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煙火仍然燦爛 -Far Away Home- - #EX. 那一夜，孤獨的味道

註：本集中所有角色的行為均是自願，並非強逼。

另外吸煙有害健康，作者並不鼓勵大家吸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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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下課鈴聲一響，今天的最後一節美術課也終於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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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們正三三兩兩收拾著畫具與背包。有人擦拭著不小心沾到桌上的顏料，有人則一邊收拾，一邊小聲討論著下課後該去哪裡打滾。椅子「咿呀」地被推回原位，輕放各種畫具回木櫃裡，一切都有條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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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幾位學生跟我點了點頭，說聲「先生再見」後，便關上門離開。教室瞬間靜了下來，只剩下我與這片熟悉不過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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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講台上的粉筆屑掃進盒中，再走到工具櫃前，確認共用的筆刷和畫刀都已放回原位。學生們收拾得還不錯，也沒有留下什麼需要我再處理的地方。只是發現在窗邊的桌面上，有一本被遺忘的速寫本。輕輕翻過一頁，看見的是一張未完成的炭筆素描。於是我合上速寫本，把它放進角落的「遺失物」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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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師桌後，我從抽屜中拿出罐裝咖啡，靠著椅背坐下，啜了一口。咖啡的微苦與微微涼意立刻擴散開來，有如一種提醒，讓我知道今天的忙碌已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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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還沒看完的藝術雜誌，正在桌上安靜地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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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到記號貼著的那一頁 —— 關於《永夜》咖啡館的專訪：那是一家內設小型展覽館的咖啡店，並歡迎任何人自薦展出作品。讀著讀著，我忍不住想像：要是能把這間美術室也稍微調整一下，也許會讓學生們更願意創作，畢竟創作本身也是在訴說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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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難得沒會議，也沒有突如其來的教務雜事，連該處理的行政資料都已經在午休時一口氣完成了。總算能夠什麼都不做，在美術室安靜地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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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不只是我的工作空間，還算是我「第二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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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就算沒有特別的活動安排，即使當天沒有開會，每天下課後我也不會急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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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教室的牆面原本是標準的淺灰色，冷冰冰的、毫無感情，學生們總會抱怨死氣沉沉，破壞了他們的創作氣氛。那是我第一年任教時最不習慣的部份。後來偶爾間向校長提起這件事，校長卻笑著放手，讓我適當地改造教室。於是我在那一年的寒假，把幾面牆刷成溫潤的米白色，又請每一班的學生一起合作製作了幾幅大型拼貼畫掛起來。天氣轉暖後，我把一株小型的橄欖樹盆栽搬進來，放在靠窗的那張矮桌旁。至於那張教師桌，原本美術室並沒有提供，是之前學校淘汰下來的老書桌，我接收以後，擦了好幾天才把原本斑駁的漆磨得乾淨，然後重新上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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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美術室變得跟其他教室不太一樣：氣味不同，光線不同，甚至氣氛也好像柔和了起來。也因此，有些學生會在下課後推門走進來。有人可能隨意找我聊兩句，也有人是因為各種問題而尋求第二意見；更多的是那些什麼也不說、只是默默找個角落坐著的孩子。他們可能在發呆，也可能在思考什麼，或什麼也不願想，只是想安靜一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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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偶爾也有同事過來。有的來借工具，有的順路過來坐坐，聊幾句課務上的事；但更多時候，他們只是需要一間沒有人催促的房間，和一小段可以放空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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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不多問，除非他們主動開口。

不然我大多只是繼續做自己的事，偶爾泡兩杯熱飲，把其中一杯放到他們的桌邊，像是在告訴他們：你不需要解釋什麼，但這裡有你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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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而久之，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美術室就是一高的師生輔導室」這個說法就在校內流傳開來。最早似乎是一年前，有位畢業生在記念冊裡這麼寫：他說這間教室，不只是讓他學會畫畫的地方，也是讓他在高一那年情緒崩潰時不至於被淹沒的「島」。之後學弟妹們也跟著這樣稱呼，甚至連訓導主任有時也會笑著說：「有什麼解不了的糾紛，通通送去美術室泡杯咖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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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不太介意，反而覺得這樣也挺好。

如果有哪個人在學校裡感到不安、無處可去，那麼只要他們還記得這間美術室的大門永遠沒鎖，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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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不能解決他們的問題，也想讓他們知道，

這裡，至少還有一張椅子，總為他們保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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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傳來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往門的方向看了一眼，沒多想就笑了。

這個時間還會來找我，而且敲門敲得那麼「有分寸」的，除了真木先生之外，恐怕也沒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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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沒鎖哦，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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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門被推開的瞬間，她的身影就出現在光線稍暗的走廊中。她今天沒穿外套，只是隨意穿了一件淺紫色短袖襯衫，手裡提著一個透明膠袋，裡頭裝得鼓鼓的，乍看之下像是剛剛從學校偷走出去，再到便利店掃貨回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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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來打擾啦，今天有好東西要分享給你。」

「你不會又買了什麼奇怪口味的零食吧？」我看著她手上的袋子，笑了。

「這次是真的特地買來跟你分享的。放心，全是你喜歡的。」她走向我的旁邊，把那個鼓鼓的膠袋放了下來，發出一聲沉悶的「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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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瞥了一眼裡面的內容物：小甜餅、曲奇餅、梳打餅……的確，全都是我愛吃的餅乾。她倒是挺細心，總能把同事們的喜好都記得清清楚楚。我輕輕勾起嘴角，從抽屜裡再摸出兩罐咖啡，推了一罐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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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來有往，才不會讓人覺得虧欠。」

「別客氣，不過這就是我喜歡找你的原因之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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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著拆開餅乾袋，又順手拖了張椅子來到我面前坐下。

我們就這樣一人一邊坐著，美術室裡只剩下餅乾包裝紙的細碎聲音，與玻璃窗外微風吹動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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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她咬了一口甜餅後突然出聲。「你還記得下星期五，是石川『新居入伙』的日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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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這個詞，幾乎不用細想就知道她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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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啊。前兩天我剛好經過教員室，看見她一邊在位置上收拾舊資料，一邊抱怨紙張多得像廢紙山。我聽了覺得……說不定她真的會拖到最後一刻才收拾，所以就主動說幫她一起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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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了頓，想起當時石川前輩那副嘴硬的樣子，又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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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開始還是老樣子說什麼『才不用麻煩你』，但後來還是讓我幫了。結果整理到一半，你就出現了啊。」

「對對對，那天我一走進去，就看到你兩個蹲在地上收納文件盒。石川還板著一張臉看手錶，根本就是趕著去相親。」真木笑得前仰後合。「我對她說了一句『求求你快走，別誤了你的良緣後拿我們出氣！』，她才像終於得到赦令一樣落荒而逃。」

「你那天的語氣太傳神了，我都懷疑她真的有去見什麼人。」我聽著也不禁笑出聲來。

「她啊？見的都是（準）真愛吧！」真木吃了一口曲奇，繼續說道。「說真的，你還真是好人。幾乎每次她一開口抱怨什麼，最後都是你幫她收尾。」

「說不上是好人啦，只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每天一副嘴硬又倔強的樣子，就覺得……這個人挺有趣的。」我搖了搖頭，端起咖啡罐喝了一口。

「有趣嗎？」

「嗯，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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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木聽完後也跟著笑了起來，這次笑得更大聲一些。我想，她大概是從我口中的「有趣」裡聽出了什麼她感興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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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漸漸停下來後，真木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把手裡那塊吃了一半的曲奇餅放回袋中，語氣輕快，但帶著點試探的意味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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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今天我來找你，除了送餅乾來，還有一件事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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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她偏了偏頭，示意她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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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啊……不是這星期開始請假嗎？說什麼老早就規劃好要去北海道泡溫泉，還就要體驗什麼牧場生活。」

「嗯，他前陣子還跟同事們炫耀說要吃五天的海膽蓋飯。」我忍不住輕哼一聲。「然後同事們都幾乎想立即把他請走。」

「哈哈哈，那個人真的是講起休假比授課還熱情。總之呢，我是想……趁這個機會，我們三個，要不要幫石川準備一點小驚喜。」

「……我們三個？」我一時沒聽懂她的意思。

「就是她嘴裡常說的那『三隻小鬼』啊！她不是老笑說，自己一個被我們這三個傢伙包圍，總有一天會中風嗎？既然她下週要正式從教員室搬進副校長室，這麼重要的節點，我們怎麼可以不表示一下？」

「嗯……她會高興嗎？」我眨了眨眼，小聲地吐出這句話。

「她當然不會在表面上高興啊！但內心呢？我敢打賭，她比誰都重視這些有的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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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一下，沒有立刻回應。真木看出我在猶豫，便補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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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人準備一份小禮物就好，意思意思就行了。再順便……我準備點餅乾，你煮一壺咖啡，我們三個就邊吃邊聊，當作是幫她慶祝入伙。」

「所以餅乾跟咖啡是拿來現場吃的，不是給她當禮物的？」

「當然不是，拜託，我可沒打算讓她用餅乾當副校長紀念品。小禮物是小禮物，餅乾是……慶祝會用。」

「那你太太做的餅乾，可要小心準備呢？否則前輩一邊吃又一邊抱怨哦。」我忍不住笑出聲。

「欸，她敢說我老婆不是？」她瞇了瞇眼。「那咖啡就交給你囉，說到咖啡的話，還是你泡得最好。」

「行，反正也習慣幫她泡。」

「嘿，我有在聽。這句話裡面某個『她』到底是誰啊？」

「……少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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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木一臉得逞地笑了，抬手撥了撥額前的劉海，調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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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說定囉！餅乾我準備，小禮物大家各自準備，咖啡交給你。三隻小鬼，對副校長大人進行突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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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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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坐了一會，沒什麼特別的話題，只是隨意地談著教務上的一些雜事，偶爾提到某班學生最近發起了「請求學校改善小賣部的炒飯麵包味道」運動，或者前幾天某教師本來要拿手提電腦，卻誤把家裡的摺疊式烤爐帶回來。真木邊聽邊笑，難得放下了那層她總要披著的「教師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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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看了看時鐘，想起什麼似的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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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行，我差不多該回去陪知惠子了，明天早上還要陪她出去參觀古典藝術展覽。」她伸了個懶腰，手指輕輕捏著肩膀，可能是坐太久感到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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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正想開口送她出去，卻又忍不住開了口，把心裡原本不打算問出口的話，最終還是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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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木……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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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轉身半步，聽見這句話時又頓住了。她回頭看我，早已預料我會說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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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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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猶豫了一下，視線飄向窗外，聲音也不自覺放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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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平常和前輩一起在天台抽煙的時候，她會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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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職員們都知道，石川習慣在天台抽煙：有時會一個人，有時會遇上真木，甚至是以前還沒畢業的知惠子。我從沒問過任何人那段時間發生過什麼，也從沒特別在意過去是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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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一直很好奇。

她那種總是留著三分距離的氣場，在那樣的時候，是否會卸下一點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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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要知道她說了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像我這樣的人，能不能也嘗試走進她那樣的沉默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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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我這樣問，真木愣了一下，然後慢慢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不再是調皮的那種，而是帶著理解與包容的笑意。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回桌邊，抬手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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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那風啊，挺大……煙點得起來，但有時會被吹得亂七八糟。有時候她會抽兩根，有時候一根還沒抽完就掐了。有話就說，沒話就不說，倒也沒個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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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接話，只是靜靜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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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要是有人在旁邊站著還沒走，她會不自覺把煙抽得慢一點。」她笑著補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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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下眼，嘴角也不自覺微微彎起來。

真木看上去在聊天台的風很大，實際上……故意讓我知道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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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要走時，又回頭補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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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記得禮物要早點想好哦！別最後一秒才去文具店亂抓一個便利貼本來糊弄她，她這種人嘴上不說，記仇倒是可清楚了。」

「知道了啦。」

「那我走啦。」

「路上小心，別欺負知惠子哦。」

「全世界都知道我是愛妻號，哪敢欺負她？」她一邊笑著一邊往門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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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關上後，我的目光落回到桌上的雜誌，手指卻沒再翻頁。

我輕輕喝了一口咖啡，忽然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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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木今天的話，還真的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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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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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不覺得自己是特別懂「生活」的人。但每逢週日，家務總還是得有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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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打開窗讓空氣流通，換掉床單、清潔浴室、把回收品整理好……這些事情若不集中在週日處理，等到平日教學開始，恐怕連一口喘息的空間都不剩。正因如此，週日對我來說不是休息日，而是「整理日」。唯一的好處是既沒有人來打擾，也沒有人需要應付，適合與自己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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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一件接一件地被丟進洗衣機。我一邊將衣物展平、一邊注意洗衣液的量。洗衣機發出穩定的轉動聲時，我才終於直起腰，走進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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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水，磨豆，沖咖啡。這些動作早已成為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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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櫥櫃中取出那包熟悉的咖啡豆，是我一直愛喝的配方：帶堅果及糖蜜的香味溫和，不搶戲。我將豆子倒入手磨機，穩定地轉動手把。豆子在機器中咬合粉碎的聲音，是一種有節奏的白噪音，讓人內心能夠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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濾壺已鋪好濾紙。我把磨好的咖啡粉倒入其上。熱水在壺內被加熱得咕嚕作響，我把手沖壺準備好，緩緩注水。第一注只讓咖啡粉充分悶蒸，那片深色的咖啡粉慢慢膨脹，像一塊在呼吸的深色苔蘚。蒸氣往上升騰，牽起一縷細細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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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咖啡的過程對我來說，像是種植一株只會開一次花的植物：每一手的角度、每一圈的節奏，都會影響它最終的風味。那不像機器做出來的穩定濃縮，而是全靠「手感」與心情 ── 你能感覺它今天會是溫潤還是苦澀，這不只是技術，是一種與咖啡和自己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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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咖啡倒進杯裡，握在掌中，杯身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

這才像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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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客廳，我躺在沙發上，身體整個沈進那片柔軟的布面。

還沒來得及深吸一口氣，手就習慣性地拿起了手機，滑開社交平台。畫面上是學生們的日常照片、朋友轉發的趣聞，還有幾條不知不覺來到的教師社群通知……但我只是隨便滑了幾下，很快地，思緒就飄得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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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午後的陽光照得我有點睏，但心裡某個角落卻被什麼東西攪起了細小的波紋。

我沒在看手機，而是沉進了回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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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剛到職的那年。
略帶荒唐氣氛的星期五課後，教務會議開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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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真木是教職員「值日生」，為教師們沖調咖啡。由田中和我開始談及真木沖調的咖啡味道不錯，到石川大吵大鬧說自己泡的咖啡才是最好喝，再到校長進來，笑著說今天的會前討論挺有意思，最後還當場提議辦一場『一高咖啡師大賽』，既能增進同事間感情，也能選出一位真正能泡好咖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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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那提議聽起來挺胡鬧的。
雖然說是全校教師都需要參加，也有一早表態不打算參加，隨便拿罐裝咖啡敷衍了事的同事。但也許是我剛入職，想多點和大家交流；也可能是我對「讓別人好好喝上一杯咖啡」這件事，本來就有些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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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當天，我帶著自己平常使用的濾壺和陶瓷杯，慢慢地磨豆、沖泡，在那群嘻笑的同仁間顯得格外安靜。後來評選結果出來，我倒也沒得第一，只是得了個「手作咖啡女神」的稱號。這個名字聽起來挺抽象的，卻讓我開心了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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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從那之後，只要我準備去茶水間泡咖啡，石川就開始「剛好經過」。她總是一臉嫌棄地站在我身後，冷冷地說：「身為一名教師，應該有自覺把心思花在有意義的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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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我聽到這句話，並沒有什麼反應；或是說，心裡總是忍不住浮現一種好笑的感覺：就算你這麼說……前輩，你不也從沒錯過我泡咖啡的時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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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會故意不回應，只是泡好兩杯咖啡，把其中一杯放在流理台上，輕輕說一聲：「想喝就拿去吧。」下一秒她就會板著臉說「我才不會像你這樣沒自覺」，再默默拿走那杯咖啡，靠在牆邊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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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而久之，她雖然嘴上還是會挖苦我幾句，但更多時候，我們就那樣安靜地站在茶水間，一人一杯，喝著咖啡，卻什麼都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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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算是什麼深交，甚至連真正的對話都很少。但我總覺得，她願意留下來喝，也算是一種認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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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段記憶，則不那麼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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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學事件」發生的那天 ── 也是整個學校氣氛幾乎凝結的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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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還待在教員室，原本只是低頭處理行政文件。空間裡一片沉寂，只有鍵盤敲擊聲和空調運轉的低鳴。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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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頭，就看到真木怒氣沖沖地衝進來，臉色陰沉得幾乎不像平日裡的她。她大步走向石川的辦公桌，毫無預警地抓住了她的衣領，把她硬生生地從椅子上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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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明！你他媽的倒是給我說句話啊！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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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量高得幾乎要穿透整個教員室。接著，我看到知惠子戰戰競競站在門邊，臉色發白。
我還記得，石川沒有反駁，只是盯著她，一句話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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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對話，我沒有聽清楚。
不是因為聲量太小，而是因為教員室的空氣在那一刻像是被抽空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我只記得，真木要求在天台攤牌並鬆開了石川，石川則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員室，背影筆直、毫無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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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什麼八卦場面，也不是我該介入的對話。但那一幕 —— 那三人離開教員室的順序與姿態，至今仍像剪影一樣留在我的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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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課後，我和往常一樣，來到茶水間煮咖啡。也許是因為單純想喝杯咖啡，也許是因為……我隱隱知道，會有人來。果不其然，石川進門時，一手握著水杯，步伐比平時更重。她看到我時皺了眉，像是預料到會在這裡遇見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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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像往常一樣，把手邊多準備的一杯咖啡遞過去。
她看了我一眼，語氣比平時還要冷上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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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也挺閒的，這時候不準備下週的計畫，還有心情在這裡待著泡咖啡？」
我沒有回嘴，也沒有露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靜靜把咖啡放在流理台上。那杯咖啡沒有聲音，只隱約在說：「我知道你今天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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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沒有拒絕。她拿起杯子，站在原地喝了一口。接著，她又看了我一眼，嘴裡還是念著有的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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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間搞這些不實際的東西，不如去協助班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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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其實不是想責備誰。她只是太需要一套「堅硬的話語」來防身，來證明自己沒有被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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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走，也沒多說一句話。只是陪她站著，一起喝著那杯有些微苦的咖啡。
她以為我沒看見，但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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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眼角那一抹，還閃著光的濕潤。
她以為沒人會在意。但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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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的溫度已經冷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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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滑著手機的手指停住了，但眼睛卻沒有聚焦在螢幕上。那杯放在一旁的咖啡散發出的香氣，依然淡淡地縈繞在鼻間，但滋味卻似乎與剛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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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不知不覺地漂回現實。

我發現，其實這幾年來，我自己也越來越搞不清楚某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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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

為什麼，我總是習慣稱她為「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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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當然是因為職場上的關係。她進學校比我早多了，資歷比我深，「前輩」是理所當然的稱呼。但漸漸地，那個稱呼不再只是職場用語，而變成了一種我們之間獨有的距離感：不遠、不近，有種微妙的尊重與私人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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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似乎也挺喜歡我這樣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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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其他同事直呼「石川」或是「石川主任」，或者在背後用那種帶著反感的語氣調侃她「女強人」、「大魔頭」，我卻總覺得，她並不是真的那麼咄咄逼人，只是把那些話、那些硬邦邦的姿態，當作鎧甲一樣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讓人以為她刀槍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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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茶水間裡，別的同事還開玩笑說我太見外，問我怎麼不乾脆叫她名字。

我當時下意識看了她一眼。她在水機旁正準備盛水，沒說話，也沒笑。但她沒有皺眉，也沒有糾正。只是視線很短地掠了我一下，像是在說：「隨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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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眼很短，但我記得住：她聽見了，也接受了。

從那之後，我就沒有改過那個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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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沒推開過我遞過去的咖啡。

哪怕她嘴上總是說「別在這浪費時間」、「沒必要這麼麻煩」，手卻總會伸過來接過杯子，然後靜靜地站在那邊，陪我一起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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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候會問自己，是不是有點在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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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嘛，「在意」這個詞對我來說太過籠統。

我想知道她在想什麼，想知道她在以前到底經歷了什麼；想知道她明明可以開口說話，為什麼總選擇沉默；想知道，她是否真的甘願那麼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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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起來從不需要誰。

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多陪她一下。哪怕只有幾分鐘，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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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了搖頭，嘗試驅散這些像霧一樣的思緒。

也許我不是對她有什麼特殊的情感，只是單純對這樣的人 ── 這樣選擇將所有東西背在自己身上的人感到好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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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份「好奇」，持續了三年，也從沒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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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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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機完成任務的音樂響起，我便從沙發上坐起來。

咖啡杯裡的液體只剩下一點淺淺的底色，已經涼了。我把手機放回桌上，輕聲嘆了口氣，慢慢起身，把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晾上陽台：運動服、襯衫、圍裙，有些泛著洗劑的淡香，有些因長久使用而略顯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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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一排衣物在陽光下微微晃動，心情也跟著穩定下來。

不過，該挑的東西……還是得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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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回到室內，換上適合出門的衣物，再拿起手袋和購物袋，便關上玄關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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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家中步行到商店街只需要十五分鐘。沿著住宅區的小巷穿過去，經過那家熟悉的便當店和一間玩具店，轉過彎，就是那條熱鬧的街道了。下午的商店街人不算太多。陽光還算和煦，不至於刺眼。街上播放著昭和時期的老歌，混合著叫賣聲，有種讓人不自覺慢下腳步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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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進了一家文具店。裡頭整齊陳列著各式鋼筆，書簽，還有許多設計講究的手帳。我站在展示架前看了很久，卻遲遲沒拿起任何一樣。如果送文具……是實用沒錯，但要送一樣能讓人留下印象的文具，卻也不容易。要嘛俗氣，要嘛太孩子氣。更何況，那人一向挑剔，我不太確定哪種款式會讓她真正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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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文具店之後，來到了書店。

站在新書區前時，我突然想起石川那幾乎從不離手的手帳。她的時間總是被課務、學生、校務緊緊塞滿，哪還有餘力慢慢閱讀小說或散文？就算我送了，她多半也是擺著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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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不適合她，文具又太普通。

我繞來繞去，卻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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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站在街角，準備乾脆放棄今天的行程時，卻意外地看見了不遠處那家我很少走進去的花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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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送花的話，會不會更奇怪？

雖然是這麼想著，腳步卻還是往那邊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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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店的門外擺著一整排鮮花：鈴蘭、紫陽花、薫衣草……各種顏色在陽光下閃爍著誘人的氣息。我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走了進去。花店的空氣帶著泥土與葉綠的清香，店裡播放著輕柔的樂聲。正當我在思考自己為什麼會來這裡時，視線不經意落放到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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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陳列著一排迷你盆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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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一看，裡面有幾盆仙人掌、迷你蕨類與多肉植物。其中有一盆圓潤的小植物，特別吸引了我的注意。它表面佈滿密密麻麻的白色細刺，但整體卻呈現出柔軟的線條感。不似其他仙人掌那樣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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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標籤寫著「銀手毬」。

店員也許是注意到我在端詳，便走過來主動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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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最近很受歡迎的小盆栽。雖然看起來刺多，但其實摸起來一點也不痛哦。要不要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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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她將銀手毬遞到我手邊，我小心地伸出手，輕輕觸碰了它的表面。

果然，那些細刺雖然密集，卻柔軟如絨，沒有刺痛感，只有一點溫和的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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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我的腦中突然浮現了石川的樣子。

她的表情總是銳利，說話像是下命令。但那些話語之下，其實並不帶刺。她習慣把自己包裹在強硬之中，但真要靠近時，卻從不真正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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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很容易照顧嗎？」我問。

「只需要幾天澆一次水，放在陽光適中的地方就可以了。不太需要人管，也能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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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像是一根針，輕輕地戳進我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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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這個吧。麻煩你幫我包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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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斜，我終於提著幾袋東西回到了家。

換好鞋後，把食材放進廚房，牛奶、雞蛋、明日的便當材料依序收進冰箱。再回到客廳，我將紙袋放到茶几上。裡頭除了日用品和食材之外，還有那個今天花了我最多時間、也最費思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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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下，把那個小小的紙袋中取了出來，放到茶几的正中央。

看著它，忽然覺得這盆植物實在太像那個人了：一樣讓人感覺難以親近，卻又不至於真正把人刺傷；一樣話不多，卻什麼都知道；一樣站得太遠，卻總能在你最意外的時候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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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撫了一下那層細刺，仍舊不痛。只是有點冰涼，帶著纖細的觸感。明明看起來像是用來防衛自己的武器，實際上卻不具攻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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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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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種開懷大笑，而是嘴角微微揚起的那種，像是看到什麼久違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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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能陪陪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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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聲說著，不知道自己是在對植物說話，還是在對那個總是背對大家堅強站著的身影說話。

不論是哪一個，我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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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這孩子能陪她一點，哪怕只是一點也好。

讓她在某個午後回過神時，發現身邊不再那麼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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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個週五。

下課鈴響起的瞬間，學生們一如往常收拾好用品後，如潮水般湧出教室。走廊上的腳步聲與交談聲逐漸遠去，而我的美術室，也慢慢回到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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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沒有學生留下來加畫，也沒有老師跑來討論教務。對我來說，這是難得的清閒時光。我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照舊「營業」這間不成文的「一高輔導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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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今天，我在美術室內泡了一壺咖啡，難得不是為求方便而喝罐裝，而是認真磨豆、手沖的版本。也許是因為昨晚沒睡好，也許是因為早上整理教案時突然想到什麼。總之，我想安安靜靜地坐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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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開桌上的藝術雜誌，是月初新到的那期。原本只是隨意翻閱，卻在中段頁面猛然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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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川市藝術學院三年生：瀨戶知惠子」
為新人文學賞作家 —— 瀧澤鈴奈的作品《街角咖啡廳「破曉」》繪製封面與插畫的年輕創作者，談繪家族的愛，藝術與敘事的無限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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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那排字發愣了幾秒，接著像是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似的，一頁一頁慢慢地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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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

那個曾在我課堂上筆觸拘謹、擁有自己創作想法的孩子，如今真的站到了這個位置上。她在訪談裡提到自己如何試著理解小說情緒的起伏，如何設計色彩與留白來呼應主角的孤獨與家族間的愛，語氣平靜又顯得自信，完全是一位已經找到方向的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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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出聲，只是靜靜看著她的照片。她的坐姿挺直，嘴角微微上揚，一如她當年在美術室裡完成一幅又一幅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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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的這條路走得不容易。也知道，真木 —— 作為她的班導師、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伴侶 —— 曾經因為過去的陰影而遲疑過。她不是反對知惠子有夢，而是不希望她走上那條充滿不確定的藝術之路後，再一次受到現實重擊。那份糾結我感受得到，從她那時候對學生進路指導的態度、對藝術課程的壓抑反應，我早就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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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很高興，因為她們兩個不但選擇了彼此，也選擇了讓夢想自由地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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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沉浸在那段文字與照片之間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敲門。

不急不緩，只有兩聲。我轉過頭，看到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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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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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得筆直，沒有像平時那樣雙手插口袋，也沒有像在教員室裡那般自帶氣場。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在等我的一句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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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進。」我放下雜誌，朝她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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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門而入，腳步不快也不慢。她從沒來過這裡，進門後的視線略微四處巡過一圈：掃過牆上的學生畫作、角落的橄欖盆栽、掛在窗邊的風鈴，最後才落在桌上的那兩杯咖啡。我並沒有打算問她為什麼來，也沒說「稀客」這種無聊的寒暄話。只是默默地將剛剛那杯未動的咖啡，輕輕推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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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桌旁，低頭看了咖啡一眼，沒說什麼，端起來喝了一口。

我重新坐回原位，把那本雜誌放在膝蓋上翻著，視線雖然還停在知惠子的照片上，但注意力已慢慢經被身旁的寂靜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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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說話，我也不打算開口。

在這個空間裡，沉默並不意味著尷尬，有時反而是一種別樣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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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選擇走進這裡，已經是種表態。

就這樣，一個人看著雜誌，一個人喝著咖啡發呆，時間緩慢地流動，但誰也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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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翻過雜誌最後一頁後，便合上書。剛打算起身去倒第二杯時，眼角餘光瞥見她的動作。

石川伸了伸懶腰，微微仰頭，接著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她那一瞬皺起的眉頭，並沒有逃過我的觀察。那個動作看起來有點吃力，像是身體裡有一根筋長期緊繃著，哪怕只是短暫地坐下，也無法真正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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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遲疑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試著用平常那樣隨口、輕鬆的語氣，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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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我幫你按一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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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皺起眉頭，轉頭看我，語氣如預料般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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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這可是老毛病了。」

「我也不是什麼專業，只是剛好手空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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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理會，繼續走到她身後，語氣不變。她彷彿還想反駁什麼，卻只是低低呢喃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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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小事都扛不起，那我還能當什麼副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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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接話，只是輕輕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身體微微一震，但並沒有真的把我推開。

不急，動作也不快，只是順著她肩頸的肌理，慢慢用指腹按壓下去。她的肩膀比我想像中還要僵硬，像是一塊硬得發熱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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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受到，她一開始仍保持著抗拒的姿態。她背部的肌肉緊繃，像是時刻準備拔劍起身的武士，連坐姿都無法鬆懈。但隨著我一下一下的按壓，這份警覺漸漸鬆動，肩膀也略略下沉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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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出聲，也不再反抗。只是靜靜地坐著，讓我繼續。

空氣靜得連外面樹葉搖動的聲音都變得清晰。我感覺到，她呼吸的頻率逐漸放緩了。就在我以為這段沉默會一直持續下去時，她突然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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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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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動作也跟著停了一瞬。她沒有轉頭，只是繼續看著窗外，語氣很平淡，卻藏不住內心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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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總是在學校裡，裝作自己什麼都能處理、什麼都不在乎……結果就是讓人以為我真的什麼都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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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頓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氣，接著自嘲地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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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對我敬而遠之……但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才要這麼咬著不放？裝得再像，又怎麼樣？我自己知道，這一點都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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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說話，手依然落在她的肩上，繼續按著。現在不是分析問題的時候，也不是安慰的時候。她並不需要答案，而是只想知道：在這種脆弱的一刻，會不會有人選擇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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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做，才可以放下這些無謂的堅持啊……」她低聲問。

「那就從下星期一開始，每天來我這裡喝杯咖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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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立刻回應，但我感覺她微微點了點頭。

就這樣，我繼續為她按摩肩膀，而她繼續靜靜坐著，沒有再拒絕，也沒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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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午後，美術室裡只剩下兩個人，一人站著，一人坐著。

一個人終於卸下了鎧甲，一個人什麼都沒問，只是靜靜地守在她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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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真木和知惠子婚禮的前一晚，夜深。

窗外的蟬聲早已停止，只剩偶爾傳來幾聲晚歸車輛的引擎聲，與路燈偶爾閃爍的輕響。坐在床邊，把最後一樣衣物疊好後，才將準備明日婚禮的服裝整齊擺放在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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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襯衫，深藍色牛仔褲，還有一件帶點復古味道的綠色針織外套。

其實準備這套服裝時，我猶豫了很久。從禮節來說，也許應該穿得更正式一點。但我想起真木前幾天才笑著對我們說：「這場婚禮不用太拘束，我們希望大家穿得有自己的風格，活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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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出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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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這樣吧。我不過是一名美術教師，平常西裝穿久了，這樣的打扮反而更像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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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笑，我便關掉床頭燈。

躺上床，卻遲遲沒有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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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頭高度沒問題，室溫也剛好，但翻來覆去，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讓我無法真正鬆開。不緊張、不是明天的婚禮、不是人群、不是社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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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現在的我，在在等什麼。

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腦海中浮現許多片段：那個人總是笑意盈盈，面對升種困難也會笑著走過；另一人沉穩，努力地摸索和學習如何捉緊和珍惜自己所愛；某個人則跌跌碰碰，痛但總會裝作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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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身身，伸手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摸出睡眠保健品的瓶子。正打算取下一顆來吞服時，電話震動聲在寂靜的空間裡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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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一眼螢幕，是石川。

先是呆了一下，然後才按下接聽鍵，將手機貼近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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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

「你還沒睡？」電話那端傳來她一如既往的低沉聲音。

「嗯，剛躺下來。怎麼了？」

石川沒有馬上回話，只是淡淡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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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只是想說，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去參加那兩個傢伙的婚禮，不睡好怎麼行。」

「那前輩也該睡了，不然怎麼撐到明天晚上？」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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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頭又是幾秒的沉默。然後她悶悶地哼了一聲，像是輕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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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那我們就再聊一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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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自己嘴角勾了起來，心跳微微一緊。不是因為她說了什麼特別的話，而是因為她竟然會打這通電話給我。這個時間，這樣的語氣，這樣的沉默之後，還願意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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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等待的，應該是這一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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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很想喝有堅果味的咖啡。」

「突然？」我一時沒接上話，愣了兩秒才回過神來。

「嗯，之前那個……叫什麼名字來著？你上次煮的那壺。」

「啊，是米納斯的那款。尾韻帶點焦糖感。」我笑了笑。「我記得你喝的時候，還說有點像小餅乾的味道。」

「對，就是那個。那味道……還挺舒服的。」

「那下星期我再去烘豆店買點新的，帶來讓你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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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在聊一件平常的小事。但我知道，我們兩人都不是真的在聊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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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了一下，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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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人要怎麼樣才能停下來看看風景？」

「你是說……字面上的意思？還是……」

「隨便，你愛怎麼理解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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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天花板，想了幾秒後，才慢慢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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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看風景，不一定非得停下來吧？」

「怎麼說？」

「怎麼說啊……走路的時候也能看啊？不一定要完全停下來才會看到，也不需要放下什麼。只是……你有沒有那個願意看的心情。」

「原來是這樣。」

「是啊。」我輕聲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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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端又靜了一會。然後，她淡淡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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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今天打給你，並不是想聊什麼……只是，今晚不太想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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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附和「我也是」這樣的句子。只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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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聊也沒關係。我在這裡，等你睡著，再掛線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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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另一端靜了三秒，然後傳來一聲輕輕的笑。那不是石川平時會發出的冷笑，也不是她在教員室時那種半調侃的短促鼻音。那笑聲有點悶、有點難為情，但……真實得像是悄悄靠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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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要。」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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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笑了，沒有多說什麼。

就這樣，隔著一通電話，誰都沒有再說話，也沒有掛線的打算。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低聲說了句：「晚安。」

「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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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電話那頭傳來系統提示音，通話結束。

我放下手機，房間重新歸於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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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一次，我覺得，這寂靜裡多了一點什麼。

一種我說不清楚的感覺。不是劇烈的悸動，也不是熱戀的心跳，而是某種慢慢浮上來的、連我自己也還沒能命名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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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床頭那瓶睡眠保健品，終究沒有再打開它。

有些晚上，是不需要用什麼輔助入睡的；只要有人在，那怕什麼也不說，都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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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廿七日，婚禮當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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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會的喧鬧與笑聲逐漸散去，居酒屋外的街燈映著深夜的街道，點點光影透過樹梢灑落在地面，形成一層細緻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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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木與知惠子兩人笑著牽手離開，只剩我與石川站在路旁，默默等待她叫好的代駕。今晚的她喝了一些酒，但看起來並不醉：眼神依然清醒，只是比平日裡多了一層迷濛的光澤。她微微低著頭，看著路邊，似乎正盯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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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她身旁，沒有特別說話，只是靜靜等待代駕到來後，送她上車後便回家。夜風輕輕吹過，讓我不自覺地拉緊了一點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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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她突然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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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的酒，喝得還真是不過癮啊……」石川語氣低沉，還帶有淡淡的倦意。

「前輩，你不是最清楚，我從來都不喝酒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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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石川想續攤，於是轉過頭，輕輕地笑了一聲。她聽了，也跟著輕聲笑了起來。她笑起來的時候總會稍微抿著嘴角，像是怕自己笑得太明顯，但那份笑意，卻仍不由自主地從眼角流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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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一起喝』，不一定非得兩個人都要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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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猶豫了一下，本來打算用一句玩笑話婉拒。但就在我轉頭看向她時，那一瞬間，我清楚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逝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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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無聲卻難以忽視的孤獨感，讓我心裡頓時被敲醒一樣。我輕輕嘆了一口氣，溫柔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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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前輩家裡有水的話，那我就去打擾一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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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一秒，接著才抬起頭，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訝異，但很快又變回一貫那種淡淡的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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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看上來像沙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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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代駕的車子剛好緩緩駛到我們面前。司機搖下車窗向我們點頭示意，石川打開了車門，示意我先進去。我坐在左邊靠窗的位置。她緊接著坐進來，順手拉上了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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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緩緩開動，車內沒有音樂，只有冷氣運轉發出細微的低鳴。窗外的城市景色快速向後退去，街燈、招牌、還亮著燈的便利店……那些熟悉而陌生的畫面在視野中一閃而逝，逐漸遠離了鬧市區的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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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主動找話題，她也沒有再開口，只是默默地坐在我旁邊，看著另一側的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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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被窗外掠過的路燈與陰影交替地照亮又隱去，我無法猜測她此刻的心情，只知道這一刻的她顯得特別安靜：安靜到有些陌生，也有些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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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也轉頭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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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各自望著各自的窗外，各自在這樣的沉默中若有所思。

好像有話想說，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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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夜晚，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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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駕的車子在夜晚的街道上行駛了約半小時後，最終停在石川前輩家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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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家是一棟獨立屋，外觀設計簡潔而俐落，沒有多餘的裝飾，在夜色裡顯得安穩。房屋外牆上只有玄關旁一盞昏黃的壁燈，淡淡地照著門口的小花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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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後，石川付過費用後向代駕點頭示意，接著轉身帶我走向家門。她掏出鑰匙開門時，也許是因為些許酒意，動作稍微慢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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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推開的瞬間，家中一片漆黑，她按下門邊的開關，柔和的燈光瞬間溫柔地充滿整個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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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吧，別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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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聲說著，一邊先進去，伸手將鞋櫃旁的兩雙拖鞋拿出來，擺放好後再轉頭看我一眼。

我輕輕點頭，將鞋子脫下後換上拖鞋，跟著她走進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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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坐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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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說著，順手脫下自己的外套放到沙發靠背上，然後便轉身走向廚房。我坐在沙發上，視線下意識地追隨她的背影，看著她走向冰箱並輕輕拉開門。她在冰箱前停了一會，然後輕聲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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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沒有你喜歡的咖啡。要喝果汁還是水？」

「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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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沒有再說什麼，從冰箱中取出兩瓶果汁，然後輕輕關上冰箱門。走回客廳時，動作稍微隨意了一點。接著，她站在離我一小段距離的地方，向我拋了一枝果汁。我下意識地接住，瓶身透出冰涼的觸感，手心微微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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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我低聲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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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僅僅是輕輕點了下頭，然後也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於是，我們兩人就這樣並肩坐著，客廳陷入一片極為安靜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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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默地打開手中的果汁，仰頭喝了一口。我也跟著她的動作，緩緩將果汁送進嘴裡，果汁微酸的味道在口中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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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主動說話，也沒有人刻意打破這份沉默。

我偷偷用餘光望向她，她的視線落在窗外，眼神沒有聚焦。我想問她什麼，卻發現此時無論說什麼話，都顯得多餘。於是我低頭看著手裡的果汁瓶，輕輕地搖晃著，聽著瓶中液體發出細微的晃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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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手上的果汁早已喝完，沉默再次無聲地填滿整個空間，氣氛變得更加安靜而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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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沒有再多說話，而是從桌上的煙盒中，輕巧地抽出一根煙，放在唇邊，用打火機輕輕點燃。火苗微微閃爍著，煙霧徐徐升起，在她臉上映出一抹淡淡的光暈和朦朧，隨即迅速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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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沙發另一端，視線不自覺地落在她指間的煙上。

煙正緩緩燃燒，煙霧順著她微微張開的唇瓣輕輕吐出，飄散在空氣中，帶著淡淡的苦澀味道。我不曾抽過煙，也不懂得欣賞煙草的香氣，但此刻，卻莫名地覺得她手中的那根煙，看起來……竟有些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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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在二次會上，她也曾把煙遞給我。

我沒接，只是搖了搖頭。

可那個瞬間，卻像什麼被點燃過一樣，直到現在還沒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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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的視線停留得有些久，石川轉過頭來，察覺到了我的凝視，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淡淡地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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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我抽煙，有那麼有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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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很低，帶著些許調侃的意味，但我知道，並沒有真的責怪的意思。被她這麼一問，我有點慌亂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膝蓋，幾秒後才小聲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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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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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遲疑了一下，又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輕聲說出了內心真實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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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比起那個，我更想知道的是：前輩你為什麼會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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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聽到這句話，表情微微一僵，眼神似乎飄忽了一下。她沒有立即回答，只是慢慢地挪開了視線，看向窗外，然後又若無其事地吸了一口煙，再緩緩地吐出來。煙霧再次散開後，她才平靜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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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只是種習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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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的側臉，覺得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便靜靜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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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只是習慣了孤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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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壓得更得更低，尾音帶著一絲無奈，像是在跟自己對話，而不是單純地回答我。我聽著這句話，一時間有點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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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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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聲重複著這兩個字，感覺這兩個字在口中徘徊，帶著陌生與熟悉這兩種矛盾的感覺。

石川重新轉回頭看我，她的眼神似乎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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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試試看嗎？雖然你剛剛說過不用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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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個提議讓我微微一愣。我盯著她指間逐漸縮短的煙頭，腦海裡閃過無數個念頭，但最後，只是沉默了幾秒，才慢慢地點了點頭，聲音輕到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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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也想體驗一下，前輩說的那種『孤獨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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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聽我這麼說，似乎沒有預料到我這次還真的答應。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隨即低下頭，從煙盒中抽出一根新的煙，正準備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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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那一瞬間，我卻本能地覺得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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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

孤獨的味道，並不在這根新的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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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吸引我的煙，並不是從煙盒中取出的，未曾點燃的那一枝；而是她指間那根正燃燒著的香煙。

那根她剛剛抽過、仍帶著她溫度與氣息，真正沾染了那屬於她的孤獨的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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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沒有經過思考，便下意識地伸出手去，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明顯僵了一下，表情也跟著微微變化，帶著一絲驚訝與不解。我沒有立刻解釋，只是從她纖細的指間，小心翼翼地拿過了那根還燃燒著的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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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蒂帶著她的體溫，隔著指尖傳來的溫熱感，讓我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一點。我盯著指間的煙頭，像是在觀察著一種從未了解過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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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村，這樣不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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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聲開口，語氣中似乎帶著些許尷尬，但並沒有真的想要阻止我。

我沒有打算回應她的話，只是默默地把煙送到了自己的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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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從未抽過煙，也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麼做。只是憑著剛才觀察到她的動作，略微模仿她的樣子，用力地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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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辛辣的煙霧猝不及防地衝進我的喉嚨與肺部，強烈的刺激感讓我幾乎立刻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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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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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烈的咳嗽讓我整個人彎下了腰，眼眶瞬間泛紅，眼淚也忍不住地冒了出來。從來沒有想過煙會這麼難以忍受，那種灼熱的感覺直接刺進了喉嚨深處，讓我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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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拼命地想止住咳嗽，但喉嚨裡彷彿點燃了一把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劇烈的疼痛。我試圖用手掩住嘴，卻發現自己的樣子實在是狼狽至極，臉頰也跟著燒了起來……不知是因為劇烈的咳嗽，還是因為內心的羞赧與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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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看著我狼狽不堪地猛烈咳嗽的模樣，原本還繃著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然後徹底地笑出了聲。她幾乎笑得整個人都倒在了沙發靠背上，肩膀不停地抖動著，笑聲中帶著一種難得的輕鬆與放肆，與她平日裡嚴肅的樣子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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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哈哈哈！你這小鬼，真的是傻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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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笑著，一邊搖著頭，半是調侃半是擔心地從我仍在發抖的手中將那根煙拿走，小心翼翼地放在煙灰缸上，任由它繼續燃燒。接著，她輕輕地靠近我，伸手拍了拍我的背。力道不大，但足夠讓我感受到她手心傳來的溫暖，稍稍緩解了剛才煙霧所帶來的刺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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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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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勉強抬起頭，扶著額頭，呼吸仍有些困難，臉頰燙得像著了火似的，實在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尷尬有多麼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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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的手還停在我的背上，力道比剛才來得輕柔，卻依舊帶著安撫的意味。她強忍著笑意，雖然還在輕輕地抽氣，但眼神已帶了一分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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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教你這樣抽煙？你這麼抽，不被嗆倒才奇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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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心跳得很快，不完全是因為剛才的咳嗽，而是因為她此刻距離我那麼近，她的手就這樣溫暖地停在我背後，似乎沒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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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有人教啊。」我咳了一聲，聲音還帶著些沙啞與顫抖。「我……我只是……只是想試試看前輩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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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抬起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她的表情，聲音更輕地說出最後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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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孤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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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句話，她的笑聲突然戛然而止，原本還帶著調侃笑意的臉上瞬間凝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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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似乎有些意外，愣愣地望著我，像是在確認我剛才到底說了什麼，又像是不確定自己是否理解對了我的話。她沒有再說話，而是沉默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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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的空氣頓時凝結了幾秒。

我有些尷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我的手仍微微地顫抖著，眼角因剛才劇烈的咳嗽而泛紅。想把視線收回，卻又無法從她的眼神中掙脫開來。就在我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這樣沉默的視線時，她忽然輕輕地開口了，聲音比剛才更為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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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還想繼續體驗這種『孤獨的味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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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調侃，而是認真地想從我口中得到答案。那一刻，我感受到她的視線清晰地落在我泛紅的眼角與微微顫抖的指尖上，彷彿第一次真正地看到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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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立刻回答石川的問題，而是緩緩將視線落回到面前的煙灰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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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才拿走的那根煙，還靜靜地躺在煙灰缸上，煙頭仍冒著一絲淡淡的白色煙霧，提醒我第一次抽煙的難堪與狼狽。不知為什麼，這根明明讓我剛才幾乎喘不過氣來的煙，此刻又莫名地吸引著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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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手，輕輕地從煙灰缸中重新拾起那根還有些溫熱的煙蒂。殘留的煙頭有些微微的濕潤，帶著兩人吸過的痕跡，還沾染了石川此刻複雜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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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看著我的動作，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觀察著我。慢慢地將煙放到唇邊，這次我並沒有急著猛吸一口，而是輕輕地吸了一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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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煙的味道比剛才溫和了許多。雖然還是有些刺激，但我沒有再劇烈地咳嗽，只是輕輕地吐出那一縷煙霧。淡淡的煙霧繞在指尖間飄散開來，開始習慣了這種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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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地笑了出來，不是因為什麼特別好笑的事，而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在心底悄然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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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孤獨……好像還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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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聲說著，視線仍停留在手中那逐漸燃盡的煙蒂上，似乎在對自己說，也像是在回答她剛才的提問。石川稍稍瞇起眼睛，臉上的神情變得更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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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煙可不好抽，你不怕又被嗆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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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依舊平淡，但聽得出來，這句話裡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搖了搖頭，手中的煙也燃到了盡頭。我緩緩地將煙蒂放回煙灰缸裡，指尖還有些微微地顫抖，但這一次，卻不再是因為難堪，而是因為心中一陣難以掩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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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這煙真的不好抽。不過，前輩的那根煙……味道，倒是比我想像中來得柔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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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我輕輕抬起頭，視線柔和地落在她的眼睛上。

那一刻，客廳再次沉靜了下來，彼此之間的空氣卻像是凝聚成了一股無形的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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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我剛才的話，石川靜靜地看了我好幾秒，細細品味著我剛才的那句評價。她微微一笑，卻是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苦澀與無奈，接著輕輕地從煙盒中，再拿起一根新的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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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她稍微放慢了動作，並不像之前那麼自然而隨意，而是帶著一種沉重的感覺。她用指尖夾著煙，緩緩地送到唇邊，低著頭點燃的瞬間，火光短暫地映照著她那張帶著落寞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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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霧緩緩從她的唇邊吐出。

她吸了這一口煙後，並沒有立刻再吸下一口，而是靜靜地看著那逐漸消散的煙霧，看著難以抓住的回憶和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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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你知道嗎？」她終於輕輕地開口了，聲音低沉而緩慢，不想讓人知道她正在壓抑自己。「我最初抽煙，的確為了撐過一晚又一晚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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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視線微微低垂，神情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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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這種東西啊……一開始還以為只要忍耐一下，熬過去了就好。但後來才發現，那根本不是能抽根煙便能熬過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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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抬起眼睛，看向我，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無奈與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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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抽煙就變成了一種提醒……提醒我，不要再接近誰，也別讓誰靠得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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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句話時，她的眼神再次飄向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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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接著一根……抽了那麼久，到頭來卻發現：一切根本沒有改變。孤獨依舊，日子依舊，自己也依舊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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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緩緩吸了口煙，輕輕地吐出一口煙霧後，嘴角勉強地揚起一絲苦澀的笑意。她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最後幾個字幾乎快要聽不見了，只剩下微弱的尾音在空氣中殘留著。她的神情此刻比我見過的任何一次都更顯落寞與疲憊，就連肩膀的線條也像是沉重地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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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這樣的她，內心有種說不上來的疼惜，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觸碰到了她內心深處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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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地轉頭看我，沒有逃避，卻又開始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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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煙也只是煙而已。抽得再多，也不過就是身上多了一點味道，其他什麼也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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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石川低沉而自嘲的獨白，一切問題的答案，還有心底被壓抑了良久的情感，終於清晰地浮現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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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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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我一直刻意迴避，從不願正視。它被我隱藏得很好，連自己也不曾真正承認過它的存在。然而此刻，當我看到石川眼底那無法掩飾的落寞與脆弱時，內心深處的某種渴望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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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指間夾著的那根煙，煙頭還在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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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我只是一個旁觀者。

站在一個安全的距離外，觀察她、關心她、為她遞上咖啡，卻從來不曾、不敢、也不願跨越那條真正的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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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認為，只要她沒有開口說寂寞，即使我不在，也沒那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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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一刻起，我不想再當旁觀者了。

這個念頭在我心中逐漸清晰起來，並立即轉化為強烈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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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我來跨過那條界線。

我要真正地走近她，不再只是在遠處看著她孤獨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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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一刻，內心所有的猶豫與掙扎都徹底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從未有過的勇氣與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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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指間的煙，快燒到盡頭了。

我不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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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地站起身，心跳逐漸加快，但不再猶豫，而是異常篤定的節奏。

一步一步，我走近了她，她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略帶困惑地抬起頭看我，神情中帶著疑惑與一絲難以掩飾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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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還未能真正理解我的意圖時，

我輕輕地抬起一條腿，隨後整個人跨坐在了她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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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動作讓她的眼睛瞬間睜大，可能是驚愕，或是當下腦袋就一片空白吧，她卻沒有動彈，也沒有選擇推開我。只是默默地看著我，呼吸明顯地變得更淺，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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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也沒有給自己留下後悔的機會。

伸出手，輕輕地從她手上拿走了那根幾乎燃盡的煙，煙蒂留著她唇齒間殘留的溫度。

我將那根煙送到自己的唇邊，認真地與她的雙眼對望，就這樣用力地抽下了最後一口的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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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草微辣的刺激感再次充滿我的口腔與肺部，但這次，我不再退縮，也沒有咳嗽，而是穩穩地吐出最後一縷煙霧，然後緩緩地將煙頭按熄在煙灰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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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熄的不只是這根煙，還有過去自己所有的遲疑與猶豫。

此刻的我，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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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視線仍停留在我臉上，但眼神已不再像以往任何一刻的銳利，反而浮現出一種她極少在人前流露的震驚。我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微微僵硬，呼吸也隨之停頓了半秒，彷彿腦中還來不及消化我剛才的動作與舉止。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只能硬擠出一句帶著防衛與無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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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沒聽過，抽煙還能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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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裡帶著些許強裝的冷靜，但她的臉卻已經悄悄泛起一層紅暈。那不是酒精的作用，而是我第一次從她臉上看到的「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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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她來說，太不尋常。

她一直都是那種即使在最棘手的場面也能冷靜應對的人，總是給人一種不容接近的氣場。而現在，她卻在我面前卻顯得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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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直到現在，她還是沒有推開我。

這一點，我心裡清楚地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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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試圖掙脫，也沒有轉開臉，只是緊緊盯著我，像是在等我下一步的行動，又像是不知道該怎麼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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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受到她的猶豫與掙扎，也正因如此，我更加篤定。

沒有急躁，也沒有強迫她，只是輕輕地、慢慢地將身體稍稍向前傾了一點，雙手繞過她的肩膀，輕輕搭在她的背上，像一個溫柔的環，將她安穩地包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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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湊近她的耳邊，聲音放得很輕，幾乎用耳語說出心裡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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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泡一壺咖啡，可以一個人喝，也可以兩個人分著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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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顫了一下，彷彿這句話像什麼東西打進了她心裡。

我停頓了一秒，確保她還在聽，然後緩緩補上第二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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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也是……同一根煙，可以兩個人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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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說出口的那一刻，我幾乎可以感受到，她心裡的防線正在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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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再回嘴。也沒有再裝出那種熟悉的強硬語氣。

她只是沉默，沉默得近乎脆弱。心牆在裂開，卻還沒崩塌之前，那極為短暫、卻無比真實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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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抱著她，將頭穩穩地靠在她肩膀的斜後方，感受她此刻略顯緊繃的呼吸。她依舊沒有退開，也沒有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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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沉默，本身就是回應。

過了幾秒，我感受到她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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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輕微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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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猶豫地抬起了雙手。帶著幾分遲疑，也許她自己也不太確定該不該伸出那雙手 ── 那雙一直用來壓抑自己、拒絕別人的手。手在我身側短暫地懸停了一瞬，終究還是輕輕地、幾乎沒有使上力，搭上了我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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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只是靜靜地感受著那一點點重量。那不只是手，而是帶著她的心，在慢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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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一開始只是輕輕觸碰，怕我會縮開。但見我沒有反應，她的手指終於緩慢地收緊，緊扣住我的腰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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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抽煙……可是會上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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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聲說。眼角帶著一點光，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她在警告我，也嘗試為自己找一個如果失敗的話，還能轉身奔向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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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的想再抽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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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她對視了一秒，然後笑了起來。

笑意不強烈，卻極為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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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前輩把煙遞給我的話……那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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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的眼睛微微睜大，不是被我話語的內容嚇到，而是那句話背後的本意。

太過真實，太過直接，像是在她習慣了孤獨的身體上，突然被緊緊貼上一片溫柔的膏藥：讓人不知道該逃，還是該接受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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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移開視線，卻又強逼自己承受那份對視。

我們之間的距離幾乎消失，只有彼此的氣息，緊貼在剩下的空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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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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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一刻，她輕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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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再叫我『前輩』了，你叫我……『明』（あき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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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

聽見時，我的心頭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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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請叫我『紗由里』（さゆ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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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完的那一瞬間，她的眼神動搖了。

她一向是那種目光銳利、神情從容的人，即使在再困難的情況下也不輕易失態。可這一刻，她的眼神柔了，像是湖面上第一次有了漣漪 ── 不誇張，卻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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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嘴唇微微張開，像是在試圖尋找那個發音的感覺。她抬起一隻手，輕輕碰觸了一下我放在她肩上的手指，像是確認這一切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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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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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低聲說出口，聲音輕得像一縷煙，但我聽得很清楚。

那是她第一次這樣叫我，不是用姓氏，也不叫「小鬼」，而是用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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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在那一瞬顫動了。

我輕輕地將額頭更貼近她一點，以行動回應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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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距離已經近得不能再近了。空氣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交錯地在幾毫米的空間裡相觸、融合。我看著她，慢慢伸出雙手，輕輕地觸碰上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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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先是滑過她的下顎，然後緩緩地摸著她的輪廓。她的皮膚帶著微微的涼意。

也許是酒後，也許是夜的溫度影響。但我感受到的，不只是觸感，還有她的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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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沒有退後。

她甚至微微地向我傾了些身子。而那雙總是帶著距離感的眼睛，此刻柔和得驚人。

然後，她選擇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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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觸著她的臉，感覺到她每一次呼吸都在我的指尖下輕顫。她沒有開口，卻忽然向我靠近，額頭貼近，氣息輕輕掃過我的頰邊。就在這樣短得幾乎沒有空隙的距離裡，她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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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煙的話，身上會留有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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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輕柔到幾乎只是呢喃，但我聽得無比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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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當學會抽煙的瞬間，身上就會殘存濃烈的煙味。

一旦留下了煙味，再也無法輕易去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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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想抽，想陪她從第一根抽到最後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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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讓它留在身上吧，因為那是我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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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開始靠近。

她的氣息在我唇邊停了幾秒，帶著一點煙味、一點溫度、還有一點……溫柔。

然後，沒有人再猶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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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歌單

コーヒー＆タバコ - 勝手にしやがれ

當然要配點輕快的音樂來慶祝石川終於找到真愛<3

歌詞在這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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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 那一夜，孤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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