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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華錦嫁入將軍府,已過約略半年。
這半年間,將軍府內外,甚至整個瀾國的朝堂,皆因她的到來而風起雲湧,波瀾暗湧。
將軍府外,仍是嚴冬未退的早春,枝頭冰雪消融,卻未綻一葉新綠;府中,卻如潛流暗湧,日日不寧。她靜坐庭中,身著月白羅裳,煙青絲帶垂落,手中一卷書緩緩翻過,指尖微顫。府中婢女們遠遠看見,皆不敢靠近——她的寧靜從不是安靜,而是風暴來臨前的死寂。
華錦初入府時,眾人認為她只是被捨棄的花瓶,空有過往才名,實則無力再起。晏寒舟不過納她為妾室,連媒禮都草草了事。
眾人皆以為,她不過是這場權謀下的一枚棄子——儘管她曾是三國爭相讚譽蘭心蕙質的女子,卻因一場事故發生,廢右手,喪母,失勢,從雲端墜入塵埃,成為眾人眼中毫無價值的影子。
然而,一日接著一日地過去,眾人才漸漸驚覺,那抹靜坐於偏院窗下、手撫香盞的女子,並非溫順無害的綢緞花瓶。她深居簡出,卻能巧妙撥動府中權勢之弦;不爭,卻處處得勢;不語,卻步步為營。
她的存在,宛如潤物無聲的細雨,無需張揚,卻早已點落在將軍府的磚瓦之下,悄然改寫風向。那些曾經盤根錯節的舊勢,或潰散、或歸順,皆在不知不覺中,隨著她一語、一笑、一靜步的轉身,悄然生變。
而她與岳凌淵之間,剪不斷理還亂,更是令旁人難以看透。
是寵?
是計?
是情?
是局?
無人能解。
他們時而親近,時而疏離,如潮汐之間的月引。
親密時,將軍幾乎夜夜留宿華錦院中,燈火通夜,直到清晨天光微熹之際。院落的下人曾親眼看過將軍親自為華錦披上狐裘,言語低柔得如同春水初融;將軍日日送禮,贈予華錦金釵,寵溺的親手戴在她的髮上。華錦露出一抹靜謐的微笑,眉眼如畫,似是默許,又似無意。
可當疏離之時,那冷卻來得如霜雪覆瓦,半月不至,甚至月餘無音。將軍府內諸人皆噤聲觀望,卻從不見華錦一絲失態。她依舊每日按時梳妝、臨帖、練箏,或著白裘步出庭前,於寒風中踏雪賞梅,指尖輕撫枝頭,落雪沾髮,神色寧靜。有人見她於最寒之日親自拾取落枝細柴,衣袖沾雪、手指微紅,卻不肯遣人求將軍送炭一束。
彷彿她寧願凍得雙頰如梅,亦不願低頭。
然而,岳凌淵終究是捨不得的。
那日他策馬歸府,遠遠見她在雪地中拾柴,身影孤清如一株斜斜梅枝。他在馬背上凝視良久,目光如霜中寒燭,終究未語。
翌日,整院燈火通明,暖香盈袖。她院中堆滿從西南運來的炭火與珍稀錦被,他亦親至,言語不多,卻一語未責,只於她袖邊拂雪,低聲道:「冷了。」
他們之間的關係,如同一張長年拉緊的弓弦,稍一不慎,便會崩斷;可若繃得適度,則能發出最響的弦音,迸出最燦的火光。他們互為依靠,卻誰都未能真正將心拱手托出。
夜色之中,他們在彼此的懷抱裡尋求片刻溫存,低語如風,氣息相織;可晨曦初起時,卻又各自收斂情緒,換回冷靜與算計,宛若對弈的棋手,各執一子,行至對峙的棋盤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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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婉是第一個察覺異樣的人。
她原以為華錦只是個妄想博得男人憐憫的廢人,卻在一次次交鋒中,發現對方竟滑不留手、暗藏鋒芒。她用盡手段,從內院到朝堂皆設下羅網,欲將華錦殺死,或陷其於萬劫不復,但每一次都被巧妙化解。她像一陣無形四散的薄煙,無聲無息,怎麼也框不住……
更令蘇清婉不安的,是岳凌淵對華錦的態度——既非冷落,也非縱寵,而是一種令人難以捉摸的放任與默許。
這種放任,比寵愛更可怕。蘇清婉終於明白,她的位置,正在一寸寸被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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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半年的光陰,如同江面暗流,表面平靜,底下卻潛藏著漩渦與暗礁。華錦安靜地立在這波瀾之中,不言不動,卻看得極清。
岳凌淵的頻繁賞賜,無非是政治的偽裝。他將名貴的珊瑚、雕工細緻的玉佩、宮中御賜的香方一一送入她院中,看似寵愛有加,實則每一次的「垂青」,都伴隨著對她的試探與問計。他習慣在燭火搖曳的夜裡,於她的臥榻旁坐下,低聲詢問:
「你父親最近與哪幾家走得近?」
「太府寺與戶部之爭,他站在哪邊?」
「蘇丞相在朝中動了誰,京中輿論又向著誰?」
他語氣柔和,仿若情人夜語,卻在每一個提問中隱藏鋒刃。華錦心知肚明,這些問題不是情深意濃,而是將軍府的權衡計算。岳凌淵眼中的她,不過是探入朝局的一雙柔軟之手,一面無聲無息、卻足以翻動水面的細紗扇。
她未曾拒絕。他所問的,她有時婉轉作答,有時含糊搪塞,也有時故意撒一點霧,讓他去猜去疑。因為她清楚,唯有保持價值,她才能在這深府之中站得住腳。
她父親是掌管戶部的侍郎,雖非一品大員,卻實掌京中財政出納與糧餉分配之權,實權在握,頗得地方官依附。但自蘇丞相執政多年後,華家步步受限。蘇清婉以正室之尊壓她,蘇丞相以國丈之權壓她父。華家被困於階前,動彈不得。
華錦是父親放進將軍府的棋。岳凌淵知道,華錦也知道。
「華家要再往上一層,妳便要與將軍府深結,最好能讓岳凌淵為妳鬥一次蘇家。」華錦記得父親臨行前的叮囑,話語溫和,卻藏著冰涼的野心。
可岳凌淵豈是能為誰所控之人?
當朝堂風向偏向華家,戶部大膽上奏欲調查邊境軍餉弊案時,華錦便再未見過岳凌淵半面。他的腳步從她院前遠遠繞過,送來的禮物頓止,寒冬救急的炭火也一分不給。
她明白,這是警告。
是他在說:「我知道妳父親想要什麼,也知道妳想借誰的手。」
更是在說:「我不會任人驅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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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夜裡,岳凌淵終於又踏進她的門。無言,無請安,只坐在她對面,目光落在那已繡至一半的絹上——那是座遠山,薄雲繞腰,飛鳥無聲。
「山太靜了,像妳。」他低聲說,語帶不明。
華錦不語,只輕輕放下繡針,將燈光下那匹絹對摺收起。
華錦看清了。岳凌淵靠近的時候,不必心動;當他冷淡的時候,也不必心碎。
這半年,將軍府風雷暗動,她在風裡學會站穩,也學會在必要的時候,靜靜俯身拾起一柄劍——哪怕那劍,是藏在情愛深處的笑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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