她的腳邊繚繞，冰涼的露水濕了她的腳踝。沿著小徑，筆直的白樺樹列在兩側，光潔的樹皮反射著微弱的月光。遠處傳來細微而持續的水聲，像是一首遠古的歌謠。
銀兔如同一道銀色的光，輕盈地向前跳躍。每次她想停下腳步，牠便會回頭看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催促她不要停下。她一路跟著牠，穿過霧氣與月光編織的小徑，直到看見前方一座三層樓高的建築物。
那是一座淺米色石灰岩砌成的建築，中央是宏偉的半圓形高窗，窗沿雕刻著繁複的巴洛克式花紋，上方懸挑著一座精緻的鑄鐵雕花陽台，其上盤繞著藤蔓與月桂葉。屋頂是黑色板岩，兩側各有一座細長的塔樓，頂部是銅綠色的洋蔥頭圓頂，像衛兵守著這座古老的城堡。月光照著石牆，泛著一層柔和的銀白色光澤。
她看見一扇半開地胡桃木門，門身鑲嵌古老的銅綠色金屬線條，描繪出繁複的藤蔓與捲草紋路。起初，她以為只是尋常的古典裝飾，但在月光變幻的角度下，才發現這些線條巧妙地勾勒出三隻姿態各異的貓頭鷹剪影。
她不假思索地踏入門內。
那一瞬間，一股冰冷而清新的空氣瞬間包裹住她。同時，她感覺到時間的洪流從身邊呼嘯而過，將她與原來的世界剝離。她下意識地低頭，驚愕地發現自己身上不再是熟悉的睡衣。而是一件深靛藍色的厚重絲絨禮服，領口處繫著一圈白色喬其紗蕾絲，輕柔地貼在她的脖頸。花邊上繡著細密的鳶尾花紋。禮服的腰線被束得纖細，寬闊的裙擺在腳邊微微拂動。長袖收束在腕口，以繁複的銀色絲線繡著簡練的葉紋。腰間系著一條寬緞帶，尾端綴著一枚月桂紋樣的銀飾。
這不是她的衣服，她感覺自己成了畫裡走出來的人物。
接著映入眼簾的是一座花園。
整座花園以完美對稱的幾何佈局延展開來，每條路徑、每個花壇的線條，像是有人用尺規和繪圖紙精確計算過。花園中央，是一座用灰白石材砌成的噴泉，水池呈六邊形，水面映著月光，像是一面泛著銀光的鏡子，倒映著夜空。
噴泉中央是一座女神雕像。
雕像的裙擺線條簡潔優雅，雙手各握著幾株盛放的鳶尾花，花瓣被細緻地雕刻成微微敞開的姿態。女神低垂著頭，神情溫柔。清澈的水流從她腳邊的花瓣間潺潺流下，發出細小而不斷的水聲。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wTVK8tyEU
沿著花園的小徑，兩側種植著筆直的白樺樹，白色樹皮在月光下微微泛光。低矮的樹籬精巧地框住花壇，大片紫色的鳶尾花成片盛開，和偶爾探出的月桂枝葉一同輕輕晃動。沈知月踩在碎石鋪成的小路上，腳下傳來細碎的沙沙聲，空氣裡有一種微涼的草香。
她來到噴泉中央，仰望著月光下的鳶尾花女神。
底座四面，各嵌著一個小巧的石頭頭像，半掩在月影與青苔中。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tdt5nOPBR
她看得出，四個頭像的表情微妙地不同：一個平和，像新月初生；一個昂首，像上弦月的躍動；一個神態飽滿，像滿月的圓滿；一個低垂，像下弦月的退隱。月光在水面與石面交錯，她注意到，每個頭像那雙被青苔半掩的眼睛裡，都有一點銀光在深處微微閃動。
直覺告訴她，這並非尋常的裝飾。這個月相循環，新月、上弦、滿月、下弦，似乎暗示著她，必須依循宇宙的法則。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Knkebyzdn
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她。
她的目光落在第一個平和的頭像上。她沒有猶豫，伸出手，她輕輕轉動頭像的臉部，讓面容上的陰影邊緣，與新月的月牙形狀完美重合。
一聲微弱的石質「咔咔」聲在寂靜中清晰可聞，緊接著，噴泉的水流聲短暫地停頓了一瞬，又再度恢復流轉。
沈知月屏住呼吸，依循著記憶深處那股不可抗拒的指引，依序轉動了第二個上弦月頭像。她讓其昂首的神態，臉上大半的陰影邊緣與上弦月規整的半圓弧度吻合。接著是第三個滿月頭像，她讓那飽滿的神態完全轉正，臉上沒有絲毫陰影，如同圓月般皎潔無瑕。最後，她將第四個下弦月頭像輕輕撥轉，讓其低垂的面容上的陰影，像月亮隱退般，緩緩遮蓋住大半臉龐。
每轉動一次，都會伴隨著那古老的石質聲響、水流的應和與基座的共鳴。當第四個頭像歸位，噴泉中央的水面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霎時，水與月光全抽進女神雕像的胸口。沈知月瞪大雙眼。
隨即，雕像頭頂的月桂冠微微開裂，微微向兩側打開，一道純粹而耀眼的銀色光柱從中噴射而出，照映在她的臉上。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D07VuosUG
她伸手取下那串被光芒托舉的月光石手鍊，指尖傳來冰涼。片刻後，光柱消散，月桂冠合攏如初，水流重新填滿噴泉，重歸平靜。
這時，她耳邊響起一道溫柔的聲音：「戴上它。」
她沒有猶豫，便將那條從未見過，卻又無比熟悉的手鍊，戴上了右手腕。
那一刻，一個名字，莫艾瑟爾・霍普曼（Moiselle von Hoffmann），如同被雷電擊中般，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一種奇異的感覺瞬間席捲全身，像是她正在慢慢變成另一個人，又像那個人，正從她體內甦醒，與她融合。
與此同時，水流聲在她耳邊喧囂，而她的腦海卻像被掏空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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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茫然抬起頭，映入視線的是一個身影。
他穿著一件酒紅絲絨長袍，衣身寬鬆，無扣的領口微微敞開，袖口垂落至指節邊緣。布料上隱隱閃爍著金線繡紋與墨痕，胸口處別著一枚羽毛形狀的別針。
他站在鳶尾花與白樺樹交錯的小徑上，背對著她。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GUpqjwL1X
她還沒開口，他就回頭了。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F186iTxeg
那雙眼睛幽深無波，隱隱透出高傲與孤絕。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3t0vAfEz9
只是短短一秒的對視，就讓她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妳終於回來了。」他說。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opTSImkuO
「你……是誰？」她往後退了一步，眼神帶著防備。
他低聲笑了笑：「還是一樣，第一次見我，就想逃。」
「克雷恩。」他看著她，像是等她想起什麼，「我是克雷恩。」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sNRdGKpdz
「克雷恩？」她下意識複述，「我叫沈知月。」
「不，你是莫艾瑟爾，我的莫艾瑟爾。」沈知月看著他，這個名字很陌生，可下一刻，她腦海裡竟浮現克雷恩凝視著她，低喃這個名字的畫面。她彷彿聽到自己在那畫面裡低笑著回應，像是兩個記憶重疊在一起。
她下意識後退一步，重申：「我不是莫艾瑟爾，我也不記得我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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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恩沒反駁，只是遞給她一張紙條，紙張泛黃，上頭的筆跡有種莫名的熟悉：
『你畫下我未曾說出口的夢。』
「這是什麼意思？」她抬頭問。
「這是妳寫給我的。」
「什麼意思？這裡又是哪裡？」她的目光有些飄忽，環顧四周。
「妳帶著它進來這裡的。這裡是我的莊園，只有妳能進得來。」
她的指尖緊握著那張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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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她腦海裡浮現出另一段景象：
莫艾瑟爾奔跑在一條鋪著黑白格石磚的長廊上，身穿黑袍，身後有人緊追不捨。長廊的盡頭，銀兔蹲坐，月光在牠銀白色的毛上閃爍。
而牠背後，是被燭光照亮的舊鏡框，裡面倒映出她倒在血色地毯上的身影。
克雷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不是夢，是記憶。」
畫面一陣晃動，莫艾瑟爾的身影被抽離，沈知月發現自己正站在那條長廊上。
她微微喘息，朝著銀兔的方向走去，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她低頭，看見掌心裡正緊握住著一件銀色毛飾。
當她再抬頭，銀兔已不見蹤影。
她低聲喃喃：「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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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腦海一片混亂時，畫面又被拉向另一個夜晚。
她看見一張模糊的臉。那人的眼裡滿是淚水：「對不起……不要丟下我。」
那聲音直直穿進她的心裡。
她想開口，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一句話。她不確定，該怎麼回答這樣的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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