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三） - 天命。渡因

家已破，世間再無……燕歸門。

墨童抱緊琵琶，奔於染血的竹林。五名身著薄紗的少女，持劍追趕。驚惶絆住了墨童的腳步，他踉蹌在地。少女們凌空落下，將墨童環陣囹圄。

天色漸明，墨童看清了她們的容顏，各個氣韻妖嬈，晨光穿透薄紗，少女們的胴體若隱若現。艷香襲來，血成了無間的提味。

「小子，放下攬月琵琶，留你全屍。」

墨童的眼裡有恨，夜裡他目睹這五名女煞星，兇殘的屠戮燕歸門。

燕歸門主是他的父親。父親與門徒在拚搏中，奮力護住他。此刻，他身染家人的血與仇；但少女們身法詭譎，雖取人命卻滴血未沾身。

墨童毀去琵琶上的符咒，按弦撥音。父親曾言：琵琶裡封印兇煞，斷不可彈奏……

少女們紛紛驚駭，始料未及，眼前孩童竟有奏響此物的能耐……

「停下！」為首的少女擲出利劍，意欲削斷墨童的指節。

奈何琵琶樂聲形成屏障，幽冥的氣息瀰漫在墨童的周身。

邪華的煙霧隨著樂音擴散，少女們的薄紗染上暮色，她們潔白的肌膚逐漸蠟黃枯槁。

墨童知道自己的血，正不斷地滲入弦中，但他並不在意，勢必與眼前女煞玉石俱焚。彷彿有無形的曲譜，正藉他的手彈出迷離的喪音。

曲盡終音，一名玄衣公子佇立在墨童的身後。魅眼如勾，他斜覷一旁五名痛苦滾地的老嫗。嗓音似歌：「五蠹，妳們滅了燕歸門，便得付出代價……」

就在墨童奏下最後一聲時，五名老嫗破體化成齎粉，黑霧將她們的魂魄瞬間吞噬。

玄衣公子饜足一笑，輕輕扶起神智已近渙散的墨童。

「黎川，我留你一命，當是償還你家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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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無語，世間再無……燕歸人。

冷韻傳千里，蘇府的送親隊伍，鑼鼓齊鳴的停靠在灕江之畔。蘇家有女在朝為妃，聖恩浩蕩，御賜送親華舫以丹漆為底，再命巧匠用金線勾勒鴛鴦喜紋。

今日，當朝淑妃的胞妹出閣，儼然是齣大戲。在百姓的圍觀下，八人大轎被抬上華舫，侍女掀起轎簾，緩步而出的新娘手抱琵琶，頃刻間在眾人的守護下，進入舫廳。

甲板上，除了蘇府的家僕，聖君特派百名親衛，將舫廳層層包圍。

岸邊的柳樹上，坐著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年，他望向身旁的玄衣公子，道：「那就是攬月琵琶？看似平凡無奇……」

玄衣公子卻笑，彷彿能傾倒眾生。「傻瓜，看清楚了。」

少年起身，揉了揉眼，青天白日蒙蔽了他的靈視。突然，少年驚呼：「這麼多！」

玄衣公子漫不經心，望著眼前凡人無法視見的景象。江岸邊，無數亡靈在岸上激動的揮手，祂們無法下水，只能悔恨的瞪著華舫啟航。江裡有無盡水鬼不斷的妄想攀上船身，但隨即又被彈開，濺起萬千水花，但仍是義無反顧的從水中冒出那蒼白腐爛的身軀……

「喔！原來那些金線是驅邪符紋，怪不得畫的這麼醜。」少年恍然大悟，握拳捶掌。

「那、不如你去破了它。」玄衣公子迷離的嗓音猶如蠱惑，然實為命令。

少年也是乾脆，來到岸邊咬破自己的指尖，墨般的血液滴入江水之中……紛紛避讓的亡靈本已消停，看到這幕立馬又躁動了起來，但無奈絕緣於水，在少年面前，亦不敢造次。

少年穿越祂們，重新回到柳樹梢。「這樣應該夠了。」

墨血入江，水中之鬼頃刻身泛青光，祂們依然上不了華舫，但隨著前仆後繼的攀附，船身的金印似乎磨淡了幾許。

玄衣公子魅眼如勾，握住他的指尖。「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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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氏貴女下嫁燕歸門，那已是十載前的盛事。

儘管北灕蘇氏隸屬上品五姓，世代書香，眼下有女入朝，成了皇親國戚，門第如日中天。然燕歸門傳有祖訓，武林中人本不該介入世局。

無奈，他太想擁有那件珍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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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門主有客，玄衣公子踏夜而來。他向門主說了一段琵琶的軼事……

攬月琵琶──蘇氏貴女的陪嫁之物。本已隨長女一同嫁入皇城，奈何天子宮闈，有鳳藻龍氣，長女受封淑妃當夜，便昏迷失覺，聖君請來白袍國師占卜，方知陪嫁之寶實乃煞物，即刻命人連夜送返母家。

門主皺眉。「既然琵琶不祥，何以讓為兄迎娶蘇氏次女？」

玄衣公子甩開玉骨折扇，釋曰：「不然。二小姐溫慧恬雅，正好克制那煞物。」

門主更是搖頭。「縱使能克制，何苦自招禍端。」

「兄長，攬月琵琶是昔日秦皇坑儒血案，為首儒生以此奏響喪魂曲，它匯聚萬千儒生的怨煞。聖君不知其中緣由，下詔迎娶美艷絕倫的蘇氏長女，殊不知，二小姐才是天命之人，當今世上，只有她能駕馭攬月琵琶，助兄長成就武林霸業。」玄衣公子話音彷若弦歌，門主的心被陣陣撩撥。

「兄長與我有恩，阿若特來相告。至於結親與否，還請兄長自行定奪。」玄衣公子不再續語，卻逕自於案上展開一幅畫卷。畫中女子身著綠衣，持傘立於緋櫻之下，鬢簪白華，面若芙蕖。

「這是……二小姐？」門主神蕩入畫，他自幼隨門人行走江湖，未曾見如此靈秀之人。

玄衣公子聽見了他心弦的回聲，魔魅一笑。「兄長若是有意，就讓我來安排……」

君若思，世間再無……燕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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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弦切切如鬼語。

夜夢驚醒！

榻上的黎川冷汗濕身。是母親、母親在彈琵琶……

黎川披衣出門，來到母親的房前。樂聲從門縫流瀉，大弦嘈嘈如幽鳴。

左右門人阻擋了他的去路。「小少爺，門主有令，夫人彈奏時，任何人都不許打擾。」

黎川雖年幼，卻已似懂端倪。「每每父親出去殺人，便讓母親徹夜彈琵琶，這是為何？」

門人盯著眼前的墨衣孩童，急道：「小少爺不可胡言，門主有要事在身，並非你想的那樣。」

「你們騙人！我聞到父親每次歸來，身上總有血腥味。而且……」黎川不敢說的是，他還看見那成群跟在父親身後的黑影……

斷肢、削首、腰斬，那些怨靈如影隨形……

每當母親彈奏琵琶時，祂們便手舞足蹈，迴盪在燕歸門的每一方寸。

所以他懂事以來，阿若叔叔便讓他身著墨衣，意圖掩其耳目。

「小少爺回房去吧！不要為難我們。」門人言盡，仍舊阻如橫山。

就在這時，琵琶聲暫歇，母親的房門開啟，走出一名面容枯槁的婦人。「川兒……」

「母親。」

「川兒！快去把阿若叔叔找來，告訴他，弦、斷了……」

夜色蔽月，黎川未及發現母親臉上的慌顏。頃刻間，大量的怨靈湧進院落，黎川有墨衣掩護，怨靈們看不見他。左右門人的三魂自七竅釋出，瞬間被怨靈吞噬，怨靈來到母親面前，張牙舞爪。

弦斷其一，婦人曲不成調，只能憑幾個單音守住房門。

她的容顏漸染風霜，每段音節正緩緩吞噬她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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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此等邪物，不彈也罷。」身為門主的丈夫曾勸道。但她卻莞爾一笑，看似溫婉，實則不以為然。

說得輕巧，燕歸門這樣的窮門陋戶，若非她定期釋放攬月琵琶裡的煞氣，讓門人變得兇殘好鬥，就算再許他幾個十年，也翻不出什麼名堂！

如今被譽為南武林第一大派──是她，蘇家二小姐，用自己的壽源換來的。

自從玄衣公子教會了她那曲〈黎歌笑〉後，這一切，就開始了。

她自幼飽讀詩書，可不願去侍奉垂垂老朽的帝國聖君；於是，公子就出現了。

玄衣公子自雪夜而來，手攬琵琶，挑弦而歌，魔魅的輪廓，飄渺如夢。

她看的出神，絲絹落地。「你是……」

「二妹妹面若芙蕖，應在南方盛開，莫要深鎖皇城。」他的嗓音融入琵琶聲，讓人分不清是唱詞或是言語。

夜雪落下，徘徊在她的髮際。

公子凝視片刻，溫柔拂去她髮上雪絲，再將一朵白芍簪到她的鬢邊。

二小姐低下頭，此刻，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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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雪照輕舟。

灕江已遍佈銀粟，一扁舟竟詭奇的行駛其中。

一名束髮的男子立於船首，黑髮、墨袍、黯劍。

船尾，坐著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年，玉絮映照，顯得俊秀異常。他手抱琵琶，抱怨道：「黎川，條條大路不走，逆冰行舟，讓人看見就不妙了。」

黎川面無塵緒，斧鑿般的輪廓，雙眼猶如無盡深夜，試圖吞噬眼前的一切。「阿若叔叔說，行舟較陸路安生，水鬼們吃了你的血，不敢造次。」

遠方，已能望見皇城萬丈。時值嚴冬，富麗奢糜的宮闈披上一層層的銀妝。他不禁回憶起許多年前，母親口中的北國，那是家鄉、也是遠方。

當年，母親拋下一切，義無反顧掙脫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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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已斷，玄衣公子說了：「續弦之法就在──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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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原文為「寒天七舞」於2025年6月，所舉辦之創作挑戰：

《千面宇宙》：一張圖，一個人設，一系列故事

人物原始形象由寒天七舞所設定，再由參加者自行發展故事內容，

我選用「沉默劍士。黎川」與「京城貴女。蘇逸然」，

構成本篇故事，以此為誌，再次感謝寒天七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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