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兔，偷偷告訴妳，別直視那雙偽善的眼睛，用妳敏銳的耳朵仔細聽，他逐漸加快的心跳聲，或許就是謊言的跫音哦。」
小六在銹跡斑斑的鐵籠裡打盹，胸腹微微起伏，毛茸茸的長耳垂落下來，彷彿一對休憩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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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蹲下來，對著籠子發愣，白色裙襬在午後的暖風中飄揚。她想起自己曾經在飯桌上問過小六的來歷，當時男人露出了她難以解讀的神情，告訴她小六是自己在公園偶然發現的幼兔。那時飼養多年的小五剛在一場寒流中死去，男人埋葬了牠，漫步在覆滿落葉的林間小徑，想擺脫心中的鬱悶。就在他快要走出樹林的時候，一團突兀的灰色吸住他的目光，他還沒停下腳步，那渾身軟毛的小傢伙已經一蹦一跳來到他腳邊，烏溜溜的眼珠無辜地盯著他看，他驚喜地彎下腰、張開手掌，小六就這麼跳進了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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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著熟睡的小六，心裡莫名有點羨慕。雖然小六的活動範圍被侷限在鐵籠裡，沒有任何自由，但牠依然是男人最珍愛的寵物、公寓裡不可或缺的一員。相較之下她的存在是如此不自然，連身世和來歷都曖昧不清，男人始終沒有透露他與她相識的緣由，這讓她非常不安。她常常覺得自己與目前的生活格格不入，認為男人的氣質和自己毫不相配，如果他是剛強沈穩的山峰，她就是深谷裡嬌柔善變的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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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可否認的是，幾個月的相處讓她逐漸習慣了男人的呼喚與碰觸。她相信那不是徹底適應的前兆，而是一種心理上的妥協，如同她不再探究自己為何會被侷限在一間出入口沒有封鎖的公寓裡，每當走近長廊盡頭的門扉就會莫名感到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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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的外頭的門就像我對妳的好意，隨時可以輕易推開。」她始終記得男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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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一切開始的早晨，她從混亂的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陰暗又陌生的房間裡，身上穿著單薄的睡衣，柔軟的被單帶著陽光曬過的氣味，不知道是誰替她蓋上的。她望著天花板緩緩旋轉的吊扇，腦中一片空白，甚至連前晚爬上床的記憶都沒有，她懷疑自己還在做夢，直到男人踏著近乎無聲的步伐來到床邊，投以和藹自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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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男人在床沿輕輕坐下，語氣平穩，「睡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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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地方？」她不敢直視男人的雙眼，小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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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溫暖的掌心捧起了她的手，牽著她離開房間，經過擺設簡單的廚房和飯桌，來到明亮的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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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裝設不算豪華，也沒有足夠的空間可以盡情奔跑，但至少能提供休息時需要的寧靜和隱私。」男人笑容可掬地向她介紹自己的公寓，語氣中聽得出他非常喜愛這間居所，「生活在這裡，妳會非常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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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她心裡有點慌亂，身體還是不由自主跟上男人的引導，來到視野寬廣的陽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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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在的樓層很高，遠方的河流、山脈，近在眼前的房屋、樹木、道路和行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在她眼裡全是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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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叫小六，今年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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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沈浸在景色裡不可自拔，沒注意到男人從旁邊的籠子裡抱出一隻灰色垂耳兔，她聽見他的介紹，轉過頭的那一刻正好與兔子對上視線。男人說小六很溫順，不會怕生，她可以試著撫摸牠，然而當她怯懦地伸出手時，小六不知道為什麼開始劇烈掙扎，差點就從男人的懷裡掙脫，還在他的手背上抓出了淡紅色的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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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牠以前很少這樣的。」男人安撫著小六，苦笑著把牠放回籠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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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們沿著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玄關。微弱的光線從鐵門的欄柵間照進來，在地板上形成許多細長的光條，男人握緊門把往外推，任由陽光和蟬聲從敞開的門縫湧入室內。
「我非常希望妳能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但是每個人都有選擇去留的自由。如果妳對平淡又安逸的生活反感，或者對我這個人反感，我也不能強迫妳改變自己的想法。」男人望著門外，平靜地說，「如果妳考慮之後還是執意要離開這裡，我希望妳能用過晚餐再走，現在是筊白筍最美味的季節，我做的冷盤妳肯定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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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瞇起眼睛，伸手遮擋那片過於刺眼的白，忽略了男人充滿柔情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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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她似乎聽見孩童的嘻笑聲從遙方傳來，伴隨鞦韆的晃動聲、清脆的鳥叫聲、汽機車的呼嘯聲，在她的心裡激起幾圈漣漪。她感受到一種類似思鄉的情緒，某些她曾經在乎、珍惜、身處其中的記憶片段在眼前迸出了一閃即逝的花火，然後又像夏夜祭典進入尾聲的煙火秀，在逐漸恢復黑暗的背景中留下一團難以透視的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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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她低下頭，不自覺地握緊了男人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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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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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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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幫助妳。」聽見她這麼說，男人的語調變得輕快，雙眼熠熠生輝，「我會準備營養的食物和柔軟的床鋪，妳可以住在這裡，直到找回所有過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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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她坐在沙發上，拘謹地猶豫了許久，最後告訴男人她會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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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神情並沒有她預想中的歡喜，而是維持著淺淺的笑容，彷彿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會答應自己的邀請。傍晚時烏雲在天邊集結，廚房傳來切菜的聲音，她端著男人替她榨好的果汁，拉開沙門，來到放著籠子的陽台，小六蜷縮在角落的陰影裡，胸腹快速起伏，用警惕的視線打量著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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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這麼做是對的嗎？」她雙眼失了神，啜飲著杯中的酸甜，那是一種相對熟悉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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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落下之後，豐盛的菜餚佔滿了飯桌，全是她從未見過的食材組合。男人的冷盤確實美味，鮮度、醬料和擺盤都無可挑惕，填飽了她異常飢餓的胃口。飯後她對男人道了謝，男人在廚房刷洗碗盤，搖著頭說沒什麼，做菜是他的眾多興趣之一，沒有什麼比看見自己精心烹煮的料理被一掃而空還要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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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男人脫下塑膠手套，走進浴室，幫她放了滿浴缸冒著蒸汽的熱水，又回自己的房裡替她拿了浴巾和換洗衣物。她在一旁戰戰兢兢地看著，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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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你準備了兩條浴巾，吹風機和梳子都放在牆角的櫃子裡。」關上門之前，男人貼心的叮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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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繚繞、視線模糊，她在昏黃的燈光下回想著那天經歷的一切，覺得有點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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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現自己沒辦法拒絕男人的任何請求，他的笑容蘊藏著某種讓人卸下心防的魔力，當他牽起她的手，她認為自己將會無條件順從他的牽引，緩步走向任何他所期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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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男人身上感受到某種難以敘述的威脅，卻沒有遭遇任何侵入性的非禮，反而受到禮貌的對待、無微不至的照顧，她不排除這是一個圈套，某個縝密計畫的其中一環，然而她也不否認自己逐漸開始喜歡男人的談吐方式，話語間的隱喻和暗示牽動了她對伴侶的想像，儘管她來到這個陌生的環境也才一天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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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頭轉向，雜亂的念頭充斥腦海，她放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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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洗肥皂泡沫時，她在左手手腕上發現兩個針筒注射後留下的痕跡，彷彿一雙紅色小眼靜默無聲地注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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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她才第一次感到害怕，某種無法言喻的矛盾情緒在心裡激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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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高興妳願意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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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的時候，她和男人回到了那天早上醒來的房間，男人替她蓋上被子之後，忽然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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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如果有麼需要，都儘管跟我說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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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能不能說說我的故事？」她胸口微微發熱，把自己埋進被窩裡，鼓起勇氣說道，「……你應該知道些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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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頓時沉寂，她以為自己做了過分的要求，閉起眼睛、抱緊枕頭，準備迎接尖酸刻薄的話語，甚至是她不敢想像的可怕後果。然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漫長的等待之後，她只感覺到床鋪微微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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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就這樣開始了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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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從前，有一隻可愛的小白兔，她喜歡花朵和所有美麗的事物，認為世界上所有事物都是善良無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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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小白兔為了看清楚瓢蟲背後獨特的斑點，盡情蹦跳了一整個下午，當她發現自己玩得太高興，忘了注意回家時間的時候，太陽已經消失在遠方的高山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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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逐漸變暗、傳來詭異的聲響，小白兔在廣闊無邊的森林裡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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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兔經歷了這輩子最可怕的一晚，棕熊邁開步伐，在林木間瘋狂奔跑，想抓住她纖細又漂亮的耳朵；蟒蛇把小白兔當成久違的大餐，於是張牙吐舌地攻擊，壯碩的身軀壓扁了沿路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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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惡意緊追在後，小白兔嚇得四處逃竄，潔白的身體沾滿了淤泥和枯枝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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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遇到了善良的野狼。
野狼懷裡的菜籃放滿了晚餐要吃的蔬菜和水果，他驚訝的說：「小白兔，這麼晚了，妳怎麼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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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兔哭著說：「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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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狼皺起眉頭：「那真是太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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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兔拉著野狼的手，乞求他的幫忙，野狼覺得小白兔很可憐，於是把她帶回自己藏身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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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小白兔在野狼的懷裡沈沈睡去，她做了非常美好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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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高掛夜空，善良的野狼望著小白兔闔上雙眼，也安心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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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覺男人的重量消失在身後，輕盈的腳步離自己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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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覺得非常睏，眼前有星點微微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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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燈光悄悄熄滅，黑暗包覆一切，靜默的空氣中傳來男人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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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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