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 背光

　　S高中附近休耕的田地邊發現了被遺棄的屍體。

　　報案者是住在附近的人家，說是在早上散步的時候看見田邊有一隻鞋子。

　　「本來抱著開玩笑的想法，想說『唉喲！要和電視劇演的一樣，碰上死人啦！』結果還真就看到個人倒在那邊。那味道臭的，畢生難忘啊。」報案者說完，想笑一下，但是顫抖得彷彿要破碎的聲音彰顯了他的害怕。

　　驗屍結果很快就出來，是S高中三年級的一位失蹤的女學生。聽聞消息的親屬過來，很快指認出屍體是他們的女兒。

　　除了鑑識中心的菜鳥不小心赤裸著雙手碰觸屍體，沒有其他能夠找出兇手DNA的痕跡。言下之意，兇手藏在熟人之中的機會很高。

　　「路洋！住手！！！」鑑識中心的主任看著伸手碰觸屍體的勘查隊員，慘叫了一聲。

　　年輕的警官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主任？怎麼了？」

　　主任看著茫然的路洋，一巴掌拍在他頭上。

　　他罵：「頭套戴了腳套戴了，你怎麼就偏偏忘記了手套？！」

　　年輕的警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恍然大悟，然後跟著慘叫。

　　「太興奮了就……怎麼辦，屍體全身我都摸了一遍啊！！！」

　　主任臉色都青了，「回去以後你自己來找我領處分。」

　　嗯，除去這意外的小插曲，整體過程還算順利。

　　死亡時間在三天前的凌晨時段，窒息致死，脖子上有明顯的手掌勒痕，除此之外還有綑綁及掙扎的痕跡，推估是先有綁架後才勒死。女學生的屍體在死亡後可能有被冷凍過，因此腐爛的程度比較輕微，所以其他幾具屍體也較難以判斷正確的死亡時間。

　　看手法十分純熟，不是第一次犯案。

　　果然，警察很快就在附近其他田地裡發現了其他屍體，共具五名死者，包含男女老幼。

　　根據屍體狀態不難判斷出全都是由一個兇手所為，加上DNA採集檢驗之後，五人共同的圈子幾乎為零，因此可以推翻前面猜測過的『兇手為熟人所為』。如此重大的案件被立刻轉交由地方重案組負責。

　　根據同學的證詞，她於四天前晚間九點準時離開補習班，之後就沒有人看到她的身影了。

　　「不就是請假在家休息或是讀書嗎？這在高三很常見。」

　　父母表示因為孩子經常會在下課後去逛街，有時候還會在同學家住宿，尤其案發當天他們收到過訊息，女孩說自己要去街上逛逛散心，他們也就沒有懷疑。直到社工與警察問訪，他們才知道女孩已經消失三天了。

　　「她總是這樣。聽說她最近還會去街上的舞蹈教室練習，她想在畢業聯歡會上表演。」

　　手機的定位斷在沒有監控的地方，警方最後在垃圾桶裡找到了碎裂得不能再用的手機。

　　棄屍的小路也缺少監視器，加上死亡時間是個沒什麼人的點，這代表著缺乏目擊者。辦案的警察很快就陷入了困境。

　　或許對於現代科技來說，這種簡單的案子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兇手。

　　畢竟法網恢恢，警察會飛。

　　然而，一旦這類事情發生在偏僻的鄉村地區，顯然不好辦。這往往也是近代的兇手喜愛的地方，也許不是第一案發現場，但至少很適合棄屍。

　　警方排查了附近路過的車輛、住家及補習班，甚至把最近剛從監獄服刑假釋出獄、在附近居住的前殺人犯抓過來問話，卻絲毫沒有一點頭緒。

　　「靠，我他媽就說我沒殺人了，我都退休多久了！」前殺人犯陳無心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而且手法糟糕，怎麼可能是我？要是讓我來……」

　　「好了，你可以走了。」警官打斷他。

　　陳無心走在從警局回家的路上，直到警察看不到的地方，才不禁流露出一絲迷醉的樣子。

　　走過一條小巷子時，還在出神的他被一隻手拉了進去。

　　這裡正是那個找到破碎手機的、在監視器死角的地點……旁邊的一條小巷。

　　「路洋，」陳無心面無表情，「你要是再做一次這種事情，我就告你妨害名譽……不，你要是再做一次這種事情，我們就分手。」

　　路洋拿下頭上深藍色的警帽，低聲笑了笑：「至少你沒被抓起來，嫌疑也排除了。」

　　陳無心抬起手肘直接往他的胸膛撞去，「我根本連碰都沒碰他們，怎麼可能會有事？」

　　路洋沒有防禦，任由他攻擊。

　　陳無心下意識在最後碰到人時收了力道，在反應過來後又忿忿地跺了跺腳。

　　路洋突然說：「他們該死。」

　　沒頭沒尾。

　　他的聲音很沉鬱，像是為了什麼懊悔。反正絕對不會是為他剛才的那句話。

　　陳無心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非常奇怪：「那也不至於吧。」

　　路洋抱住他親了親，「罵我就算了，他們還罵你。」

　　「你先想想你自己怎麼避開嫌疑吧。」陳無心抬手擋了擋他的臉。

　　「已經解決了，」路洋邊親吻著他的掌心說，「回去整理一下冰箱就好。」

　　「冰箱我已經整裡完了，也拖過地了。他們連我這兩天用水量比過去幾天大都查出來了，我差點沒瞞過去。我說真的，路洋，再有一次，我們就分手。」

　　陳無心很正經，但那張臉卻讓他看起來缺少了許多真誠。事實上，他的確是沒有該有的同理心，這是許多前科犯尤其是連環殺人犯的特質。不過對於避開嫌疑這件事，除了有趣，還有避免麻煩。

　　他很討厭超出預想的麻煩，比如漫長的官司，比如被迫接受精神治療，比如面對歇斯底里的受害者家屬。

　　說起他的那些『光榮事蹟』，只能說他的作案手法很精緻，且男女老幼目標不定，最重要的是所有屍體找不到。唯一一場在人前失控殺人的案件，法院也只能定他一項防衛過當的殺人罪。

　　路洋立刻收起笑臉，一副委屈的樣子：「我錯了，以後不會有了。」

　　陳無心摸了摸他的頭：「如果瞞不下去就把我供出去吧。」

　　路洋沒有說話，深邃的眼直勾勾地看著他。

　　「聽見了沒有。」陳無心毫不留情地扯了扯他的耳朵。

　　路洋埋首在他的肩窩上，悶悶地應了一聲。

　　兩人看起來都不太想要再繼續聊這件事，於是事情就算這麼過去了。至少暫時是如此。

　　陳無心問他：「我現在逗留在這邊一定會被發現，你有想過你等一下要怎麼走嗎？」

　　「這條巷子底是牆，翻過去是另一條路。那邊也是小路，沒有什麼監視器。」路洋回答。

　　「今晚來我家？」

　　路洋又湊上前去親了親他，陳無心知道他這是回答。

　　年輕的警官壓低了帽沿，目送他離開，才轉身走進巷子底。

　　正如他所說，這裡看起來是條死路，也不怕外面看到，但是他總有辦法翻過去。

　　或許也可以考慮保存體力。

　　他張望了一下，隨手從地上撿了一條鐵絲，撬開旁邊住家的老式鎖。這裡還是空房，沒有人住。

　　前陣子他來看房子的時候，仲介給他介紹了很多。這也是他光明正大開鎖不怕出意外的原因。不過為了降低被發現的風險，他應該不會再做第二次了。

　　走過房子，他來到外面的小路。

　　一切都在計畫之中。

　　陳無心回到家後立刻接到警察局的電話，問詢了剛才的事。

　　「……不是我說，你們這麼閒嗎？我就去聞了一下菸也能被你們發現。」陳無心很不耐煩，「我在戒菸，用聞的代替抽，這個答案您還滿意嗎？」

　　案件一籌莫展。

　　路洋在街上巡視了一圈，最後還從超商買了一些點心，才回到警局。

　　「路洋你回來啦。主任找你，」有個員警殷勤地接過他手中的袋子，「他和局長在偵訊室那邊。」

　　路洋示意自己知道了，「那我先去找他。記得幫我留一點啊。」

　　「會啦、會啦。」

　　鑑識中心主任和地方警察局局長兩人都皺著眉，相對無言，氣氛嚴肅，旁邊的其他警員都站得遠遠的。

　　路洋走過來，十分莫名其妙：「怎麼了嗎？」

　　主任問：「案發那天晚上，你在哪裡？」

　　路洋想了一下，說：「我記得那天的前一天我在守夜班，所以當天我應該在睡覺吧。」

　　有個員警拍了一下手，「我想起來了，你那天不是還睡過頭差點遲到？」

　　「有不在場證明嗎？」局長開門見山。

　　路洋怔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說：「可是，我在睡覺啊……」

　　言下之意，大半夜的，大家都在睡覺，哪來的不在場證明？

　　主任問：「你家在哪？」

　　「F高中旁邊的社區。可是那邊只有路口有監視器，社區裡面沒有。」

　　有個警員按捺不住：「剛剛看過了，只有進去，然後隔天快上班的時候出來。時間都對得上吧？」

　　局長說：「這也能證明他的反偵察能力很不錯。」

　　「但我才剛畢業。」路洋搔了搔頭，「評級只有A。」

　　雖然對於真正有能力的人來說，放低自己的等級不是什麼難事。

　　「……」主任揉了揉眉心，「行了，他又不是故意碰到屍體的。」

　　路洋用力點頭：「我回去還洗了三遍手。」

　　「你還沒回去就在洗手了好嗎？」有個員警笑他。

　　局長默然，最後轉身走回辦公室。其他員警在看了這一場鬧劇之後，關係好的笑了一下路洋，其他人也點頭致意或是安慰一句。

　　主任安撫地說：「局長可能覺得你是警二代，走關係沒實力，想刁難你一下。別放在心上，有主任在，就不會有人可以對你怎麼樣。」

　　路洋道了聲謝，內心默默地嘲諷。

　　他可是完全的實力派，評級也不及真實實力。他認為，這樣在做許多事上也會比較方便。雖然他也因為這樣被作為高層的父親罵過。

　　而眼前這個人能走到主任的位子上，走了多少的關係，這件事是底下其他下屬最津津樂道的八卦。假設局長也想動用自己的關係對付他，那主任為了不得罪其他人，很有可能一邊勸說他一邊親手把他送上法庭。

　　先前提及他的處分，大概也只是走個過場。他要是不想接受處分，大可以選擇裝作忘記、不去找對方。

　　作為執法人員，裡面錯綜複雜的關係都能跟小說裡的娛樂圈比了。

　　一日的勘查之後，路洋一臉的倦容，拖著疲憊的身軀跟同事們打過招呼後就走了。

　　沿路上，少不了哈欠、伸懶腰，甚至搖搖欲墜到差點撞上電線杆。

　　終於回到家之後，他把自己扔進床上，像個死人一樣一動不動。

　　他的睡眠在受到高壓訓練之後，只需要極短的時間就能進入深層睡眠，休息的時間不用很長就能精神飽滿。不過，副作用是睡眠期間不聞身外事就是了。

　　路洋光明正大地走出家門，還對隱隱冒出紅光的監視器笑了笑。

　　而遠在警察局的同仁們對此並不知情，因為大部分監視器屬於私家的，要想調動紀錄還得經過人家的許可。但在他們行動之前，頂級的黑客朋友很樂意幫他解決這一些小小的忙。

　　他披著黑夜與星光，在無人的小路走向他去過了無數次的地方。

　　陳無心在行動被限制的狀況下，沒辦法輕易離開自己的家。但如果是路洋去找他，路洋總有辦法抹除自己的痕跡。

　　為了避免被GPS追蹤的可能，他會請那位黑客朋友干擾追蹤源，把自己的定位留在家中。然而修改這些耗時耗力，也得是對方虧欠他很多，他才能這麼拜託對方幫忙。

　　陳無心聽見開門聲立刻就醒了。一室一廳一衛的小房子，兩個大男人站在裡面總覺得有點擠，但是陳無心堅持住在這種鄉下地區，路洋也慢慢喜歡上能每一眼都見到對方的小空間。

　　「怎麼樣？」陳無心睡眼惺忪。

　　路洋摟住他又親又咬，「一切解決。這起案子將會變成懸案，我們的生活可以恢復平靜。」

　　陳無心在這種時候特別乖巧，靠在他的懷裡任由他的動作。

　　「如果他們非要追查案子，難保你不會被我拖下水。」他的聲音很軟，「我是殺人犯，他們一定會懷疑我。至於你，你得控制一下你的情緒。」

　　路洋眼眸一暗，低聲在他耳邊說：「如果你想，我們可以去沒有引渡條約的國家。你知道，對我來說辦理假身分證並不是難事。」

　　陳無心下意識一縮，耳朵都有點發熱，「我很喜歡這裡，而且你也在這裡。」

　　路洋收起洶湧的情緒，似乎是被他的話取悅到了。他輕鬆地抱著對方回到房間床上，將對方好好放下。正想脫下外套一起躺上床睡覺，床上的人突然抱住他，往上蹭了蹭，重新窩在他的懷裡。

　　「不要，」陳無心低聲呢喃，「那天你硬是做了一天，後來我趕著洗冰箱，連續兩天晚上都沒有睡好。」

　　路洋一愣，忍不住笑了，胸腔隨之震動，「辛苦我家寶貝了。」

　　兩人相擁，陳無心睡得很安穩，而路洋的視線描摹著他蓬鬆的髮、他的臉龐、他偶爾一顫眼睫毛，就這麼過了一夜。

　　警方永遠不會知道，他們曾經與他們正在追查的那個人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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