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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深沉，梨雨城外燈籠次第亮起，梨花林影在昏光中搖曳如畫。清風驛的喧囂已散，茶客散去，只餘幾片落葉被晚風捲進門檻。阿福擦完最後一張桌子，耳朵悄悄豎起，偷瞄後院小閣——那是張員外常與舊友小聚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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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推開閣門，門軸吱吱輕響，屋內青瓷油燈搖曳，映出張員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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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員外年近五十，鬚髮微霜，錦袍寬袖，腰間繫一塊羊脂玉佩，氣度儒雅。他正倚在紫檀案几旁，細賞壁上字畫，見李玄進來，笑著起身，拱手道：「老友，久未相聚，嗓子可還如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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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微微一笑，回禮坐下，接過張員外遞來的青瓷酒盞，淺啜一口，笑道：「張兄這梨花釀越發醇厚，怕是比我這嗓子更勾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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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員外斟滿兩盞酒，感慨道：「想當年，你我於雲京論詩品畫，意氣風發，誰料如今一人在城外說書，一人做了邊城員外。世事如棋，落子無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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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聞言，目光微沉，端盞的手頓了頓，隨即笑道：「棋局無常，落子已定。倒是張兄，聽聞前日又收了一幅好字畫，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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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員外眼中一亮，打開一隻木盒，笑道：「果然逃不過玄兄目光！這幅字自一遊商手中購得，筆力蒼勁，氣韻不凡，卻無落款，連我這愛畫之人也猜不出來歷。老友見多識廣，可願一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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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起身，負手走近，細看字畫。墨色濃淡相宜，字跡遒勁，書的是四句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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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雲遮斷山河路，日月星蹄踏故途
破壁風簷聞戰鼓，臥龍關內境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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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目細看，只見畫中梨花林下，溪水潺潺，遠山淡墨，雲霧繚繞，似一派悠然世外之景。然畫旁詩句，卻滿是蒼涼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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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微動，似有所悟，卻只淡道：「此畫景致清幽，詩句卻滿是征戰殺伐。張兄以為，這是何人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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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員外眼中閃過一抹精光，壓低聲音道：「玄兄何必明知故問？這畫，這詩，分明是梨若手筆！雲夢末年，太子沉迷酒色，梨若曾親書此畫贈之。畫中梨花溪水，寓意清明盛世，勸他莫忘重擔；詩中戰鼓悲歌，卻是警示邊關危急，山河破碎。她以畫喻志，以詩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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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閣外傳來一陣細微響動，原是阿福悄悄躲在門外偷聽。他瞪大雙眼，聽得「梨若」二字，心下激動，卻不敢出聲，只屏息凝神，生怕錯過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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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員外輕撫手中酒盞，目光落在李玄面上，帶幾分試探，笑道：「玄兄，當年你我何等意氣，如今你卻甘於這小城一隅，說些前朝舊事，莫非真忘了當年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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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幽光。他端起酒盞，淺啜一口，緩道：「張兄何必提起舊事？煙雲，早已隨風而逝。如今我不過一介說書人，講些前朝故事，換幾文茶錢，圖個清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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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員外搖頭，沉道：「清靜？玄兄，你我皆知，你這說書人口中梨若，怕不只是傳說。那女子，當年何等英姿，偃月刀下，盜匪喪膽，龍紋劍出，鐵騎披靡。若無她力挽狂瀾，梨州早已淪為焦土。你今日說她的故事，莫非心中尚存舊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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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聞言，手中酒盞微微一顫，面上卻不動聲色，笑道：「張兄多心了。梨若之事，不過聽聞舊人傳述，添些杜撰罷了。說書人，講些真真假假，惹人一嘆，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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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員外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急切，道：「玄兄，你我皆知，雲夢雖亡，血脈猶存。梨若當年，守住了梨州最後一線生機。今日梨州雖安，卡兒鐵騎猶在邊關虎視眈眈。你……何時願意重拾本姓，復興舊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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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李玄身形一僵，眼中驟然閃過一抹殺意，隨即化作蕭索。他轉身，目光如刀，卻帶幾分自嘲，道：「張兄慎言！本姓？哼，早已隨風雲散盡。我今不過一說書人，李玄二字，便是我全部姓名。莫再提起，莫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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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員外聞言，長嘆一聲，低聲道：「玄兄，你可知，邊關將士亦未忘當年血戰之志。你若振臂一呼，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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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李玄猛然轉身，聲音雖低，卻無可置疑：「張兄，你我相交多年，當知我心意已決。雲夢五太子早已死於雲京之亂，今日，只有李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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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內一時寂靜，唯有油燈微光搖曳，映得二人身影忽明忽暗。張員外目光複雜，似欲再勸，卻終是嘆息一聲，端起酒盞，苦笑道：「也罷，玄兄既無此志，我也不便多言。只是這梨花釀，怕是要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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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聞言，目光稍緩，卻不再言語。窗外梨花隨風而落，似在低訴那未完的舊事。阿福躲在門外，心下震撼。他年幼不懂，卻也知這番對話非同小可，悄悄退回前堂，似要將這秘密藏進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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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驛外，梨花林影搖曳，似在低吟一曲未完的悲歌。閣內二人，卻已無言，只餘酒香與燈影，訴說那雲夢末年的刀光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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