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界調查官（肆）失落的國度 - （六十八）

「待著，別想著跑！」

語音還未落下，某位大漢一手把混身是血的人形生物推進牢籠當中。硬生生撞在石地上，人形生物沒有吱哼半聲。黃金色的瞳仁還是炯炯有神地瞪著大漢，讓不懂憐香惜玉的他看到心裡發寒。

「盯甚麼盯，再盯把妳的眼睛生刨出來釀酒！」

一條粗鐵鏈揮來，被敲擊中的金屬牢門發出巨響。雖然牢中的她表情還是一樣倔強，但耳鳴反應讓她十分不適。見她的反抗只是虛有其表，拿著粗鐵鏈的大漢不屑的撇一眼就離開了。

終於看不見大漢的身影，人形生物慢慢矯正坐姿。摸摸腰間，本來收藏地鳴的位置，現在空空如也。環視一周，在自然形成的山洞裡，三面都是堅硬的花崗岩。正面是一道金屬閘門，從閘門中的罅隙窺探，只能看到微弱的殷紅。

金屬閘門？以遺民界的落後發展，明明跟石器時代是差不多的情況。以村民的日常操作，比較文明的狀況最多是人類已經懂用明火煮食。但怎可能有如此成熟的冶鐵技術？

「不用想了，這道門我們嘗試過很多方法，打不開的。」

突然從身後傳來久違的家鄉話，她先是驚訝地回頭，看到洞中深處坐著不少人形。有老有少的，但共通點是頭上都長著角。角的數量大家都不一樣，有一角、有兩角，也有罕見的三角。這模樣的生物，即使不是同族同宗，也一定是同種。

「你們是……」她開口，用著生澀的口音提問。

「跟妳一樣。」一位坐在較接近她位置的獨角男子開口。

「在下還以為鬼族已經……」已經滅絕了。

「我叫柳北。」看著奇裝異服的她，獨角男子慢慢走近。

「在下雷鳴。」一直警戒著身前的男子，雷鳴壓下聲線。

「雷鳴……好名字。」

柳北由下至上掃望了雷鳴一次，讓坐在石地上的她好不尷尬。過後，柳北一個手勢，在洞中較後位置走出三位老婆婆，把雷鳴帶到設有布幕的一處。

「這是，作甚？」雖然知道她們應該不會傷害自己，但雷鳴還是為未知而感到害怕。

「沒事、沒事，我們只是想替妳看看傷口而已。」其中一位老婆婆先出聲。

「在下沒事，不用勞煩婆婆了。」雷鳴趕緊抓著自己的衣服。

「沒事都看看吧？可能有傷口自己不知道？」老婆婆伸手。

辯不過老婆婆，雷鳴只能讓她們輕手輕腳地幫忙檢查身體狀況。只是一向侍奉別人的雷鳴，面對幫忙查看表面傷痕的老婆婆，還是很不習慣。良久，重新穿好衣服的雷鳴來到柳北面前。看著同種的人形，還是很陌生的感覺。

「怎麼了？」柳北關心問道。

「沒甚麼。」雷鳴只是禮貌地回應一下。

柳北鬆一鬆肩，表示沒所謂後，便走到老婆婆面前提問了一會兒。得到答案後，一個轉身邀請雷鳴到深處的火堆前一同用膳。看著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遞來了硬邦邦的麵包和冰涼的山泉水，雷鳴實在沒甚麼胃口。

「怎麼了？」柳北再次關心。

「沒甚麼。」

雷鳴還是一樣的答案。畢竟不清楚面前是一個甚麼樣的人，自己怕說多錯多。加上看著手上本不應出現在這個世界的食物，雷鳴陷入思考的死衚衕。

雖然連冶鐵技術也能掌握，會做出需要焢焙的麵包，其實也不出奇。但、用水蒸氣蒸出來的饅頭不是更容易嗎？

「擔心家人？」柳北的一句話，把雷鳴的思緒拉回現實。

「自然。」

「擔心也要吃東西嘛。妳先倒下了，家人怎麼辦？」

「好。」敷衍一聲，雷鳴手上還是沒有動作。

見她還是一樣的坐著，柳北只是靜靜地坐在雷鳴身邊，一直陪著她。看著大伙圍在火堆，讓雷鳴想起很久以前的生活，一段與世無爭的日子。

那時候自己跟雷震，在村中的茅草屋生活。偶然跟鄰里孩子一起去河裡抓魚，爬上樹摘果子。走走玩玩又一天，十分自在。想睡就睡，想走就走。直到有一天，某位熱情的村民把外來人邀來之後，一切都改變了。

居無定所，顛沛流離，東避西躲。無論族長用盡甚麼方法隱藏小村，還是讓外來人找到村裡的據點。每次的洗劫，不只是財物，外來人的目標，是族人！

回想起以前種種的慘況，雷鳴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掉下來。掛在睫毛上的晶螢，在幽暗的空間中似是星星一樣閃耀，讓柳北心生憐憫。很想給她一個依靠，畢竟會來到這裡，大家的經歷也是大同小異。

雖然大家對她很友善，不只騰出空位讓她一起圍爐取暖，連僅有的物資也願意分她一份。但雷鳴始終是初到貴境，對這裡的人和事，戒心還是有的。

孩子們很熱情，知道雷鳴是第一天來到，怕她甚麼都不懂，就擔起小老師的角色。甚麼時候要做甚麼，連睡覺的姿勢也巨細無遺教導。雷鳴是有點哭笑不得，但也不得不聽從小老師的話。

終於等到大伙睡了，雷鳴默默坐起來，小心翼翼離開孩子們的圍爐。躡手躡腳走到大閘門前，原來光源的位置已經暗啞無光，看來已經入黑了。

「睡不著？」

正當雷鳴想要伸手撫摸閘門，看看有沒有甚麼隱藏機關可以打開禁制，身後的男聲勒停了她的動作。回頭一看，雙手抱胸、半倚在石牆邊的柳北正看著自己。

「嗯。」雷鳴隨意回應一聲。

「想試試打開？」柳北走近。

「嗯。」回望閘門，雷鳴撫上金屬。

「打不開的，我們試過了。」柳北繼續說。

「在下想再試試。」

「好吧……我陪妳。」

跟雷鳴並肩，柳北沒有插手，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動作。雷鳴由左至右、由上至下，不停查察。欄柵型的金屬閘門，除了外面一處有一個小凹點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平滑的。

在閘門接合花崗岩的兩邊，不知道是用甚麼方法，兩種不同物質竟然可以無縫銜接。沒有工具，憑徒手挖掘石牆基本上是沒可能的。即是說，那個小凹點是開啟閘門的關鍵。

「找到甚麼？」柳北見雷鳴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

「這個，你們有沒有留意到是甚麼東西？」雷鳴示意柳北伸手向外摸索。

「這個嘛，不知道。」柳北在外摸了一會兒，向雷鳴搖搖頭。

蹲在閘門旁邊，雷鳴低首思索了一會，有一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即逝。現在來到這裡才一天時間，對方是甚麼習性、甚麼手段一竅不通，靜觀其變比較安全。

似是想通了的雷鳴，想要回到孩子們的圍爐當中，好好休息。誰知才站起來，頭暈襲身。腿不聽使喚，放軟跪下。正要撞向石地之際，柳北眼明手快抱起雷鳴轉身想要站好。但因為重量聚在一方，失去平衡的兩人準備要跌在地上。

臨地一刻，柳北翻身，用自己的後背先著地保護了雷鳴。一記重擊，柳北倒抽一下涼氣。閉著眼睛，卻沒迎來預期中的痛楚，雷鳴抬頭望向面容輕微扭曲的柳北，心裡實在抱歉。

「你怎麼了？」雷鳴先是詢問柳北的狀況。

「我沒事。」柳北強忍著背部的痛楚，撐起笑容。

「別逞強。」這麼明顯的表情，雷鳴怎會不知道他在痛。

「我沒有。倒是妳，怎麼突然倒下？」把雷鳴扶坐到石椅上，柳北轉移話題。

「突然頭暈，可能是血糖過低了。」雷鳴緩緩回應。

「血糖……是甚麼？」突然聽到不知明詞語，柳北一臉呆萌。

「就是，太久時間沒有吃東西。」雷鳴頓了一頓，想著怎樣解釋比較容易明白。

「也對，剛才的麵包妳也沒吃。我再去找一下。」

道後，柳北便起身走去儲物處，東找找西尋尋，終於有一個泥盤子中找到一個果子。走到雷鳴身邊，遞上果子的他微笑示意。伸手接過，手上的東西，雷鳴再熟悉不過了。

這是雷震小時候就很喜歡吃的果子，紅紅的、圓圓的，有點像中樞界的蘋果一樣。一下子，雷鳴的思緒又再次飛遠到兒時。

「姐姐、姐姐，果子熟了！我要全都摘下來！」一個小女孩在樹下大叫大嚷。

「全都摘下來的話，吃不完就會爛掉了。還是摘足夠的就算了吧？」身邊年紀相約的小女孩，手拿著大塊布回應。

「我不管、我不管！我會吃得完的！」

語畢，小女孩就爬上樹上，開始一手摘一個。往下掉下去的果子，平安地落入早已準備好的大塊布當中。沒兩三下功夫，大塊布全是又大又紅的果子，滿載而歸。

從樹上跳下來的後，小女孩急不及待伸手到用大塊布做成的包袱中，一顆又大又圓的果子就往口裡送去。果真又爽口又多汁又甘甜，好吃！

「妹妹，好吃也不要一次過吃太多，小心肚子痛。」

「才不會呢！」

淺嘗一口，清甜可口，還是小時候的味道。很懷念，但一切已經回不去了。突然的寂靜，讓他擔心她身體發生狀況，馬上在她眼前不停揮動手掌。

「妳怎麼了？身體還是頭暈嗎？」柳北的眼神中，滿是擔心。

「沒事，想起以往的前事而已。」雷鳴再次搖搖頭。

大口大口把果子吃掉後，雷鳴身體狀況是有提升。畢竟果汁含有水份和大量果糖，對於現在糧食短缺的情況有很大幫助。再次沉思。現在先要處理的事，是怎樣逃離這裡。

打醒十二分精神，雷鳴轉身向柳北了解平日獵人的行為習慣。柳北沒想到為何雷鳴想要知道這種資訊，跟逃走有甚麼關係嗎？想不通、猜不透，在柳北解決到這個問題之前，一直都沒有回應雷鳴的問題。

「要逃走，總要知道對方是怎樣活動吧？」為了讓柳北容易明白情況，雷鳴決定用最簡單的字眼解釋。

「但他們怎樣做，跟我們有甚麼關係？把門打開了，就能逃走了。」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雷鳴順口就說了。

「百戰百勝我聽明白，知甚麼？彼甚麼？不懂。」聽完，柳北頭上的問題愈來愈多。

「算了，當在下沒說過。」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既然問人得不到答案，唯有自己親身了解。草草窩在一邊稍作休息。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倒在蛟身上的雷震。對於自己的安全相比，雷鳴更放不下唯一的親妹妹。

「起來！起來！起來！」

才差不多睡著，突然一下又一下尖銳又刺耳的金屬敲擊聲嚇醒了雷鳴。彈起身，望向閘門，又是那個拿著鐵鏈的獵人。雷鳴不明所意，只是靜觀其變。

只見孩子們都自動自覺走到閘門前排隊。待獵人點齊人數之後，就在腰間拿出一支金屬小匙，往閘門外那個小凹點一推，門就向外展開了。

整個操作，雷鳴都看在眼裡。默默走近柳北，想要詢問孩子們會被帶去哪裡。要是有危險的話，一定要阻止。沒想到才移動兩步，眼利的獵人就喝停了她。

「站著！」

雷鳴被突然一聲大吼勒停了腳步，面無表情繼續瞪著獵人，想要知道他下一句說話，或者對自己下一步的行動。

「又是妳！出來！」

獵人明顯認得雷鳴，一聲令下，要求雷鳴一同出門。心裡也想一探究竟，雷鳴舉步就想往閘門走去。誰知被柳北一拉，反而倒在他懷中。

「妳在做甚麼？」柳北面容緊張。

「他叫在下出去。」

「妳聽得懂他在說甚麼？」聽到雷鳴的話，柳北一面驚訝。一直都是雞同鴨講的雙方，現在竟然有人聽得懂？

「一點點。」見柳北反應其大，雷鳴馬上想到是甚麼情況。

的確，自己在中樞界生活多年，會聽、會說，懂得簡單的人類語言自然不在話下。但在這裡，物種之間本來並無交流。所以柳北他們一直以來都在指手畫腳地溝通？

「在下只是想要知道他要帶孩子們去哪而已。」雷鳴冷靜地回應。

「但也不要走去那邊，他是壞人！」擔心雷鳴安危的柳北，再次出言阻止。

「在下知道。」

「那妳還走去？」

「放心，在下會保護好自己。」

感受著抓緊自己的大手，暖暖的溫度讓雷鳴很安心。提手反握，輕輕一拍表示讓他安心。走近獵人，二話不說被由左至右揮來的鐵鏈重擊一下。

因為怕暴露自己的能力，雷鳴決定用身體硬接。不過當然，自己會看情況遷就一下位置，巧妙地避過要害。果然，腹部傳來劇痛。

往後蹌踉幾步，雷鳴伸手護腹。沒想到，舊患還未復原，又為身體增添新傷。額角冒著冷汗，原本好看的五官現在都扭曲到集中一點。柳北見狀，馬上跑到雷鳴身邊相扶，同時向獵人裂齒示警。

「畜生就是畜生，即使學人類用兩隻腳走路，始終都是畜生。」

知道鬼族聽不懂自己的話，獵人故意冷冷地大聲嘲笑。其他族人聽不懂也知道獵人說的一定不是甚麼好話，何況聽得一清二楚的雷鳴。心裡無名火起，很想衝上前給他一頓暴揍。

可惜為了對各方面進行深入的了解，減低自己的存在感很重要。雷鳴只能忍辱負重，眼睜睜看著獵人帶領孩子們離開。

與此同時，雷鳴在獵人轉身正要離開時發現，他是在閘門還未完全關閉之前已經邁步離開了。看著這個空白期，沉思一時，雷鳴靈機一觸，想到了甚麼。

即是說，在獵人轉身之際和關上閘門之間，其實是有些微空檔時間可以脫離石牢。既然鬥武力不行，那就鬥智力吧！

擺脫柳北的扶助，默言站起來。目光堅定的雷鳴開始在腦海中構思一系列的計劃。還是半蹲在地上的柳北抬頭看著她，對於她的一舉一動，他甚是好奇。

何宗何族的奇女子，不只衣著獨特，還能聽懂壞人的語言。難道是上天派來拯救我們的女神？漸漸地著了迷，柳北在雷鳴走開後，還在自己的思維腦海中，幻想著族人如何被女神帶領出新天新地。

「怎麼了？」

「婆婆，妳說她是不是我們的女神？」

此時，一個老婆婆見柳北還呆呆地蹲在地上。手拿扶杖，步履蹣跚的走到他跟前問候一聲。抬頭，柳北如沐春風一樣看著她，把自己心裡的想法都全數告知。可惜，只迎來一記當頭棒喝。

「你胡說甚麼？」揮動著手杖，婆婆見柳北神志不清的樣子，怕是被下蠱。

「婆婆，我說真的！雷鳴聽得懂壞人的說話！」

「不可能，我族至高無上的大長老也聽不懂那種吱吱喳喳的語言，單憑她一個不知明宗族的，怎可能會聽得懂？」婆婆繼續反駁。

「婆婆！真的！」柳北的堅持己見，讓婆婆不高興了。

「柳北，你是族長，處事必需要以族人為首！雖然那個女的樣子不錯，但不要輕易被她迷惑到！就說，上一任族長怎麼會生了一個男的沒用貨。」

「婆婆……」

柳北的一聲，顯得他有多麼無可奈何。但以母系社會為基礎的鬼族，一切聽命於大長老。其中以婆婆為首，爺爺為副。

自己能作為現任的族長，完全因為自己的姐妹都死於獵殺當中。自己作為族長直系血脈中的唯一存活者，只能無奈地擔起大任。

柳北心知，當自己的下一代是女孩的話，他馬上要退位讓賢給女孩的母親。讓她先行了解狀況，再從小一步一步教導女孩如何做一個好族長。身教、言教。

柳北見火冒三丈的婆婆走遠後，扒耳搔腮的他只能跟隨自己的本心，走到雷鳴身邊，想看看有甚麼可以幫忙。還未走近，只見雷鳴俯視著地面，似是在找甚麼。

「雷鳴？妳在做甚麼？」柳北在雷鳴的身後，觀察她在做甚麼。

「找適合的石頭做工具。」

聽到柳北的問題，雷鳴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只是繼續翻動大塊的石頭，同時向他簡單解釋一下想法。要走，也要有計劃。光是一腔熱血沒有用，更不用說人數甚多。加上男女老少，充足的準備甚為重要。

「這……跟做工具有甚麼關係？」

「時間不多，留在這裡多一刻，危險就多一分。」

「對啊，所以？」柳北還是不明所意。

「計劃安排跟找工具，可以同步進行的。」

嘆了一口氣，雷鳴終於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望向頭頂還是彈出很多個問號的柳北，雷鳴只能感嘆自己有機會讀書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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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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