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齒輪聯合會本部,地下會議室。1914年夏初。
煤氣燈的火焰在銅罩內低聲燃燒,空氣中混雜著舊紙張與淡淡的機油氣味。桌上鋪開的是靖國神社的場地配置圖與幾份標註過的傷兵名冊,旁邊則壓著數份報紙,標題字體大小不一,卻都指向同一個核心爭議。
「傷兵等待義體,齒輪聯合會承諾成空?」
「科技僭越神聖?聯合會擅用菊紋引發軒然大波!」
「是忠誠還是野心?鷹司榮介的『齒輪帝國』夢引憂慮。」
鷹司榮介沉著地坐在主位,目光掃過那些刺眼的標題,指節無聲地敲打著桌面。他並未流露怒意,嘴角甚至噙著一絲冰冷的譏諷。
齒輪聯合會副會長名越賢一中佐站在他對面,將最新收集的輿情報告翻開,語氣平穩卻難掩凝重:
「大佐,媒體的風向對我們越來越不利。不只是質疑技術進度停滯、指責您在創立大會上對傷兵的承諾是空頭支票,更麻煩的是——關於我們內部文宣及設計圖上出現『菊紋』的批評聲浪越來越大。右翼報紙直接用了『僭越』、『亂臣賊子』這樣的字眼,連部分中間派媒體也開始質疑我們是否試圖將科技置於皇室權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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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抬眼,眼神銳利得像一把剛磨利的軍刀,眉宇間隱隱浮現出憤怒與不甘:「他們想用『不忠』這頂帽子直接壓垮我們。一旦被扣上,就算技術再成功,我們也會失去所有正當性。」
「是的。」名越點頭,「這正是他們的目的。利用皇室的神聖性來攻擊我們,遠比質疑技術本身更有效。現在,您在創立大會上許下的承諾,反而成了他們口中『好大喜功』、『無視體制』的證據。」
鷹司冷哼一聲:「這群人,躲在墨水瓶後面搖筆桿,卻比戰場上的砲彈還陰險。他們永遠只會挑最軟、也最致命的地方下手。」
「所以我們必須反擊,而且要選在最能證明我們立場的地方。」名越的聲音壓低,眼神卻透出精確的算計,「我們必須在靖國神社舉辦一場展示會。沒有比這裡更適合的地點了——這裡是供奉為國捐軀英靈的聖地,是帝國忠誠的最高象徵。」
他頓了頓,將靖國神社的配置圖推到鷹司面前:「讓一位戰爭英雄,以我們賦予新生的義體之軀,在全國媒體和民眾面前,向英靈致敬、向皇居方向遙拜。用最莊重、最符合傳統的方式,來宣告我們的技術核心是『忠君愛國』,是為了延續帝國軍人的榮譽與生命,而不是挑戰或僭越任何權威。我們要用行動,直接粉碎那些『僭越』的指控。」
鷹司凝視著圖紙上標註的神社拜殿位置,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決斷:「好計策。用他們最看重的『神聖性』和『忠誠』,來洗刷他們潑來的髒水。要讓所有人看到,我們的齒輪,是為帝國的光榮而轉動。」
名越見狀,語速略快地接續:「但這需要用到目前穩定性最高的大和型初代義體。展示效果要完美,就必須確保技術萬無一失。因此,得先說服北條博士,將大和型初代的核心設計技術與調律參數,正式授權給本田團隊進行複製與調整。」
鷹司聞言,目光從圖紙,語氣冷了幾分: 「……這才是真麻煩。北條不是我們正式成員,只是技術顧問。他隨時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他最近似乎也與本部疏遠不少。」名越附和,「他沒明說什麼,但我聽技術室的人說,他現在多數時間都躲在研究室開發深海,幾乎不與外界交涉。您上回和他談完之後,他的態度就開始變了。」
鷹司沉聲道:「他對我起疑了,名越。我感覺得出來。他對深海的保護心態,已經超出一般開發者對自己作品的執著……有時候我懷疑,他根本就沒想讓它真正完成。」
「所以才要提早部署。」名越眼神銳利,「只要初代核心技術還在他手裡,一旦他退出,齒輪聯合會就會變成空殼。我們就只能用深海,而那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完工。」
鷹司緩緩點頭,語調更加冷靜:「而且佐佐木也盯著他。」
名越聽懂了:「若佐佐木那派人對北條動手,或強迫他表態,技術洩露是小事,重要的是——我們將失去技術與道德正當性。」
鷹司冷笑了一聲:「到時候他們就能說,這技術原本就是體制軍部的資產,而不是齒輪聯合會的成果。」
名越把話收得更準:「所以我們必須主動。先拿到技術。名義上說是協助北條減輕負擔,好讓他專心完成深海。實際上,是確保我們自己不會被任何人牽著鼻子走。」
鷹司搖搖頭,語氣帶點反諷:「為什麼我們要這麼累?因為我們不能失敗一次。體制只在你成功時收編你,失敗時會說你是異端。」
他回身望向桌上,輕聲道:「把技術放到我們手上,我們才能隨時調整路線。若北條無法配合,我們甚至可以用初代技術去開發其他應用——讓議會看到我們能做的不只是軍人義體。」
名越沉穩接話:「義肢復建、機械器官、產業工兵……技術一轉變方向,錢自然會來。至少財界那邊我們還有三家願意試探。」
鷹司收回情緒,重新鎮定,點頭:「很好,說服北條的話術你來設計,語氣溫和點,讓他覺得這是為了他的技術負責。」
名越輕聲道:「我會讓秋山先與傷兵接觸。等人選確定、義體準備同步,我們再正式與北條談轉移。」
鷹司點點頭:「去吧。記住——只要我們控制住技術,就不怕體制怎麼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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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北條研究室,1914年夏初。
北條正彥坐在書桌前,燈火未熄,眉宇深鎖,視線停留在一份剛剛送來的計畫書上。
桌上散落著數張設計圖與實驗筆記,一旁還擱著尚未冷卻的茶盞,浮著一層微黃的茶膜。那份文件封面印著醒目的紅字:「靖國神社義體展示會技術支援與授權計畫」。紙張略為捲曲,邊角有些磨損,彷彿也承受著某種難以言說的壓力。
這份文件,是鷹司榮介親自送來的。
北條記得那天傍晚,鷹司冒著雷雨前來,渾身濕透卻神色鎮定。他話不多,只簡要交代了幾句,將文件擱下便離開。直到如今,北條才真正坐下來細讀內容。
內容並不冗長,卻句句如鉛。鷹司要求他將大和型初代自律式機關演算器的技術正式移轉給本田技術團隊,並由該團隊負責後續的義體生產、傷兵手術與調律,以支援靖國展示會。
北條放下文件,摘下眼鏡,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這不只是技術移轉的問題,更是一種主導權的讓渡。他清楚,一旦這一步踏出,未來的技術應用與決策權,將不再由他一人掌握。
但他心中同時也升起一個聲音:如果因為自己的猶豫,而讓數以百計的傷兵繼續等候、繼續承受生理與心理的苦難,這是否又是一種自私?
就在這思緒交纏的時刻,房門被輕輕敲了兩下。千葉以一貫安靜的步伐走了進來,手中捧著整理完的技術資料。
她注意到北條的神情,遲疑片刻,低聲問:「博士,您還在猶豫嗎?」
北條看了她一眼,搖搖頭,語氣淡淡,卻藏著一絲難掩的苦澀:「技術一旦被政治牽涉其中,未來恐怕不再單純了。」
千葉將資料放在一旁,輕聲道:「但若我們不願放手,這些技術永遠只能困在紙上。現實中的傷兵,沒有那麼多時間。」
北條沉默半晌,終於緩緩提起鋼筆,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當筆尖觸及紙面,他猶豫了半秒鐘,呼吸也跟著停頓了一拍。簽名的筆畫仍舊端正有力,但當他落下最後一筆時,手指竟微微地顫抖起來,彷彿承載的不只是姓名,而是某種無形而沉重的決定。
他將鋼筆放下後,深吸一口氣,整個肩膀才逐漸鬆弛,眼神卻仍停留在自己的簽名上許久,像是在看著某種已經回不去的過去。
北條沉默半晌,緩緩提起鋼筆,筆尖落在簽名處。他的筆劃一如往常般端正有力,但在落下最後一筆時,手指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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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週後,東京,齒輪聯合會本部,地下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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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榮介坐於長桌正中央,軍服筆挺,神情沉著,語氣卻如鐵鍊般堅定:「北條博士已經授權本田團隊複製大和型初代演算器,生產計畫即刻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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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音一落,眾人便交頭接耳,空氣中充斥著低語與壓抑不住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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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田神色嚴肅,站起身,緩緩開口:「少將閣下,生產演算器本身不成問題,但我們是否已經選好適合展示的士兵?」
鷹司點點頭:「從青島戰役歸來的英雄,田中軍曹將是最佳人選。我已派人與他接洽,展示會前一個月必須完成手術與調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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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坐在角落,西裝與白袍之間顯得格格不入。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膝上的記事本,筆尖停留在半空,猶豫著始終未曾落下。他抬起頭,環視四周,每個人的臉孔都浮現著無法掩飾的興奮與期待,那是一群他早已熟悉卻又陌生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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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難以言喻的疏離感席捲而來,彷彿他正置身於一個陌生國度,那裡的人們操著他聽不懂的語言,討論著他無法參與的話題。他輕輕吸了口氣,內心湧現出難掩的疲倦感,手指無意識地更用力握緊了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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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問自己:「這還是我當初想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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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注意到了他的沉默,視線短暫停留,卻沒有多言。他轉頭繼續發號施令,語氣如同將軍發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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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展示將是我們爭取民意與軍方支持的關鍵一步,不能有絲毫差錯。無論是技術面、操作面,還是現場演示,皆需完美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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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持續了一個小時,所有計畫細節被逐一確定。當最後一名參與者起身離席時,北條仍坐在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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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凝視筆記本空白的一頁,良久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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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佐佐木道久宅邸。1914年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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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霧氣尚未散去,庭院的松柏靜靜地立著,像是沉默的衛士。宅邸內部則瀰漫著一種刻意維持的簡約感。牆上懸掛著一幅描繪明治天皇閱兵的複製畫,畫框邊緣微微發黃,與宅內泛著舊木氣味的空氣交織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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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道久坐在矮几前,手中捧著一杯尚未啜飲的熱茶。他的眼神冷靜、內斂,甚至帶著一絲病態的清明,彷彿正默默觀察著整個帝國的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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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官跪坐在他對面,動作小心翼翼地將幾份當日早報攤開——《朝日新聞》、《報知新聞》、《時事新報》……每一份頭條都不約而同提到了齒輪聯合會,或是靖國神社即將舉辦的「軍傷義體復建展示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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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份報紙的副標題尤其醒目:「菊紋與齒輪:科技是否已僭越皇室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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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沒有立刻開口。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報紙的版面,如同確認某種質地。他的動作不疾不徐,但每一下都極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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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一會,他才以低沉、乾澀的聲音問道:「媒體風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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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官立刻回答:「右翼媒體普遍批評聯合會濫用皇室象徵,將靖國作為政治舞台。但……同時也有不少社論強調傷兵復健的價值,認為鷹司少將作為改革派,具有實踐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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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踐精神?」佐佐木冷笑一聲,語氣中沒有半點溫度:「那只是愚人的殘念。真正的軍人,應該知道什麼是分際。知道什麼時候該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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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官低下頭,不敢接話。沉默中,房內的座鐘滴答作響,像是在倒數一場無聲的政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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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的語氣忽然轉冷:「鷹司此舉,看似張狂,實則步步為營。他利用皇室象徵、利用傷兵、甚至利用靖國——這不是展示,是試探。試探我們會容忍到何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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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指了指一頁社論:「他想借神明之地來強化軍權,想讓民意誤以為技術與軍魂可以融合。但真正的軍魂,是血,是榮譽,不是銅管與鋼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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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官試探性地問:「您的意思是,應出手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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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搖頭,語氣卻更冷冽:「不,現在動手反而會落人口實。我們不需阻止他,只需讓他走得更近……更接近皇室的神聖,直到觸犯那道不可逾越的界線。然後,我們只需……冷眼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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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將手中的茶盞輕輕放下,那聲清脆的碰觸,仿若刀刃劃破安靜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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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神明之地,越容易自取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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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示會前一個月,東京郊區軍用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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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處遠離市中心、長年未曾對外開放的舊軍工設施。廠房屋頂覆滿鐵鏽,蒸汽導管縱橫交錯如藤蔓般纏繞在牆面與橫樑之上。每隔幾分鐘,便有一陣沉悶的氣閥聲從深處響起,伴隨著金屬滑軌運行的咔噠聲音,像極了某種機械心臟的搏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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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田站在高處監視平台,手持記錄板,正逐一檢查底下技術員們的調試進度。他的神情一如往常嚴謹,聲音卻略帶壓力:「第七號演算器模組的輸出為何尚未達標?誰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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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技術員顫抖著聲音站出來,手中捏著滿是汗水的筆記板,臉色蒼白:「抱歉,是同步通道三的溫差仍未調平,我們正在加緊調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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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田眉頭微微一皺,語氣更冷了些:「這不是你第一次告訴我同樣的理由,我也不希望再聽見第三次。十分鐘內若無法解決,你和你的團隊都不用再出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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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掃視全場,語氣如冰刀般切過空氣:「我們今天不是在進行實驗,而是在確認一件事——我們到底能不能讓人們相信這項技術值得他們去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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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廠房大門被推開,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那是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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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穿著白色長袍,雖不再直接參與量產作業,卻幾乎每兩天便親自前來視察。技術員們一見他現身,神色一振,自動調整坐姿與語速,如同一種潛在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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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田迎了上去,低聲報告:「目前十組演算模組中已有八組完成同步調律,穩定度維持在九成以上。我們的進度將準時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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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點點頭,但目光仍細細掃過場內各處,一一審視各種焊接與連接的細節。他走得極慢,像在聆聽這座機械建築的心跳聲。他忽然在一具尚未封蓋的主模組旁停下,伸手輕敲銅殼三下,接著轉身問道:「你們有重新測試過導電網的延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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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午第三次重測,延遲值已低於設計標準十五個百分點。」技術員急忙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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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沒有回應,僅僅點頭。他那種「不說肯定,也不給否定」的態度,讓本田瞬間緊繃了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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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北條才緩緩開口:「技術上的成功固然重要,但我們不能讓政治的意圖凌駕於技術本身之上。否則這些義體,遲早會成為災厄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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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田聞言微怔,低聲應道:「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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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真的明白嗎?或許。或許不完全。但他知道,這句話不只是給他,也像是在提醒北條自己——提醒那個曾經只為病患設計義體的自己,如今正站在一個展示舞台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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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示會前一個月,東京,陸軍療養院後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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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陽光斜照進屋簷下的走廊,木柱泛著乾裂的光澤,一旁的榻榻米已經起毛,像許久沒人走過的草地。田中一也坐在牆邊的椅子上,右腿支著舊拐杖,義體的氣閥不時洩出淡淡蒸氣,那聲音他已經聽了十年,從嫌惡變成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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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低頭削一截鉛筆,用的是左手,因為右臂早年傷過,動作笨拙卻熟練。療養院裡的日子沒有太多事做,有時他畫幾筆、寫點字,或只是坐著,看著院子裡的鳥落在圍牆上又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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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腳步聲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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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身著整齊制服的年輕軍官停在他面前,行了個俐落軍禮,語氣不疾不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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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軍曹。我是秋山直樹少尉,奉命前來與您接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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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抬頭,眉頭輕動了一下。那軍官年紀不大,但眼神帶著任務的重量,並非來問候的。
「齒輪聯合會近期正在籌備靖國神社的展示會,欲選拔一位具實戰背景的退伍軍人作為義體使用者公開示範。名越中佐提起了您,並認為您最為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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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沒有立刻回應。他的眼神望向庭院那顆歪脖子樹,像是沒聽懂。但其實他聽懂了,只是還在想為什麼自己會被選上——他早就沒在名冊裡出現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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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補充道:
「展示義體由本田技術團隊負責,是目前最先進的型號。您將接受完整手術、訓練與調律,並獲配生活補助與獨立宿舍。展示過後,將依狀況考慮安排後續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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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田中不陌生。他知道這是軍方說服人的措辭,聽起來規矩,但每個詞背後都有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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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淡淡問了一句:「這是命令,還是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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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立正回應:「是誠摯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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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沉默了幾秒,左手攥著剛削好的鉛筆,筆尖在指縫間轉了一圈。他點了點頭。
「行啊。要我試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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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點頭致意,遞上資料與聯絡文書後離開。田中沒有立刻打開那些紙,只是用鉛筆在腿上輕敲了幾下,直到聲音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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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院子恢復安靜,他起身,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動作小心如同習慣了痛的人走路總是慢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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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身,拉開床下那只斑駁的鐵盒。鐵蓋已被氧化得難開,鐵盒邊角的銹斑像是靜靜爬過歲月的痕跡。他打開盒蓋,裡頭放著一層舊報紙、小冊與褪色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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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上方那張,是多年前他受勳時的報導剪報。標題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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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孤影:田中軍曹,一人守住陣地三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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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記者還問他想說什麼,他只說了句:「不守著,後面的人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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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那句話,過了一會,才苦笑了一下,喃喃說了句:「這年頭還有人記得這張紙……也算難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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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剪報重新摺平,塞回鐵盒,合上蓋子,坐在榻榻米上,靜靜看著牆上的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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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選中。
也知道這一次,不是因為他還能打仗,而是因為他曾經被報導過。
但他也清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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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什麼都沒有,至少這次,有人開門進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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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示會前三週,東京軍方技術試驗設施內部訓練艙。
訓練室的地板是拋光鋼板,牆面安裝著同步測速器與氣壓穩定監視儀。每一個細節都準備得像正式演出那般周全。
田中一也站在測試線起點,身上的簡便軍裝只覆蓋到胸口以下。他的右腿與右臂都已換上了新式義體,外表為未包覆的初代裸裝型——黃銅關節裸露、活塞結構可見,光滑得讓他自己都不敢多碰。
他站得直,手貼著大腿,像是站在檢閱台下的士兵。即使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也不敢隨意轉頭。
「田中軍曹,可以試著往前走兩步了。」本田站在操作區後方,語氣不疾不徐。
田中點了點頭,沒說話。他抬起義體右腿,腳跟著地的一剎那,他心裡忽然湧起一陣難以言說的不安——這不是自己的腳,不是他熟悉的那個總是疼痛、總是沉重的舊義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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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步,他低頭緊盯著地板,那種穩固的踏實感反倒讓他不自在起來。這具新義體如此靈敏,輕得讓他有些害怕,彷彿隨時會將自己甩出去。他咬緊牙關,努力控制呼吸,腦中反覆提醒自己:「這只是一條腿,只是一條能讓你重新走路的腿。」
但內心深處另一個聲音卻輕聲地嘲諷著:「你確定這副身體還屬於你嗎?」
他緊握拳頭,沉默地走下第三步。
旁邊的技術員在記錄板上迅速做筆記,一邊調整導線訊號,一邊低聲交談,但田中什麼都沒聽進去。他只注意到一件事——他能走,沒有痛感,沒有滑脫,沒有氣閥異常聲。
那種感覺太陌生,也太寶貴。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條腿是自己的。
短短五分鐘後,第一輪步行測試結束。他小聲問:「我可以再走一次嗎?」
本田頷首,語氣中帶點難得的溫和:「當然可以。」
第二次他走得更穩了些,還自己加了個轉身動作。轉身完,他偷偷看了技術員一眼,見對方在點頭,才稍微放鬆了一點。
他不是不怕出錯。他只是不敢錯。
他清楚自己為什麼被選上——不是因為他還有什麼用,而是因為他「可以看起來有用」。這是他人生裡為數不多的一次「再被看見」的機會。他不會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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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觀察的秋山順口問了一句:「義體使用上有沒有什麼不習慣?」
田中愣了下,臉上沒有任何多餘表情,只是平靜答道:「……有點太穩了,我還不習慣不用拐杖。」
小田切雅彥推門進來,迅速掃視了一眼現場情況後,快步走到秋山身旁,低聲報告道:「秋山,剛才媒體已經開始詢問展示會人選的事,名越中佐指示我們提前做媒體應對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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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點點頭,轉而望向田中:「軍曹,這位是我的助手,小田切少尉。你未來若有媒體或公眾互動的問題,可以直接和他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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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抬頭望向這位年輕軍官。小田切的神情冷峻嚴肅,軍裝一絲不苟,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他的眼神銳利得像一把刀,讓人難以與他對視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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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軍曹。」小田切語調平靜,但隱約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你的表現非常重要,不僅關乎聯合會,更攸關帝國未來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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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一瞬間愣住,不知如何回應。對方說得太大、太遠,彷彿自己腳下這副義體不僅僅是一個士兵重新站立的證明,而是一個龐大帝國計畫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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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終只是緩緩點頭:「我會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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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切聞言微微頷首,眼中流露出一絲滿意:「很好。我們需要的,就是這種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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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他又轉向秋山:「少尉,展示會當日的發言稿,已由名越中佐親自審定,稍後我將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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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點點頭:「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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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切沒有多說,迅速轉身離開訓練艙,腳步聲依舊清晰而果斷,彷彿任何猶豫都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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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注視著小田切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心中浮現一絲難以形容的不安。這個年輕軍官帶來的消息與氣氛,讓他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他踏上的,或許不是自己原本想像的單純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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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回到宿舍時,田中獨自拆下義體部件檢查。他的手有些發抖,但不是怕義體壞,而是怕自己用不好。他不是在適應機械,而是在說服自己:這副身體不會再被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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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示會前日,東京,齒輪聯合會本部,地下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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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內,桌面早已擺上模型、流程圖與調度表,每張紙上都寫滿批註與塗改痕跡。十餘位參與者分坐四周,軍裝與白袍混雜,空氣中瀰漫著焦躁與隱隱的自我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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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穿著筆挺軍服,仍一如以往站得極直。他站起身時,並未開場致詞,而是用簡短又銳利的語氣說道:「明日便是關鍵時刻。靖國神社的展示,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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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會議室內的私語聲頓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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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軍官秋山第一個站起,聲音略帶激動:「大佐閣下放心,我們已完成安全區布設與觀眾動線設計。相關單位皆已配合完畢,現場也布署了三倍於平時的憲兵與衛戍隊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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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越也立即補充:「新聞記者區域已封鎖,會由齒輪聯合會指定發言人統一對外應對。群眾發言將限制在預設範圍內,不允許臨時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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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頷首,掃視眾人目光,然後將視線落在房間一角的北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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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先生,田中軍曹的義體調律與現場監控,交由本田團隊負責。你只需在旁觀察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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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表面語氣平穩,實則意味深長——一方面是尊重,一方面也無形地將北條從主導位置推向觀察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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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靜靜點頭,神色如常。但眾人誰都看不出,在那一瞬間,他左手食指輕輕摩擦起自己的右手掌心——那是他年輕時習慣在壓力下做出的無意識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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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站在他身後,默默記下這個細節,卻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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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繼續說:「明日的目的是讓所有人親眼見證——義體並非異端,也非怪物,而是帝國在血與火中誕生的第二生命,是重建榮光的證明。無論他們如何質疑,從明日起,將無法再否定我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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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提高音量,但語調卻如重錘落下,清晰而不可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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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會後,秋山少尉剛起身準備離開,便被小田切攔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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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小田切語氣依舊平靜,但雙眼卻透露出少許鋒芒,「你今天的報告不錯,但明日現場,一定要更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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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略感詫異,停下腳步回望:「你有什麼特別的提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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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會議上,大佐說得很清楚:我們不容有失。」小田切微微壓低聲音,帶著某種不容忽視的嚴肅:「但你別忘了,真正想看到我們失敗的人,可能就在我們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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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內部有人故意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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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切目光冷凝,語氣更顯堅定:「這點誰都不能保證,但我們不能不防。媒體也好,現場群眾也好,都可能成為某些人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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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略為遲疑:「可是,如果連自己人都無法信任,那我們如何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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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為有你這種心態,才最容易出錯。」小田切微微抬高了下巴,語調愈發堅決:「別忘了,義體展示背後的真實意義,是帝國科技崛起的象徵。如果這一次出了紕漏,不僅你我無法交代,更會影響鷹司大佐未來推動全面軍隊義體化的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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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眉心微微一跳,似乎第一次聽到小田切如此直白地提及全面義體化:「你說全面義體化?這件事鷹司大佐還未公開,我們現在談論是否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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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切冷笑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立場:「秋山,你還真是天真。如果不是全面義體化,難道我們現在做的都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幫助幾個傷兵?還是只是為了演一場好戲給外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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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一時語塞,臉色略顯尷尬:「我只是認為,現階段把事情做穩才是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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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當然要穩。」小田切的聲音降低些許,卻愈發冰冷,「但你的穩,不能變成優柔寡斷。如果明日有人想利用田中軍曹,或者刻意破壞我們的展示,你必須立刻做出決斷——必要時,即便犧牲一兩個人的利益,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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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怔了怔,隨即臉色轉為凝重:「我明白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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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切這才滿意地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很好,記住:為了帝國的未來,我們必須毫不猶豫地清除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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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小田切迅速轉身離開,只留下秋山仍站在原地,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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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國神社廣場,展示會當日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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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國神社廣場邊緣的軍官臨時指揮所內,秋山正在緊張地逐一檢視人員配置圖與現場部署表。他神色專注,眉間微皺,偶爾抬眼望向廣場上逐漸聚集的人潮。
忽然,營帳的布簾被掀開,小田切大步走進。他一身軍服一絲不苟,腰間佩戴著精巧的齒輪軍刀,雙目銳利地掃過現場部署圖:「秋山,準備如何?」
秋山立刻回過神來,略帶緊張地回應:「人員都已經就位,警戒線和保安人數都按計畫執行。」
小田切輕輕點頭,視線仍盯著部署圖:「田中軍曹準備得怎樣?」
「軍曹昨晚的狀態很好,精神也相當穩定。義體操作順利,不會有問題。」秋山語氣雖平穩,眼神卻顯露出一絲隱約的不安。
小田切似乎察覺了秋山的情緒,轉頭看向他,語氣略帶警惕:「你看起來不夠有信心,有什麼顧慮?」
秋山猶豫了一下,才低聲說道:「剛剛接到情報,有些抗議團體可能會混在群眾裡,準備在展示中途鬧事。」
小田切聞言眼神瞬間轉為冰冷:「你打算怎麼處理?」
秋山答道:「我已經安排便衣人員潛入群眾,只要發現異常,就會迅速隔離。」
小田切點頭,但隨即語氣冷硬地提醒道:「秋山,光是隔離還不夠。一旦有人破壞秩序,你必須當機立斷,讓所有人看清楚我們的態度,絕不容許任何人影響大局。」
秋山抬起頭,臉色略顯猶疑:「但如果現場太強硬,恐怕反而會給媒體抓住把柄,反而對聯合會不利……」
小田切眼神更加銳利,冷然打斷他的話:「你忘了昨天的談話嗎?我不在乎媒體怎麼報導,我只在乎展示是否順利。你必須清楚,我們今天不僅僅是展示一個人的重生,而是展示帝國未來的道路。如果你連這點都猶豫,那你根本不配站在這裡。」
秋山沉默了幾秒,隨即神情一肅:「我明白了,必要時,我會果斷處理。」
「很好。」小田切眼中露出一絲滿意,「記住,今天的成功,只是我們邁出的第一步。我們不能允許任何人將我們拖慢。」
說完,小田切迅速離開營帳,步伐堅定如刀鋒,留下秋山神情更加凝重,繼續投入現場指揮的準備中。
展示會當日。
田中一也站在高台下方的待命區,隔著層層旗幟與音響裝備,他看不清觀眾席上的人數,只能聽見前方傳來的低語與機器調試聲。他雙手自然垂在身側,左手握拳,右手是黃銅義體,外殼在日光下泛著微微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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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跳很快,但臉上沒表情。他不習慣在很多人面前走動,更不習慣成為焦點。過去那場記者會的記憶,早被磨爛了,只剩一張皺巴巴的報紙剪報。現在,他又要被大家看一次——這回是當成樣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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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過來幫他整頓軍服的襟角,他微微低頭道了句「謝」,說得很小聲,怕干擾到其他人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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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台前,他做了一件沒人看到的小動作——他用左手摸了一下右腿的義體關節,確認它是穩的。確認這副全新卻陌生的身體,還能如他所希望的那樣,不讓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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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軍曹,請準備就位。」秋山少尉聲音平穩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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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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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踏上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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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步,他腳跟穩穩踩上平台邊緣。第二步,他聽到遠處傳來微弱掌聲——是有人注意到他了。他沒有回頭,只是盡可能走得筆直,不快也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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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義體關節活動良好,每一步發出微弱的「喀哒」聲,如同齒輪咬合。這聲音讓他安心,也讓他緊張。因為他知道,這是群眾與記者想聽到的證明:義體能動、人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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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走到台中央,轉身站定、敬禮、步行、攀升、翻滾、負重行進——所有訓練過的流程一氣呵成。他的動作俐落、精準得令人屏息。一名戴著眼鏡的年輕記者忍不住低聲驚呼:「這是義體能達到的水平?」旁邊一位年長的軍官輕輕點頭,眼神裡藏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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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響起零星掌聲,隨即逐漸擴散,一位抱著孩子的母親帶著半驚半喜的語氣對丈夫說:「看!他動作如此自然……這是不是表示以後你哥哥也能這樣了?」丈夫沒有回答,只是緊盯著台上的田中,手指微微顫抖,像是某種難以言明的希望終於出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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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田中心裡知道,他做的不是動作——他是在證明,自己這副被修補的身體,還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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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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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預演過最久的一個動作,也是最怕出錯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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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體右腿彎曲、支撐、調節重心、左膝跪地、胸口挺起,右手搭上左胸口黃銅軍章位置。他開口時,聲音發乾,但還是盡力讓自己講得清楚:「吾田中一也,以義體之軀,誓為大日本帝國奉上餘生,忠魂永存——此身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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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話,他沒有抬頭。他知道現場安靜了一秒,但那一秒後便爆出如潮般的掌聲與歡呼聲。他聽見有人喊「萬歲」,聽見記者在台下狂按快門,他聽見鎂光燈閃爍如小型砲火連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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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笑,但嘴角稍微動了一下。不是驕傲,而是像老兵聽完軍號後,自然流露出來的一種鬆懈感。
他心裡知道,這一場表演不全是為了他自己。他也知道,有人會說這是操弄情感的政治工具。但他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沒有搞砸,而且……他又一次被大家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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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掌聲與歡呼聲達到高潮之際,廣場後方卻突然傳來一陣短暫的騷動。一名年輕男子舉起標語牌,試圖高喊口號:「義體不該成為戰爭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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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的聲音尚未完整傳出,幾名便衣士兵便迅速從人群中現身,毫不猶豫地將他按倒在地。現場群眾一陣低呼,氣氛瞬間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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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站在指揮區邊緣,臉色一變,立刻握緊腰間軍刀,正要上前處理,身後卻傳來一個冷靜而堅定的聲音:「讓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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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回頭,正見小田切面無表情地向騷動處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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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切站到人群前方,冷然看著那位被制服的抗議者,語氣清晰而冰冷:「今天是帝國為了那些為國犧牲者的榮耀而舉辦的日子,你選錯了時機與場所。如果你真心關注這個國家,現在就該閉嘴。」
那名年輕男子試圖掙扎,卻被身旁士兵按得更緊,他只能怒視著小田切,眼中滿是憤恨:「這不是榮耀,是為了更多的戰爭!」
小田切毫不在意他的反抗,視線反而掃過圍觀群眾,聲音刻意提高:「今日這場展示,是為了讓更多像田中軍曹一樣為國犧牲的英雄們重新站起來!我們絕不容許任何人褻瀆這份榮耀!」
現場觀眾一陣低語,有人點頭表示認同,也有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安。
秋山見狀連忙上前,試圖緩和:「各位,現場已經沒事了,請大家回到原位,繼續欣賞展示流程。」
但小田切並未退讓半步,反而繼續提高聲調,堅決道:「若有人再企圖干擾秩序,後果自負!」
他的語氣冷酷,目光銳利如刀鋒,讓人群中的不安迅速化為沉默。抗議者被迅速帶離現場,氣氛漸漸回復穩定。
秋山輕聲對小田切道:「這麼強硬真的沒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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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切冷冷地回應:「如果不這樣,他們永遠不知道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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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他轉身重新退回指揮區,彷彿剛剛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插曲。他站定後,視線掃過群眾,眼底流露出一絲滿意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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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示流程結束,司儀高聲宣佈演示完畢,隨即引導現場轉入媒體問答與高層參觀流程。鷹司微笑站在台邊,與軍部觀察官握手致意,攝影機的鏡頭全數對準他與田中。
站在群眾外圍的北條並未立刻離場。他依舊戴著白色長袍,站在警戒線之外,沒有發言,也沒有走向台前。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田中——看著那個在他手術台上全力配合、不抱怨、不提要求、只是一次次練習如何走直線的老兵。
鷹司那句「我們不是打造神話,而是在挽回尊嚴」仍在腦中餘音未散。北條知道,這話說給記者聽也說給田中聽。但他自己清楚得很——這場展示並非修補人的命運,而是包裝人的形象。
田中站在高台側面,等待撤場指令。就在那一瞬,他回頭望了一眼。
兩人視線在空氣中交會。北條沒做表情,也沒點頭,只是站得穩穩的,像是在默默確認什麼。
田中愣了一瞬,但沒說什麼。他對這位技術者的臉其實不熟,但他知道這雙眼睛曾經監看他義體啟動時的數據,也在他第一次敬禮時略微皺眉。
他點了一下頭,微不可察,像是戰場上對一位替自己縫合傷口的軍醫致意——無聲,也不期待回應。
北條回應地稍稍抬了抬下巴,沒有笑,也沒有點頭,但身體微微前傾了一步,像是在送一位剛下火線的士兵離開舞台。
他轉身離開,靜靜走入神社側廊陰影,背影沒那麼筆直,但每一步都沉穩。
田中走下高台,媒體人群開始向他圍攏。鷹司仍站在台側與將領寒暄,而本田與工程團隊則正準備撤除控制台設備,現場逐漸轉向喧囂與慶賀。
就在此時,身著制服的名越從觀察席一側走出,面色平靜,手中攜帶備忘冊與一份展示流程總表。他迅速與一名會務主任交談,語調不高,卻清晰有力:「田中軍曹的接待流程按第二方案進行。記者數量超標,縮短自由訪問時段。現場記錄稿送到我辦公室,由我審核後再行外發。」
然後他走向正在接受簡短訪問的田中,低聲道:「軍曹,辛苦了。接下來會由我們人員協助您回到宿舍。有任何不適,請直接說出來。」
田中愣了一下,立刻輕聲答道:「謝謝中佐,我沒事。」
名越微微點頭,但仍仔細觀察了田中的神色與步伐,像是在親自評估是否能作為「後續量產樣板」的心理與身體狀態。
他是現場最清楚田中不是演員的人,也最清楚這場展示能不能變成政策推進材料的人。
名越輕輕舉手示意記者稍作退讓,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諸位,田中軍曹今天已經足夠辛苦了,還請讓他先回去休息吧。他的誓詞與行動已經代表了我們今天的全部立場,其餘細節將由聯合會提供正式說明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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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記者們稍稍散開後,他才轉頭對一旁的秋山少尉低聲補充道:「軍曹的精神狀態看來不錯,後續的輿論配合要注意分寸,別讓他太過曝光。我們需要的是一位英雄,而不是一位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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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立即點頭:「明白了,中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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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田中轉身離場時,名越悄悄記下一句話——「反應速度、重心調整良好,語清晰,心理耐受度高……記得提醒秋山,這類人雖然稀少,但值得建立長期追蹤機制,並邀請入會。」
展示會尾聲,陽光正暖,群眾的讚嘆聲與掌聲仍在餘波蕩漾。高台上的田中被記者團團圍住,有官員拍拍他的肩,有記者高喊「軍曹請看這邊」,更有人鼓掌高喊「這才是真正的帝國英雄」。
而在人群的最外圍,青木正雄靜靜地站在一棵老銀杏樹下,沒有被任何人注意。
他右腿的早期義體卡著一塊鬆動的接縫板,從剛剛站定就不時發出低沈的金屬摩擦聲。他沒動,也不打算移動。右手拄著拐杖,左手捏著一張邀請傳單的殘角,皺得像一塊乾紙。
他不是第一次看著別人上台。他也知道這場展示的每一步是排演過的——包含那跪地、那句誓詞、那句「此身為國」。
但他就是移不開目光。因為站在高台上的田中,是他認識的田中。
青島戰役的第九夜,他記得田中怎麼咬著牙從屍堆裡爬出來、怎麼背著兩個人穿過槍林彈雨——那雙滿是血泥的眼睛、那聲「走」的低喊。那不是今天那位姿態筆挺、銅製義肢閃亮的展示樣板,那是當年不問為什麼、只知道不能倒下的戰友。
「他真成了那種會被記住的人啊……」
青木喃喃一句,像在自言自語,也像是心底對自己的低聲對話。他沒有嫉妒,真的沒有。他甚至很替田中高興。但他也清楚,他自己這種人,是永遠不會有那機會了。
他的義體是九年前找地下技師用軍工廠報廢零件拼成的,一直沒修,已經開始漏蒸氣。就算現在申請也來不及,他太老,太破,太無名。
他記得幾個月前自己還站在齒輪聯合會創立大會門口,舉著請願書,被守衛婉拒。那時他就知道:如果沒有故事,你連被展示的資格都沒有。
田中有故事,有報導,有戰勳,也有那場「三小時單守陣地」的傳說。而他青木,只是個普通到連姓名都沒人記得的殘兵。
他望著田中在人群中點頭、行禮、回答問題,然後又回頭向高台望了一眼,像是在向什麼道別。
青木忽然站直了身,右手舉起,對著田中的背影行了一個極短、極克制的軍禮。他的手臂因多年沒有標準動作而微微顫抖,手掌卻始終平直,穩穩地停在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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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腦海中忽然閃過青島戰役那夜的情景:槍聲如雨點般落下,濃厚的火藥味嗆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倒地時,唯一聽見的就是田中低沉而焦急的呼喚:「撐著!你不能睡,絕對不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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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田中筆挺而耀眼,像一尊黃銅的雕像;而他青木,卻像是那場戰役中被遺忘在泥地裡的彈殼,早已鏽蝕、黯淡、無人理會。這個軍禮不是給媒體的,更不是給這場展示的,他是給過去的自己,也是給那個曾經和他一樣倒在戰場泥濘中的戰友。
恭喜你,田中。
然後,他慢慢轉身,拖著有些鬆動的義體與拐杖,踩著碎石聲響,緩緩離開了廣場。背影不高也不直,卻極沉穩,如同一座被拆下來的銅像,在風中慢慢消失在人群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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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東京・齒輪聯合會本部接待室。
天花板煤氣燈炙亮,映得牆上「軍民一體・科技報國」的橫幅紙面反光刺眼。座席早已坐滿,各大報社與外務省通訊記者筆記本齊開,鋼筆在紙上滑動的聲音如蟲鳴。空氣裡的焦躁是隱形的煙,誰也不點火,但每個人都知道這場發布會不只是總結展示會,而是鷹司向全帝國下的一份公開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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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榮介以一貫不緊不慢的步伐步入會場,身穿大禮軍裝,腰帶扣得筆直,胸口的勳章熠熠生光。他走到講台前,並未立刻說話,只對現場眾人微微一頷首,動作得體卻不卑不亢。
「今日,在靖國神社展示台上,我們所有人都看見了:一位軍人,曾經因戰傷幾近殘廢,如今再度站起。這不是技術的奇蹟,而是信念的延續。」
他語調不高,但每個詞都像經過刻意調音,帶著一種沉著又煽動的韻律。
「田中軍曹不是機械人,也不是標本。他是一位真正的軍人。願意再一次為這個國家站上高台,是他的選擇,也是我們這個時代,對於過去犧牲者所能做出的最低限尊重。」
記者席短暫靜默,隨後第一名記者舉手發問,語氣帶著試探:「請問鷹司少將,這次展示是否意味著您將進一步推動傷兵義體化政策?有沒有具體的時間表與預算方案?」
「我們正在評估可行性,目前正與財務局與陸軍療養司協調預算。若今日展示獲得社會支持,我們將考慮進一步擴大試點。」
另一名青年記者站起,問題更尖銳些:
「有批評者指出,今日的展示選擇了具高度傳奇色彩的田中軍曹,是否會讓民眾誤認義體技術只屬於極少數英雄?其他無名傷兵是否也有機會使用?」
「這不是英雄主義,而是證明:技術不分姓名,尊嚴不分階級。田中軍曹只是第一位——不是唯一一位。」
話音剛落,一位戴著金邊眼鏡、來自《時事新報》的資深記者緩緩站起,他清了清喉嚨,彷彿刻意讓現場的目光更集中一些,隨即以清晰、有力的聲音開口:「鷹司大佐閣下,今日展示會的成功固然令人印象深刻,但也引發了不少輿論疑慮。齒輪聯合會多處使用了『菊紋』圖樣——這個圖樣向來象徵皇室尊嚴與帝國正統,未經正式授權即擅自使用,已經讓某些媒體嚴詞抨擊為『僭越』,甚至質疑聯合會另有政治圖謀。」
他頓了一下,故意留給鷹司反應的時間,但鷹司仍沉靜地站在原處,表情未變。記者見狀,聲音更加銳利:「請問聯合會使用菊紋圖案是否已獲得宮內省或其他官方單位的正式授權?若未獲得授權,您將如何向社會與天皇陛下交代?齒輪聯合會是否承認此舉有不敬之嫌?」
現場氣氛瞬間凝結,眾多記者手中的筆尖都停頓在紙面上,等待著鷹司如何回答這道尖銳且難以迴避的問題。
鷹司臉上並未顯露絲毫動搖,甚至微微點頭,彷彿理解這問題的敏感性。他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但卻足以使現場更加凝重。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以沉穩、有力的聲音回應道:「齒輪聯合會從成立第一天開始,便將忠誠於天皇陛下、鞏固帝國國體、造福國民作為我們的最高宗旨。我們所採用的任何圖案或符號,都只是為了彰顯這份忠誠之意,並無其他。」
他巧妙地避開了是否獲得「正式授權」的直接回答,轉而強調「意圖」與「忠誠」。
「至於所謂『僭越』的指控,」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全場,「我相信,今日田中軍曹在英靈前以義體之軀立下的誓言,以及未來更多傷兵因我們的技術而重獲新生、繼續為國效力的事實,就是對這些質疑最有力的回答。行動,勝於一切雄辯。」
掌聲自後排零星響起,部分記者點頭,現場氣氛被鷹司的語言牢牢鎖住。他不需辯解,只需賦予意義。而這一場記者會,便是他替整件事「命名」的儀式。
北條正彥坐在場邊的陰影角落,一席便服、無肩章、無名牌。他沒登記發言,也沒打算與人打招呼。他只是看著台上鷹司,聽著他一字一句將那副黃銅義體與傷兵之軀包裝成「民族與信仰的延續」。
他忽然明白——技術的危險從不來自金屬與導線,而是來自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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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那雙義肢的每一步,在展示會上還是努力的成果;可在這裡,它已經被塑造成一種可複製的神話,一種用來壓制質疑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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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沒有起身反駁,也沒有憤怒。他只是靜靜地將手握成拳,抵住膝蓋,彷彿要讓自己記得——那副義體原本只是為了讓一個人能好好生活下去。不是為了讓整個社會用來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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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離開會場,未曾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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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外,夜風吹進白布門簾,像是一句說不出口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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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會正式結束,齒輪聯合會工作人員迅速開始收整現場,麥克風拆卸、攝影燈關閉,熱度如潮水退去,只剩下桌面一地筆記紙與未完的記者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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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已悄然離場,未留下只字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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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名越賢一中佐則仍留在講台一側,與少數高階記者寒暄。他神情不帶疲態,一手拿著茶,語調始終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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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老記者趁場面鬆動,悄悄湊近低聲問道:「名越中佐,不瞞您說,有些同業覺得今天的安排雖然精彩,但也未免……過度設計了些。那跪地、那誓詞,難免讓人覺得這不是工程,是政治。」
名越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有立刻回應,反而舉杯抿了口茶。杯底冒出的熱氣擋了他眼底閃過的一絲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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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越望著那位老記者,笑容淡淡的,語調卻溫和如常:「您說得沒錯,今天是稍微刻意了點。但您若想想,若今天不是這樣,明天報紙的標題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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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片刻,似乎在讓記者回味自己的問題,接著緩緩道:「今天不只是展示義體,更是展示我們能做到什麼。民眾和議會總要一點具體的東西去說服自己——不是靠說的,是靠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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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記者微微一愣,隨即理解地點頭:「所以今天不只是在展示技術,更是在製造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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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越不置可否,只微笑著道:「您說的,或許更接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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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老記者沒再追問,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悄然退下。
名越站在原地,將手中空杯交給身旁助手。他望著窗外夜色,忽然開口對助手低聲道:「明天記者會剪報出來,重點就會是:『他站起來了』,而不是『我們讓他跪了』。這,才是言語的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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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十點,齒輪聯合會本部,西側簡報室。
記者會早已落幕,訪客散盡。簡報室只剩兩人,煤氣燈昏黃,牆上的掛鐘滴答作響,彷彿每一下都在敲出一次深呼吸的節奏。
鷹司脫下軍帽與手套,搭在椅背上,側身站在窗邊,望著黑夜中亮起燈的政府建築。他一言不發,只用指節輕敲窗框,像在演奏一段屬於自己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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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越輕聲道:「您今天的每一句話,都會在明天變成報紙的標題。傷兵、忠誠、技術、信仰……每個詞都對得極準,完美得令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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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倦:「名越,你以為我真想站在那裡,字字斟酌地去討好那些記者嗎?我不想贏這場仗,我是不得不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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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輕輕敲著桌面,聲音幾乎被掩蓋在沉默中:「輸了一次,他們就會說我們的技術危險,說我們的理念是野心,說我們的努力是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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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越低下頭,語氣仍舊平靜:「但您也知道,我們越是完美,越容易讓人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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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默默拿起了桌上的煙盒,動作緩慢而沉重,像是在取出一顆已經拉掉保險栓的手榴彈:「那我們就完美到讓他們挑不出毛病,完美到讓他們只能嫉妒。」
「但……有些人會等我們下一次做不到這麼完美時,再一次性算總帳。」
鷹司沉默了一瞬,然後回到桌邊坐下,從煙盒中抽出一根煙,未點,只是轉著指間的銀箔紙。「名越,我從不奢望他們理解我。但我要求他們閉嘴。能讓他們閉嘴的不是共識,是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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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名越,語氣放緩,像是在一對老戰友之間說話:「今天這一場,是為了讓田中重生。但下一場,我們要讓這套義體,走出醫院,走進軍營,走進工廠,甚至……走進議會的預算書裡。」
「那我們需要更多田中,更多剛剛好的故事。也需要……一點運氣。」
「你覺得我們現在離深海完成還有多遠?」
「如果北條不走人,不被軍方吸走,不出現新的阻力,也不出意外……我們離它,最快可能一年。否則,我們就只剩這條大和型初代路線可打到底。」
鷹司點燃了那根煙,煙火微光點亮他眉宇之間的堅決。
他吐出第一口煙霧,像是在吐出某種已預見的風暴:「那我們就再贏一次,直到他們追不上為止。」
會議室外的長廊上,小田切筆挺地站立,軍服整齊得一絲不苟。他的目光冷峻而堅定,彷彿在守護著這座建築本身。他早已習慣這種職責:在鷹司大佐與名越中佐進行秘密商議時,他便自動站在門口,成為一道活生生的屏障。
過了一會,房門輕輕推開,名越走了出來,看見小田切時,略微頷首示意:「你還沒回去?」
小田切立正行禮,語氣冰冷:「我在等您和大佐的指示。」
名越微微一笑,語調稍緩:「今天你在展示現場處理得很好,及時阻止了那場鬧劇,這點大佐也十分讚賞。但日後再遇到類似狀況,或許可以稍微緩和一些——畢竟現場有記者在。」
小田切沉默片刻,語氣中卻仍帶著堅持:「在我看來,面對那些故意挑釁帝國尊嚴的人,就該直接了當。大佐常說,軟弱只會讓人輕視。」
名越沉穩地看著他,點點頭:「你這種態度,大佐的確欣賞。但你也得明白,我們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會被放大檢視。」
「正因為如此,我們更該清楚表明立場,絕不妥協。」小田切毫不猶豫地接話,眼中帶著一絲幾近狂熱的忠誠。
名越凝視著眼前這位年輕軍官,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他明白,小田切的忠誠與堅定,是齒輪聯合會目前極需要的精神;但若沒有合適的節制,這股力量也可能變成傷害自己的利刃。
「好吧,保持警戒,去巡查一下本部周圍狀況,今晚的安全就交給你了。」名越語調輕緩,但不容拒絕。
「是!」小田切立刻行禮,隨即迅速轉身,大步離開,腳步聲穩定而有力。
名越目送著他消失在長廊盡頭,微微蹙眉,低聲自語:「這把刀鋒……必須握緊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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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關於昨日靖國神社那場展示會的報導,佔據了幾乎所有報紙的頭版或重要版面翌日清晨,東京各大報攤前人頭攢動。報童尖銳而興奮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夾雜著路人熱烈討論的嗡嗡聲,形成一道獨特的城市晨間風景。
一家蒸汽報販機旁站著幾名年輕軍官,他們神情嚴肅而凝重,正專注地閱讀著最新出刊的報紙。其中小田切俊彥握緊報紙,眼神冷峻如冰,眉頭深鎖。
一名年輕士官低聲嘀咕:「這些報紙,到底站在哪一邊?昨天展示會明明非常成功,怎麼竟然還有人批評大佐僭越?」
小田切的目光依然落在報紙上,語調如刀刃般冷酷:「你難道沒看出來嗎?這些批評的記者,都是些從未上過戰場的人。他們根本不懂什麼是真正的忠誠與犧牲。」
另一位年輕軍官插話,略帶猶豫:「但小田切,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這種輿論會不會影響到大佐和聯合會的下一步行動?」
小田切轉過頭,銳利的視線掃過眾人,語氣堅決且毫無動搖:「很簡單,無視那些無謂的指責,用更強硬的行動證明我們才是正確的。我們追隨鷹司大佐,不是為了討好那些墨水文人,而是為了這個國家和民族的未來。」
他的聲音雖然不高,卻充滿了決然與力量。周圍幾名軍官聽後,紛紛點頭,神情逐漸堅定起來。
「我們的任務不是說服所有人,而是堅定支持大佐的決定,必要時挺身而出,維護他的榮譽。」小田切語氣越來越強烈,「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憑什麼說自己是大佐的追隨者?」
周圍的軍官們紛紛收起了手上的報紙,挺直了脊背,神情更加嚴肅堅毅。一名年輕軍官低聲道:「沒錯,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證明給所有人看,他們的質疑都是錯的。」
小田切看了眾人一眼,神色終於略微緩和了些:「記住,真正的忠誠不是靠說的,而是靠做的。我們現在就回去準備下一階段的任務。」
說完,他將報紙緊緊捏成一團,扔進街邊的廢紙箱裡,轉身踏步而去。
輿論就像是一個看不見的戰場,每一個標題、每一句評論,都明確地分成支持與質疑兩派,字裡行間的煙硝味比戰場更加濃烈。
不少報社對齒輪聯合會讚譽有佳:
《東京日日新聞》:「鋼鐵忠魂,再鑄帝國榮耀!」,「田中軍曹義體展示震撼全國,齒輪聯合會引領科技愛國新風潮!」
《帝國時報》:「科技興國之證明——義體展示完美成功,軍民振奮!」,「齒輪聯合會應迅速推廣,打造富國強兵之基礎。」
《國民新聞》「帝國忠魂再現人間——田中軍曹:『我願再為國犧牲一次!』」,「義體重生感動萬千民眾,愛國熱情如火點燃。」
然而,質疑與批評的聲音也絲毫未減:
《朝日新聞》社論:「菊紋背後的野心?」,文章直指聯合會對菊紋的使用欠缺明確授權,並批評其迴避式的回應未能說服輿論,更質疑這場展示會是否只是一場包裝精良的宣傳手法。
《東京報知》:「耀眼英雄背後的遺忘者們——義體何時不再只是表演?」,該報記者深入採訪了尚未接受義體治療的傷兵,他們的無奈與渴望形成強烈對比,暗指這場活動的成功只對極少數人有意義。
《都新聞》:「靖國不容染指——科技展示恐動搖軍魂與皇室威嚴!」,該文以嚴厲而憤怒的口吻批評聯合會,以忠君愛國為掩護,實則僭越皇室權威,呼籲政府與宮內省嚴正處理此事。
《讀賣新聞》則嘗試保持中立:「齒輪聯合會技術成功,但爭議未止——科技進步與政治倫理之間如何抉擇?」,此報導雖未明確表態,卻也暗示聯合會的行動正將日本推入一個無法回頭的爭議旋渦之中,國家未來的路向仍未可知。
報攤前,人們熱烈辯論不休,有人振奮激昂,認為帝國正迎來一個科技昌盛的新時代;有人憂心忡忡,擔心國家的傳統正遭到前所未有的威脅;更有人冷眼旁觀,認為這只是另一場政治遊戲。
齒輪聯合會,透過這場精心設計的展示會,成功地站上了時代風暴的中心,也將自己推向了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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