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下的戰爭 - 戰場上的見證人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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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四號鄉道上與其他十四師的部隊匯合，也跟從格斯海納前來支援的第七步兵師碰頭。不同單位的人全部都混在一起，亂成一團……」

奧貝倫德用指頭把香煙掐熄，隨手扔進煙灰缸裡。

他看著菲林手上的鉛筆在筆記本上如同地震儀一樣晃動，沉默了起來。

希莉耶在一旁翻動相冊的聲響，和鉛筆草草在筆記本上劃上墨痕的聲響，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菲林抄記完奧貝倫德說到的部份，轉了轉僵硬酸痛的手腕。

「抄寫逐字稿很累的吧？要喝點什麼嗎？」

奧貝倫德扶著椅子上的扶手起身，走向窗戶旁的茶桌。

上頭的茶盤擺著一只茶壺、茶葉罐，還有二個小茶杯；其中一個杯子的花色不太一樣，看起來是給客人用的。

既然奧貝倫德都站起來了，那自己還拒絕掉就太不識相了。

「那就麻煩您了，恭敬不如從命。」

菲林點頭表示感謝，奧貝倫德拿起茶壺，對著杯子傾倒紅茶；比咖啡顏色要淡些的液體，咕嚕嚕的流進茶杯。

「雖然有些冷了，不過這茶是不會難喝的。」

奧貝倫德把茶盤端到小桌子上，似乎刻意想讓菲林看看茶葉罐上頭的字樣。

紅色的四方形鐵罐上頭不乏風雅花俏的裝飾與白色漆字，看起來頗為高檔。

菲林的視線落在茶葉罐的字樣上。

「這是……柯尼威洛紅茶？」

菲林一眼就認出了這號茶罐，在萊茵堪稱「軍官逸品」的柯尼威洛紅茶，是戰後國家固定配發給退伍軍人的福利之一。

當然，菲林每年也都會從內務廳那裏收到幾罐。

「喔？真虧你認得出來。雖然國家在這場戰爭中沒做到什麼好事，但是戰後的補貼還是挺有心意的，哈哈。」

奧貝倫德把茶杯端起來，滋嚕嚕的喝了一大口。

看來柯尼威洛紅茶非常符合他的口味。

「聽說茶葉這項福利可以用現金取代，不過我覺得原本的退休軍官福利就足夠了。」

萊茵的退休軍官福利確實十分豐厚，曾為陸軍上尉的菲林，光是每個月可以領取的份量，就已經與教書的薪水相當了。

即便如此，大多數的人卻還是選擇把贈送的茶換成等值的現金，而國家也允許像這樣替換福利品。

「其實選擇多拿一份現金人占大多數喔，倒不如說，選擇茶葉的人比較稀少呢。」

——雖然自己也是選擇紅茶的少數人就是了。

菲林說完，拿起紅茶喝了一口；進到鼻子裏頭的茶香與實際喝下去的味道有著微妙的差異，茶有些澀，卻又香甜回甘。

應該是泡的時候就加了糖吧。

「哈！我跟那些人可不一樣。與其手頭多幾張席朗，不如喝杯茶好好地滋養精神不是嗎？」

奧貝倫德不禁笑了出來，似乎是在嘲弄著那些明明已經退下前線，卻又陷進名為賺錢的戰爭之中的人。

「確實如此……要在金錢跟休閒之間做取捨的話，我也會和您做出相同的選擇的。」

菲林微笑著回應，奧貝倫德的想法，他是再理解不過了。

雖然自己也有著一份名為大學教師的工作，但菲林教書的原因可不只是為了賺錢而已。

「這樣啊……真是有意思的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

奧貝倫德一口氣喝完杯中的紅茶，接著拿起茶杯，從裡頭傾倒出另一杯茶。

直到聽了這個問題，菲林才發現到現在都還沒有自我介紹。

「我叫菲林•謝菲爾，現在姑且算是科榭納多日報的軍事記者……」

沒等菲林說完，奧貝倫德就開口打斷了菲林的自我介紹。

「菲林•謝菲爾……？那個軍事評論家？」

奧貝倫德似乎對菲林的身份提起了興趣，沒想到自己的名號居然流傳的這麼廣。

「……是的。不過，奧貝倫德先生是怎麼聽說過我的名字……」

菲林困惑的開口，奧貝倫德又一次打斷他說話——這次是拍肩膀。

「喂喂，你這小子就別裝謙虛了吧！」

奧貝倫德用力拍打菲林的肩膀，弄得他的肩膀隱隱作痛。

「萊茵……不，整片艾克勞斯提亞地區都多少對你的著作有所耳聞了吧？像是《參軍農民》或是《錯誤的勝利》。」

菲林搔了搔頭，感覺自己一下子被捧了起來，有些尷尬。

「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東線筆記》。這部小說真的寫的很棒，包含了不少軍事評論家的獨特觀點，又發揮的非常到位。老實說，我都以為這位大名鼎鼎的菲林真的上過戰場了吶！哈哈哈！」

奧貝倫德爽朗的笑了起來，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菲林真的參加過萊茵陸軍的可能性。

菲林自己也不太意外，畢竟從來就沒有人第一眼就看出他曾經的身份過——當初自己作為農民兵參軍上陣的時候，可是僅僅只有十五歲而已。

「……其實……我真的上過戰場。」

菲林吸了口氣，視線向下沉、落在了自己的那杯紅茶上。

杯中的倒影映出了自己的臉龐，他所看到的只是個普通的青年，有著自己的工作、目標還有價值觀的普通青年。

就算有記憶的佐證，自己曾經在那樣的戰場中搏殺這件事，還是令人難以相信。

就連菲林自己也很難認同，但是這是無可厚非的事實。

「上過戰場……？你這樣的小夥子上過戰場？」

奧貝倫德難掩驚訝，而同樣顯露在臉上的，還有懷疑之情。

「怎麼說都有點難相信啊……你是陸軍嗎？」

奧貝倫德搔了下鬍渣，然後抓起茶杯豪飲一口。

「是的。我之前是服役於東線阿爾夏菲軍團的農民兵，在諾維亞投降後轉往南線，參與了與埃斯托爾的戰鬥。」

菲林認真的回答，雙眼閃過一道光芒。

奧貝倫德沒有看漏，而且他也認得那份眼神。

那是將所有的激情暴力看得淡如白紙，連在槍林彈雨中穿梭，也絲毫不會動搖的冷徹。

——眼前的小伙子不只如他所說的上過戰場，而且還是徹頭徹尾的，被戰火淬煉過的精銳。

奧貝倫德深深的呼吸，重新把自己的茶杯倒滿。

「唉……明明只有這麼點年紀，卻還是被捲進大戰裡頭了嗎？」

奧貝倫德再一次，一口氣灌下整杯紅茶。

這已經是第三杯了。

「這國家的戰時徵召制度還真是……」

「不，我是自願的。」

菲林一說完，奧貝倫德就瞪大了雙眼。

「自願的農民兵……？為什麼會想要參軍？」

這種決定就像是普通人，卻執意踏進地獄一樣的令人費解。

就算真的有那份實力能夠從地獄中全身而退，這個決定本身還是太奇怪了。

「自願參軍的原因……大概是覺得這樣一來才能夠保護自己，或是至少做點什麼吧。」

菲林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把雙手握在一塊兒；即使沒有明說，二人也都知道這個話題其實非常沉重。

「原來是這樣啊。也不是不能理解……」

奧貝倫德掀開茶壺蓋，確認裡頭還剩下多少紅茶。

看來已經喝掉了不少。

「手還會酸嗎？」

奧貝倫德把蓋子蓋回去，讓自己的背靠上椅背的軟墊；窗戶的光線從外頭透進來，沐浴在陽光下的他，此刻就與普通的和藹老人沒有二樣。

就算是奧貝倫德這樣，曾經與菲林踏在同一片煉獄裡頭的人，此時也不過是好客的大叔而已。

過去的沉重不應該繼續背負在肩上了，奧貝倫德也是因為這樣才終止話題的吧。

菲林喝下杯中剩下的紅茶，重新拿起筆記本和鉛筆。

「托紅茶的福，現在又精神飽滿了。還請繼續說下去，我想繼續紀錄您的故事。」

伴隨著鉛筆刮上紙面的聲響，訪談再度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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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愜意的中場休息，訪談即將接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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