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 - 病 | Penana

我小一暑假做過手術。

一個平常的夜晚。

我們家一如往常的熱鬧，電視播著綜藝節目，親戚聚在我們家，吃著炸雞、喝著可樂。

歡鬧喧囂。

那晚我跟親戚睡一房，睡前我和姨丈說我頭痛。

姨丈猜測可能是撞到頭了，叫我不要想太多。

我覺得奇怪，因為並沒有印象撞到了。但是當下認為，嗯，也許真的是我不記得了。

直到深夜頭痛得睡不著，明明肚子不疼也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卻有一種噁心感，堵著我的喉嚨，想要即刻吐出來。

我跑到廁所裡，卻什麼也沒嘔出來。

正要回去睡覺，走出廁所時卻全身癱軟，我想要躺回床上，拖著步伐還是倒在了走廊。

我有點忘了當下頭痛的程度，只依稀記得......特別特別疼，疼到想死。

我扯著嗓子喊家人，期盼那一點微弱的聲音能叫醒人。

然後我喪失了清晰的視線。

......

迷迷糊糊間，我被抱起、被放進車內、被送往醫院。

然後醫院試圖喚醒我。

我想應答，可是連人都看不清楚，又有什麼能力出聲。

......

疼到麻木，昏沉。

我第一次感受到無力。

......

我聞到醫院獨有的消毒水味。

......

好像有人觸碰我的身體。

有人在叫我？

再醒來時，很昏暗，應該很晚了。

我眨了眨眼，意識很模糊、五感也不清晰。

好像有護理師朝我走來。

我睜開了眼。

入眼的是奶奶？

她跟我說，我睡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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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加護病房被移到了一般病房。

拔了尿管、鼻胃管，我第一次從病床上下來，想去上廁所。

我爸媽扶著我，一步一步，像剛學走路的幼兒，不穩不快，緩緩的。

洗手時，我抬頭間無意看見一大片鏡子。

而鏡子裡映出的我，沒有頭髮。

我失去了一頭長髮。

愣了一會兒，我知道自己傻住了，嘴脣都在發抖。

我爸媽張口想出聲安慰，我卻比他們先先說了話。

「沒有關係，挺涼的。」

我在安慰自己，也在安慰他們。

我知道我動的是頭部的刀，我知道動刀時醫師把我的長髮剃光了。

但這是因為我生病了。

我無法選擇。

可是，其實我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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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媽請了假一直陪著我，我爹爹下班的時候會來看我。

我的病床旁擺滿了玩具。

絨毛玩偶、說故事機、製造貼紙機......我還記得，阿姨他們為我買了果凍，杯子裝著、用吸管吸的那種；絨毛玩偶是媽媽的同事送的；製造貼紙機來自姑姑；遊戲機是uncle那邊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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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吃藥，哭著鬧著就是不願吞藥丸，我阿姨逼著我嚥下去。

我哭著問為什麼強迫我。

「因為吃藥才會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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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陣子的我其實很快樂。

便利商店有活動，我爹天天喝便利商店的咖啡、換點數，然後換來了一隻公仔送我，又因為這樣對妹妹不公平，他繼續喝，換了第二隻。

媽媽跟我擠在小小的病床上睡覺，她講故事給我聽，在我行動困難的時候，她攙扶著我走過醫院每一個角落。

我那陣子連走路都有困難，表哥陪我玩遊戲時，我說輸了就跑醫院一圈。

其實我知道，無論我是贏了還是輸了，跑醫院一圈還是太為難我了。

我忘了我是否贏了遊戲。

但這不重要。

我吊著點滴，跟他們一起到醫院外吃飯，我們去中友百貨。

一起逛街、一起歡笑，但吊著點滴的手不好活動。

我感受到他們的辛勞，但我也為此感到愉快。

因為他們愛我，因為他們好愛好愛我。

我聽爹爹說，我在手術房過了很久很久都沒出來。

媽媽哭了。

說，她也哭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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