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曾利根他……被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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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已變回原貌的魏思雲倒抽幾口涼氣，嘴唇微張，撫著額，看起來震驚得無可復加，「你們在騙我吧？這玩笑不好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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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放眼望去，柳文宇眼神哀戚地望向黯淡星空，魏澄星闔眼按著眼皮，楊紫盈與魏聖萱皆是摀著嘴，緊摟在一起啜泣，辰若曦仰著頭撇嘴，中華龍眉頭深鎖，而林淑雯湊近魏思雲，輕摸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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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不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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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仁焦內心的憤怒似乎就要壓抑不住，他好想放聲大叫，卻又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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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間，魏思雲直接站了起來，朝往爆炸地點奔去。他看地上竟是多了快大窟窿，裡頭除了一片焦黑之外，什麼也沒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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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對著眾人的少年頓了頓，隱約可聞他細微的笑聲。僅見他發了瘋似地用雙手刨向坑洞，死命地挖，手指頓時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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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你幹嘛？」柳仁焦見狀，第一時間便衝了出去，而後柳文宇與魏澄星亦隨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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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一點東西都沒有留下？怎麼可能連一點都沒有……？」魏思雲不停地喃喃自語，直到被哥哥們合力抬起抱離窟窿，他奮力吼道：「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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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均是一愣，柳仁焦這才注意到表弟的臉龐此刻已涕泗橫流，顯是十分悲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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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哥哥們愣住的瞬間，魏思雲使勁一掙逃脫掌握，再次跑回那坑洞，又挖了幾下。他稍稍一凜，緊接顫著手，從焦土中撈出了一片小小的墨綠破布──那是曾利根生前所穿的外套殘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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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存在於這個世上的痕跡，就只剩下這個了嗎？」魏思雲渾身發抖，鼻腔一抽，原先緊繃的情緒終於潰堤，皺起臉孔，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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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發生了什麼，柳仁焦已不願繼續回想，僅記得柳文宇隱忍著苦悶與女友通完跨年電話後，除了哥哥決定返往嘉義與黃宜辰相見，中華龍與林淑雯進管制局處理後續事宜，其餘人等均藉由魏澄星的法術，回到了各自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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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躺在床榻上的柳仁焦翻來覆去，仍是久久不能入眠。明明不久前尚在面前活跳跳的生命，就這樣因為有心人士的冷血而驟然逝去，該令人髮指的惡行，所造成的衝擊之大，著實讓人難以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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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當時我能再多留意些，如果能夠發現曾利根身上的爆炸裝置，會不會他現在就能撿回一條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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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朝乃為跨年夜，他怎好意思找其他人訴苦？柳仁焦的自尊更是使他難以向朋友啟口，只能自個兒愈想愈自責，又思及今日魏思雲竟然久違地爆發了悲憤，胸臆間更是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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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表弟獨自一人時是個非常情緒化的人，個性敏感又脆弱，但平時待人卻總是選擇用笑容來遮掩其黑暗面。柳仁焦將之都看在眼裡，很是心疼，他也相信這點柳文宇與魏澄星亦是心知肚明。說不定連魏思雲本人都清楚哥哥們了解此種狀況，只不過一直以來四兄弟均心照不宣，刻意不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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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時，習於假意一笑置之，回頭再舔舐傷口，性格悶騷的魏思雲，竟是完全控制不住激憤。顯見曾利根的悲劇是多麼地震撼，多麼地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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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至此，柳仁焦終是經不住內疚，暗自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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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恁娘咧！你媽就是個破麻，你跟你媽一樣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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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淚流了多久，柳仁焦整個人昏沉沉的，半夢半醒間，卻是聽聞外頭一名年輕男子的吆喝聲，驟然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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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仁焦感到不對勁，警覺地跳下床，奔至窗旁俯視街道。僅瞅一名男子口裡嚼著不知道什麼東西，翹腳斜坐在摩托車上，怒瞪著一名雙手交握，眼神驚惶，約莫六、七歲年紀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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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給我跑五圈！」男人指著巷口，男孩畏縮地看了對方一眼，又聽男人吼道：「別讓我重複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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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童不敢不從，遂沿著街弄奔至巷口，接著又跑了回來，然後繼續奔向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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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大半夜的，帶小孩來這裡處罰他跑步是在發什麼神經啊？倒是這男的我從沒見過，應該是住在別處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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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咖喔？沒事跑來這裡擾人清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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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童年紀小，奔跑仍舊顫顫巍巍，跑到第四圈時，不小心跌了個跤，孩子吃痛，忍不住哭了出來。卻聆男人冷酷地喝道：「裝死啊？給我站起來繼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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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好痛，可不可以不要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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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臉都脹紅了，可其父完全無動於衷，「還不站起來是不是？和你媽一樣沒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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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男孩是哭得更兇了，不過這副可憐模樣不但沒有打動父親，反倒激怒了他。男童好不容易站了起來，那男人竟是朝一旁啐了口檳榔紅的汁液，並下了機車一腳踹去，將孩子踢倒在地，「幹恁娘咧！你媽敢忤逆我，連你也不把你老爸放在眼裡是不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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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童疼得嚎啕大哭，柳仁焦見狀是怒火中燒，趕忙從三樓跑了下去，隨意套了套鞋，就要開門阻止男人的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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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料睡在一樓臥房的奶奶柳陳柑快步走了過來，拉住了孫子，悄聲道：「仁焦哇！不要出去啦，別管人家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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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孩剛被他爸踢欸！我不去阻止，等一下被打死怎麼辦？」柳仁焦擰緊眉頭，執意要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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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人家是流氓，你報警處理就好，不要隨便跟人家起紛爭，到時被人家打，他們是黑道，會尋仇的。」柳陳柑擋在門牆，硬是不讓愛孫出去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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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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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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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再次傳來了踢擊以及孩童的泣涕聲，境況十萬火急，柳仁焦急得像隻熱鍋上的螞蟻，但又不願忤逆奶奶，只耐著性子遊說道：「阿嬤！外頭那小孩真的需要我們協助啦，不然他好可憐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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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你報警就對了！唉！還是文宇比較顧大局，要是你哥哥在家，肯定會替我阻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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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仁焦聽了這話，心中隱隱感到絞痛。青年拗不過奶奶的堅持，只好撥打一一零。話筒才響了兩串嘟聲，就聽到屋外機車引擎發動，以及遠去的聲音，且伴隨著孩子的哭鬧與奔跑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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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按捺不住，柳仁焦果斷掛上電話，不顧柳陳柑反對開門眺去，只見那男人已彎出巷口，而男孩於後頭步履蹣跚地追著父親，一邊淚喊：「爸爸等等我！對不起我以後會更聽話！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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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仁焦不假思索地回屋穿上球鞋，旋即趕了過去，卻是遍尋不著人影。青年插著腰，抓了抓頭髮，內心愧疚至極。他責備自己沒能拯救曾利根，亦無能救下適才那遭家暴的孩子，更擔心有朝一日，他會在報章雜誌或網路新聞上，閱讀到桃園市某男童，慘遭其父施虐致死的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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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該男童幸運成人，恐亦將留下難以抹滅的創傷。柳仁焦彷彿可以看到一幕幕的心理防衛、不安全感、長期抑鬱及自卑在眼前上演，那破碎的童年終須倚靠一輩子的時光來療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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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至此，青年義憤填膺，滿腔怒火不知該如何發洩。繼而又忖倘若柳文宇在場，以哥哥說理明悉、訴情懇切的談吐，加上柳陳柑長年偏愛哥哥，肯定能夠說服奶奶在第一時間放行讓他出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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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己身爹不疼娘不愛，真的很平庸，好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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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溺於自怨自艾，青年心下瞋恨，但奶奶與哥哥平時對自己又是那樣的好，使得他怨懟之餘，同時亦感到羞愧。愛恨交織的矛盾不斷糾結潰爛著，更是令人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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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仁焦撫著胸，抹抹眼周上的晶瑩，不自覺地四下張望，生怕遭人察覺自身的鐵漢柔情。可他竟赫然發現，原來這條巷子早有好幾家住戶探頭出來查看狀況，卻未有哪怕是任何一戶人家，願意仗義相助方才那名男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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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這點後，柳仁焦頓覺這個世界真是狗屁倒灶。他搖搖頭，狂氣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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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不知過了多久，柳仁焦回過神來，居然已走到了國道高架下的籃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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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漆黑，青年在一旁草叢摸出了一顆早已破損生毛的棄置籃球。他靠著感覺，摸黑站上了罰球線，接著瞥了眼籃框，長嘆口氣，輕輕投了一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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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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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清是空心入網，抑或投了顆四不沾，柳仁焦實也不以為意。他撿回籃球，坐上場外涼椅，挺直身子，屈起膝蓋，於腿下運著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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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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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可惡！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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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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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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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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