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陽光從窗簾與窗戶的縫隙之間偷偷闖進我的房間,跟陽光合謀的鬧鐘在牀頭歇斯底里地大叫大嚷,在它們的夾擊下,我只好無奈地睜開眼,迎接日復一日刻板枯燥的生活。
我本來是這樣以為。
我到洗手間梳洗和整理儀容,換上筆挺整潔的黑色西裝,吃了幾塊餅乾當早餐後,就出門準備上班去。
我會如此在意自己的儀容,並不是因為身居要職,只是工作需要──我是商場的客戶服務經理。雖然職位上有經理二字,但說穿了只比客戶服務助理(即保安)以及賓客服務專員(即接待員)高一級,當他們遇到無法應付的問題,又或者有人說要「找經理」時,我就要出動。簡單點說,所有最麻煩棘手的事情就由我去面對。但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的母親早逝,每逢有顧客問候她,我都會直言她早已駕鶴西去,稍有良知的顧客這時都會顯得有點尷尬地離開。
由於每日要接觸的人很多、要應付的奇難雜症多如恆河沙數,我已多少有點厭倦跟人接觸,平日非必要的話,我總是戴上耳機,活在自己的世界內。我離開家門後,就一直聽着音樂,拖着半夢半醒的身軀,前往巴士站候車。
我走到隊尾排隊之際,排在我前面的中年女子突然彈開了一步。
「噢,對不起。」我以為自己不小心踩到她或者走得太近,下意識地道歉。只見她這時把上半身轉過來,向我投以鄙視的目光,輕蔑地哼了一聲。
怎麼了?我身上有什麼問題嗎?我低頭稍為打量了自己一下──身上的西裝和皮鞋沒有不潔,褲鏈有穩妥地拉好。我再回想今早起床後的情況,我有梳洗刷牙,也有刮鬍子;頭髮雖然沒有恤得有型有格,但應該算是整齊。儘管我的長相自問只是一般,但照道理遠遠未到令人厭惡的程度。是以我側側頭,不解地回望她,她又是一下咂嘴。
我忍不住除下耳機,問:「不好意思,我到底……」
可是,我的話還未說完,她已露出厭惡的神情說:「噫!討厭!不要跟我說話!」她說罷再向旁邊退開一步,彷彿我的身上佈滿跳蚤。
由於我始終想不通我有什麼問題,所以暫且得出一個結論:有問題的人其實是這個女人。這種情況並不罕見,我當客戶服務經理多年,不時碰到不講道理或理虧在先的人來找碴,只要確認問題不在我方,我就會保持禮貌,理直氣壯地回絕對方。
話雖如此,工作時任何人我都得應付,但在日常生活之中就沒必要跟這種人糾纏,還是避之則吉。我留意到這時已有另一人排在我的身後,決定讓出位置來避開這個中年女人。
我移後了一個位置,排在我前面的是名年輕男子,看來剛畢業不久,穿整齊的白恤衫和黑西褲,感覺上令人安心得多。
可是,我換到這個位置不久,他留意到我後,馬上吃驚地輕輕叫了一聲:「呀!」他的反應雖然不及那名中年女子對我那麼厭惡,但仍戰戰兢兢地跟我保持距離。
除了這名青年和剛才那名中年女子外,我還留意到有一兩個路過的人對我投以古怪的目光。如果只是一個人反應怪怪的,那可能是他的問題;但好幾個人都對我作出類似的反應,似乎是我的身上有什麼不對勁。
想了想,如果不是外觀問題,可能是我身上有異味。我於是把鼻湊近腋下,又彎下腰用手扇了兩下近褲檔的位置,但都沒察覺到異味。
我確認問題不在身上,可是這並未能令我釋懷,因為對我投以厭惡和鄙視目光的人似乎愈來愈多,甚至開始有人圍觀及討論。我感覺到危險的味道漸濃,正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在搞清楚問題之前留在這裏似乎不太妥當,只好無奈地放棄隊列,走到街角處暫避。
我站在轉角後的麵包店門前,藉着店外的玻璃反射,反覆看過自己的正面和背面數遍,再次確認我的外觀上沒有問題。我完全找不到任何異常之處,我只是正常人一個,照道理跟其他人無異,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那我現在應該怎辦?我還要上班啊!
我站在麵包店外,仍不知如何是好之際,麵包店內一位四五十歲的中年女子這時拿着掃帚走出店外。
我間中會來這家麵包店買早餐,認得她就是店主。我於是好奇地問:「老闆娘,你拿着掃帚出來,是要清潔店外嗎?」
不過,我發問過後就開始感到不妙。她朝着我一步一步走近,面目亦逐漸變得猙獰,到只剩兩個身位之時,大喝:「對呀,要把你掃走!不要妨礙我做生意,死高佬,走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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