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 AIKEN 文學大賞 ──「人格分裂」 - 《失重》

　　隨著一陣強烈的震動，我的意識被拉了回來。

　　我本能地伸手想揉揉微微發疼的前額，可是卻摸著了一塊光滑的硬物上。

　　此時，一把清澈的女聲從我左側響起：「報告地面控制中心，軒轅十三號已經成功和太空站對接，即將進入太空站執行任務。」

　　話音剛落，一陣帶著強烈電子音的男聲隨即也在揚聲器播出：「……沙沙……這裡是……，祝你們成功完成任務……」

　　軒轅十三號？太空站？任務？

　　呀。

　　我那個有些迷糊的腦袋隨即也攪動起來。對了，對了，我是一個太空人，是來太空站執行任務的。因為身穿著太空衣的緣故，剛才我伸手才摸不到前額，而是摸在了頭盔上。

　　我怎麼了？剛才是打瞌睡了嗎？也幸好和太空站對接的過程是由軒轅十三號的電腦作主導，不需要我協助，不然可不妙了。

　　在我回想之間，我的同伴們似乎也作好了準備，坐在主駕駛的那位已經站直了身子，轉頭對我們說：「準備好了嗎？」

　　是剛才和地面控制中心對話的那把女聲……名字好像是叫……

　　「了解，閔靜隊長。」

　　這時，一把粗獷又帶點輕挑的男聲伴著另一把有氣無力的女聲傳來，把我快從腦袋打撈出來的名字先一步說了出來。

　　我轉頭看了過去，原來我旁邊一直坐了兩個人，此刻他們也站了起來，其中一個看起來足足高了另一個人整個頭，那肩膀也寛得幾乎能把那個人擋住。

　　閔靜朝他點了點頭，又看向了我，我連忙說道：「我也準備好了。」

　　想了想，我又補了一句：「閔靜隊長。」

　　閔靜這才再點了一下頭，率先轉身朝艙外走出去。

　　只是，準備？我該準備什麼？我這該死的腦子……

　　我本能地想伸手拍一下腦袋，卻看到我手上拿著一塊平板，平板？這東西會有用嗎？

　　不容我細想，那壯漢已經走過了我身邊，還扔下了一句話：「把那東西放下吧。」

　　呀？

　　我抬頭，這才發現他什麼也沒帶就跟著閔靜走出去。這樣想來，率先離開的閔靜也沒帶上任何東西，兩手空空的走了出去。

　　唔，這個時候就我一個人拿著塊平板也太標奇立異了，況且這塊平板可能是太空船上某些操作用品，要是帶了出去搞不好會令我的隊友起疑，我還依稀記得接下來幾個月就是我們四人相依為命了，可不想被當成怪人呢。

　　想到這裡，我果斷地放下了平板，跟在壯漢身後走了出去。我應該只是太空暈船罷了，不是什麼大病，待會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吧……應該。

　　太空船不大，由駕駛室到太空站連接橋的路程也不複雜，我在記憶有點模糊的狀態下還是找到了路。他們早就在那等著了。這連接橋大概長十步左右，至少我們幾人站在其中也不覺擁擠，合金牆身上掛滿了一些此刻我回想不起來有什麼作用的機器。

　　看到我過來了，壯漢馬上按下了牆身上一個顯眼的紅色按鈕，我身後通向太空船的合金艙門馬上關上。可是，另一邊通往太空站的透明門卻沒有打開。

　　「呆著幹嘛，要我幫你脫太空衣嗎？這個太空站已經太久沒活人可等不及了。」壯漢打趣地向我問道，換來閔靜的一聲輕喝：「程路。」

　　呀，對了，這壯漢叫程路！我有點討厭這個衝動又口賤的肌肉大猩猩，本來這次任務他差點就落選了……咦？看來我的記憶開始恢復了嗎？

　　被喝止的程路聳了聳肩，卻也沒再說什麼。原因我也記起了，閔靜就是我們這四人小隊的主心骨，不只在這次任務，平時的我們也絕對信任她的判斷。

　　此時，他們都找了牆身上一個和人差不多大小的凹槽站了進去，然後扭頭看著還站在原地的我。我只好硬著頭皮，向前邁步。還好這些同款的凹槽十分顯眼，也還有好幾個，我就挑了個最接近玻璃門的站了進去，哎，接下就得和他們幾人在這。

　　待我也站了進去後，閔靜撥動了凹槽邊的一個小開關，程路自不然緊隨其後，我這次一早就注意著他會幹什麼，馬上跟著撥動。

　　「嗶，減壓程序開始。」隨著一聲電腦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感覺到一些氣體自我的太空衣排了出去，同時幾條機械臂也從凹槽中伸出將我的太空衣卸下，似乎這個連接橋包攬了穿脫太空衣和調整氣壓的功能，得完成這些步驟才能正式進入太空站

　　唔，看來我得快點找個藉口休息一下，看能不能讓頭腦清醒一點。接下來的日子也得和他們合作，可不想在這個無人太空站中被當成瘋子呀。

　　我邊想著邊扭頭看向了玻璃門外，看著他目無表情的打量著我們，唔，想必是住太空站住太久了，表情都呆滯起來……

　　等等。

　　我眨了眨眼。

　　他也朝我眨了眨眼。

　　等等。

　　我們小隊的成員都還在連接橋裡，太空衣還脫到一半，那……

　　為什麼太空站裡面會有人？！

　　「呯！」

　　我本能地想退後，馬上和運作中的機械臂碰出了一聲悶響，惹得另外三人也轉頭看了過來。

　　那一瞬間，錯愕也掛上了三人的臉。

　　他們也看到了，不是我的幻覺！

　　「他是誰？」另外一個我還記不起名字的女生輕聲問道，換來閔靜示意噤聲。連我們的閔靜隊長也不知道這個男人是誰，為什麼會在太空站裡面嗎？

　　我們的太空衣才卸了一大半，可現在卻使我們動彈不得的呆在原地看著外面的那個男人。

　　只要他一抬手，就可以打開透明門進來，可他卻沒有動手，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們。

　　我緊張地盯著男人，卻突然發現……這個男人看起來有一點眼熟。為什麼呢？我在哪裡見過他嗎？難道他也是太空人……廢話！都在太空站不是太空人是什麼，外星人嗎？

　　可是為什麼他留在了這裡，我記得這座太空座在任務以外的時間都是沒有駐留人員的呀……等等。

　　任務。

　　我好像把握到了什麼，可此時卻傳來一陣電子音打斷了我的思維：「減壓程序完成。」

　　不知不覺間我們的太空衣已經卸下了，可就在此時，男人竟然就轉身離去。

　　「站著！」程路是我們之中最快的，他飛身而出直接按動牆上的玻璃門開關，然後就在門縫中間擠了出去！

　　「程路！停下來！」神秘男人的出現似乎使閔靜也失了方寸，她緊接著程路沖進了太空站，可卻停下了腳步。此時我也走到了閔靜身旁，原來離開連接橋後左右兩邊也有通道，但別說身影了連腳步聲也聽不到，一時半刻倒也不知道他們朝那邊走去。

　　我轉頭看向了閔靜，只見她來回注視著通道兩頭，最終抿了抿嘴道：「走，我們先去太空站的主控制室。」

　　話音剛落，閔靜就選了一邊通道急步前進，我也連忙跟隨而上，生怕掉隊了。

　　我本來想乘機問問閔靜對那神秘人可有印象，可我才剛接近她，就聽到她一直在低語些什麼。我連忙放輕了腳步聲，這才聽到她一直在碎唸著：「早就說了不要選程路……這家伙太衝動了只會壞事……」

　　唔，有些尷尬，她和程路是有什麼過節嗎？不過程路也是的，為什麼這麼衝動就隻身追出去呢？在不知道對方的底蘊時，讓自己落單可不是個好選擇。

　　只是現在說什麼也於事無補了，我只能加大我的腳步好掩蓋掉閔靜的聲音，一時間過道裡就只剩下我們二人的腳步聲。

　　這個空間站的設計也蠻簡約的，一路走來都是千遍一律的雪白牆身，除了頭頂上的光管外就只有不時出現的合金門，而門邊外的指示燈全都是紅色的，示意已經鎖上。

　　就這樣走了一陣後，閔靜終於在一對左右開合的合金門前停下，這次的指示燈是綠色的，而且還有個門牌寫著「主控制室」四個大字。咦，那為什麼剛才的房間沒名牌呢？指望我們能背到每個房間的位置嗎？這也太看得起我們了吧，還是說那些房間是空置的或不重要呢？

　　但不對，建一個太空站得花多少人力物力呀？就算有空置的房間也不該有這麼多，所以，這些房間或多或少也該有內定的用途。想到這裡，我不禁泛起一個誇張的假設：難道這些房間就是讓那個神秘人「偷渡」進太空站時用的？

　　但這也不對，如果那個人是偷偷留在太空站內的話，為什麼要出現在我們面前？應該不是為了引走程路，因為就連閔靜也想不到程路頭腦一熱就直接追上去了……那……他想讓我們知曉他的存在？

　　為什麼？

　　但那終究還是指向一個核心問題。

　　他是誰？

　　「喂。」

　　閔靜的一聲呼喚打斷了我的思維，我一抬頭，發現原來她早就打開門走進主控制室了，正無奈地看著我低頭沉思。

　　我苦笑一下，連忙走進主控制室內，合金門隨即關上。

　　我環視四周，最主要的設備就是放在正中間的控制台，那裡連接著十來個大顯示屏，正顯示著太空站的各種數據和儀器的運作情況，而除了我身後的合金門外，正對面也有一扇同樣是左右開合的大門存在。

　　閔靜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你是我當下僅剩的隊員了，希望你機靈一點。」

　　僅剩的隊員？我感到到好像有什麼地方出了錯，但仔細想了想，卻又如同之前一樣沒有頭緒，只能回應道：「別這樣，程路可還活著呢。」

　　她也沒再廢話，直接指了指控制台的一角道：「你來從監控找找程路和神秘人的位置，我嘗試和地面控制中心聯絡。」

　　我走到了那一角的控制台，上面就是一副鍵盤和滑鼠，再加上一堆疊在一起的小屏幕，操作還算容易，只是需要不停設換到不同的監控鏡頭。

　　我邊熟悉著操作，邊問：「為什麼我們不打開廣播系統叫程路回來呢？」

　　在剛才經過控制台時，我剛好瞄到相關的操作面板了。

　　閔靜卻馬上搖頭，道：「我不想馬上令神秘人知道我們在主控制室。」

　　呀，也是。主控制室就如同太空站的大腦，只要我們待在這裡就能管控著太空站，相對地那神秘人就難以對我們構成威脅了。

　　想通了我就更為落力操作了，雖然程路這人衝動，但他有的是肌肉呀，先把他找回來，我們三個人一起上還怕那個神秘人嗎？除非那神秘人是異形……吧？

　　不對。

　　三個人。

　　「呼叫地面控制中心，這裡是太空站內的軒轅十三號太空人……呼叫地面控制中心……」

　　我轉過頭，看著忙碌著的閔靜隊長。

　　不對。

　　「呼叫地面控制中心，這裡是太空站內的軒轅十三號太空人……不行，看來我們處於一個訊號受干擾的位置，可能要等太空站調整一下位置才能和地面聯絡。」閔靜嘆了口氣，才發現我臉色鐵青地看著她，不禁皺眉問道：「幹嘛？」

　　「隊長……」我頓了頓，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要是說了出來她當我是瘋子把我趕出去那怎麼辦？可轉念一想，我發現的事情可能和這個神秘人有絕對關係……嗯，這不是明哲保身的時候。

　　「隊長，我接下來說的事情可能有些奇怪，但希望妳千萬別當我瘋了。」我這話說得有點結巴，聽得閔靜眉頭愈來愈深鎖起來了，我只好又加一句：「我真的沒瘋，頭腦還蠻清醒的。」

　　「嗯，你說。」

　　閔靜頜首，我這才深吸了一口氣，問：

　　「我們小隊有多少個人？」

　　「你在胡說什……不對。」閔靜說到一半，臉色再次蒼白起來。

　　「妳，程路，我。」我伸出了手指，數了一遍：「我數來數去也是三個人，可是卻硬是覺得不止我們三個人。」

　　「我，你，程路。」閔靜也覆述了一次，然後抬頭臉色鐵青的看著我。

　　從那眼神也就看得出，她和我一樣，覺得自己的小隊並不止三個人，可是剩下的人在那呢？他們也有一起來到太空站嗎？甚至……我也不肯定他們到底是誰，別說名字了連是男是女也記不起！

　　在這關鍵時刻，還是身為隊長的閔靜站了起來，她示意我讓開，由她來直接操縱監控系統。

　　在畫面不停跳動的同時，她也開口了：「我記不起到底我們有多少個成員了，但肯定不止我們三人。只是，當下找回程路還是當務之急。」

　　「因為，我們還記得他。」

　　因為我們還記得他。

　　聽到這句話，我不禁心中一沉。是的，我們現在還記得他。但我們會不會也開始忘掉他呢？又或者……我會不會忘掉我呢？

　　我不敢保證被我們「忘掉」的人是否真實存在，但，如果他們真的存在，現在又去哪了呢？

　　想到這裡我不禁吞了吞口水，如果我被「忘掉」了，那我……會怎麼樣？

　　在另一個被遺忘的世界活著嗎？

　　還是從此……不再存在。

　　可是，被忘掉的原因是什麼呢？假設還有別的人和我們一同搭乘太空船來到這座太空站，為什麼先被「忘掉」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們三人呢？我們應該是一直一同行動才對呀。是他們另外做了些什麼嗎？還是被環境影響……例如……太空站？還是在太空航行途中？

　　我突然又想到，我在太空船上昏睡會否和這件事有關連呢？！

　　不過這也只是假設，我根本沒有更多的線索去作出合理分析，當下找回程路才是萬全之策。

　　「快看！」

　　我正想重新專注起來，閔靜那邊已經有了發現，我旋即依照她的指示看向其中一個顯示屏。

　　是先前那個在太空站來觀察我們的神秘人！沒想到找到程路之前先找到他了，此刻他正在太空站內悠閒地走著，那神態就像吃過晚飯後去公園散步似的感覺。

　　不說的話……我還真以為太空站就是他家。

　　我把目光從他的步姿放到了他的臉容上，雖然監控鏡頭的影象並不清晰，但可以看到他就是一個……極為平凡的男人。

　　是的，他的五官拼湊起來就是沒有什麼特別的點，就是普通的東方人臉型，再配上一頭普通不過的短髮，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轉瞬就會忘掉的人。

　　可就是這個人，我硬是覺得自己見過他，認識他。

　　為什麼呢？

　　「你是不是覺得他很眼熟？」閔靜突然開口問道。

　　她也覺得？那……我把我的猜測說了出來：「會不會也是上一批……來太空站的太空人？」

　　閔靜對此卻沒回應，反而說：「你看看他的衣服。」

　　衣服？

　　他穿著一件略顯寬鬆的長袖襯衣，配上一條褲腳快到地上的長褲，就這樣可能應該是一整套的睡衣，但那間條條紋又好像是……

　　「像不像醫院給病人穿的那種？」

　　經閔靜這麼一說，倒是像了，可是，這太空站突然多了個病人？不過光憑衣服，又不能一口咬定，畢竟比起太空衣，這身衣服也實在是再平凡不過。

　　在我思量的同時，神秘人已經由一個監視器走到另一個監視器的範圍，閔靜也馬上操作將畫面調到正中，可就在此時，我從另一個畫面看到一個穿著深藍色連身工作服的男人！

　　這套衣服可再熟悉不過了，因為在太空衣之下，我們全都穿著一樣的連身工作服，而這個男人自然是我們苦苦尋找的程路！

　　對比起神秘人的神色自若，程路卻顯得十分謹慎，他不知從哪搞來了一枝手臂長的鐵撬，小心翼翼地前進著。我看著他那略為壓低的身姿，就彷彿似一隻準備捕獵的老虎似的。而從監視器的位置來看，他和神秒人其實只有十多米的距離！

　　「我們要阻止他嗎？」我不禁問了出口，可是另一個問題又浮現了，如果我們用廣播提醒的話，先別說我們會就此暴露在主控制室的事，程路的跟蹤也會被神秘人發現！

　　我想阻止他的前提是怕程路動起手來直接把神秘人殺了，可冷靜下來一想，憑什麼我能斷定程路一定能拿下神秘人呢？這個神秘人看來在太空站待了一段時間了，他會不會藏有什麼武器呢？這樣的話危險的反而是程路！

　　這時間我不禁浮起一個念頭，不如就任由程路把神秘人拿下算了！

　　還好，在這裡作決定的不是我，是閔靜，

　　而她似乎也作出了決定，直接把其中兩個監視畫面放大了。

　　其中一個，自然是慢慢前進著的程路。而在另一個畫面裡，神秘人已經站到一個房門面前，他伸手輕輕一按，門邊的紅燈立即轉換成綠燈，房門隨之打開。因為監視器的角度所限，我們看不到那個房間內到底有些什麼，而神秘人卻悠閒地踏前一步，站到門框之間，然後轉身好整以暇看向走廊的另一邊。

　　另一邊……即是神秘人走來的方向……即是……他知道程路在跟蹤他！

　　閔靜也同樣想到了，她激動地在儀表板上按動著，似乎是想打開廣播器！

　　可這時監視器裡的程路卻停下了腳步，有些愕然地看向了前方！

　　也就在此時，神秘人嘴角勾起了一絲笑容，朝前方揮了揮手。

　　閔靜按下了什麼，廣播器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噪音！

　　不就在這是，監視器的程路張開了口，舉起了鐵撬就向前衝！

　　就在他的身影衝進另一個監視器的同時，我和閔靜同時大喝：「不要！」

　　可太遲了！程路已經跑進另一個監視器，可神秘人卻毫無動作，任由程路狠狠撞在他身上，二人同時撞進了房間！

　　而也在此時，房門立即關上了！

　　這一刻，程路和神秘人就消失在我們臉前！

　　閔靜癱坐在一張椅子上，目光卻還死死盯著那道關上的房門。

　　這一切也發生得太快了，雖然閔靜已經處理得很好，但還是陷於最壞的結果：程路墜進了陷阱，而我們暴露了位置。

　　在這當下我們似乎也只能做一件事了，我咬一咬牙，道：「我們去找程路吧。」

　　閔靜聽罷抬頭看向了我，我繼續說：「程路不一定輸的，至少我們現在趕過去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說不定那時候程路已經贏了，正等著我們綁起那神秘人呢。」

　　聽到我這句話，閔靜臉上才有了點神彩，她坐直身子正想再操作什麼，監視器中的房門卻又打開了。

　　這──

　　我不禁屏息以待，生怕被房內的人聽到我的呼吸聲似的，我甚至能感覺到我劇烈的心跳。

　　一道身影從容的從房內走出，那是一道身穿深藍色連身工作服，手持鐵撬的身影。

　　「好──」我的歡呼才呼到一半，剩下的卻被我和著口水嚥下了。

　　那是一道身穿深藍色連身工作服，手持鐵撬的身影

　　可那張臉。

　　那張臉。

　　卻是一張平凡又帶點眼熟的臉。

　　神秘人。

　　他換上了程路的連身工作服，鐵撬隨意的搭在肩膀，開始朝走廊的另一邊前進。

　　在他離開以後，房門再次關上。

　　只有神秘人走了出來。

　　程路就這樣留在了房間之中。

　　閔靜馬上撲向一旁的控制台，連續按了好幾個按鈕。一陣機械音從兩邊的門中傳來，不消說是被她鎖上了。

　　可我們四目交投，從她的眼神裡我也看到了一絲迷茫。

　　現在怎麼辦？

　　可旋即，閔靜的眼神又堅定起來。

　　「我們先再聯絡地面控制中心一次，」她說著來回審視兩邊的大門，說：「你幫我找找這裡有沒有襯手的東西可當作武器。」

　　她頓了一頓，又補了一句：「至少有點東西傍身吧。」

　　對此我自然是深表讚同，畢竟沒幾個人想赤手空拳的面對一枝鐵撬。於是，我就在閔靜那「呼叫地面控制中心」的背景音樂下重新打量起這個主控制室。

　　主控制室其實並不大，其中一大半的牆壁也是各種的顯示屏，剩下的空間更是塞下了不少的儀器和操作器材。我環視一圈以後，目光落在了幾張椅子之上。椅子的設計其實和一般電腦椅差不多，不同的是金屬的部份十分牢固，特別是那金屬椅背看起來可以當作盾牌之用。

　　只是我挑了其中一張電腦椅研究片刻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不得不說這張椅子的工藝十分了得，我硬是沒找到將椅子拆散的方法。

　　那整張拿起來呢？我又試了試，唔，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重了，光抬起來就十分吃力，更別說拿來攻擊和防禦了，相信在我成功揮動之前那鐵撬就會打在我身上。不過，這幾張椅的滾輪也十分順暢，必要時可以把它推出去干擾一下神秘人。

　　檢查完椅子以後，我又把目光放向主控制室剩下的角落。

　　我輕輕抬了一下旁邊的一張桌子，似乎都是焊死了。這樣的話，就只剩下面前這三個小櫃子了，希望它們能給我來點好東西吧。

　　這三個正方形的櫃子橫排在一起，看起來長闊和我的前臂差不多，感覺也裝不下多少有用的東西，不過這情況來說卻是我們最後的救命稻草了。

　　我在左邊的櫃門下輕輕一接，「嗶」的一聲櫃門應聲打開，內裡裝著的物品卻立即滾了下來，我定睛一看，那在地上滾動著的是……菲林？

　　我隨手拿起一卷，這上面隨了沒有廠家的標誌貼紙外，就是普普通通的相機菲林，而這種普普通通的菲林卻塞滿了太空站主控制室裡的其中一個儲物櫃。櫃內就是密密麻麻的塞滿了菲林，所以才在我打開櫃門的當下滾了幾卷下來。

　　這年頭還有菲林就算了，還運來太空站？出於好奇，我又多拿出了幾卷研究一番，卻無奈發現這些菲林上沒有什麼記認，就只是隨手被扔在櫃裡似的。不過我卻看得出，愈裡面的菲林就愈是殘舊，似乎是有人持續地將菲林扔進裡面。

　　誰會這麼做？以前的太空人嗎？他們用菲林相機拍下回憶留念？但為什麼拍這麼多？

　　我邊想著，邊翻找著菲林，卻又有了新發現。

　　有些菲林的底片已經被粗暴的扯了出來，不說有些已經或被扯斷或打結了，底片這樣曝光的話已經不能用了。

　　我拿出了其中一卷，想藉著燈光窺探一下還有沒有殘留的回憶，可這時閔靜突然叫了我一聲，嚇得我把菲林扔在地上。

　　「怎麼大驚小怪的，」閔靜奇怪地問：「有找到什麼有用的嗎？」

　　「呃……一堆相機菲林？我們可以把那神秘人五花大縛？」

　　「很好。」閔靜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又繼續她的呼叫地面控制中心之旅了，只是她一邊操作時還一邊低語著什麼，應該不是在碎唸我吧？

　　似乎我們還是處於無法通訊的位置，而這箱菲林也不是什麼上佳武器。我把菲林一股腦的扔回櫃中，目光落在中間和右邊的儲物櫃上。

　　唔……右邊吧。

　　同樣的「嗶」一聲，還好這次沒東西掉出來了，只是……

　　油燈？！

　　首先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盞油燈，還是我在哈利波特裡看過提著走的那種古舊油燈。

　　先是菲林，後是油橙，我們這太空站是打算搞個什麼歷史文物展嗎？

　　我搖了搖頭，把這些無謂的想法甩開，才將油燈拿了出來，卻發現油燈的燈芯部份已經被打爛了，這盞油燈已經廢掉了。我只好把它放下，打量起櫃裡面。

嗄？

　　櫃裡面竟然放了十多樣不同的照明用品，而它們的共同點就是：不能照明。

　　是的，包括有溶成一攤黏在櫃邊的蠟燭、碎掉的電燈泡、暗淡的螢光棒、燒剩不到三分一勉強能認出是燈籠的殘渣……咦？

　　我小心地避開櫃內的玻璃碎把手伸進櫃內深處，那裡好像有……摸到了！

　　一種冰冷的金屬質感從指尖傳來，使我不禁咧嘴一笑，我連忙把它拿出一看，果然！

　　那是一根比我前臂略短，但有三指寬的金屬手電筒！

　　我隨意的揮動了幾下，唔，這沉甸甸的感覺換來的是重重的安全感，我們總算有一樣武器了。

　　揮舞過後我又看開了燈泡的位置，果不其然，那裡早已碎掉，所以這又是一把不能照明的照明工具。

　　到底是誰把一堆不能再發出光明的東西關在這個櫃裡面呢？

　　但不管怎樣，他這個決定也幫了我們一把。

　　我再三確定櫃裡沒有另一枝手電筒後，現在就只剩下正中間的儲物櫃了。

　　我輕輕按動開關，經歷過頭兩個奇怪的儲物櫃以後，感覺這個出現些什麼鬼東西也不會使我驚訝……咦？

　　這件物體的輪廓使我不猶得低呼一聲，連忙將它拿了出來。

　　那是一柄威風凜凜的銀色手槍！握柄是橡膠做的，上面防滑的紋理做得不錯，銀色的厚實槍身看來威力極大，只是我不認識這把槍的型號，難道是某些先進的試作品嗎？不知道有多少發子彈……操。

　　我深吸一口氣，忍不住再由衷地在心裡罵一聲，操。

　　這把槍沒有子彈，不過就算有子彈也沒作用。

　　因為我一翻過槍身，就發現另一面有三個長方型凹洞，你只需要填入三枚電池就能將之啟動了。

　　這是一把金屬製的、缺了個電池蓋的玩具槍。

　　誰他媽的會帶把玩具槍來太空站呀？！

　　我一邊咒罵著槍的主人，一邊翻出裡邊的物品，包括：一個沒有繩子的搖搖、一台缺了輪子的四驅車、一個沒了大半填充物的咖喱熊玩偶，還有一台缺了個胳膊的不知名超級機械人模型。

　　這一整個櫃都是這些殘缺的玩具，一整個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一箱相機菲林、一箱壞掉的照明用品和一箱殘殘舊舊的玩具，為什麼太空站會有這些東西？是誰帶這些東西來太空站，又放在主控制室這個最重要的房間內？

　　不對，帶上來太空站就算了，還帶一些壞掉的東西明顯是不合理的，隨非，是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在太空站裡使用的，日子久了殘破了，才被人保存在這裡。

　　在太空站使用？我突然想到那個彷彿在家附近散步的神秘人。

　　這會不會是他的東西？那麼說他真的一直都生活在太空站？那不對呀，為什麼我們會不知道？因為……

　　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我和閔靜好像已經忘掉了一些人。

　　神秘人會不會是我們本來認識，但被我們忘掉的人呢？

　　但這也解釋不了為什麼他一開始看到我們以後招呼也不打就離開呀！除非，他也失去了記憶？

　　而且，我們的任務……咦？

　　「你找到什麼了？」就像我察覺到什麼時，閔靜的聲音又再傳來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不假思索地舉起了手上的模型道：「一枝手電筒和一台獨臀超級機械人？」

　　「呀？」

　　我無奈地放棄了手上的超級機械人，舉起了放在一旁的手電筒：「只有這個壞掉的手電筒能用一下了，這裡三個儲物櫃都剩是放些奇怪的東西。」

　　閔靜走近了幾步，也看到我身後的光景，眉頭不敢深鎖起來，似乎也不能理解太空站為什麼會有這些東西。

　　不過，現在不是推理雜物的時候，我不抱期望的問：「還是聯絡不上地面控制中心嗎？」

　　「嗯。」閔靜點了點頭，接個手電筒隨意揮了幾下，似乎甚是滿意。

　　女孩子體力較弱，我倒也不介意把這枝金屬棍交給她使用，就由得她熟習武器，轉身去看回監控畫面。

　　「我開啟了追蹤功能，畫面應該一直跟著他的。」閔靜邊說邊走了過來，在鍵盤上接了幾下，神秘人馬上就出現在畫面裡。

　　那枝鐵撬仍舊搭在他肩上，另一隻手插著褲袋悠閒地站著。

　　他現在在哪裡呢？我嘗試從監視器的編號找出他的位置之際，他卻動了。

　　他舉起了鐵撬，輕輕的向前揮出。

　　噹！噹！噹！

　　三下沉重的金屬聲突然從我們進來的那邊大門傳出，響徹整個主控制室。我猛的抬頭，死死盯著大門，下意識的屏著呼吸，而閔靜則提起了手電筒小心戒備著。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來到了主控制室門外！

　　我瞄了眼監視畫面，他在拿鐵撬叩門後卻只是把它當成拐杖撐在地上，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就彷彿他只是個來探訪老朋友的紳士，現在正等待著老朋友開門給他一樣。

　　可這個樣子，卻把我們難住了。

　　接道理說，身在主控制室內的我們對兩道大門是有主導權的，只要我們不主動打開大門，神秘人僅憑一枝鐵橇怎可能撬開厚實的合金大門呢？

　　可現在他卻又悠閒地等在門外，還突意叩門通知我們他來了，為什麼呢？真要對付我們的話，躲在監控的死角，在門邊埋伏等我們出去不是更好嗎？為什麼要引起我們注意呢？

　　仔細一想，其實他的行為以及他存在本身就是不合理的：為什麼他會留在太空站？為什麼要在連接橋外看著我們？

　　他要殺光我們嗎？可要是我們失聯的話也會引起地面控制中心的注意，是瞞不住的呀。

　　神秘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就在我不同思考著的時候，閔靜淡淡地問：「你覺得我們聯手能打贏他嗎？」

　　「我們？」我看著監視畫面的神秘人，說實話，論體型我和他看起來差不多，武器的話鐵撬和手電筒也差不多，甚至我們還多了個人。

　　我正想開口回答，可看到他的神情，到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說出了另一個答案：「不行……」

　　「妳看他的神情，和之前在房間外等候程路時是一樣的。他這樣胸有成竹地來到我們面前一定是準備了些什麼陷阱。」

　　我沒說的是，以程路的肌肉，他自己一個也能解決我們二人了，可是面對神秘人時卻是不消片刻就敗北了，要我直接面對神秘人……我還真沒自信。

　　可閔靜聽罷，眉頭皺得更深了，輕輕的問了一句：「程路是誰？」

　　程路是誰。

　　我心中一凜，在這段時間裡閔靜她的記憶又出現了缺失！可是我還記得程路這個人，是代表記憶的變化是因人而異嗎？還是我也開始漸漸忘掉程路呢？原因呢？是因為程路消失在那個房間裡面嗎？

　　閔靜揮了揮手，沒再深究記憶問題，指著監控畫面裡的神秘人說出了她的決定：「我們不打算和他交手的話，我們這就返回太空船。」

　　「我會為大門設定計時解鎖，我們在另一邊大門離開以後就會打開他所在的大門，這樣應該可以引他進來拖延一下時間，我們就可以乘機返回太空船。太空船的系統是獨立的，只要我們上船了，他就沒法在外面打開艙門，我們可以再和地面控制中心聯絡，甚至乎可以直接返航。」

　　聽了閔靜的計劃，我不假思索就點了點頭。

　　無他，因為此刻我們霸佔著主控制室，但對外面的神秘人卻毫無辦法。而另一個難題是，我們沒有在主控制室找到食物和水，這意味著我們不能留在主控制室堅守下去。何況就算神秘人不再守在門前，我們在太空內活動還是得面對他隨時突襲的可能，倒不如趁此刻他在明處時我們逃回太空船中。

　　既然決定了，閔靜馬上操作控制面板設定大門，我也將幾張電腦椅推到神秘人所在的大門之前，希望能對他構成一些阻礙。

　　在這個時間裡，神秘人還是站在外面，除了偶爾換個姿勢外沒別的動靜。

　　我不禁又在想，他的目的是什麼呢？會不會引我們離開主控制室才是他的目的呢？

　　可當下來說，閔靜的計劃就是我們最好的活路，我們也只能隨機應變了。

　　不消片刻，閔靜就準備好了，我也站到另一邊的大門隨時準備出發。

　　監視畫面裡的他仍然在另一邊。

　　「準備好了？」閔靜問。

　　「準備好了，」我頓了頓，不禁加了一句：「閔靜隊長。」

　　面前的大門內傳來了一陣機械活動聲，接著緩緩向兩邊大開。

　　監視器裡面的他似乎聽到了，抬了抬頭。

　　「走。」

　　我率先走了出去，但這次我特別留意著腳步聲，生怕跑著跑著她就不見了，幸好她的速度也蠻快的，不一會就追過我跑在最前面了。

　　這邊的通道和另一邊一樣的設計，只是中途遇見的房門比較先前還少上一些，同樣也沒有名牌，根本就不知道房間內有些什麼。

　　說起房間，神秘人到底在房間內設計了什麼才能快速解決……解決誰？

　　我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在地上，還好馬上找回平衡繼續前進。

　　該死……我又忘掉了一個人！

　　以這樣的速度下去，我會不會把她忘掉？或者把那個神秘人忘掉？甚至……我會忘掉我自己嗎？

　　想到這裡，我只能再加快腳步，不管怎樣也只有先回到太空船再說！

　　甚至現在我都想一登船就直接離開了！

　　所幸這段路來也沒有什麼意外，我們一前一後就跑進了連接橋，她轉身就把連接橋通往太空站的門關上。

　　從聲音來判斷，似乎沒有人跟在我們後邊，那這樣我們就可以安心換上太空衣回到太空船了。

　　我和她各自站回了裝有自己太空衣的凹槽內，我目光不由得落回在關閉的太空站門上，不久前我就是站在這個位置和神秘人四目交投，不過現在都過去了，我們現在就能離開太空站了，就由得他留在這裡吧。

　　我伸出了手，準備按動凹槽內的開關之際──

　　噹！

　　三聲猶如催命符的叩門聲赫然響起，讓我們的動作硬生生停下來。

　　她馬上從凹槽衝出，拾回放到一旁的手電筒對準著聲音的來源。

　　太空船。

　　理應空無一人的太空船內出現了叩門聲。

　　縱使我們忘掉了一些人，但至少我還清楚記我是最後一個人離開太空船的人，畢竟船艙不似太空站，沒多少藏人的空間。

　　可現在太空船裡卻傳出三下有節奏的叩門聲，是誰藏在了裡面？難道是有人偷偷跑回來太空船躲著了？

　　她這時也開聲詢問了：「你是誰？」

　　可卻只是一片沉默，並沒有回應。

　　是太空船艙門的隔音太好了嗎？可現在不是細想的時候，我們也不能就假設門的另一邊就是被我們忘掉的隊友了，因為猜錯的代價很可能就是我們的性命。

　　進，還是不進？

　　神秘人不知何時追來，可是太空船內又有著什麼存在發出了叩門聲。

　　我們甚至不能先穿上太空衣，穿上的話我們的行動力大大降低，要打架還是逃跑也極不方便。

　　那我們現在進還是不進？

　　「我們走。」還是她當機立斷，說：「我們可以先在太空站內的通道迂迴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幫助到我們，必要時我們也可以重新遛回主控制室。」

　　雖然我很想現在就離開太空站，但也明白現在的我們實在太被動了，沒有戰力，也沒有線索，還伴隨著隨時失去更多記憶的可能，在這裡乾等也不是辦法，也就咬牙點下了頭。

　　既然決定了，我們就再次打開了通往太空站的門，重新走在第一次前往主控制室時的通道上。畢竟神秘人的行動雖然令人摸不著頭腦，但在他想尋找我們的情況下，按道理應該會跟著我們的步伐追上，換言之現在這條過道反而比較安全。

　　兩次走在這條通道，兩次也是沉重的沉默。

　　這氣氛著實使人窒息，但就和現時的局面一樣，我也沒有解決方法。

　　感覺由進入太空站開始，我們就深陷在一片泥潭之中，一點一點的下沉著。

　　可這時，一聲刺耳的鈴聲卻劃進了泥潭之中！

　　怎麼回事？！我們循聲看去，幸好這次的聲音並不是在那道門之後發出的，而是在不遠處前的一個控制面板。

　　她把手電筒遞了給我，率先走近那面板。我警戒著通道兩頭同時瞄了面板一眼，那面板普普通通的，只有一個小螢幕、揚聲器和一個小鍵盤，看來是為了方便隨時觀看一些站內數據或是聯絡而裝在這裡。

　　可是，剛才第一次經過這裡的時候有這面板嗎？好像沒有呀？還是她帶我繞道我不知道了呢？

　　她走近面板以後先是把刺耳的鈴聲調低，然後想了想，看向了我，似是想征求我的同意或……鼓勵。

　　我吞了吞口水，點頭。

　　她在鍵盤上點了一下，然後俯近面板：「喂？」

　　這一次，沒等多久就有一把男聲傳出：

　　『……是我。』

　　那是一把陌生的男生，聲音卻有一種空洞的感覺，就彷彿他在一個極為遙遠的地方隔著海水和我們對話似的。

　　『……記得……帶他回來……』

　　男子說完這句話以後，通訊旋即中斷了。

　　記得？帶他回來？

　　他是誰？

　　我們忘掉的隊員？我們？還是神秘人？

　　我們本來就認識神秘人？何不止我，當時其他人第一眼見到神秘人的反應來看也是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呀？

　　這時我由記起了方才在主控制室時，我也發現了一點，可之後神秘人就來了我也就沒想下去，直到現在我又想起來了。

　　我也顧不了還在思考什麼的她，直接就問道：「到底我們的任務是什麼？！」

　　對的，任務，每個太空人來到太空站也必定有需要他們執行的任務，可是我們的任務是什麼？

　　我就是方才在主控制室內突然發現了這一點，可是那時候我已經想不透我是在何時忘記了任務的內容了，現在也只能寄望她能給出答案。

　　可她聽到我的問題以後，她臉色卻變得更為蒼白，目光遊離了起來，似乎也發現了些什麼。

　　不會連她也記不起任務的內容吧？

　　可是，她的回應卻出乎意料之外。

　　「我……是誰？」

　　吓？

　　「妳不就是我們這次行動的隊長嗎？妳是太空人呀？」

　　可她卻搖了搖頭，繼續問：

　　「不，我的意思是……我的名字是什麼？」

　　「妳的名字不就是……不就是……」

　　我說到一半，卻說不下去了。

　　因為。

　　我忘記了她的名字是什麼。

　　這時的我卻猛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一個我一直沒為意的問題。

　　「我的名字……又是什麼？」

　　聽到我的反問，她卻只能搖了搖頭。

　　我感到背後一涼。

　　對呀。

　　我的名字是什麼？

　　不知何時開始，我忘記了我的名字了。

　　我是誰？

　　我是個來執行任務的太空人。

　　可是在那之前呢？我成為太空人之前呢？我在太空船上醒來之前呢？

　　沒等我回憶起了什麼，她又問了我一個問題：「可以形容一下我的模樣嗎？」

　　我本能的想回應這個問題，可到嘴邊了卻又說不下去了。

　　我能看到她，這是肯定的，但當我想嘗試觀察她的五官輪廓時，那記憶卻又好像被扔進攪拌機裡瞬間攪碎！而她之所以會問出這道問題，顯然她也察覺到自己忘記了大家的名字和模樣了！

　　我啪的一聲靠在合金牆上，差點就跌坐在地。

　　活下去，我想活下，我不想像那些曾經的隊員一樣消失。可現在，我連自己也記不住了！

　　我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忘卻了自己的模樣！甚至連對我的人生也一無所知！我真的還是我嗎？還是我們和那些消失的隊員一樣，早就被誰忘卻了，所以才陷入於這樣的境地之中？！

　　想到這裡，我索性靠著牆跌坐在地上，手電筒也隨意地扔到了一旁。

　　沒意思了，這下子沒意思了。

　　我還能做些什麼嗎？

　　兩個連名字也記不住的人還能逃離太空站？就算逃離了，我們又能去哪裡呢？

　　我們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歸宿。

　　可此時，她卻拾起了手電筒，朝我伸出了手。

　　我抬起頭，只見她本來迷茫蒼白的臉孔雖然仍舊模糊，可是卻出現了一絲決絕的神彩。

　　「我們走吧。」

　　「去哪？」

　　「我們去那個神秘人伏擊……伏擊我們忘記的那個隊員的房間。」

　　「為什麼呢？」

　　「我們沒有親眼看到他的屍首。」

　　我皺了皺眉，一時間不明白她想做什麼。

　　「方才那通電話的男聲……說我們要『帶回他』……那很可能我們的任務本身就是要帶回那個神秘人！」

　　我低頭想了想，嗯，這是比較合理的推斷。

　　「而事實是，那神秘人其實從來沒傷害過我們或是展示敵意。」

　　「他……不對……那時候是那個人主動施襲的。」雖然記不清他的名字和模樣，可我還記得那個隊友當時就是拿著鐵撬跟蹤著對方。

　　而那之後，出於隊友不知何故留在那個房間內，而神秘人由手持鐵撬找上門來，我們就本能地把他視為敵人了。

　　「所以我想去那房間看看，我想判斷到底神秘人到底是不是我們的敵人。」說罷，她又補充了一句：「那就可以進行下一步的行動了。」

　　「下一步？」

　　「我懷疑我們的失憶就是這個太空站引起的，具體原因不清楚，但這個太空站應該有問題！而他，會不會就是我們之前的太空員，卻在這個太空站失去了記憶了？」

　　咦？這說法……如果是失憶的話，那神秘人一列奇怪的舉動倒有一些道理。因為他失去記憶了，就一直在這太空站生活著，突然一天有一群奇怪的人來了，還有人拿武器追殺你……

　　可這樣還是解釋不了其他我們忘卻的隊員又去哪了呢？難道躲回了太空船在叩門？

　　不過，這並不是我坐在走廊就能想通的問題，我拉著她的手發力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同意了她的計劃。

　　就在我們再次前進的同時，她也補充了一點：「我們還得回到主控制室，提醒地面控制中心，下一批的太空人可不能犯和我們一樣的錯了。」

　　我點了點頭，一時之間走道又只剩下我倆的腳步聲。

　　可走著走著，我又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這裡的房間……有這麼多的嗎？」

　　她一愣，顯然也發現這點異常了。

　　本來我們兩次走過通道，不，甚至是剛才我們走的時候，通道也是久不久才有一個不知名的房間的。

　　可現在，我們的前方的通道兩邊卻密密麻麻的佈滿了房間。

　　我先停下了腳步，回首一看，來時的通道也是如此。

　　密密麻麻的合金房門，密密麻麻的代表著上鎖的紅色燈光，一路走來少數也有……一百個以上？是我們因為走進了新的通道所以才如此的嗎？還是我們的記憶出了差錯？又還是這座太空站……

　　「我們繼續走吧。」她似乎也想不方，只能催促我繼續前進說。

　　我咬了咬牙，點頭繼續跟上。

　　這不是逃避的時候，事實是，我們似乎也無路可退了。

　　可就在我們再之提步之際，異象又生。

　　一陣電子音突然傳出！

　　這次是……太空站內的廣播？有人開啟了太空站內的廣播？

　　可是這訊號似乎不是太好，那電子音一直忽高忽低的十分刺耳！

　　「繼續走！」

　　她丟下這一句就繼續提步，我也立即忍受著噪音跟上。

　　刺耳的噪音配上通道異常的多的房門，使這個太空站愈發詭異起來。

　　我邊跑邊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得佩服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妥善地作出分析和指揮，現在只能盼望那個房間裡有著足夠的線索吧。

　　『……你好。』

　　一把男聲突然從廣播裡傳出，令我們的腳步又停了下來，除了因為對廣播突然出現人聲感到驚訝外，更大的原因是因為我認出了這把男聲了。

　　到達太空站以後，我已經聽過這把男聲三次了！

　　第一次自是現在，另一次是在剛才在通道面板的通訊。這點很好辨認，因為這男聲雖然依舊像被什麼阻隔似的模糊不清，但短時間聽過兩次還是能認得出應該是同一個人。

　　而最後一次……上次我在面版時一時沒有認出，但我現在認出來了，那就是在太空船連接上太空站後，她向地面控制中心報告時回應的男聲！

　　這把聲音的主人就是地面控制中心的聯絡人！

　　可為什麼現在卻在廣播中傳出呢？難道神秘人在主控制中心聯絡上了地面控制中心了？他真的是失憶的太空人？

　　如果神秘人此刻和男人展開對話的話，那神秘人的身份可謂呼之欲出了，可接下來卻沒有我所期待的另一把男聲，反而是一陣溫和的沙沙聲。

　　是訊號不好，還是神秘人的回應沒被廣播系統錄下呢？我不知道，只是她示意我繼續前進，我們再再再一次在通道裡小跑起來。

　　『……我能……你們聊……嗎？」那把男聲又斷斷續續的響起，雖然如此但也不阻礙我猜到了，和他對話的不管是不是神秘人也沒有給予回應，現在只是那個男人在單方面嘗試溝通罷了。

　　這次沒等多久，一把清澈的女生冷漠地說：『聊？我們有什麼好聊呢？』

　　女聲？為什麼是女聲？不管怎麼看神秘人也是個男的呀？

　　「可能只是回放，不是即時通話。」這時跑在身邊的她也作了猜測，我點了點頭，繼續專心聆聽接下來的內容。

　　『……可以幫……你……以幫……們。』

　　這次的男聲更加不清了，可以，幫……男人想幫助他們嗎？

　　聽到這句話後，廣播裡先是傳出了一陣笑聲，聽起來卻不止一把聲音，感覺就像一群人圍在一起發笑似的。

　　笑聲過後，女生再次響起：『你搞清楚情況了沒有，現在是他放棄了，他放棄了一切，他放棄了我們！』

　　話音未落，一把粗野的男聲也接過了話：『他捨棄了我們！』

　　放棄？我們？現在聽起來就像是某個人，他是女聲和第二把男聲的同伴，然而他卻拋棄同伴不知去哪了？

　　這個拋棄同伴的人，會不會就是神秘人呢？

　　可真是神秘人的話，為什麼要播放這些錄音給我們聽呢？

　　『但這一切是可以挽回的。』

　　這次最初的男聲聲音清晰起來了，可挽回，難道是地面控制中心知道這裡出現的情況，而我們這情況是可逆轉的？

　　想到這裡，我恨不得再加快腳步，我們現在的記憶愈來愈不穩定了，再這樣拖延下去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我……我可不想像那些已被我忘掉的隊友一樣消失。

　　『挽回？挽回些什麼？我們一直都在他身邊，一直都看著所有事情發生，但我們也挽回不了！你這家伙又有什麼本事找回他？』

　　這次回答的又是那個粗獷男聲，短短兩句話已經使我覺得他是一個衝動的人了，這樣朝別人大喊大叫的，對事情又有什麼幫助呢？

　　『……我可……幫你們潛得更深……』起初的男聲似乎沒有因此而生氣，只是聲音又開始斷斷續續起來。

　　『我們不是沒嘗試過的。』這次回應的是一把沒聽過的冷靜男聲，也是這段對話裡的第三把男聲，唔，我就叫他三號吧，那地面控制中心那把男聲就是一號，粗野男就是二號了。

　　在我為他們起綽號時，三號男聲繼續說：『可縱使他什麼也不要了，他的意志力卻非常強大。準確來說，也是因為他意志力很強大，所以他才可以放棄我們，放棄一切，將自己沉進最深處。』

　　『可以再嘗試的，這次由我來幫助你們。』一號男聲回應。

　　『我也不知道可以再嘗試幾次，太深入的話，即使是我們幾個最強大的，也堅持不了多久。』

　　這次的對話似乎又有些不同了，三號男聲說他們最強大的幾個再深入的話，也堅持不了多久？這樣聽起來更像是他們嘗試在外太空中尋找什麼……尋找……最初說的他？

　　可現在神秘人好端端的在太空站內，難道一開始的他不是神秘人，而這個他放棄了所以同伴離開了……深入，難道這個他把自己扔到太空之中，而這群同伴嘗試過救他？

　　星海……我不由得想起這個黑暗又無盡的領域，擁有著可以容納一切的肚量，又擁有著可以吞噬一切的權柄。

　　在這片黑暗裡，蘊含著無限的可能性。

　　甚至於現在，我們也只是靠著這個太空站在這無垠的星海中浮沉著罷了。

　　『我可以嘗試定位他的位置，幫助你們帶他回來，當然，這得看你們的韌性了。』

　　帶他回來！

　　我有點頭皮發麻，這句話已經是第二次由這個一號男聲中說出口了！

　　那麼，我們這次任務和拯救那個放棄一切的男人有關？

　　『唉。』

　　這一聲唉，不知怎的令我感受到三號男聲的那種無奈，為什麼呢？難道我本身認識他嗎？可是這聲音聽起來卻十分陌生呀？不過以我現在的記憶殘缺來說，忘掉了他也不出為奇。

　　『我們是他，他卻不是我們。』三號男又感嘆地說了一句，可這我就聽不明白了。

　　我們是他，他卻不是我們。

　　這每一個字我都懂，可是拼在一起我卻無法理解。「他不是我們」這當然沒問題，每個人也是獨立的，沒有人可以完全取代另一個人。

　　可「我們是他」又是什麼意思？

　　『我們有多少次機會？』這次又變回了那把冷漠的女聲。

　　『二十次……或多或少，但大概就是這個數字。』一號男聲果斷回應。

　　『唉。』

　　又是一聲唉，只是這次和笑聲一樣，感覺有很多人一同發出了這聲嘆息，接著，他們又一同說出了下一句話：『誰叫我們都一起活著呢？』

　　我期待著他們的對話再繼續下去，可是卻沒有了，在一陣碰撞聲以後，廣播又變回了起初那些尖銳的電子噪音。

　　這段對話完結了，可帶來的訊息卻使我有點不解。

　　簡單點來說，就是這座太空站先前的太空人發生了一次意外，或者是故意為之的，總之有一個太空人迷失在太空中了，而剩下的人和地面控制中心的人取得了聯絡，得到了對方的幫助，可以定位到失蹤者的位置嘗試救回他？

　　好吧，這件事聽起來就像那種拍到快爛掉的太空災難片，劇本好好寫的話應該還可以拍成一套不錯的B級電影的。

　　可是他們這件事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嗎？現在聽來他們並沒有出現失憶或別的成員消失的情況，和我們截然不同。簡單點來說，好端端的一套太空災難片，續集卻突然變成太空恐怖片了，這不怕觀眾喊退票嗎？

　　要命的是，我似乎就是這套續集中的角色了。是了，恐怖片，神秘的怪人，神秘的失憶現象，這樣一想我們這個情況還真的只缺一隻鬼怪了，例如太空貞子？只希望我們現在前往的房門裡面沒有一口古井等待著我們吧。

　　只是廣播裡的電子噪音似乎愈來愈刺耳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去主控制室把廣播關……等等。

　　我和她，兩個人似乎已經在通道裡小跑好久了。

　　老實說，我腦海裡根本沒有太空站的記憶，不太清楚它的大小，但至少我還記得我們在第二道門離開主控制室跑到連接橋時應該不到五、六分鐘。而我們第一次由連接橋出發時，急步前進的我們應該沒花十分鐘就到達主控制室了。到達主控制室以後，我們操作監控畫面找回神秘人的時間應該也不超過五分鐘。

　　換言之，急跑的我們從連接橋經過主控制室再到達當時那個房間的時間不應該超過十五分鐘。

　　可現在我們一直沿著同一條通道跑了這麼久，當中沒有任何岔路，別說那房間了，連主控制室也沒見到！

　　而她不知何時開始就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的向前跑著。

　　「喂！」因為電子噪音的關係，我不得不用較大的音量想叫停她，可沒想到這一叫害她驚呼一聲，失去平衡向前重重摔在地上！

　　「妳沒事吧？」我本想上次扶起她，可沒想到一陣破空聲傳來，嚇得我馬上向後一躲。

　　手電筒在我膝蓋前幾厘米劃過，只差一點點我就不用再跑了。

　　「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她早翻了身，一邊揮舞著手電筒，一邊嘗試把屁股向後挪動。

　　「冷靜點，是我呀！妳的隊員！」該死，這說辭實在太欠說服力了，她仍舊叫喊著「你不要過來呀」一邊向後退著。只是她的右膝蓋似乎摔傷了，一些鮮血已經開始染紅右腳的藍色工作服。

　　我咬一咬牙想嘗試接近她，可又被她亂揮的手電筒逼退了，只得無助地在原地喊話：「妳不是說要一起去那房間找線索的嗎？清醒一點呀！」

　　可這樣一喊，我卻感到自己的眼眶一陣濕潤，眼淚不爭氣的就掉了下來。可惡，我和她就像在河流中一同相依掙扎的螞蚱，可此刻她卻就此崩潰了，那我又怎麼辦呢？

　　我已經丟失不少的記憶了，現在還要失去最後的隊友了嗎？

　　可能是看到我哭的樣子，退到牆邊的她終於拋開了手電筒，雙手掩著耳朵曲膝而坐。

　　我可沒放過這機會，馬上一腳踢開手電筒，蹲下搭著她的雙肩，被我這麼一搭的她渾身一震，抬起頭看向了我。

　　不知不覺間，她的雙眼也佈滿了淚水，顫抖著說：「我不想消失……我真的不想消失。」

　　「沒事的，沒事的。」我嘗試著安慰她：「我們一定可以找回自己的記憶，平安回去的。」

　　老實說，這些安慰的說話虛假得過份。

　　可是，誰又不是想在黑暗中尋求一點安慰呢？

　　她聽著我的話，身體開始沒那麼抖震了，只是低下了頭開始啜泣著。

　　我也沒催促她，一路以來每一次也是她果斷地選擇前路，現在她倒下了，我也得幫她一把才行。

　　我站直身子，想嘗試辨認出此刻我們的位置，可這才發現……剛才密密麻麻的房間不見了。

　　無論前或後，都只有雪白的通道，和通道頂的燈。

　　怎麼回事？

　　我想思考，我想分析，可這時廣播裡的噪音卻愈發尖銳起來，彷彿一把尖刀似的刺入我的腦海之中！

　　不行，我得保持冷靜！我嘗試看向我們本來前進的方向，想看看有什麼特別的，可是──

　　我眨一眨眼，我這是眼花了嗎？

　　一秒。

　　啪。

　　微弱的一聲。

　　又一秒。

　　啪。

　　聲音略為增強了。

　　我也看清了。

　　在通道可視的盡頭，那邊的燈正一盞一盞的熄滅，黑暗正一節一節的向我們襲來！

　　「起來！」我顧不了她的精神狀態，硬是把她背了起來，沿著我們來時的通道跑去。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不知道黑暗裡頭有些什麼，但我的直覺警告著我，黑暗裡面很危險，絕不能陷入黑暗之中！

　　還好，她的體重很輕，我背著她雖然吃力一點，但勉強還能小跑前進，眼下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打算一口氣跑到太空船那邊直接登船離去！

　　媽的，這個該死的太空站！誰愛誰待吧！只有瘋子才會想留在這裡！

　　光從燈光熄滅的聲音判斷的話，似乎身後的黑暗還有一段距離，我的體力還夠，可以的！我們可以一起逃出去的！

　　記憶失去了可以再次創造，只要仍然活著就有可能性！可以的！

　　啪。

　　一絲黑暗映入我的眼簾。

　　呀？

　　啪。

　　「呀！」

　　我腳下踏空，直接向前摔倒在地，鼻子重重撞在地上。我感到背後的重量壓得我的骨頭很痛，可幸片刻就隨慣性滾開了。我感到門牙似乎有點鬆動，一絲血腥味在我口中蔓延。廣播裡的電子噪音愈來愈大了，好像要把我的耳膜刺穿似的。

　　啪。

　　可那聲啪又是如此的清晰，我想站起來，渾身的劇痛卻又制止了我。我艱難地抬起了頭，感覺到有一股暖流從鼻子湧出，然後我看到了那一幕。

　　啪。

　　燈光熄滅。

　　啪。

　　一次一盞。

　　啪。

　　燈光熄滅。

　　啪。

　　原來，不止在我們的前路。

　　啪。

　　連我們的後路也被黑暗籠罩了嗎。

　　啪。

　　聲音開始重合了。

　　啪。

　　這代表前後的黑暗愈來愈近。

　　啪。

　　我扭過頭，原來倒在地上的她一直看著我。

　　啪。

　　眼淚從她眼角劃出，好美。

　　啪。

　　她嘴唇微動，好像對我說些什麼，但那噪音已經大得令我聾了。

　　啪。

　　“我不想消失”

　　啪。

　　藉著唇語，我讀懂了。

　　啪。

　　我也不想。可是這何嘗又不是一種解脫呢？

　　啪。

　　我也有點……累了。

　　啪。

　　現在的燈光就像步操的士兵似的，重覆而整齊地熄滅。

　　啪。

　　她朝我伸出了手。

　　啪。

　　我也伸出了手，想嘗試踫到她的手。

　　啪。

　　她嘴角勾起了一抹淺笑，好美。

　　啪。

　　只差一點我就能踫到她的手了，只差一點。

　　啪。

　　只差一點。

　　燈光盡滅。

　　黑夜降臨。

　　刺耳的噪音同時消失。

　　瞬那間，一切只剩下黑暗。

　　黑暗盡情的吞噬了我們。

　　我閉上了眼睛。

　　可是。

　　我依舊感覺到那鬆動的門牙。

　　我依舊感覺到全身的痛楚。

　　甚至我感覺到鼻血還流過不停。

　　怎麼回事？

　　啪。

　　光明瞬間滿佈整個太空站，突如其來的燈光使我不得不瞇起雙眼。

　　怎麼回事？我仍活著？

　　太好了，我興奮地看向她，我們還活……著。

　　沒有。

　　她剛才躺著的位置，此刻只有雪白的合金。

　　沒有。

　　黑暗沒有吞噬我。

　　可是卻帶走了她。

　　我奮力翻過身子，瞪著天花板那刺眼的燈光。鼻血開始倒流，眼睛不知是因為燈光還是別的原因不停流出液體。

　　可我卻笑了，我張開口使勁的笑著，儘管我聽不到自己的笑聲，可我卻使勁的笑著。

　　終究，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笑了多久。

　　只知道鼻血凝固了，堵塞住我的鼻孔，逼使我用口呼吸。

　　全身仍舊是痛過不行，可是我站了起來。

　　雙腿似是綁了重鉛，可是我依舊前行。

　　耳朵還是失靈，可是卻迴響著她的說話。

　　我不想消失。

　　一個人，怎麼證明自己存在過呢？

　　我想，在別人的記憶裡留下一筆，也算吧？

　　我得快一點，在她最後一滴淚在我腦海裡消失之前。

　　我不知走了多久，我又走回了主控制室門前。

　　大門的指示燈仍是綠色，我毫無困難的走了進去，畢竟我記憶中用第二道門前往連接橋比原路前進快很多。

　　終於又回到了這裡。

　　可是這裡卻只剩下我自己。

　　這一刻，我卻失去了繼續前進的能力，只能無力地跌坐在一張電腦椅上。電腦椅被我推得向後滑出，卻又撞上了另一樣東西。

　　我低頭一看，是當初那個獨臂的不知名超級機械人模型，我伸手拿起了它，好讓它陪伴我一陣子。

　　不知怎的，它使我內心多了一絲微弱的安心。

　　神秘人不在，不知又去哪裡了。不知怎的，我竟然有點渴望他就在這裡。

　　我把臉埋到超級機械人胸前，讓黑暗籠罩著自己，好牢固腦海中的那一滴淚。

　　可惡。

　　我累了。

　　我真的累了。

　　這實在發生太多事了，回想我剛來到太空站時還想幹什麼來著？找個藉口開小差去休息？

　　這些該死又開笑的念頭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她的樣子她的名字我卻忘記得一乾二淨了。

　　哈。

　　我拖動電腦椅來到控制面板前，胡亂地按了幾個按鈕，然後隨口說：「呼叫地面控制中心，這裡是太空站內的軒轅十三號太空人……哈，哈哈。」

　　我怎麼在這浪費時間了呢？略為回復了體力的我艱難地站直了身子，想了想，還是把超級機械人放下，放到鍵盤旁。

　　也就在這時，我的眼光不禁落在監控畫面上。

　　她之前的設定仍然有限，監控畫面正中間仍追蹤著那個人。

　　那個神秘的男人。

　　此刻他身處在某一條通道中，手裡的鐵撬不見了，又換回了當初那身白色衣服，神態依舊悠閒地倚牆而站。

　　可不知怎的，他的神情，他的神態卻讓我想起了什麼。

　　「哎！」

　　腦子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就彷彿有一個電鑽鑽了進去似的，可當我忍著劇痛一抬頭，卻感覺有什麼不同了。

　　明明依舊是沒特別的五官，依舊是普通的東方人臉型，依舊是普通的短髮，依著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

　　明明我已經近距離見過他一次，在監控畫面裡見過他很多很多次。

　　可是。

　　現在的他卻帶給我一種比先前更強烈的熟悉感。

　　我很肯定我認識他，我見過他！

　　這可能是我尋回記憶的關鍵！而這也可能是救回她們的關鍵！我不想放棄，又再坐下來仔細的回想，從我有限的記憶中回想！

　　“我扭頭看向了玻璃門外，看著他目無表情的打量著我們，唔，想必是住太空站住太久了，表情都呆滯起來。”

　　“他在拿鐵撬叩門後卻只是把它當成拐杖撐在地上，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就彷彿他只是個來探訪老朋友的紳士，現在正等待著老朋友開門給他一樣。”

　　“我們是他，他卻不是我們。”

　　「呀！」腦袋裡的刺痛愈發強烈，使我不禁慘叫一聲。

　　我們是他，他卻不是我們。

　　我們是他。

　　他卻不是我們。

　　我猛的抬頭。

　　他那張臉依舊平凡，可是，可是。

　　我拿起了一旁的超級機械人，把它使勁的扔向一塊顯示著不明數據的螢幕。

　　螢幕應聲而碎，幾塊變回漆黑的碎片剛好反射出我自己。

　　那是一張平凡的臉。

　　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轉瞬就會忘掉的臉。

　　可是，為什麼。

　　我生硬地扭頭，看向了監控鏡頭裡的神秘人。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我看著他，就如同我照著鏡子一樣。

　　為什麼。

　　我會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就在我察覺到的一剎那，整個主控制室突然響起刺耳的警鈴聲，嚇得我又跌坐在椅子上。

　　我有點徬徨的看著燈光變得昏暗，代表著危險的紅色警告燈染紅了主控制室，儀器上的各項指數像發瘋了似的胡亂跳動著。

　　『你終於想起來了。』一把聲音赫然從我腦海裡響起，我卻本能地扭頭看向監控畫面，只見畫面裡的「我」抬起了頭，隔著監控畫面似笑非笑的和我對望著。

　　不管「我」看不看到，但我仍是生硬地搖了搖頭。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聽」到「我」的聲音？

　　為什麼我會和「我」像得一模一樣？

　　『忘掉一切不好嗎？』「我」在腦海中嘆了口氣，有點婉惜地道：『這裡雖然沒有很多東西，但大家都在。』

　　『可是，至少大家不會再受傷了。你卻硬是要這樣做。』說著，畫面裡的「我」做出了一個擦鼻子的動作，我本能地伸手摸了摸鼻子，可那裡的血液早已乾涸。

　　「不是……我……不是……你我……」我這刻有點語無倫次，可是劇痛過後的大腦卻猶如麻繩扭成麻花，我根本思考不過來……

　　『哦，也是。即使是你，經過了這麼多次也愈來愈脆弱了呢。』「我」見狀，又有點戲謔地說道。

　　『要不，這次就留下來吧。別再掙扎了。』「我」說著，又補充了一句：『畢竟，我們也累了。』

　　什麼我你你我你我我我你我們你我我我你我我我你你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呀！

　　我使勁地把頭撞在鍵盤上，新的痛楚硬是把我瘋狂運轉著的大腦硬停下來。

　　可是經此一撞，監控畫面變了。

　　監控畫面重置了，分割成數十個畫面，拍攝著太空站內不同的地方──也不對，它們全都拍著一道房門，一道道形狀一樣但位置不同的房門，而無數盞紅燈仍是那麼顯眼。

　　『你看，留在這裡，讓我們回歸一體不好嗎。』

　　「我」說著，畫面裡的「我」抬了抬手：『畢竟，我們是我。』

　　沒有聲音，可是那些代表著上鎖的紅燈全數轉成綠色。

　　房門一致的打開。

　　每個房間，也有一個人低著頭從中步出。

　　一個又一個，奇裝異服的人。

　　我看到有個拿著參考書，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的辮子女學生。

　　我看到個兇神惡煞，雙手紋身的彪形大漢。

　　我看到個帶著金絲眼鏡，穿著光鮮襯衫的地中海上班族。

　　我看到個穿著沾滿泥濘的球衣，抱著顆足球的少年。

　　我看到個單手托著筆記本電腦，另一隻手還在上面敲過不停的男人。

　　我看到一個提著雀籠，陀著背的白髮老翁。

　　我看到一個拿著菜籃，頭髮曲得像被火烤過的健壯女人。

　　不止，不止。

　　我還看到一個身穿鋼鐵俠裝甲的墨鏡男人，一個獨眼獨臂的加勒比海盜，一個身穿龍袍氣度非凡的男人……

　　一個又一個衣著神態各異的人從房門走了出來，低著頭站在房門之前。

　　為什麼？

　　我突然想起那一道又一道緊逼的房門，還有不久前那截滿佈房間的通道。

　　他們一直都在裡面嗎？

　　就和我們只有一牆之隔？

　　不知怎的我覺得頭皮發麻，理智告訴我現在不是看的時候，我應該馬上轉身離去，登上我的太空船。

　　可我依舊站在原地，傻傻的看著。

　　而畫面裡的人，也一致地抬頭，一致地看向我。

　　我，也看向了我。

　　每一個我。

　　我看清了他們的臉。

　　他們每一張臉。

　　他們每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我們是他。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我重重的倒在地上，無法遏止地大喊起來，使勁地喊，就像要把肺裡的空氣搾乾一樣！只有這樣才能讓我保持最後一絲理智！瘋了！這座太空站瘋了！這裡的人都瘋了！

　　我忘卻了傷痛，從地上爬了起來，朝另一邊的大門衝去！

　　是的，我也一定是瘋了！才會覺得那神秘人是我！才會隔著畫面和他對話！媽的！這個世界都瘋了！

　　我再一次衝到了通道之中，此刻通道也被警告燈號染上一陣陣紅光，隱約間還彷彿看到無數個人影被映著牆上，伴隨著的，我似乎聽到一陣陣低語從通道的兩頭傳來！

　　我沒有再停留，這座太空站已經沒有任何事值得探究！我由一開始就應該登上太空船離去！

　　我只覺得全身充滿了力氣，兩條腿跑起來比之前更快！

　　是的，沒有人能阻止我離開這裡！

　　不消片刻，我再一次沖到了連接橋上，我不假思索的把門關上，鑽進凹洞撥動了機關。

　　機械臂伸出，開始為我穿上太空衣。

　　就在此時。

　　我對上了他……或者該說是「我」的眼睛。

　　我心中一沉，可「我」就像第一次那樣，只是靜靜站在連接橋的門外，若有所思的看著我。

　　「門被我反鎖了，你阻止不了我的。」我不由自主地說，更多的是為自己壯幾分膽。

　　「我」卻眨了眨眼，只是臉上帶了一抹哀傷。

　　「什麼意思？」我有點不解，可此時太空衣已經穿好了，我離開凹槽，站到那個打開太空船艙門的紅色按鈕邊。

　　只要我一按，那就能登上太空船了。

　　可是「我」的神情沒有變化，他似乎並不是來阻止我的，更像是來為我送行。

　　此時，「我」的身後開始出現一道道身影，那陣陣低語也愈來愈強。

　　『留下來吧。』

　　不同的聲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嫩，有高有低，也一致的對我說著。

　　留下來吧。

　　媽的。

　　「你們都瘋了。」我冷冷地吐出這句，義無反顧的按下按鈕。

　　下一刻，一股強大的吸引將我扯出，將我扔進太空之中。

　　呀。

　　船呢？沒有，太空船不見了。

　　呀。

　　失去重力的我無助地在太空中翻滾著，愈漂愈遠。

　　呀。

　　原來那太空站長這個樣子呀。

　　呀。

　　好黑。

　　呀。

　　我想起來了。

　　我都想起來了。

　　在黑暗撤底吞噬我的前一刻。

　　我只能無奈地苦笑一聲。

　　哈。4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0o2lYfH5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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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是他，他卻不是我們。』4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w5sj9bGK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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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一陣強烈的震動，我的意識被拉了回來。

　　我本能的伸手想揉揉微微發疼的前額，可是卻摸著了一塊光滑的硬物上。

　　此時，一把穩重的男聲從我左側響起：「報告地面控制中心，軒轅十四號已經成功和太空站對接，即將進入太空站執行任務。」

　　話音剛落，一陣帶著強烈電子音的男聲隨即也在揚聲器播出：「……沙沙……這裡是……，祝你們成功完成任務……」

　　軒轅十四號？太空站？任務？

　　呀。

　　我怎麼了？剛才是打瞌睡了嗎？也幸好和太空站對接的過程是由軒轅十四號的電腦作主導，也沒出什麼差錯，不然可不妙了。

　　在我細想之間，我的同伴們似乎也作好了準備，坐在主駕駛的那位已經站直了身子，轉頭對我們說：「準備好了嗎？」

　　我隨手把手中的平板扔到一旁，回應起我們的隊長。

　　所以我沒有留意到，那個平板飄遠後撞到牆壁，螢幕再次亮了起來。

　　所以我沒有留意到，上面的文字。4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frcniCf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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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MzD8TZeY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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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他回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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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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